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时间。”杨应麒心想:“至少在一年之内,我们应该可以避免冲突。”

金国如今的割据已经相当明显了:西路以宗翰为首,团结在他身边的是完颜希尹、娄室等与阿骨打关系较疏的完颜氏宗室;东路以宗望为实际领导人,拥趸有宗辅(阿骨打第五子、嫡三子)、宗弼(阿骨打第六子,嫡四子)等嫡系兄弟,而在会宁还有庶长兄宗干在中枢遥为呼应;至于吴乞买自己,其实也在积极扩张他自己的控制力,在中枢扶植自己的儿子宗磐上位,在地方上则让与自己关系最亲密的弟弟挞懒驻军中京;加上割据辽南的折彦冲,阿骨打死后的金国在政治势力上完全是四分五裂的局面。看到这种局面,那些真心为金国打算的人大概都会了解阿骨打临死之前在条件尚未充分的情况下也要“南巡”的苦心了。

在眼前这种微妙的局势下,金国内部的几大势力谁也不敢妄动,以避免被其它三方联手起来削弱自己。

“我们得等,可又不能等!”

杨应麒知道,如果金国四大势力都有合纵连横的意愿,那首先会遭到其它三方联手攻击的一定是汉部!从这个角度来看,汉部不能等。但眼前汉部如果妄动,又一定会刺激得其它三方提早联合起来对付自己,所以汉部又不得不等!

“真是两难啊…”

想到这里,杨应麒忽然想起了萧铁奴的提议,尽管他仍然认为从长远来讲从金伐宋是极不明智的,但从三五年内的短期局面考虑,将北方几大势力的祸水南引,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北国四头老虎互相瞪着对方,又饿又不敢动,这时候旁边刚好有一头白白胖胖的羸象…”

杨应麒赶紧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被这种诱惑所误导。杨应麒对大宋同胞的良心没有曹广弼那么多,可也不像萧铁奴那样半点没有。而比良心交战更重要的是功利上的考虑——杨应麒需要曹广弼的支持。

曹广弼是汉部内部理性与实力兼备的力量,而萧铁奴则相反,他对杨应麒来说就是一把双刃剑,能拿来伤人也会伤到自己!在杨应麒心中,汉部的军事布局,必须是曹内萧外的格局。如果曹广弼沉沦了,那汉部军方就有可能向萧铁奴那边倾斜。萧铁奴是杨应麒的哥哥,可如果局势失控,那他便可能会变成一个比所有女真人联合起来更加可怕的心腹大患!

就在杨应麒感到左右为难之时,家仆来报:“七将军,大将军请你过去议事。”

“哦,知道了。”

杨应麒望了望窗外,月亮已经挂在天上了,大哥居然还来召唤自己。

“看来大哥和二哥已经谈出一点眉目了…”他忽然有些希望折彦冲已经决定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虽然他知道无论折彦冲如何决定,接下来自己将遇到的事情都会越来越棘手。

第一六零章 利害(上)

夜,欧阳适刚好登岸。

本来他在津门停泊时也经常住在船上,但这次却连夜入城,为的是来见萧铁奴。他的人到了六将军府一打听,才知道这段时间萧铁奴一直住在大将军府中。

欧阳适心道:“看来老六最近很得宠啊!老大本来就喜欢他,再加上他刚刚干了拖死阿骨打这件大事,现在在老大身边只怕是如鱼得水!”

正要回去,忽然见一行人踏夜色而来,原来杨应麒的七将军府建在管宁学舍边上,要去大将军府却得从萧铁奴的府第前经过。欧阳适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他,笑道:“老七,可真巧了。”

杨应麒也没想到会遇到欧阳适,叫道:“四哥,你什么时候到的?”

欧阳适道:“刚到,正想来城里喝两杯,不想却撞上了你。大半夜的,你赶往哪里去?”

杨应麒道:“上大哥府上议事。四哥既然来了,便一起走吧。”

两人并骑而行,从人落后两个马位,以示不敢偷听两位将军说话。

欧阳适问:“是有什么急事么?”

“不是急事,却是要紧事,麻烦事!”杨应麒:“现在二哥和六哥都在那里。在加上我们俩,就是五兄弟了。咱们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欧阳适一听曹广弼和萧铁奴也在,便猜到杨应麒为什么事情去见折彦冲了,问道:“是为了宗望的那个口风么?”

杨应麒点了点头说:“是。”

欧阳适问:“那你的意思是…”

杨应麒道:“我现在还矛盾得很,不知该如何取舍。但总之这件事能不干,最好别干!”

欧阳适道:“我却不这么认为!如今摆明了是南边那败家子挂着满身的珠宝诱人去抢,不动手实在太对不起自己。”

杨应麒嘿了一声说:“四哥,别忘了那败家子和我们有亲!”

欧阳适冷笑道:“利字当头,有亲也不放过!何况他不止和我们有亲,还与我们有怨呢!雄州边上的事情你就忘了?”

杨应麒叹道:“这么久的事情了,还提它作什么!”

欧阳适道:“好,就不说往事,但论时局!如今不但是那败家子在前面引人去抢他,而且我们背后还有人逼着我们上呢!如果我们不上,得不到好处不说,还要落个抗命不从的罪名!那时候姓完颜的可就有理由联手起来打我们了!应麒!如今我们和会宁的缓冲是六奴儿好不容易用一座辽口城换来的,你可不能白白浪费掉!”

杨应麒沉吟道:“但问题是,如果我们从了会宁的意思,内部恐怕便会有大动荡!”

欧阳适冷笑道:“难道经过燕云一事,那些酸溜溜的文官们还看不懂天下大势?”

杨应麒摇头道:“燕云一事确实让很多人对大宋极为失望,也因此加深了对汉部的向心力。但那最多也只是让他们放弃赵宋独善其身而已,并不意味着他们乐意看到我们去做女真人的走狗反咬故国的亲人!还有,一旦我们听从了会宁的意思,我们和福建、江南的贸易恐怕就不得不中断!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四哥你久在流求,应该知道!”

欧阳适听到这里不禁皱起了眉头,如今流求与麻逸的产粮不但自给自足有余,还能给辽南提供给养。但丝绸、陶瓷等大宗的交易仍然严重依赖着大宋,而香料、砂糖、布匹等汉部的产品更是直接面对大宋市场。如果汉部与大宋起了争端,东南的海上通道一闭,东海的产业链条非断裂不可!如今汉部能如此从容地应付北国的局面,靠的就是流求与麻逸的稳定。如果流求与麻逸也出现问题,那等于是断了汉部的后路!在听到这番话之前,欧阳适本来是赞成萧铁奴的主张的,但这时想起自己根基最深的流求、麻逸会出现问题,对萧铁奴的支持马上产生了动摇。

他主意尚未打定,路却已经走完。兄弟俩下马入府,远远的便听见萧铁奴与曹广弼争辩的声音。完颜虎就呆在院子里的亭子里,她也不是有意要旁听他们兄弟几个的谈话,只是关心他们兄弟几个的身体而已。这时见杨应麒来了,屋内争论稍息,连忙趁机命侍女送甜汤进去给几个男人消火。

侍女出来后,完颜虎见五碗甜汤还剩下半碗,问道:“是谁没喝完?”

侍女答道:“是大将军。”

完颜虎心道:“他们议的事情,我也没听得很清楚,但看来最操心的却是彦冲。”心中疼惜,但知道男子汉在这种事情上必会如此,却也只能空担忧了。

忽见角落里几个小孩子在探头探脑,却正是自己的两个儿子、杨应麒萧铁奴的私生子,忙扬手道:“你们几个小家伙!怎么还不去不睡觉!”

年纪最大的折允武道:“听说二叔四叔六叔七叔都来了,咱们家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还有,阿骏很久没见他爹了。”

完颜虎看了看萧骏,心道:“他们这些男人,顾起国事来连家都不顾了。”但转念又想:“如今这局势也怪不得他们。若没有他们在前面拼命,我们这些女人孩子在后方也没法安生。他们男人顾着国事,我们女人便当顾好家事!”

又想眼前这几个孩子,就以萧骏与父亲团聚的时日最少,心中怜悯,叫他过来抱在怀里道:“你爹爹现在忙着,现在还不能去打扰他们。”

萧骏才几岁大的年纪,却宏声道:“我懂得!我爹爹是英雄!伯伯他们也是英雄。他们在干大事,所以才没空来看我!英雄都是这样的!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们一样!”

完颜虎听见笑了笑说:“希望你们长大时天下已经太平,那便不用像他们现在这样熬得与妻儿也没几天好相聚的。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你们还小,不能熬夜,快回去睡吧。”

众小孩走后,屋内萧铁奴忽然提高了声音叫道:“老四,怎么你也糊涂起来了!居然帮着老二说话!”

完颜虎听了一怔,心道:“怎么忽然又激烈起来,可别动火才好。”

第一六零章 利害(下)

屋内欧阳适听萧铁奴骂他糊涂,怫然道:“老六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就事论事,哪里有偏袒老二!”

杨应麒道:“六哥,四哥说的其实在理!我们若是从金伐宋,流求便有动乱之忧!”

萧铁奴冷笑道:“动乱?不是说流求处得挺好的么?”

欧阳适道:“现在生意有得做自然没事,但要是生意没得做了,只怕便人心思危了。我之前也赞同伐宋,那是因为一时没想到这点上去。现在想想,眼下还不是我们伐宋的好时机!”

萧铁奴冷笑道:“你说的什么货源,什么市场,其实也容易!把长江隔断,直接把江南变成汉部的不就得了?”

杨应麒道:“占据江南?那得费多少兵力?汉部的兵马精而不多,攻坚可以,但说到占据却还不行!再说我们也不可能将全部兵力都调到大宋去,还得留下一大部分人守住老窝,以防会宁给我们背后捅刀子呢!算来算去,如果真的伐宋,辽南能调走的兵力不会超过一万!这点人手别说占据江南,就是在两河与女真抢夺战果也嫌不足啊!”

欧阳适也道:“不错,若是打下了大宋我们没足够的兵力占据,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女真!所以这件事情还得慎重。”

萧铁奴冷笑道:“慎重!慎重!现在会宁还没正式知会我们,你们自然可以在这里轻轻松松地说什么慎重!如今我只问你们一句:等会宁的新主缓过气来正式下命,那时你们要如何应付?举兵抗命么?哼!上次国主‘南巡’名义不正,准备不足,所以只能发动三四万女真的嫡系人马。但我们要是在这件事情上抗命,那女真人便有借口来打我们了!到时候来的只怕就不是三万人,四万人,而是纠集了渤海、契丹、奚族、室韦的十几二十万大军!到时候你们打算怎么抵挡?就凭现在这点家底,还是马上扩军?”

听到扩军两字,杨应麒的眼神便黯淡下来。汉部的扩军一直都在进行,但却是有序地、渐进的一步步进行,军力随着总体经济实力和人口的增长而增长,因此军队虽然一日多似一日,但汉部的社会经济却没有因此而被拖疲。但萧铁奴所说的十万二十万大军的威胁,那是一两年内就会发生的事情,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征集到能与之相抗的人马,以汉部现在的力量来说未必做不到,但如此疯狂征敛却势必会对汉部的经济和民生产生极大的破坏!那也是杨应麒所不愿意看到的。

萧铁奴道:“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无论怎么选择都是利害参半!但我们就得做一个选择!要么就伐宋!把大宋卷进来大家轰轰烈烈闹它一场!要么就是替大宋扛着!把辽南给打烂了!甚至是打丢了了事!”转向折彦冲道:“大哥!该怎么着,你拿主意吧!铁奴听你的!”

刚才弟弟们争论的时候,折彦冲却一直沉默。他不是没有主意,而是因为他的地位决定了他不当轻易开口——一旦他开了口,那几乎便是定论了。

欧阳适见折彦冲久久沉默,说道:“老大,你也没主意么?”

杨应麒道:“这件事情,本来就难以抉择!我看我们还是再商量商量吧,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萧铁奴冷笑道:“办法?若有第三条路,我们早就选了!哼!按现在的形势看,不如这样算了:老二你领着愿意帮大宋的人去帮大宋,我领着愿意保辽南的人去帮大金!这样子各打二十大板,便两边都不得罪了!”

曹广弼和欧阳适三人面面相觑,都知他在说气话。杨应麒却忽然道:“六哥,或许真能这么办也未可知。”

萧铁奴等一听都怔了,折彦冲目光闪烁,欧阳适道:“应麒,你疯了没?怎么可能一边去帮大宋,一边去帮大金!除非…除非我们汉部分裂了。但那样的话,还不如直接舍弃辽南!”

杨应麒叹道:“我也只是忽然间异想天开而已。毕竟我们是大金的部属,而大宋对我们又不信任。若汉部的兵马上了侵宋的战场,那我们即使真的有意暗中帮助大宋,对方也不会信任我们。唉,这件事情,真的是好难好难。要不,我们请狄叔叔过来问问?”

折彦冲摇头道:“这件事我早问过他了,他也没主意。”

杨应麒道:“狄叔叔没主意,那只怕三哥、五哥来了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这样吧,我们就以表决来决定去向!”

萧铁奴皱眉问:“怎么表决?”

杨应麒道:“赞成伐宋者站左边,赞成抗金者站右边,听从人多的一方。”

萧铁奴不悦道:“那还表决什么!你们自然赢了!”

杨应麒道:“若六哥觉得不公平,便请三哥五哥都来再表决,如何?”

萧铁奴心道:“老三和老二性近,和老七有亲,多半会偏向他们那边。就算老五在这种情况下不愿和女真开打,但只有他一个人支持我也难以济事——再说他还未必会支持我呢!叫了他们俩来,万一闹成五个对我一个,事情只怕更糟!”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那个东西!或许能利用利用!不错!人大多贪生怕死,若交给那个东西来决定,多半能赢!”便说:“便是叫了老三老五来,也未必妥当!这可是汉部的大事,只我们几个随随便便就定下了,只怕将来战火烧到,辽口、津门的部众都不服!”

杨应麒愕道:“那六哥的意思是?”

萧铁奴道:“今年年中不是要召开元部民会议吗?便将此事由元部民会议来表决!怎么样?”

杨应麒没想到萧铁奴竟会提出这样的主张,一时呆在当场。曹广弼沉默不语,欧阳适喃喃道:“大事不谋于众,只怕不妥。”

萧铁奴道:“反正我们几个怎么也吵不完,不如便把这难题扔给大家!这样无论他们如何选择,也不管结局如何,将来底下的人都没有埋怨我们的理由!”对折彦冲道:“老大!这个难题要么你来选择,要么就交给元部民会议来选择!请你一言而决!”

折彦冲沉思半晌,说道:“老六说要交给大家来表决,这话也有道理,应麒,你没意见吧?”

杨应麒听出折彦冲也有赞同的意思,他此刻也没主意,便道:“如果大哥赞成,那我也没意见。”

折彦冲又问曹广弼,曹广弼道:“这也未始不是一个办法。”

欧阳适叹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不过这事情在元部民会议上一讨论,只怕就瞒不过天下人的耳目了。”

“瞒不过最好。”曹广弼道:“希望大宋能够因此而警觉,若他们防范严密,也许这仗便不用打了。”

萧铁奴冷笑道:“老二!你就想着大宋!”

曹广弼道:“我希望大宋能够维持住,其实仍然是在为汉部打算——这我早就说过了,难道你还没听清楚?”

“我听得很清楚。”萧铁奴冷笑道:“不过我不认为有那个必要!”

第一六一章 民议(上)

元部民这个组织与所谓的民主形式无关,只是汉部首脑用来控制汉部的工具。事实证明,这个组织的控制力不但有效,甚至超出了折彦冲杨应麒的期望。由于这个组织凝聚的是部内菁华人物(或因忠诚而被吸纳,或因德望而被吸纳,或因为能力而被吸入,或因贡献而被吸纳,或几个原因兼备),特别是后期进入的人几乎个个都有相当的才能与文化,所以他们不但能较为有效地贯彻汉部高层既对他们自己有利又对汉部总体有利的施政方针,而且还常常能主动地、积极地在各个领域发挥建设性作用。元部民们相对于非元部民在法律上没有特权,也不能世袭,但在具体事务上却因为能够互为奥援而成为汉部境内各个领域的实际控制者!

不过,在重大决策上面,元部民会议一直以来都只是汉部的首脑用以笼络部内精英的仪式,其对重要决策的表决象征意义远大过现实意义。不过即使这样,大多数的元部民也已经很满足了——因为在别的政权底下他们连这种“荣耀”都没有呢!

而这次汉部高层在意见产生分歧之后,把这个元部民会议作为解决矛盾的手段,在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汉部取士,遵循的是杂其途而取的原则:有考试的,有提拔的,有征辟的,有选举的。被纳入元部民的人才也是各个领域都有。就地域上来说,津门当然是最重要的区域,其次辽口,其次岱舆,其次才是永宁、东津、塘沽、岱南和麻逸。

就组成上来说,兵将、文士与商人则是最重要的三支力量,武人的实力前几年一直处于惟我独尊的地位,宋籍士人加入后文士团体才迎头赶上。由于眼下文官团体的效率还算比较高,而且对于武人集团的军事行动通常也能全力配合,所以武人们对文官们的表现还算满意;而文士集团里面,由于几个领袖人物都具备开拓进取的尚武精神,且武人的权限有较为完善的体制加以约束,所以文士们对武人便不存过份的恶感。此外,汉部高层里一批允文允武的领袖——如曹广弼、杨开远——的存在,也是文武两大集团没有显露出明显矛盾的重要原因。可以说,现在正是汉部文人与武人的蜜月期。

在文武之外,商人团体的实力也不可小觑,但直到目前他们都还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文武两大集团后面奉承着、推动着、渗透着,却还没有勇气直接浮出水面过问军政大局。但出于追逐权力与财富的天性,他们还是显得十分活跃!

这次的元部民代表会议,参加的人数达三百人之多,而纯粹的商人就占了三十九个。一些重要家族的领袖如林翎、赵履民、刘介都来了,此外福建的陈奉山、流求的欧阳济、高丽的李相隆、东津的阿依木思等也纷纷露面,温州派新加入的家族更是趁机四处奔走结识朋友。这些商人领袖在征得杨应麒同意后,在津门商会会馆举行了一次峰会,能进入这个房间的三十几个人,个个都是一方巨富,津门商会的会长赵履民亲自主持,欧阳济坐了首席,但全场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林翎。

林当家依然身着男装,但颜面眉目却再没有化妆掩饰,在场的老狐狸个个都看得出她是女的,但谁也不敢说破。

这次商家峰会讨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关于新钱的铸造和流通!这个时代大宋所铸造的宋钱不但可以通行日本、高丽、大辽、女真、西夏和南洋,甚至是被作为商品来买卖!但是由于境内缺铜,加上宋廷货币政策存在缺陷,所以宋钱一直处在十分紧缺的状态下。杨应麒关于汉部自己造钱的规划从很久以前就在打算着了,但一直被两个问题困扰着:一是铜源的问题,二是怕会被会宁指责谮越。但是,货币流通顺畅乃是商品经济大发展的重要前提,而环东海经济圈的贸易规模,既不是以物易物所能解决,更不是流入东海的宋钱数量所能满足。因此之前一些大宗货物的流通,除了贵金属外,主要还依靠一种“信用交子”来作为补充。

这信用交子是什么东西?原来当初鞍坡的矿产南下辽口再运到津门,一产一销需要很大的货币流量,没几个月下来就导致辽南的通货供不应求。于是杨应麒想出了一个办法,与几家商家合作,签发一些有额度的信用交子作为他们交易的凭证,接手承运的商家可以随时拿着这些信用交子到汉部的一个特设部门兑现等值的财货。一开始每月都有商家跑来把信用交子兑现成货物带走,特别是一些小商人,拿着一张什么也不是的白条谁能放心?但慢慢地这种交子的信用确立了起来,许多人拿到手里之后便不着急了,由于使用方便,最后从鞍坡到津门的这条贸易线竟全部直接使用这种信用交子进行交易。在汉部立法同意部民用这种信用交子纳税之后,信用交子的使用便日益广泛起来,如今津门甚至流求的商贸里,以信用交子作为通货的已占据相当的份额。

不过对于信用交子的使用,许多商家还是抱怀疑的态度——纸币这东西大宋又不是没用过,但最后大多因为信用崩溃而变得一文不值!有这个前车之鉴在,他们便不敢不谨慎。幸好汉部有元部民会议这样的机制在,他们便通过这个机制发出他们的声音,希望汉部赶紧铸造新钱。“谮越”的政治问题他们解决不了,但铜源却已帮汉部想好了两处:一在日本,一在麻逸。

在麻逸势力最为雄厚的陈奉山对这件事情最为热心!南洋各处的铜矿早在他的监控之下,只要汉部决心铸钱,他陈家便有可能在这件事情上大放异彩!

林翎对铸钱的事情却不是很热心。眼下信用交子的经营半公半私,在私人股份里就有她林家的份!她直觉地认为这门生意大有可为,甚至曾冒出以此作为林家主业的想法。所以在其他人对陈奉山的提议一片赞扬时,林翎却不致与否。

陈奉山虽然是林翎的老乡,但他打骨子里看不起女人,在知道林翎的性别之后更是恶意地揣摩林家之所以能做到今日这般地步完全是靠林翎出卖色相!实际上东海各国的商人暗藏这种想法的大有人在!不过尽管如此,他却还是不敢低估林翎的影响力,这时见她如此反应,便问:“林当家认为陈某人这些想法不妥么?”

林翎笑道:“不敢!陈伯伯的想法,自然是很好的。不过…”

“不过什么!”

林翎道:“不过看这次元部民会议的规模和时机,只怕与往届不同。所以议论的重点,怕也会有所倾斜。”

这句话说得在场三十几个男人都提起了心胆,赵履民小心翼翼问道:“林当家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这话当真是问出了现场所有人的心声!尤其“风声”二字极妙,他们在意的其实不是林翎的“想法”,而是杨应麒放出来的“风声”!

林翎笑了笑说:“独特的风声,我没听到什么。不过看当前的局势,一点联想自然是有的。”她的这句话说的其实是事实,但现场谁也不信!

赵履民忙道:“林当家所谓的局势是指…”

林翎道:“去年金国国主‘南巡’半途而废,辽南商路断绝逾月,而辽口城又被烧了——这三件事情,各位不会不知道吧?还是说各位认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不用再放在心上了?”

此言一出,满座无不凛然。

第一六一章 民议(下)

去年阿骨打南巡的事情,津门的赵履民、登州的刘介和东津的阿依木思等都出了大力,但辽口被烧以后,他们多方打听汉部首脑的态度,杨应麒却三缄其口,反而让他们放心做生意,不要管太多超乎商业之外的事情。赵履民等当然不能真的完全放心,但从此以后也假装着不关心这件事情了。甚至就是那几户浙东的商家,也是埋头只管辽口的重建,闭口不言涉及军政之事。这时听林翎提起这个敏感问题,众人都感到紧张——他们对这件事情哪里会不关心?只是不敢提而已。

赵履民道:“这件事情自然重要,只是我们只是生意人,似乎不宜议论国家政事。”其实汉部从来就没有禁止议政的规条,但这些商人小心惯了,绝无管宁学舍那帮师生整日价指点激扬的豪情。

林翎道:“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我们在别的场合自然不能胡乱出口,扰乱民心,但现在这里坐着的都是进了元部籍的自己人,自己人关起门来说话,只要不是信口雌黄,想必无妨。”

赵履民见林翎既然说破,心想莫非杨应麒又有什么暗示下来了?便大着胆子问:“那林当家的意思是…”

林翎道:“我看北国的局势凶险得很,也许接下来几年会有大变也未可知。”

在座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无不担心。

林翎又道:“本来,我们做生意的人也不管谁来当家作主,只管赚钱纳税便是。只是林某大胆说一句,自古至今,能像汉部这样称我们商人心思的官府,好像一个也没有。大宋幅员广阔、财货众多,大金兵强马壮、国势雄浑,但大家为什么都跑到汉部这个边鄙之国安家?还不是因为它能保证我们赚到的钱不会化为乌有?”

众人听了这几句话无不点头,赵履民叹道:“我在北国住了几十年,但从来没像这几年在津门住的这般安心。有钱赚也就算了,最要紧的是不会担心睡到半夜门被一群拿着刀枪的人踢开!在胡人堆里,钱当真不算钱!”

陈奉山也道:“大宋倒没这么蛮野,只是这十几年来盘剥得太利害。而且做起生意来也没东海这么顺畅,每次货没出门都得准备好碰十几个钉子!可惜辽南和流求都太小,麻逸又太远,要不可真是我们这些生意人的天堂了。”

阿依木思忽然呵呵笑道:“汉部太小,那也简单啊。我们鼓捣着让几位将军把大金大宋都打下来不就成了?”

他是畏兀儿人,说话没个忌惮,其他人听了却无不吐舌惊骇,觉得这个胡商太也大胆。李相隆听了这话却动起了心思:“如果汉部真把大宋大辽都打下来,那高丽只怕也难以避免,嘿!那时可就爽了!”

林翎道:“阿依木思兄的话,现在说还太早了。汉部的军力如何我们也不知道底细,但比起女真人来,只怕是有所不如的。要不然辽口城也不会被烧了。看眼下的局势,我是怕辽南会丢。”

这话让众人都大吃一惊,赵履民喝道:“林当家!这话是七将军要你说的么?如果不是,言语间可得小心些。”

林翎道:“难道我说错了么?还是说各位心里都明白却不敢开口?其实我这样说,为的不是别的,而是想问各位一句:如果汉部在辽南遇到为难事,各位将何去何从?”

陈奉山等在辽南产业无多,在这件事情上干脆闭口免惹是非。但赵履民、刘介等却忧形于色,阿依木思道:“林当家的意思,却不知是什么。”

林翎站了起来说道:“我们林家,在泉州时原也不过是几十个较为富裕的家族之一,但来汉部之后不过短短数年,家业便十倍百倍于此前。在座各位,想必也与我相类。因此我便存了这样一个心思:有汉部在,就算我们今日赔了买卖,日后也有翻本的机会!眼前汉部在辽南的局势确实是变幻莫测,但汉部几位将军的本事各位想必都知道一些的,有他们在,我便不信这个汉部会一蹶不振!所以我林翎愿意把林家的未来在这上面赌一把!赌的是汉部不会输,赌的是就算它一时输了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我相信,我这样选择,五年之内我林家也许会亏本,但十年之内我林家一定会更胜今日十倍!”

众人或被她气势所慑,或被她豪情所感,一时间竟是一片沉默。过了好久,赵履民才道:“不错!林当家当真是把我们最担心的问题给捅破了!”

温州张严笑道:“对于汉部我们向来有信心,听说女真上一个皇帝就是给六将军活活拖死的!开国皇帝还这样,何况他的继承人!”

阿依木思也嘻嘻笑道:“不错,我从西域走来,一路的国族兴灭见得多了。据我看来,汉部的武运还远着呢。眼前这点事情只能算是小事一件,我还指望几位将军打到甘凉道去,打到回鹘去,打到河中去——最好把天底下的国族都打下来,把那些关卡都撤了,我们才好做生意哩。”

这几个人一挑了头,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其中大多都觉得眼前的局面对汉部来说只是一个小波折,以后赚钱的机会还多着呢。

忽然外面负责看守的赵家子弟来报:元部民会议的一个书记来了。众商人连忙结束话题,起立以待,赵履民、刘介和欧阳济出去把那个书记迎了进来。

那书记进门后吩咐关上大门,不留一个侍从,问道:“元部民会议商字三十九家代表,都在这里了吧?”

赵履民道:“不错,四岳殿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书记点了点人数,又问:“在场的有无非元部民的?”

欧阳济忙道:“没有,没有。”

那书记这才取出一个封了火泥的信封来,请赵履民、欧阳济、林翎等首领验明,然后才道:“这次会议除了往届所讨论的话题之外,尚有一件大事要议。此事就写在这里面了,待会请赵会长开封,各位传阅。此事极为重要,因各位都是我汉部心腹,所以才坦诚相告。各位传阅之后,相互间可以讨论,却万万不可外泄,还请谨记。”

赵履民等都道:“元部民会议所议之事不得外传,这是规矩,大家都知道。谁敢犯此大律?”

那书记道:“因这次三十九家代表中有几位新人,且这事关系又重大,所以晚生才要特别叮嘱一句。现在便请赵会长开封泥吧。”

赵履民打开信封,与欧阳济一起默读,都感惊讶。跟着三十九人轮流传阅,期间一点声音都没有。最后信到了那书记手上,他把信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弄错,这才道:“这次要讨论的大事,信中已说的很明白了。若没有字面上的问题,晚生便告辞了。”

赵履民等送了他出去,复又关上门,众人坐定,都不说话。最后却是那个浙商张严开口问道:“元部民会议,小弟是首次参加,原也没想会与闻如此大事,更没想到我等一介商人还有表决之权。其中的规矩、禁忌,不知赵会长能否为我们几个后进说一说?”

赵履民苦笑道:“表决之事,以前也是有的,但从没有像这次这样的大事!”

刘介道:“这次不但是一件大事,而且是一件难事!据信中所言,好像几位将军都拿不定主意。连他们也拿不定主意,叫我们如何表决?”

其实这事要是早已定夺,何必还要他们来表决?但许多商主听了刘介的话却都附和说:“是啊!难!难!”

欧阳济举起手来道:“好了!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我看也不宜在此讨论,免得泄漏了机密!至于如何决断,等到了四岳殿,再听几位将军吩咐吧。”

众人都称是。

欧阳济又道:“还有,大家回去以后,万不可泄漏此事只言片语,就算是妻儿也不能告知——否则便是犯了保密之律,这个大家想必都清楚。”

众人都说清楚。

赵履民便道:“既然这样,那今天便散了吧。回去都好好想想办法,三天之后在四岳殿上决议此事,若在座诸公有哪位能献上良策,那可就是我汉部的大功臣了!”

众人口中无不含笑称是,心中却都想:“这等大事,哪有我们这些生意人说话的份!别说我们没主意,便是有个想法也烂在肚子里,傻子才会跑上去说!”

第一六二章 讲演(上)

津门,四岳殿,数百元部民鱼贯而入。

这一年,安塔海虚岁十八。本来,以他的资历年龄是没资格参加元部民会议的,但他毕竟身份特殊,是汉部内部一派势力代表。为安抚宗雄系入汉部的原女真人马,必须在元部民代表上给他留一个席位。所以,安塔海虽然身在军中,但现在坐的却不是武将席,而是宗亲席,这种安排让这个少年心中略有不满,他是很希望自己能在武将席上与那些劲卒宿将并列的。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其实没有相应的战功来支持自己的这个想法,折彦冲的教诲让他知道,要让别人不以宗亲来看待自己而以宿将来尊重自己,得看自己今后的努力,于是心气也就平了。

前两天的元部民会议,表决了许多事情,比如通过让李阶出任最高法官团的次席法官等等。这些决议就长远而言当然也是极为重要的,但在当前局势的胁迫下,大部分人都把眼光放在今天将要商讨的问题上:是否作为金国的先锋伐宋!

站在安塔海的立场上,他是不希望汉部与完颜部起龌龊的。虽然宗干抢了他后母一事让他引以为耻,但那并不足以完全撕裂他对会宁的亲切感,也不足以让他完全告别完颜这个姓氏!他安塔海,毕竟也是完颜氏的子孙!那个有些遥远的大宋,虽然是姑父他们的故国,但与完颜部相比终究显得太过疏远,而且从各种情报看来,大宋皇朝的君主既昏庸又无能,境内民不聊生,边疆士不能战,这样一个国家,维护它做什么!

他无法想象自己会为了维护大宋而去对抗会宁!这和上次二叔公阿骨打的“南巡”不同!二叔公的南巡,为的是覆灭汉部。既然当初宗雄一脉的人马已经选择投靠折彦冲,那在这种族内斗争中被迫举刀自防也不为过——完颜氏历史上的族内残杀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安塔海在阿骨打南巡期间,对自己担任津门的部分防务也没有太多的顾虑与抵触。但抵制伐宋之议就完全不一样了!为了和自己不相干的宋朝而去惹怒四叔公(吴乞买),那算个什么事儿?

安塔海觉得很荒谬!他得到消息后直接跑去见折彦冲,中途却被完颜虎拦住了,完颜虎对他说:“这事你姑父现在也不能决断呢,所以才要召集众人商议。现在他正烦恼着呢,你别在这节骨眼上去给他添烦恼了。”又道:“听说二叔他们是主张抵制伐宋的,他们既然这样说,想必有他的道理在。你若有什么疑问,到时候一并在会议上和他们辩去。”

安塔海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争辩的必要!汉部作为大金的前锋伐宋,那根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何必考虑?何必争辩?他倒要看看曹广弼在元部民会议上怎么说话,他不信曹广弼能说服他!更不信汉部有多少人会听从这样荒谬的动议!他甚至还准备了一篇辩词,准备在曹广弼说完以后拿来与他辩论!

不过今天见了四岳殿内的气势,他不禁吓了一跳。要知道汉部此时人口已经过百万,而眼下殿内这三百多人,除了个别像安塔海这样因特殊缘故而得以入内的人外,大部分都是独当一面的雄才,可以说这三百人乃是汉部强者中的强者,精英中的精英。

比如商圈中林翎他是见过的,这个与七叔关系颇为亲密的商人不过比他大几岁,但那种洞察人心世情的精明却每每让安塔海觉得自己什么话也不说也会被对方看得通透。又比如暂时还列位于学者席上的李阶,这个管宁学舍的山长脑袋里装着安塔海无法想象的广博知识,尽管只听过他的几次课,但已经足以在安塔海心中造成这样的印象:这个李阶,简直就是一个无所不知的神人。还有就是军人席上的众多战将,那里面安塔海熟悉的人就更多了,和女真人纯靠天生的武勇与战争才华相比,汉部军中的许多战将往往兼具备理论素养,女真将领对打仗多半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汉部的战将中则大半能说会打——当然,在战场上这两种人究竟谁更强得打过了才知道,但在平时训练的时候,既有战功又具备理论素养的人却更容易令军中晚辈折服。

场中三百人,安塔海泰半不认识,但这些商人既然能与林翎并列,这些学人既然能与李阶同席,而他们所显露出来的精神与气势也大抵相当,则想必这些人都同样是聪明而博学的人。安塔海并不是没见过大场面、大人物的小毛孩,可一面对这么多明显胜过自己的高人还是不禁有些怯场。他忽然发现自己准备的那篇辩词根本就不可能用上:“我能想到的道理,难道这些人会想不透?难道我还能想到比他们更加高明的主意不成?”

忽然间他开始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并进而认为曹广弼的坚持或许是有道理的。但是二将军的道理究竟是什么呢?他能够说服自己么?

安塔海很想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曹广弼登上了四岳典的发言台,整个大殿的环形设计,让所有列席的人只要倾斜一下身子便能直接面对发言台上的曹广弼。

曹广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线,他对这种场合并不是很习惯,但很快的他就适应了过来。毕竟他是带领过千军万马的人,由于自身所达到的境界远非安塔海所能比,所以面对汉部的三百精英他也毫无怯退——眼前这些人,不过是他的属下、他的战友,或者他的同僚、他的兄弟而已。

他开口了,设计这座四岳殿的建筑师深得中国传统建筑学的精髓,只要会场足够安静,哪怕说话的人只用寻常的音调也能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曹广弼的声音很宏亮,虽然绝没有曲艺优伶那样的悦耳,却充满了另一种独特的魅力。就算省略掉言语的内容,光是这个声音,便已让安塔海感到曹广弼似乎不是在对自己讲道理,而是在对自己下命令——尽管二将军的语气其实十分谦和,但旁人还是不知不觉中被他牵着走,就像在战场上士兵听从将军的指挥一样。

第一六二章 讲演(下)

“今天我要说的,是关于会宁可能会要求我们作为伐宋前锋的事情。”

这就是曹广弼的开场白,一句废话都没有就进入了正题。他不需要文采,任何人听到这个话题都会竖起耳朵继续听下去!安塔海亦然。

“去年秋季的事情,大家想必都知道。国主对外号称南巡,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就不重复了。幸而我们有大将军在津门坐镇,也幸而我们有一位了不起的六将军组织了整个行动,让一次可能把辽南打烂的‘误会’得以避免!可是,在那之后女真一位位高权重的将军放出话来,要我们准备南下,作为伐宋的前锋——这就是我们得知伐宋事件的始末,七将军要求我在这里向大家简要说明。

“一直以来,我们汉部都十分希望大宋与大金能和睦相处,因为我们汉部的部民有的来自大宋,有的来自女真,可以说双方都是我们的亲人!两个亲人交恶,最后难做的其实还是夹在中间的我们!”

无论是李阶、陈正汇,还是完颜虎、安塔海,听见这两句话都暗暗点头。大家确实不希望宋、金交恶。汉部不惧怕战争、不讨厌战争甚至不排斥战争,比如对辽的战争便进行得一点心理抵触都没有,但战争的对象一旦转变,比如变成大宋或者金国,部民的心态就变得完全不一样!

“可如今,宋金间的和睦看来已经很难维持下去了!大宋边防不力,外交乏谋,而女真的豪强显然并不肯放过这块肥肉!现在就连大宋境内的高士也都知道:大金对大宋,就算今年不打,明年也会打,明年不打,后年也会打!对这件事情唯一还在梦中的,可能就只剩下汴梁的皇帝和宰相了。

“对汉部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果宋、金交恶,我们汉部该如何自处!如果有可能,我们当然是希望能够通过斡旋让双方言归于好——这件事情七将军做了很大的努力,但很可惜,没有效果。退而求其次,我们希望至少能两不相助。因为打架的双方都是我们的亲人,所以我们无论帮谁都没有道理,既然如此,独善其身便是最后也是最无奈的选择。可是眼下,更令人难做的事情又逼到我们头上来了:会宁竟然要求我们作为前锋伐宋!如今这个命令还没有正式下达,可是我们都知道,一旦命令下达,那便是难以更改的严令。汉部是大金的附属,而且是关系十分紧密的附属,按北国的规矩,这样的命令我们是难以抗拒的——虽然可以劝谏会宁息兵,但最终是否征伐,决定权还是控制在国主手中。除非我们汉部下定宁可造反也不侵宋的决心,否则谁也不敢拍胸口说能阻止国主侵宋!”

说到这里,许多人已开始紧张起来。

“当然,我们汉部一直都是大金最忠诚的部属,造反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但这件事情,却让我们陷入两难!”曹广弼道:“得知伐宋这件事情之后,狄将军、大将军、三将军、四将军、五将军、六将军、七将军和我多次商议,希望能想出一个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但是,从辽口还是一片废墟到如今辽口城墙已基本立起,这件事还是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