耶律余睹闻言大惊,问来传命的使者道:“怎么忽然又要东征?太仓促了!”

那使者道:“此事下官亦不赞成,只是下官人微言轻,无权参与这等大事的决议。不过听说还在商议,请都统大人火速南下,阻止此事。”

耶律余睹道:“我这就回去!”送使者出帐后召集诸将道:“我得回中京一趟,临潢府的军务暂且交给你们。幸好现在我们和萧铁奴之间的兵势已经见稳,只要谨慎些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篓子。”

韩福奴等问耶律余睹为何忽然要回中京,耶律余睹道:“圣上不知为何又要东征!这如何了得!我们现在能守住就已经不错了,没准备好就贸贸然出兵,到头来只怕徒耗国力。我大辽再经不起一场大败了。”

萧庆道:“都统,这事只怕有些蹊跷。”

“蹊跷?”

萧庆道:“此事来得太过突然!虽说主上常常干这等心血来潮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不对。”

耶律余睹给他这么一说也冷静下来,问道:“哪些不对?”

萧庆仔细问明白经过,说道:“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半点征兆都没有。而且对都统的召唤又太急!都统您现在是北线干城,如何能说走就走?这不大合规矩。还有,那个使者应该是萧奉先一系的人,萧奉先的手下对我们这些武将向来是指手画脚、呼来喝去,这次却礼貌得有些克制了,甚至还说出‘下官亦不赞成’的话!我看他未必是要急着要都统去挽回东征之议,只怕急的仅仅是要都统‘火速南下’而已。”

韩福奴等心腹干将闻言无不变色道:“你是说萧奉先要对都统不利么?”

萧庆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们不能不防。”

耶律余睹沉吟道:“依你说该如何防范?”

萧庆道:“不如这样!这次是议东征,都统便以会师为由,尽起临潢府兵马南下…”

众将闻言无不骇然,面面相觑,连萧庆自己也不敢说下去。耶律余睹皱眉道:“你这是犯上作乱!如今形势到底是怎么样还不清楚,我岂能因为你这种未必有的蠡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萧庆忙跪下道:“属下该死!请都统降罪!”

耶律余睹叹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只是太着急。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以后莫再提起。”

韩福奴则劝道:“都统!萧将军所言未必不可行!我们也不是心怀叵测,只是如今国政荒殆,要真想救大辽,唯有‘清君侧’一途!”

耶律余睹摇头道:“不可!若我们尽起临潢府大军南下,临潢府多半不保,萧铁奴这头嗅着血腥咬屁股的狼一定会跟在我们后面!且不说中京必有防备我们未必能够得手!就算得手怕也会拼得两败俱伤!到时候不过是白白便宜金人!”

韩福奴道:“那我们不如先拖着,等探听清楚再说。”

耶律余睹道:“使者催得好急,只怕推脱不得。若这事真是皇上的意思,只怕我去迟了反而让萧奉先有口实在御前说我坏话。”

萧庆又道:“上上之计,仍然是冒险一博,但都统既然无此决心,则退而求其次,只引本部亲兵南下,一路缓缓而行,一边打探消息,一边让人驰书向京中萧驸马、达哈拉将军问讯。若萧驸马等均言可去,而且各路将帅、部族首领果然齐聚中京,则这事多半不假,都统可放心进城,料那萧奉先不敢当着各藩王、将帅的面胡来。万一有什么变故,我们手头有兵有将,临事也有个回旋的余地,不至于任人宰割。”驸马萧昱和耶律达哈里都是辽廷要人,和耶律余睹同气连枝,都是拥护晋王敖鲁斡的派系。

耶律余睹犹豫片刻,终于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且不说耶律余睹将大部分兵马在临潢府各处布置妥当以防萧铁奴来犯,自己引本部千人迤逦南下,却说奉命前来的使者见他如此行动,先一步派人飞马到中京报讯。

萧奉先接信后冷笑道:“这家伙倒也谨慎!”

萧昂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萧奉先道:“本来想等他入城后再寻个名目整他,现在看来得另寻计策了!”

萧昂问计,萧奉先一副成竹在胸的神算模样笑了笑却不肯说,只是吩咐心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然后便换上一副气急败坏的脸来见正在赶海东青扑杀野鸟的大辽皇帝耶律延禧,一见面就惊呼道:“皇上!祸事了!”

耶律延禧满脸不悦:“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萧奉先请求摒退闲杂人等,这才道:“耶律余睹勾结驸马萧昱、耶律达哈里等人,想要谋立晋王,尊皇上为太上皇!”

耶律延禧一听惊得连赶海东青也顾不上了,气急败坏道:“真有这事?”

萧奉先道:“耶律余睹的前锋军马已经向中京开来,陛下若不信,派人一探便知!不过在此之前可得先把晋王、萧昱等人看住,免得变起肘腋,难以善了!”

耶律延禧对国内造反最是敏感,连忙下令,一面调集自己信得过的将帅护驾,一面派兵看住自己的儿子晋王、妹夫萧昱、连襟耶律达哈里等人,同时又派遣心腹密探前往北线勘探。那探子受了萧奉先的贿赂,回京禀告时把耶律余睹带兵南下之景况十倍夸大,耶律延禧闻报大怒道:“反了反了!”传令让萧奉先将所有谋逆者全部处死!

萧奉先假装不懂问道:“全部?那晋王还有文妃…”

耶律延禧怒道:“都给我杀了!”

萧奉先又道:“陛下!晋王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亲生儿子?”耶律延禧冷笑道:“他谋逆的时候就不想想我是他亲生老子?”

萧奉先又道:“虽说军情紧急,但陛下是不是该好好审一审,免得冤枉了晋王——也许只是耶律余睹和达哈里他们谋反,和晋王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耶律延禧冷笑道:“达哈里是他的大姨丈,耶律余睹是他的小姨丈!会和他没关系?哼!不用问了,都杀了吧!”

“那文妃娘娘…”

“你今天怎么这么罗嗦!杀!哼!赶紧除了这些内应,再想想怎么对付耶律余睹!”

第一零七章 何去何从怅惘(下)

深夜,耶律余睹军营。

“报——都统!不好了!”

一直没能入睡的耶律余睹猛地跳起来,问有何事。

“中京出大事了!晋王…晋王被赐死了。”

“什么!”耶律余睹肩上的袍子掉了下来,定住心神道:“你再说一次!”

“晋王被皇上赐死了!”

耶律余睹连晃了两晃,颤声问道:“什么罪名?”

“谋反。”

“什么!谋反?!”他大叫声中,帐外脚步声响起,却是韩福奴、萧庆、高佛留等心腹将领到了。“晋王怎么会谋反…怎么会…那文妃娘娘…”

“也被赐死了。”

帐外诸将听了无不哗然,耶律余睹已经连站也站不稳了,半晌作声不得,帐外萧庆问道:“此事是谁主持办理?受牵连的都还有什么人?”

“是萧相爷主持,萧驸马、达哈里将军都已经被抄家问斩了。”

耶律余睹大叫一声,昏了过去,众将大惊,韩福奴等连忙救护,萧庆传令全军警戒,同时发派侦骑,以防万一。

耶律余睹方才是急怒攻心,韩福奴等将他救醒,劝道:“都统,以眼下形势看来,这分明是萧奉先有心陷害!既然连文妃娘娘和晋王他们都已遇害,则下一步就轮到我们了!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自保!”

高佛留也道:“正是!论亲,皇上和文妃娘娘有夫妻之情,和晋王殿下有父子之义,但如今都被害了。看来皇上已经昏头了!我们就是回到中京九成九也是没用了!不如就反了吧!”

韩福奴道:“反?如今晋王已死,我们拿什么旗号造反?咱们现在就这点兵马,没有晋王这个旗号来号召军民,如何成事?”

高佛留道:“既然如此,不如先回临潢府,部署定了再作打算!”

“来不及了!”帐幕一掀,萧庆冲进来道:“西南、正西、西北都有行军痕迹,甚至北边也不安静!看来人家部署早定,已经派兵马绕到我们后面去,想对我们来个围抄!”

韩福奴等无不失色,耶律余睹坐了起来,惨笑道:“这…算是十面埋伏么?”

萧庆跪下劝道:“都统!你要振作!大家的身家性命,都靠你撑着啊!眼下虽然危险,但我们还没全输!”耶律余睹这次抗击女真救援上京是大发亲族入伍捐资,兵将子弟亲人多在军中,因此这支队伍不但是一支军队,更是一个部族!

耶律余睹叹道:“我们还能到哪里去?往南往西都不行了;他们要防我夺回临潢府兵权,北线也一定布置了重兵!就算冲得过去,等我们到了临潢府,说不定那边的兵权也已被别人接掌。”

萧庆道:“那就向东!”

“东?”耶律余睹一震道:“东边有折彦冲在啊!这…这怎么可以!”

萧庆道:“都统还记得阿骨打招降的那封信么?”

众将互相对视一眼,都知道萧庆这话意味着什么!

“都统!”韩福奴道:“向东吧!耶律延禧这样的主子,不值得我们尽忠!”他叫出耶律延禧的名字,那是不以臣子自居了。

“可是…”

“都统!”萧庆道:“不如便投了女真罢!一来亲族子弟得以活命,二来也可借女真兵力,给文妃娘娘、晋王殿下和萧驸马他们报仇!”

“可是…”

高佛留道:“若都统实在不愿降金,便请下令向南!我们兵力不足打不过,便死在中京城下,至少要让大辽的百姓知道我们是冤枉的!”

耶律余睹还在犹豫,众将都跪了下来:“都统!请速决断!”

“天啊!”耶律余睹仰天哭道:“难道真是天灭我大辽么?”

耶律余睹眼前不断晃过各种不同的结局:跪在阿骨打面前的结局,或是自己的头被装在匣子里的结局——不!不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在这里?

“契丹在阿适那里已经完了…可是,我不能陪他殉葬!不能!不能!”

可是投降阿骨打契丹人就有出路么?

耶律余睹不知道!可是如果他要看到那么一天,他就得活下去,无论真正的理由是为了眼前这些亲人、部将,还是仅仅为了他自己!

终于,耶律余睹在诸路军队合围前拔营夜遁,一路向东,直逃出百余里,眼见后面追兵一时赶不到,众将都暗中松了一口气,忽然一彪军马朝横地里杀出,统帅却是一名奚族大将!萧庆等人看清了是奚族大将萧锡默的旗号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耶律余睹临危不乱,下令掉头向东北逃走!

锡默军从后掩杀而来,本来耶律余睹军已经颇为疲惫,但奇怪的是锡默军竟然走得比他们还慢,没多久距离渐渐拉开,最后竟成功将之抛离。韩福奴等无不奇怪,耶律余睹回顾道:“锡默素来不服萧奉先,这次怕是有意放水!”

萧庆道:“不如让我驰入彼军,劝锡默将军一劝。”

耶律余睹摇头道:“锡默甚忠勇,这次能放我们一马已经很难得了,要他跟着我们反戈叛国,怕是妄想!他若有此意,早追上来和我们会师了!罢了!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已是无奈,何必拖累别人下水?”

他的军队向东开来,终于抵达辽金边境,却见眼前一个寨子上空旗帜飘扬,大书“耶律”二字,耶律余睹道:“这寨子设在金国地界,怎地却飘着‘耶律’旗号?却不知是哪个将领把守?是辽将?还是金将?”派人去探,没多久探子回来道:“寨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竟是一座空寨!但粮草食水燃料一应俱全!”

韩福奴道:“这个寨子好蹊跷!待我去看看!”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回来道:“我仔细探查过了,寨中没有伏兵!食物也没下毒!”

萧庆等都道:“这更奇了!”

耶律余睹忽然问道:“有没有见到书信之类的东西?”

“书信?没有。”

耶律余睹亲自领人来到寨前,看着那领绣着“耶律”的大旗发呆,部将们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韩福奴忽然叫道:“旗杆上似乎绑着什么东西!”

耶律余睹点了点头,派人爬上去摘下,却是一封用羊皮为信封的书信,封泥是一只麒麟,信封上有“大都统耶律余睹亲启”字样。

韩福奴道:“待我试试有没有毒!”

耶律余睹哼了一声道:“毒?若真是他,哪里会用这等下作手段!”抢了过来,拆开信封,只见信上写道:“闻将军不容于国,特备边境小寨,以供稍息。”落款仍是一只麒麟。

耶律余睹无名火起,就要撕信,手举起了又放下,喃喃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我们本有罅隙,外人焉能下手?”长叹一声,对部将们道:“进寨吧。”

第一零八章 英雄亦无百年(上)

耶律余睹不知道他读到的那封信并不是杨应麒的笔迹,而是杨朴代劳。

当初耶律余睹本人离开临潢府以后,尽管留下来的部将掩饰得甚好,但仍然被萧铁奴和杨应麒看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杨应麒至此才将自己的计划和萧铁奴说了,萧铁奴不悦道:“老幺,你还有当我是你六哥没?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不事先和我透透气!”

杨应麒微微一笑,反问道:“你要我怎么跟你说?这事成了自然最好,若是不成,我怕丢脸啊!”

萧铁奴笑道:“所以你就交给别人去做?万一搞砸了也好下台?”

“那倒不是,杨朴从来就是我的分身。至于邓肃,他的入局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事情。”杨应麒道:“要不是大哥严令禁止,我真想到你这里转一圈后就冒险南下呢。”

萧铁奴道:“说起来,你让一个才来没多久的人去办这么重要的事情,会不会太仓促了?你对这个邓肃你就这样信任?”

杨应麒想了想道:“最信任他的,其实不是我,而是二哥。我对邓志宏现在也就是一般信任。”

“老二?”萧铁奴奇道:“这个邓肃不是你在汴梁认识的朋友么?”

杨应麒叹道:“所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论相交先后则我在前,但不知怎么的,他和二哥却特别投缘,没处多久便好上了!”

萧铁奴冷笑道:“这层倒不难解!这姓邓的是个宋人,老二又是个整天想着大宋老家的人,两个人撞在一起,还有不打个火热的么?其实老幺啊,不是我说,你对那些大宋来的读书人也太宽容了!有些时候,该管的就得管!那些读书人都是贱骨头!只要先打他们两棒再扔些肉给他们吃,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忠心耿耿!若你一开始就对他们太好,只会惯得他们尾巴高高翘起,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忘了!”

杨应麒笑道:“六哥别忘了,我也是读书人。”

“那怎么同!”萧铁奴道:“你是能靠自己吃饭的人,读书不过是兼着。大宋来的那些,都是捧着空饭碗等着我们喂的!”

杨应麒道:“虽然六哥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读书人有可怜处,也有可尊贵处。将来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很多,反正现在他们也没掀起什么风浪,便宽容些何妨?不过我最近有些担心。”

萧铁奴便问:“担心什么?”

杨应麒道:“大流求岛的事情,六哥清楚么?”

萧铁奴哼了一声道:“那是老四的地方,我不清楚,只听说他让一个叫陈正汇的宋人帮忙处理政务。不过我看你去年千里迢迢跑下去,多半是这姓陈的不太老实,你不放心,对吧?”

杨应麒啧啧连声称赞不绝:“六哥真是了不起!料事如神!隔得这么远,居然连陈正汇也知道。”

萧铁奴笑道:“我当然知道!海边一会之后,老四和我提过他的。”

杨应麒微感吃惊:“四哥和你提起过?”

“嗯。”萧铁奴道:“那家伙来了几个月,老四见他确实有些才干,便让他去干些实事。听说你出事病倒之后,他本来想把那个陈正汇一起带到津门来的,后来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个考验他的机会,便把他搁在流求,还放了一些有关我们汉部的文档在办公的地方,看看他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蠢到拿这些东西去朝廷告密。”

杨应麒心道:“四哥跟我说起陈正汇时只是略略带过,何曾跟我提起这些?”口中笑道:“所以四哥他外松实严,庶政尽让陈正汇去理,兵权却抓得实实的!如果陈正汇真有什么拿不上台面的心思,也休想掀起什么风浪来。”

萧铁奴冷笑道:“对付这些读书人容易得很,在他身边安一把刀子就行!不过流求毕竟离得太远,有些事情老幺你还是小心点好。别让那些书生把老四煽动起来,到时候你在东海的一番辛劳不免白费!”

杨应麒微笑道:“我却觉得跟读书人交往还是交心一些好,我希望他们能真心接受汉部,而不是拿刀子去防范威逼。所以四哥这种做法只是权宜之计,就算不得已如此,也不值得提倡。”

萧铁奴大不以为然,但他知道说服不了杨应麒,便只是哼了一声,没有接口。

杨应麒又道:“不过啊,六哥,最近那些读书人似乎开始打小九九了。”

“哦?他们怎么了?”

杨应麒道:“杨朴、张浩这些渤海士子看见南方士子越来越多,怕自己的饭碗端不稳,似乎开始排斥南边来的人了。不过眼下这个问题还不严重。反而是南方士子那边的动态却让我稍稍感到不安。有些人想做什么事情也不好好来跟我说,却先跑到二哥那里鼓噪。”

萧铁奴听了这句话转头瞪住杨应麒道:“老二被他们哄了?”

杨应麒道:“有些事情,现在还没成型,不过我有些担心将来要是对一些事情有分歧,万一陈正汇、李阶——也就是管宁学舍如今的山长——还有二哥要是联合起来…”

萧铁奴冷笑道:“我说呢!你这么会万里迢迢跑来临潢府!原来是要拉我给你撑腰啊!老幺你放心!只要你不是豆腐塞住了脑窍犯糊涂,六哥我一定撑你!什么陈正汇李某某!我一个哈欠把他们喷到大食国去!”

杨应麒嘿了一声道:“六哥你肯帮我自然最好,但这毕竟是汉部的内政。六哥若要干涉,也得是你身在汉部之内才行啊。”

萧铁奴脸色一变道:“应麒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应麒道:“如今大哥爵位才是猛安,而六哥竟然也是猛安了。大哥被晾在南线,六哥则在北边过得风光无限,把我们兄弟几个的风头都压下去了!国主这样看重六哥,六哥你说,国主是什么意思?六哥你吞了原属三哥旗下的兵马,虽然这是国主的指令,但六哥却一直没给大哥、三哥和我一个明白的说法,六哥你说,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打算顺着国主的意思,脱离汉部算了?”

萧铁奴给杨应麒说得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下意识地握了握刀,随即觉得自己失态了,连忙放开——他以手握刀倒不是就想对杨应麒不利,而是因为内心的一些想法被人捅破,一时间不免有些慌乱,需要抓住自己最信任的东西——武器——来给自己增加一点安全感。

他联想起杨应麒刚来时跟他说的那番话,知道这个七弟说的不错!阿骨打是不会把临潢府这片地皮长久地交给他的!甚至阿骨打如此提拔他,也是出于分化汉部这个大目标!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完全脱离汉部,那阿骨打只怕也会像如今闲置折彦冲一样把他晾起来!那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别看萧铁奴这三个字如今在临潢府声威煊赫,其实他的根基还浅!如果阿骨打有意随时可以将他连根拔起!

他看了杨应麒一眼,小麒麟也正看着他,萧铁奴立刻知道杨应麒在等自己选择了!如果是别人,也许自己可以糊弄过去,但杨应麒可以么?

如果杨应麒要的是他心里真正的想法,那他又当何去何从?没错,阿骨打这个后台现在确实比汉部更大更强,但是,他萧铁奴和完颜部之间永远也不可能形成亲密无间的关系——看折彦冲就知道了!连乌雅束的女婿也如此见忌,何况他萧铁奴?

“如果我投靠阿骨打,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能得到比在汉部内部大得多的草原么?能得到比老大更大的信任么?能得到比应麒那里更多的钱粮么?不,不可能!”萧铁奴心里盘算着:“最终,还是得像一条狗一样被飬养起来!这样的话,还不如和兄弟们一起快活些,至少打架还有曹老二他们做帮手!平时又有应麒源源不断送钱给我花!”蓦地想起杨应麒在临潢府一带的安排,心中豁然开朗,说道:“老幺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利用国主的意思把队伍越带越大的。以后我的兵马到了哪里,你手下那些商人就能跟到哪里!”

杨应麒点了点头,知道六哥这样说是打算明里顺从会宁,暗中仍为汉部了——这也正是他想要争取到的结局。但他随即又摇头道:“这还不够。其他兄弟还是会有疑虑的。”

萧铁奴沉吟道:“那你说还得怎么样?”

杨应麒道:“看国主的意思,是一定要你压着二哥了。但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和大哥平起平坐,否则我们这个团体就会没了尊卑,乱了次序!”

萧铁奴道:“你的意思是…”

杨应麒道:“无论在什么时候,大哥的官爵,一定要比你大!”

“那…”萧铁奴道:“等这一仗结束,我便自请去了猛安之号。”

杨应麒笑道:“那却不用!这猛安之号得之不易,为什么白白不要?”

“那你的意思是?”

“六哥倒也不用自请降级,不过…”杨应麒道:“大哥好像很久没升官了…”

和萧铁奴达成内外两方面的默契后不久,耶律余睹“叛国”的消息也到了。萧铁奴大喜,杨应麒道:“六哥,接下来有你忙的了,我就不阻你立功了。不过听说耶律余睹在临潢府还有一些旧部在,这次耶律余睹叛辽,临潢府势必易帅,耶律余睹旧部非面临一次大清洗不可。若有人逃到你这里来,不妨卖耶律余睹一个人情,妥为收容。”

萧铁奴笑道:“放心放心,这个我理会得!”

杨应麒一行离开以后,萧铁奴送出数十里,望着这支队伍末端的尘埃,忽然笑道:“老幺,你确实很聪明!不过在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围着你转的!”

卢彦伦就在他身边,闻言道:“六将军,七将军留在我们这里的那些商人…”

萧铁奴略一思索,道:“这些人能替我们赚钱,就按老七说的做吧!”

第一零八章 英雄亦无百年(下)

听说耶律余睹向大金东路军送款以后,阿骨打大喜,命地方好好安置。又召耶律余睹来黄龙府觐见。

这时宗雄已经病愈,听说耶律余睹来了,正想去看看这个伤了自己的契丹贤将,忽然小儿子来报:“姑姑去找那个什么耶律‘鱼肚’了!”

宗雄大惊道:“她去干什么?”

“姑姑不知听谁说那个‘鱼肚’来了,挽起袖口说:‘好啊!我倒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三头六臂!竟然能伤我哥!’”

宗雄连忙赶来,到了耶律余睹住处,门口果然有汉部的卫兵,他闯了进来大叫道:“阿虎,别乱来!”进了门,却见耶律余睹和完颜虎分宾主坐着,三人见面都是一怔,完颜虎随即醒悟过来笑道:“哥你怕我来找耶律将军麻烦啊?我在你们眼中就这样不识大体么?”

宗雄尴尬地笑了一笑,耶律余睹也从两人的对话中猜出宗雄的身份,起身谢罪道:“辽水一战,各为其主,情非得以,还请完颜将军赎罪。”

宗雄慨然道:“这是什么话!两军对敌,你能伤到我,是你本事!”

两人以酒释仇,都起了相惜之意。完颜虎也拿起一杯酒来道:“我哥哥不记恨耶律将军,耶律将军可也不能记恨应麒!”

“公主说的是小杨将军?”耶律余睹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耶律余睹岂敢!”说完与完颜虎一起一饮而尽。

饮毕,三人大笑,一个汉部侍卫来报完颜虎:“公主,七将军也来黄龙府了,或许明天就能赶到。”

完颜虎大喜,宗雄对耶律余睹道:“等应麒来了一定要替耶律将军引见!你们一定也能成为好朋友的。”

耶律余睹笑笑而已。

杨应麒这次是在临潢府的帐篷中过的年,东归时春芽已发。耶律余睹一叛变,临潢府一带的辽军登时乱了套,杨应麒胆子也大了起来,竟不向北绕泰州这条路了,在徐文等的拥簇下径直向黄龙府而来,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到黄龙府时,邓肃已经在城外等着了,两人见面执手相贺,杨应麒道:“干得漂亮啊!”

邓肃微微一笑道:“幸不辱命而已。”

杨应麒牵了他到空旷处低声道:“志宏,说句实在话,在这件事情之前我对你不无疑虑,关于汉部的事情对你也有所保留,但现在大家都已经可以敞开胸怀说明亮话了。此事你功劳甚大,可需我禀明国主,给你加官进爵?”

邓肃摇头道:“我忝为辽口参谋,自当干这些事情。再说此事定策的是七将军,总领方略的是杨朴大人,真正干事的是赵观、赵登等人,我不过在旁多几句嘴罢了,有什么功劳!再说大金官爵非我所愿,回头你给我多送几坛好酒来就行了。”

杨应麒笑道:“你要是这样说,那我就老大不客气把这功劳据为己有了!”

两人就在城外作别,邓肃即日南归,杨应麒则入城来阿骨打的行宫见驾。进了大殿,却是好大的场面:不但阿骨打在,连亲贵重将、各部族长也多在场。阿骨打左首坐着一个脸孔陌生的将军,披着刚刚蒙赐的虎皮袍,王公大将都轮流到他桌边劝酒!杨应麒便猜这人多半是耶律余睹!

果然阿骨打见他进来,便招他上前,对那将军道:“耶律将军!来来来!这就是我们大金的小麒麟!哈哈,这次你能弃暗投明,多亏了他从中穿针引线!”

耶律余睹眯着眼睛将这个把自己逼入绝境的青年上下打量,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杨应麒听了阿骨打的话则连忙道:“都是托国主洪福!”斟了一杯酒到耶律桌前道:“彼时各为其主,多有得罪,还望大都统能够见谅!”

耶律余睹慌忙站起来道:“当日得知七将军驾临上京,余睹是慌得头发也白了几十根,但左防右防不见七将军出招,正在奇怪,谁知转眼便落入七将军网中!嘿嘿!”

杨应麒不安道:“大都统这样说,是不肯见谅了。”

耶律余睹一笑道:“七将军言重了!今日之耶律余睹,已非昔日之耶律余睹。与大金为敌之人已在入边境空寨之前死去!既已死去,何来得罪?既无得罪,何来见谅?”

杨应麒大喜,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众将见他们两人冰释前嫌,都来道贺。阿骨打道:“应麒,这次你引得耶律将军前来相投,得一耶律余睹,胜过攻陷三座大辽上京!来,上前听封!”

杨应麒上前跪下,阿骨打道:“从今天起,你也是猛安了!”

杨应麒慌忙谢恩,宗翰、宗望又来恭喜,杨应麒又道:“国主,我们兄弟几人以我大哥为首,弟弟们有了功劳,哥哥自然要分一半。这次六哥功勋不小,固然是六哥自己努力的原因,但也少不了大哥平日指点的功劳。而我这次能够成功更少不了大哥的支持!所以国主你是否也该给我大哥加加官爵了?”其实他自己要求做猛安只是个引子,真正的目的却是要阿骨打给折彦冲升官。

此次耶律余睹来归,阿骨打邀了许多部族领袖前来要他们见识大金的威风,让他们知道大势所趋。这些部族领袖听了杨应麒的话都道:“折驸马功勋素著,正当封赏!”

这几年里归附大金的城池、部族时叛时降,今年年初还发生了烛偎水部反抗大金征收军马、旋即被斡鲁以雷霆手段镇压的大事!唯有折彦冲不但把辽南料理得歌舞升平,连带着临近的部族、州县也都归心,这些功劳大金国内也都有目共睹!

阿骨打沉吟片刻道:“应麒你说我该升彦冲什么官好?勃极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