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吃了一惊,宗雄出列道:“彦冲功劳虽大,尚当不得勃极烈!叔叔,我看能否晋他为世袭猛安?”

诸王、诸将、诸部孛堇咸称善。阿骨打环扫当场,说道:“彦冲这次在南线虽然没有战事,但他以区区二三千人拖住了契丹人大部分兵马,也是大功一件。好吧,我就晋他为世袭猛安。以他的亲贵、威望、资历,也完全当得起!”

杨应麒大喜,山呼“国主英明”!

忽闻歌声悲凉,随风传来,却是汉曲传入辽国后混成的新调,想来是被掳掠来的契丹奴隶乐工在奏唱。杨应麒侧耳细听那词:“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夷人;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选取贤臣。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

这曲格调颇高,非靡靡燕乐,阿骨打竟也听得入神,问左右这歌说的是什么,左右都不知,杨应麒道:“这是大辽文妃讽喻耶律延禧所作之歌!”跟着解释了歌词大意。

宗雄心道:“词中夷人,说的不就是我们么?朝清漠北,不就是要灭我女真么?”怕阿骨打听了不乐意。

谁知阿骨打却没往这方面想,只是道:“耶律延禧的女人倒是很不错的。我们大金便没这样会写诗作曲的才女!夕枕燕云…夕枕燕云…”

众将听阿骨打最后一句话心中均有所悟,唯有耶律余睹神色萧索,几欲泪下!但这时众人眼光都聚集在阿骨打身上,谁也没注意他。

阿骨打忽然举杯笑道:“来来!让我们早日能够朝清漠北、夕枕燕云!”众将尚未应和,阿骨打忽然手一颤,酒杯跌落,洒得满桌。在座见着无不大骇!连奏乐的都停了。

宗望跨上一步喝道:“主管器皿的是谁!该死!竟呈上这等油滑不堪的杯盘!”

负责的吏员听见连爬带滚伏到座前请罪,宗望取剑在手就要斩了他,阿骨打摆手道:“小四,算了。今天父皇高兴,就饶了他吧。来,来,吃酒,吃酒!”

丝竹之声再次响起,音袅袅,乐飘飘,满座谁敢不尽兴!

※※※

第七卷《萧墙内外》完,请关注第八卷《拓土攻心》

拓土攻心

第一零九章 新官陈少宰(上)

从辽河的入海口向东南延伸过去,直到鸭绿江入海口,这条没有正式划分的边界线以南,就是大金驸马、辽南都统折彦冲的势力范围。

确切来说,折彦冲的封地仅局限于复州,但开州、辰州两州官吏的任命基本上也由他拿主意。西面的辽口早已不在前线,但仍是汉部兵员、物资的中转站,如今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军、商、政合一的重要城镇。而鸭绿江入海口的新港城——东津也在王政的主持下日渐繁华。高丽人对女真的侵略性始终抱怀警惕,但庞大的走私队伍早已和腐败的地方政治抟成一股不可小视的势力,甚至连执掌朝政的开京权贵也需要这股势力提供财力支持,因此对其西北边疆走私的管制形同虚设,物产商品源源不绝在东津进进出出。

这个时代,整个世界到处乱糟糟的,唯有辽东半岛却保持了良好的区域性和平。汉部到这里安家,转眼已有五年。这五年里汉部没少发动配合会宁方面的对外战争,也调动过各种力量安抚、镇压长白山一带的造反部族。但这些战争都发生在辽南本土以外,除了耗费一定的钱粮人力,并没有对辽南居民的生活产生多少负面影响。任何人只要越过辽口-东津一线,置身于辽口-东津-津门这个三角形区域里面,便会感受别处没有的安全——这里不但没有战争,连来自官方的不良骚扰也较为罕见。淳劲的民风、初生的政权加上相对良好的上、下沟通体系,让辽南三州拥有了这个时代最有效率的庶政系统。

对于好的政治体系的憧憬和模仿,几乎是人群发展的天性!辽口以北的州县虽然不属于折彦冲统辖,但社会结构、官吏作风却都向辽南看齐——正如两年前辰州、开州向复州看齐一样。

折彦冲指挥、征纳的权力基本到辽口、东津一线为止,几年来都没有扩展过。就是辰州、开州的赋税,也有部分要直接上交会宁。但我们这位驸马的政治影响力却像一个看不见的影子一般,早已深深渗入整个辽阳府,甚至影响到了高丽。大金自咸州以南,已经逐渐习惯按照折彦冲的规则办事!

不过,规则虽然是各地在汉部的影响下形成,但短期内最大的受益方却是大金政权。流入辽河流域的汉人移民创造的农业税收是直接向会宁上交的,降附部族被征入伍后也是直接归入辽东路、咸州路都统旗下。大金的贵族对新移民强大的生产力和罕有的温顺性十分满意,因此并不把杨应麒的移民政策当作坏事。反倒是对汉部政府而言,在短期内杨应麒向北国各地推广移民的种种努力,实在看不到有什么好处。

但陈正汇却不如此想,这个刚刚踏足津门的汉部方面大员,此刻的见识和眼光已经不像他初入汉部时那么狭隘。纵观杨应麒在北国的种种规划,他忽然有种知己的感觉。他认为杨应麒在一片平静中其实隐藏着很深的野心,也很乐意见到这种野心——因为这符合他的远望。

过去的这一年里东南发生了太多的大事,其中尤以方腊之乱几乎摧毁了宋皇朝的根基。在这场刚刚平息的大乱中,陈正汇第一次深刻地品尝到了调控权力以影响天下事态的滋味:欧阳适在他的帮助下,成功地和江南、福建的士绅建立了各种或深或浅的联系,一些江南的士绅在欧阳适的接引下移民流求,福建的一些财主在方腊势力最盛的时候也都打点行装准备随时入海。

在扑灭方腊之乱的这场战争里,童贯是明里进行的一只手,而欧阳适和陈正汇则是暗中助理的一只手,欧阳适还应童贯的请求出兵剿灭了准备从水路流窜的方腊败兵,他甚至想趁机在大陆建立一块海边根据地,最后在陈正汇的劝阻下放弃了——这也博得了江南士绅的群体好感,认为大流求的这个小政权不是为了趁火打劫而出人出力。

“正汇兄的想法是对的!”坐在巡视辽东半岛的四轮马车上,杨应麒对陈正汇道:“咱们无缘无故在江南驻兵,道义上太说不过去。”

陈正汇本来在去年就准备北上述职的,因为方腊之乱而被迫推迟,直到今年洋流北上才随大队商船前来。刚刚从北边归来的杨应麒亲自到码头迎接,给予他规格很高但相对简单的欢迎仪式。陈正汇的事业癖比杨应麒还要严重得多,所以杨应麒没有安排酒宴之类的交际很称他的心。两人坐着杨应麒的大马车在辽南各地跑来跑去,陈正汇见识了辽南农场后道:“这里的土地气候虽然不如流求富庶,但农民的农务却十分精熟。津门、辽口不务农的人虽多,这里也应该供应得起啊,怎么每年还要从流求运这么多大米过来?”

杨应麒压低了声音道:“是你我才说,可别让别人听见!这几年里辽南其实都有余粮的,但收成的三分之一都被我扣住了,所以市面上才那么短缺。大家都知道我们汉部有备战、备荒两仓,但里面究竟有多少,也就我、杨朴、张浩和大哥三哥才清楚!”

陈正汇惊道:“海运所费甚是严重,七将军你这样扣,不但民间民力大耗,连汉部官家也不好受啊。”

“还好啦。费用虽多,但航路也刺激起来了,彼此消长,短期来讲好坏平摊,长期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杨应麒道:“而且我这样搜肠刮肚地准备粮草,其实还有别的用意,你应该明白的。”

陈正汇沉吟道:“七将军是怕打仗?”

“就是怕打仗!而且怕打大仗!”杨应麒道:“手里有兵,兜里有粮,这日子才过得安心!咱们汉部眼下民多兵少,正好存粮!这是其一。现在辽南的粮食还够自给自足,但长远来说一定会不够的,与其等到那时才慌慌张张想办法,不如现在就打下海运的底子!这是其二。”

陈正汇听他提起兵,说道:“谈到兵,咱们汉部如今水兵比陆兵还多,只怕不是很对路。”

杨应麒点头道:“没办法啊。水兵多是要打击一日比一日猖獗的海盗,反正水兵数目会宁从来不管,我们便乐得按需增益。但陆上兵马招募得太多的话,一来招人闲话,二来养兵之费也太多。不过辽南如今武风甚盛,我和二哥另有藏兵于民之法,再过几年便可成型,只要近期内大金不乱,这个便不必太过担心。”

两人在半岛上转了一圈,陈正汇忍住了没要求再往北边走,回到津门,杨应麒问道:“大流求如今形势如何?”

陈正汇道:“各县各港的吏治都已上路,眼下人口日繁,隐隐然成为一个大郡了。承江南大乱余绪,人心向治,所以容易管理。”

杨应麒笑道:“这都托正汇兄的大才!我想请你入驻津门,委屈些做我的副手,如何?”

陈正汇怔了一下,问道:“不是有张浩在么?”

“咱们的事业越做越大,杨朴已经专门去管政、军交接的事宜了。张浩虽然升作转运使,但他一个人帮我料理所有政务也忙不过来了。”杨应麒道:“我的意思是,让他主管北面的、陆上的事务,你主管南面的、海上的事务。这个担子可比远在流求要重得多也繁难得多!不知你可愿意?”

提议暂时裂流求为诸县、从津门进行遥控是陈正汇不久前才跟杨应麒说起的,没想到杨应麒的回复来得这么快!不过对此他也没有感到太过吃惊,只是问:“那流求方面的事务…”

杨应麒笑了笑道:“各县各港不都有主事官员么?至于总体方略,自然是由你遥控。如你所说,反正现在流求的吏治已上轨道,只要没有大的外患,短时间内乱不了。”

第一零九章 新官陈少宰(下)

陈正汇这次北上之前,杨应麒也透露了一些口风,他私下揣摩,猜到杨应麒多半要留他在辽南任职,因此这次出发前他便做好了安排,不但流求方面的事务均有准备,还带了不少随身的吏员幕宾。正式在流求开府设衙后,他又从津门原来的官吏系统以及管宁学舍的毕业生员中挑选英才任职——前者多是他之前推荐北来的吏员,后者则多出李阶门下,陈正汇指挥起来得心应手。此外,曾随杨应麒考察流求的那批文吏也有不少拨到他手下任事。

陈正汇对大金朝廷公开的头衔,是“汉部世袭猛安”的海务少宰,职权是帮这位折侯爷管理他在海上的私产——也就是折彦冲的一个副管家,不算大金朝廷的臣子。但实际上这位副管家的职权范围却大得有点可怕!杨应麒在地图上一划,笑道:“大海上所有还没开化的海岛,都是正汇兄的天下了。”

陈正汇原本还有些担心杨应麒将他架空,谁知道杨应麒赋予他的权力竟然远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而且对他日常的政务也不怎么干涉,体现了极大的信任。

杨朴张浩看陈正汇如此得势私下都有些不忿,杨应麒察觉到之后又去做这些渤海士子的工作,又举办了好几场诗会酒会,帮助陈正汇在津门站稳脚跟。

对于这一切,如果说陈正汇心中对此完全没有感念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做事。不过来到津门以后,陈正汇除了履行他和欧阳适的一些约定之外,就再也没有背着杨应麒做其它的小动作。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的陈少宰上任后除了料理日常事务,把海务衙门带上轨道以外,就将主要的心力都放在移民麻逸群岛和整肃海盗上。

自从津门开港以来,东海海盗之患便随着商路的繁荣而日益严重。欧阳适这几年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这里。但在帆船时代,船队相对于浩瀚的大海来说控制力实在太弱了。要靠几百几千片风帆把上千里的海面整肃干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欧阳适能做到的也就是将可能成气候的大海盗各个击破,吸纳其中能够遵守汉部纪律的海盗力量成为汉部水师的新血,再利用各种威压、羁縻、挑拨、离间、策反等手段把海盗船队的力量压制在商家船队的力量以下。可以说在整肃海盗的事情上,政治手段比军事手段更为重要!

这几年来在欧阳适的努力下,东海的兵、商、盗势力已趋平衡,海盗多了,汉部水军和商家私军也在增强,而且后者能压服前者,控制住整体局面,所以东海商路大体无阻。汉部在半岛、流求的安平统治也让海滨居民大多能过上日子——这便从上游减少了海民入海为盗的欲求。不过,大宋东南的动乱却扰乱了这个格局!

方腊之乱残破大宋六州、五十二县,平民被害者达二百万。未曾罹难却被迫流离的难民更是难以穷数。涌入东海的难民大部分被汉部船只接往流求、麻逸等地,但小部分桀骜不逊者却乘机成为海盗!其中尤其让欧阳适头疼的莫过于先降后叛的宋江!

这个横行山东、转掠十郡的大强盗被大宋名臣张叔夜设计打败。三十六个赫赫有名的强盗头子给张叔夜一场大火烧得斗志全消,或死或伤。宋江当时便想投降,吴加亮劝道:“常听闻东海汉部,局势非凡,而且他们好像也是下等人出身,不像朝廷这么迂腐。与其去投朝廷,不如去投汉部!”几个核心兄弟都赞成,这拨人便趁夜逃窜,在淮南找到一艘旧海船,兜兜转转竟然真让他们遇到了汉部的水师!宋江当下向欧阳适表示投诚,欧阳适见他们个个雄壮,有心让他们组成一支队伍,谁知杨应麒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定要调这批人全数到津门相见!

水浒众心中惴惴,来到津门,杨应麒看见他们后不停地问:“哪位是智多星?哪位是豹子头?哪位是青面兽?哪位是九纹龙?”把二十几个人问得目瞪口呆。他们不知杨应麒将他们调来并没存在什么功利想法,只是要亲眼看看这批在他梦中“大名鼎鼎”的梦幻人物。

小杨将军三分热情过后,马上理性地考虑事情,暗中观察,觉得这批人聚在一起太不合适,便吩咐打散了,林冲、秦明、花荣、徐宁、索超、董平等人配到曹广弼辽口军中听命,武松、鲁志深到悟明和尚的禅武学院去领俸教授武功,燕青留在身边,剩下的宋江、杨志、李进义、王雄、柴进、张青、李应、穆横、关胜、孙立、吴加亮、刘唐、阮进、阮通、阮小七、杜千、张岑等发回流求岛欧阳适旗下。

林冲等人本是大宋的军官,能到辽口军中效命也算遂愿。武松、鲁志深、燕青留在津门也起不了什么风浪,唯有宋江吴用等人大感郁闷,心想没来由千里北来,被拆散了以后又没来由千里南下,风浪滔滔,前程未卜,一时火起,强盗性发,竟然劫了乘坐的海船呼啸风浪去了。

这批人不愧是名扬古今的大盗,个个都有过人的天赋!虽然活动处所从陆地转向海洋,但没多久便适应了,将一路强盗兵法在风浪中运用得出神入化,又吸纳了一些熟悉海路的海盗老手,在各个海岛中神出鬼没,本想赶上来杀鸡儆猴的欧阳适费了好几个月也没能将他们剿干净,最后也只是在陈正汇的配合下才将这批人逼到东瀛列岛去。

宋江等人造反以后,辽口的林冲、津门的燕青等都大为不安。他们身在客地,汉部首脑若要杀他们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幸好曹广弼对林冲等的武艺颇为欣赏,而杨应麒也对燕青的玲珑七巧十分喜欢,分别安抚,这才让他们定下性来。

这日燕青风闻宋江等人被逼到日本,前来求见杨应麒,希望杨应麒准许他前去招安。

杨应麒问道:“你要离开我这里么?要离开的话直接跟我说便是了,无需借口。我看你是条好汉子,年纪又轻,染墨未深,所以才留你在身边,你若要走,我送你些盘缠做生意去,也算尽了咱们宾主之谊,别再去做强盗了。”

燕青感激道:“七将军,小乙不是这个意思!真是希望为汉部出力。若招安了宋公明哥哥他们,一来报了七将军的知遇之恩,二来也了了结拜之情。”

杨应麒沉吟道:“我本来是要宋江他们到南洋效力,那里海阔天空,自有一番事业等着他们!谁知他们自己心存狐疑犯了,我对此也是始料不及!至于说你去投书招安,那不必了。一来海路凶险我舍不得你去,二来他们如今已远在倭国快活,未必会听你的特意回来投降受拘束!这样吧,你给他们写一封信,我派人送过去,同时传我诺言:只要他们不出日本列岛海域,不妄犯与我汉部有关的商船,我们便不会赶尽杀绝。只要他们对汉部心存敬畏,我甚至可以允许商船们和他们做生意。”

燕青在汉部日浅,来求情之前就没抱什么希望,甚至做好了受祸的心理准备,杨应麒能如此回复他已经喜出望外了,赶紧恩谢了。

杨应麒笑道:“不用这么客气。我和你投缘,一见就喜欢!嗯,我有一封要紧书信要给虎公主,你可敢到会宁走走?”

燕青大喜!杨应麒派他给公主送信,那是有意收他为心腹了,连忙答应。

※※※

注:关于水浒人物,演义写得太强太夸张了,正史又太简略,这里的姓名、事迹多据似史似稗的《宣和遗事》,正合阿菩胃口。阿菩很崇拜施大大,所以借几个人物来过过场,不会影响主线故事发展。以闻。

第一一零章 欢迎丈母娘(上)

秋。

完颜虎喜冲冲来信告诉杨应麒:她母亲有意要到辽南走一趟,看看好久没见的三个外孙,问杨应麒是否方便。杨应麒当然乐意!特地派燕青去回这封信!燕青是第一次北上会宁,因此杨应麒又给他安排了个熟悉各种事务的副手。燕青见那副手资历明明比自己深,经验也比自己老到,但杨应麒偏偏让自己做正使,那是有意栽培自己了,当下更加用心。他是机巧无双的人物,诸般事情一问就懂,一学就会。

完颜虎看了杨应麒的来信,再看看送信人如此伶俐,知道杨应麒对这件事情十分看重,更是高兴。去和叔叔说了后,便奉母亲大唐括氏南下。

大唐括氏是阿骨打的大嫂,乌雅束的遗孀,大金“先帝”的皇后,在族内位望极尊,但她是和乌雅束一起挨过苦来的,女儿完颜虎没个公主的样子,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有半点皇后的架子,说话处事和贫远山区一个土财主的母亲差不多。

完颜虎的心思较为单纯,这次请母亲南下并没有想太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和普通人家的儿女一样,她只是因为夫婿发达,便要请母亲到家里一同高兴,如此而已。大唐括氏的心思也差不多,她既被女儿说得意动,差点就要带着妹妹小唐括氏一起去“阿虎婆家”串门,阿骨打也不好太过刻意地拦阻嫂子,只是嘱咐完颜虎“早去早回”,小唐括氏虽然也有些想去,但看看丈夫的脸色还是罢了。

大唐括氏年纪不上六十,身子骨也还硬朗,从会宁到津门竟有一半的路程是骑马。完颜虎一来有心让母亲多看看风景,二来怕走快了母亲劳累,这一路走得便很慢。燕青在这段路程中也渐渐摸准了自己的位置,在副手的帮助下把杂务料理得妥妥帖帖。

才过东京,折彦冲便亲自来接。从东京再往南,每过一县都有十数家大商户抢着承包迎接鸾驾事宜,焰火炮竹满天,丝竹管弦不绝,热闹得让老太太笑不拢嘴。她在会宁虽尊,毕竟是“先帝”的皇后,很多事情自知不该太出风头,因此平素都是寂寞自守。到了这里,无论兵将士庶商贾,既敬她是大金的皇后,更敬她是折彦冲的外母!人人奉承,个个巴结,这等风光、这等气派,乌雅束在时她固未曾经历过(那时女真还穷),乌雅束去世后她也未曾拥有过。

过了辽口,又是另一番景象!方腊之乱如果发生在汉部南下之初,那对津门的发展恐怕将是致命性的打击!但现在辽南的农业已经发展起来,汉部的人口结构有了庞大的农民作为底子,基业便不容易动摇。津门和远洋大食诸国也已建立商业联系,虽然江南方面的生意大受打击,但来往大食、天竺的船只这一年却增多了,日本的航路也一日比一日发达,所以今岁津门的经济也只是比往年略显萧条,而辽南腹心地带的乡村则依旧一片兴平气象。

杨应麒早已抛下政务,带着折彦冲的长子长女来迎接。完颜虎前年又生了个儿子后,回娘家时便只把幼子带在身边,长子长女都留在津门,所以这两个外孙大唐括氏也有一年多没见了,这时路上见到,亲得比待孙子蒲鲁虎犹甚。

杨应麒和大唐括氏也很熟络,有他在旁边没大没小,这一路就更有趣了。

这一日鸾驾才过永宁河,北方有快马来传阿骨打旨意,要他赶紧北上商量军务。折彦冲来请辞,完颜虎稍微不悦,大唐括氏却责女儿不识大体,对折彦冲道:“国事要紧,你快去吧!这里有阿虎在,你不用挂心。”折彦冲正要走,大唐括氏又把他叫回来,要他近前,摩挲着女婿的手道:“阿虎这辈子,最有福气的,就是嫁了你这个丈夫!”

折彦冲夫妇对望一眼,丈夫笑了笑,妻子却叫道:“谁有福气?是他!”

折彦冲笑着也不和完颜虎争,再次别过。他离开没多久杨应麒对大唐括氏道:“大娘娘,你先和嫂子聊,我去跟大哥说几句公事就回来。”

策马追上折彦冲,问道:“国主密令中说了什么事没?”

折彦冲道:“月前宗翰曾奏请国主,大意说:‘辽主失德,中外离心,如今耶律余睹来归,契丹虚实我等已尽知。今当乘其疲病而袭取之,天时人事,均不可失!若根本不除,后必为患!’此事他曾与我通过声气。如今国主密令中说得简略,只道‘议粘罕所奏请事’!想必就是为此。”

杨应麒道:“大宋才除方腊之害,不知可有国力兴师北伐!若错过了夹攻时机却麻烦了。但为兵事而拖垮大宋财政民力,却也非我等所愿。”

折彦冲沉默半晌,说道:“应麒!我向来视你为一体,比其他几个弟弟不同!因此有你主理内外诸务我都十分放心。但你近年对大宋的事情似乎有些拘泥了。”

杨应麒心中一凛,折彦冲又道:“大宋的事情,终究要由汴梁的那些人去理会!我们身在外国,力所能及便帮它修补一下边角,要想帮它全盘考虑,一来没有用处,二来人家也不领情!”

杨应麒问道:“大哥你还在怨当初边境见拒一事么?”

折彦冲长长叹了口气道:“别提那伤人心肺的事情了!”

杨应麒道:“大哥的意思,是撒手不管他们了?”

折彦冲叹道:“不是不管,是管不了啊!大宋这艘船太大,我们几个力气又还太小,拉它不动,扭它不转!只能冀望它能早日回头,免得我们老是左右为难!”

杨应麒点头道:“大哥说的是!我每次想起当日在汴梁的情景都要伤心。对赵家更是爱恨交加!唉,大哥,咱们的力量要是再强一些,那多好。”

折彦冲拍了一下他的肩头道:“咱们现在的力量还不够强么?”

“当然还不够强!”

“哦?那怎么才算强?”

杨应麒道:“若我们能完全左右自己的命运,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将各国战事消弭于无形,那才是真正的强大啊。”

折彦冲听了哈哈大笑:“要真有那么一天,那可真是人生大快事!”说完扬鞭,领了亲兵向北扬长而去。

第一一零章 欢迎丈母娘(下)

折彦冲马蹄北踏,过拉林河后忽遇大雨,他避了半日,不见雨停,心想阿骨打令约之期将近,不敢迟延,冒雨而行,这一番千里奔波,又受了风寒,见阿骨打时已觉不适,议事到半夜,回到西村竟病倒了。

折彦冲自忖病势来得虽快,自己身体健壮,当不至有虞,吩咐不许告知津门,免得扰乱过甚。但会宁的王侯却都有些慌了,纷纷前来探问。宗雄不分昼夜守在外室,连阿骨打也来看视过三次。

折彦冲病倒后诸将都道今年若是出师,只恐不利,不如且待来年。

阿骨打问了几人都不合自己心意,不由恹恹,单独叫宗翰来问:“你看今年是否真的不宜出师?”

宗翰道:“今年雨天来得太频,这已连下了十几天雨了,还不见停!也看不到它什么时候会停,眼下确实不宜进军,但却得准备!无论如何,出师一事不能无限期拖延下去!”

阿骨打精神一振道:“说下去!为何不能拖延?”

宗翰道:“我大金已得契丹虚实,而观契丹边防无所改措,可知辽主至今未将耶律余睹投降我大金一事放在心上!因此当趁其无备,剜其心腹,以成全功!”

阿骨打点头道:“这个你以前说过了。”

宗翰又道:“如今诸将有不愿进兵之语,虽然事出有因,但却已显露我大金最大的隐患!”

阿骨打脸色沉了下来:“什么隐患?”

“懈怠!”宗翰道:“凡人穷困之时必然思变,变则动,动则通!且贫者忘命,忘命者勇!我女真起兵以来所以战无不胜,皇上您妙机神勇固是首因,而士卒悍勇可用也极为重要!但自从我大金得了东京道,忠勇兵将多得封赏,个个成了富翁!如今仅辽阳府一路赋税及辽南每年贡品,已经比我完颜部起事前合部所产多出数倍!这是好事,却也不是好事!好事就是我们财力足了,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担心三餐不继;坏事就是诸将多有懈怠之心,认为光是眼前这江山便够享用了!尤其是津门开港以后,海外奇货北输如流,许多兵将都开始玩物丧志!皇上您屡倡节俭,但政令下去总成为空文。若一旦豪雄腐化,士卒惜命,犹如契丹——那我大金还怎么去横扫天下?”

阿骨打哼了一声道:“你说的在理!”

宗翰道:“眼下老一辈余勇尚可用,而年轻一辈多有功勋未建、野心勃勃者,我们当趁兵将劲风未衰,一鼓作气,灭大辽以窥天下。若等人心思安,那时再要振作远征,只怕便更难了!这些天虽然阴雨绵绵,但雨总有停的时候!一等阴云消散,便是进兵良机!这一次我们不但是要胜过大辽,还要激起年轻一辈的雄心!”

阿骨打大喜,抚宗翰背脊道:“有你在此,犹胜国相再生!好好用心!你上面虽然还有几个叔叔在,但论才能,你早已胜他们多多!眼下我还跑得动,等我老得跑不动时,大金元帅之任,非你莫属!”

当下传令,命各部仍备粮秣马,勿让兵器生锈!又派使者前往汴梁催促大宋,准备夹攻。

消息传到辽口,邓肃对曹广弼道:“去年年底我在大辽中京,摒绝它务,一心都扑在耶律余睹的事情上,竟不知大宋出了方腊这样的大害!如今巨疮方除,朝廷如何有力量兴兵北伐?二将军你能设法延缓一二年么?”

曹广弼苦笑道:“大哥就在会宁,我看他未必没有和你我一般的心思!现在备战之令既已传到,显然是大哥对此也没办法。连他都没办法,我便更加束手无策了!这样吧,你到津门走一趟,跟应麒商量一下。”

邓肃当即南下,一路见道路泥泞,地势低洼些的庄稼都泡在水中,心道:“今年只怕会收成欠佳!希望备荒仓能派上用场!”他马不停蹄驰入津门,左右找不到杨应麒,一问才知道杨应麒陪伴皇后大唐括氏到永宁去了。邓肃心道:“凤驾若在永宁,怎么我经过的时候一点动静都没有?”回头来到永宁县,县城里找不到大唐括氏,说是到都在城外防涝。邓肃奔出城外,向低洼处走去,果然见远处拥着一群人,拉了一个杨应麒的幕客问明情由,不禁心中感叹。

原来今年阴雨连绵,辽南受害不浅,永宁河新修的水利甚至有不支的危险,但杨应麒接到灾情汇报后只是吩咐卢克忠、张浩等设法抢救,自己却笑着脸和完颜虎陪在大唐括氏身边。

完颜虎是管农务出身,见那雨接连下了好多天先不安起来,问起杨应麒,杨应麒知道瞒不过她,只好跟她说了实情。又道:“大娘娘好容易来一次,嫂子您就别太操心这事了。这些事情让下面的人担心就好。”完颜虎虽然答应了,但她却没杨应麒那样深的城府,没半天就在母亲面前露了马脚。大唐括氏问明实情,将两人都骂了一通道:“我看着这天就不对劲!汉人不是有句话,叫民以食为天么?如今你们是连天也不要,就知道守着我这个老婆子!”

完颜虎被母亲骂得不好受,讷讷说道:“娘你好容易来一次,我不想扫你的兴啊!”

大唐括氏哼了一声道:“扫我的兴?总胜过坏了庄稼人的收成让他们在背后戳我脊梁骨吧?”

杨应麒忙跟完颜虎使了个眼色道:“嫂子,大娘娘说的是!我这就去照看,您陪大娘娘到孤山寺祈福去。”

大唐括氏想了想却道:“我也去看看。”

完颜虎和杨应麒都惊道:“去看什么?”

“去看看淋成什么样子了!”大唐括氏道:“来的时候你们带我看过庄稼地的,我知道哪些地方会受涝!”

“这!娘!把您淋坏了可怎么办?”

“淋坏个什么!”大唐括氏道:“这事我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不去看看不放心!”

完颜虎和杨应麒都扭不过她,只好发动辽南军民,把抗灾的事情红红火火地搞了起来。浅演之族,统治阶层和民众相去未远。所以多有恤民之心。

邓肃到永宁时,大唐括氏正领着女儿在阡陌上看庄稼,母女俩都卷了裤腿赤着脚,就像两个农妇,要不是她们身上衣服的上乘料子,以及头上那一顶溅了不少泥水的凤銮,旁人断断看不出她们是大金国的皇后和公主!

凤銮远处高地上搭着一个竹棚,竹棚棚顶显然甚密,一滴水也没滴下来。地面上铺着干干净净的青石板,两个女佣候在一边,一看哪里有雨水溅进棚内便赶紧抹干。

棚内一张太师椅,椅上铺着干爽的狐腋裘,裘上坐着一个相貌俊美的青年,正看着雨天打哈欠,邓肃走近一看,惊道:“七将军!你怎么敢坐在这里!”

第一一一章 塘沽展方略(上)

杨应麒看见邓肃,随口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坐在这里?”

邓肃往凤銮一指:“皇后和公主都在那边,你居然在这里干看!”

杨应麒不以为然道:“她们跑田里去,那是她们自己乐意!我跑去干什么?忙又帮不上!明知帮不上忙还跑过去,那不是做秀给人看么?我应该完成的任务是涝灾未时候修好堤岸,涝灾来到时安排好抗灾的人手、准备好赈灾的钱粮——这些事情我早干完了,为什么还要赤脚跑田里去受无谓的罪?”

邓肃不知道做秀是什么意思,摇头道:“您到田里去,让人瞧见,也能振作抗涝军民的士气啊!”

“振作士气?士气能当饭吃啊?再说有皇后公主在,这士气也够振作了,不在乎少我一个七将军。”

邓肃叹道:“但皇后公主在那边,您至少过去跟着啊。”

“跟过去?淋了雨生了病可怎么办?辽南就是所有田亩都淹坏了也不要紧,但要是把七将军我给淋坏了,那非出乱子不可!”

邓肃苦笑两声,走近一步道:“我的意思是…是怕皇后公主因此生你的气啊。这是为你打算来着。”

杨应麒笑了笑道:“其实是她们让我呆这里的。”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唉,这天气,特别想睡觉。”

邓肃有些哭笑不得,正想再劝两句,背后咋咋声响,大唐括氏和完颜虎走了过来,邓肃让在一边,斜眼一看,只见杨应麒已经站了起来,却仍然站在棚里,笑着对大唐括氏道:“大娘娘,您放心没啊?这永宁河的河道原本就不容易泛滥,我这堤岸又修得结实,不会有事的啦。”

大唐括氏向他招了招手道:“我再到前面看看。”忽见一阵风吹来,几点雨打在杨应麒脸上,忙道:“你又帮不上忙,别在这里淋雨了!回去吧!回去!”说完带着完颜虎又向下游走去。

邓肃凑近了对杨应麒笑道:“七将军你可真好命!谁都惯着你!”

杨应麒低声笑道:“不知道为什么,会宁那些女人个个认为我身体很弱,好像我风也吹不得似的。其实我就是保养功夫做得足一些罢了,哪有她们想的那么不堪!”

邓肃道:“不光是她们,津门酒馆茶馆说俗家变文的,也有专门讲到七将军的故事。故事里的七将军都是病恹恹的啊。”

杨应麒奇道:“专门说我的变文?我怎么没听过?”

邓肃笑道:“那些故事有些是真的,有些却是传说,甚至胡扯!比如说你是杨家将的后代,又说你在大宋时得了诸葛武侯的遁甲天书,所以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这种故事,当然不能当着你的面说。”

杨应麒听得大感兴趣,又问:“可为什么故事里的我总是病恹恹的呢?”

邓肃随口应道:“大概和七将军你不能人道的谣传有关吧。大家都说…”说到这里忽然硬生生打住,大感后悔,那是杨应麒最大的痛脚,如何说得?

果然杨应麒瞪了他一眼,邓肃忙转换话题,压低了声音道:“七将军!这次来是跟您商量大宋的事情来着。”

杨应麒又做了一个杀人的眼神,这才道:“走吧,我们回津门谈!”吩咐属下好好伺候皇后公主,一招手,便有一辆小马车驶来,载他到了大路,又换了一辆大马车。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一路杨应麒都懒懒的,直到进了大将军府,下人来回:“林府那边送来了一壶姜茶在厨房温着,将军您要不要喝一杯驱寒?”

杨应麒道:“好,给邓先生也来一杯。”

喝了姜茶,邓肃这才说起来由,杨应麒沉吟道:“志宏,你来汉部也有一段时间了,会宁朝廷对我们的态度想来也早已深知。此事完颜希尹看得紧,我实在是难以插手!至于会宁的军政决策,更不是我能左右!”

邓肃道:“这事的难处我自然知道,二将军也别无善法,甚至大将军可能也无能为力。正是因此才要借用七将军你的智计!”

“我?你太看得起我了!”杨应麒道:“在大金,国主刻意要把我们晾起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乖乖地在海上找财路,大陆的勾当,我们只能帮衬着,没法主导。至于大宋,赵家天子对我们可不怎么信任啊!我们就算有心帮忙也无从出手!”

邓肃知道杨应麒的性子,若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一定会立即拒绝,这时见他这样推脱,心中反而有了点底子,问道:“七将军,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否心中已有计较?”

杨应麒看了他两眼,笑道:“还是瞒不过你。其实啊,我也有意要打开一点局面。哼!促成了海上之盟这么大的事情,总不成我们就站在旁边看别人表演吧?那多吃亏!所以我们无论如何得登台唱戏!只有先想办法掺活进去,后期才可能对各方面施加我们的影响力。”

邓肃点头道:“不错!”

“可我的想法有没有用处、有多大的用处却还难说。而且这事颇难,真要干,怕得二哥、四哥一起出手才行。”

邓肃欣然道:“七将军的计策,定然是大有道理的!不知邓肃能否与闻?”

杨应麒道:“你和陈正汇他们几个都有心要帮大宋打赢对辽之战,所以老是怂恿我二哥、四哥,我早知道了,也不怪你们,因为我其实也一样!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和我说,我对父母之邦的感情,未必比不上二哥啊。”

邓肃为人却比陈正汇直截了当得多,敞开来问道:“七将军你忽然这样说,是在责志宏不当从二将军处出身么?”

杨应麒也没想到他一下子把事情挑得这么明,但他应变也不慢,笑道:“你在二哥处和在我这里有何区别?我只是希望你们以后有事直接和我说,不要转弯抹角。好,闲话少提,我们言归正传!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想在宋、辽、金三国的事情上有所作为的,却总是被两个麻烦绑住了手脚,让我难以出手。”

邓肃问道:“哪两个麻烦?”

杨应麒道:“其一,我们无法代表大金去和大宋朝廷沟通,因此我们就算有什么计策也没法影响宋廷,更没法让他们按照我们的思路去做——难不成让我们直接出兵帮大宋把燕云打下来不成?其二,国主有意把我们晾在后方,二哥空有一身力气却一直上不了大场面,最多只能在不重要的地方牵制辽人,或者在后方押运粮草!正是有这两方面的限制在,这几年来我们汉部才会把偌大的财力物力投在内部的建设以及海外的拓展上!但大海再大再阔,归根到底还要依靠陆上的财力物力才能活转起来!如今东海、南海各岛还不足以靠其内在潜力来发展壮大,所以倘若在大陆失去根本,占据再多的荒岛也是一场空!”

邓肃点头道:“正是!无论是为我们自己还是为大宋,嗯,以及大金,对这场大事我们都不应袖手旁观。却不知七将军可有善法化解这两个麻烦?”

杨应麒道:“我的想法是:没法直接影响大宋朝廷,便试着影响大宋的地方要员——一来可能阻力比较小,二来也不会被人认为我们谮越!我们汉部是大金的局部,局部对局部,彼此的规格刚好!对于大陆上的地盘,我们也不要大片大片的土地、城池,只要些靠海的边边角角就好了。弄个小寨子做些生意,国主就算知道了也不好为这点‘小事’来和我们发脾气!这招就叫‘避重就轻,痛痒处安钉’!”

说着摊开一幅地图来,指着界河入海口道:“我想在界河北端筑一个小港寨,规模不用大,刚好能让我们的人在水兵增援下凭寨自守就好。国主若不知道我们就不通知他了,若等我们事情干成被他知道,那就用做生意和骚扰辽人后方为名,你看如何?”

这界河入海口,即后海河入海口所在。杨应麒没说这个港寨有什么用处,但邓肃看到这个小寨所处的地理位置却心中一震,说道:“界河乃是宋辽边境!双方必屯重兵!要在入海口筑港,只怕难以办到!”

杨应麒道:“若是在一百年前,我是想都不敢想!但依现在的形势,我觉得还是有想头的!”

邓肃见地图上界河入海口附近标有“塘沽”两个小字,心道:“原来你连名字都起好了!可笑我刚才还怕你不肯动手呢!只是要在燕云骑兵的虎视下筑港,这想法未免有些疯狂…”

第一一一章 塘沽展方略(下)

大宋宣和三年,辽东半岛的农业收成因为不适时的阴雨天气而大受影响,庄稼总体收成只有平岁的六成,下农几难自己糊口,中农交完赋税便无多少剩余,而上农的粮食在按规定卖给汉部政府后,也没有多余的粮草供应辽口、津门的非农部民。

但津门的粮价,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生太大的波动,原来南边的大流求岛丰收了!望天就知道不妙的商家早在庄稼收成之前就都已经预料到本地的收成不好,所以从流求大量进粮。欧阳适这次北上,坐的就是一艘运粮的大海船!

津门的造船业越来越发达了,汉部治下的船厂成功地嫁接了大宋的造船、航海技术,并在连年增长的市场需求的刺激下不断发展。尤其让人惊喜的是地中海特有的一种转变风向动力的机器居然由一个胡人发明了!杨应麒曾怀疑这个胡人其实不是发明而是“传入”,但这个区别对政治家和商人来说一点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机器不但拓宽了汉部船只在黑水洋行走的时间,而且让环渤海航线更加顺畅。如今汉部水师在渤海行走,和楚地渔民在洞庭湖行走也没多大区别了。当然,汉部眼下的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也还没有取得划时代的突破发展,而仅仅是将这个时代的各种技术不断整合,并运用得越来越成熟。

欧阳适到津门时听说完颜虎的母亲也在,竟然心生怯意,码头也不上,换了一艘快船转到辽口来,要到曹广弼处躲躲。欧阳适为什么怕大唐括氏?原来他怕这个老女人会罗嗦着给他牵线找老婆!

在兄弟七人里面,折彦冲、杨开远、阿鲁蛮都已经成亲。萧铁奴太花,杨应麒“不行”,他们自己不提起,便没人敢主动要把女儿嫁给他们。曹广弼有些古板,就是见到大唐括氏等贵妇时也都是一副铁打的脸孔,这些老女人见到他就像碰见一块石头,也都不愿和他打交道。倒是论讨人喜欢仅次于杨应麒的欧阳适,年纪也有二十好远了,早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正好让这些贵妇们满足她们做媒人的瘾。但欧阳适在大海上正风流快活呢!哪里肯现在就娶一个累赘?而且想到折彦冲和杨应麒的悲惨遭遇更是胆战心惊,所以他一见到这些女人就害怕,惹又惹她们不起,只好躲开!

到辽口时,杨应麒竟然也在,反是杨开远出门去了,欧阳适一问才知道前段时间折彦冲病得不轻,但直到快病愈了南方的几个弟弟才知道。折彦冲让他们不必分心来探望自己,但杨开远和阿鲁蛮还是代表兄弟们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