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曹广弼再一次展现了他的坚韧与果断,他暂时放下了作为元帅的重任,变成了一支八千人部队的将官和一座城池的守臣,回到了城头,回到了战场,具体指挥起城内军民的各项防御工作。

“不要紧,我已经料到宗弼会来,早已传下命令。三天之后,山东方面的大军就会切断他的后路,五天之后相州的兵马就会到达威胁他的侧翼,七天之内邯郸的预备队就会到达,十天之内宗弼就要被我们关门打狗,聚歼于大名府城下。”

黄河战线的参谋们闻言既振奋,又惊佩,对曹广弼未卜先知的能耐钦服到五体投地!没有人知道,这其实是一个谎言!宗弼的出现实在有些出人意表,实际上曹广弼甚至连求救的书信也没能及时送出去。不过,曹广弼的威名足以让这个谎言变成大名城内数万军民心中的事实。八千正规军人人振奋,数万民众也被组织起来,走上城头助防。

三天过去了,没听说山东方面的消息,不过大家相信那是曹元帅安排得周详、秘密,意图瞒过敌军。五天过去了,没见宗弼派军往西阻挡,但大家还是相信相州的军队已经在西边给宗弼军挖坟,七天过去了,邯郸的预备队没来,十天过去了,宗弼军的攻势依然凶猛。

这时候大家好像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了,可是这十天的战斗已让大名府内的军民忘记了当初宗弼方来时的恐惧,民众中甚至已经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战火的历练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合格的战士。虽然每天都有伤亡,虽然局势依然不乐观,但他们却发现只要鼓起勇气,宗弼要击垮他们并不容易!

当然,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因素,那就是元帅曹广弼这十天里一直站在大名府城头,冒着箭矢飞石亲自指挥战斗!他站在那里,让大名府的民众觉得元帅没有抛弃他们;他站在那里,更让只剩下五千人的正规军有了拼命的觉悟。

终于,驻守济州的汉军将领派出了一部轻骑,冒险骚扰宗弼的后方,而塘沽方面也赶紧抽调河间、永静、冀州等地的民兵南下赴援。宗弼见各方面情况都有了动作,觉得再打下去难有胜算,便在发动最后一次没有成功的攻城后撤退。

夕阳下,望着金军即将退却的队形,曹广弼松了一口气,眼见这次可怕的危机就要过去了,忽然飞来一箭,射了个正着。诸将慌忙来护,他捂住了伤口,微笑道:“不怕,不深。你们继续监视金军后撤,防宗弼使回马枪。”便在军医的护持下回到府中,由他的夫人亲自照料。

宗弼这次撤退后,便再没法像这次一样将汉军的黄河防线逼到崩溃的边缘,黄河防线总指挥部防范、追击的命令一一传出,将宗弼逼回到了黄河以南,一度烧到黄河北岸的战火再度平息,河北大地长久地平静了下来。

宗弼自忖独力难败曹广弼,赶紧向赵构求援,要求他进军山东、渭南,夹击汉军。可赵构摄于曹广弼的威名,眼见曹广弼竟能以有限的兵力将黄河上下防得如此严密,自忖就算自己真的挥师北上,也未必能轻易渡河。何况杨应麒的微笑还在小延福园挂着呢,想想那张素未谋面的白脸绽放开来的微笑,赵构就觉得心里发毛!

“可是,在这等局势下,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这时,赵构想起了大宋治下一些士子的呼声:“剿金寇!报国仇!复故都!”

也许,这个时候联合曹广弼对付宗弼,会比联合宗弼对付曹广弼安全得多,划算得多。

第三二零章 北征大军(上)

大汉皇帝折彦冲亲征的消息,在皇帝本人出长城旧址之前就已经传遍了漠北。如果说萧铁奴的到来引起的是漠北诸族的高度警惕,那么折彦冲的到来引起的无疑是一场空前的恐慌!

虽然,折彦冲在江南部分士人眼里有胡化的嫌疑,但在漠北诸族眼中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汉人皇帝——不管皇帝本人的血统有什么样的胡人渊源,当下的大汉朝廷在政体上、文化上和民族政策上继承的都是汉唐恢宏博大的胸襟与传统。可是,有哪个汉人皇帝曾亲征漠北么?没有!从来没有!几千年里,汉人征伐漠北来的最多是将军,不是皇帝。

上次萧铁奴挺进漠北,沿途留有不少据点,靠近漠南、东北的据点都还存在,这为折彦冲的大军提供了准确的路标。汉廷的这次空前北征,作为中坚力量的是前中后总数超过十万的大军:这支大军的前军以蒙兀尔的萧字旗旧部为核心,是眼下整支大军中最能适应漠北战斗的部队;中军是多年来伴随皇帝左右的汉军精锐队伍,如果用旧宋的说法,那就是禁军,用西汉的说法,那就是御林军;最后才是王宣率领的后军,士兵的构成包括王宣从南方带来的部分兵将、密州威远新军陆军的一部,以及通过新的兵役法征集训练了一年多的新军,其中威远新军配备有火器,不过这时军中战将对火器的威力都还不是很信任,而其它两部不是南人,就是新人,所以军方高层对王宣这三万人在漠北的战斗力颇不信任,将之安排为后军,主要负责粮道的安全。

伴随正规军队而来的是数以万计的武装移民。武装移民是汉部拓土开边的传统利器,当年折彦冲杨应麒就是靠着十几万武装移民得到了辽西走廊的实际控制权,并将汉部的影响力向东、西、北三个方向不断扩展,以此拱卫辽南这个中心地区的安全。这次的武装移民,在体制上是以封爵为诱惑,允许通过审核的有功武人率领族人和招募流民北进,凡能在松州、北安、滦河一线西北站住脚跟的,大汉朝廷就会封赐爵位,拓土越远,封爵越高,且允许其世袭罔替。组织武装移民的豪强钱粮都要自己筹集,但可以用一个比较优惠的价格向政府购买武器。这时东北、京畿一带的商业份额已被以赵履民、阿依木思、刘介、李相隆等为首的大商人所割据,对于要拓展新商道的新兴商业力量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不能错过的机会。而一些拥有武力的豪强眼见太平将近,如果要想为子孙留下一口深井,那么北进将是绝好的选择。这两股力量结合起来,竟在短短几个月内就集合了超过五万人的队伍,而在这五万人后面,还有不知多少人在蠢蠢欲动。这数万武装移民伴随着大军逐步向北,一般以一百到五百人为一个单位,在漠南各处安置了一个又一个半农半牧、半军半民的据点。

在正规军和武装移民之外,还有以押粮官吏、脚夫、商人这三种身份为主体,包括牧民、工匠、农夫、妓女等三教九流的数十万扈从人员。之所以用上“数十万”这个很不确定的数字,是因为连大汉政府也没法准确统计出这个数字来。连韩昉、郭浩也只能说:“也许是二十几万,也许是三十几万…”这个庞大的人群既是在为大军提供后勤供给,也在消耗着大量的粮食。大部分的脚夫其实都是出身贫困的无业者,否则谁会为了一点钱来干这么艰苦的事情?所以他们把粮食挑出长城旧址以后,很多干脆就不回去了,直接找一个武装移民的据点投靠,成为漠南漠北的新居民。

如此规模的人口移动,所要耗费的钱粮可想而知。这次北征所需要动用的行政开支对陈正汇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但在商人看来,这却是一次刺激了北地经济的大行动。三条商道分别从密云、大定府、临潢府延展而西而北,在途中汇聚起来,然后一齐指向遥远的可敦城。这条道路是异常辛苦的,道路两旁的黄沙中不知埋了多少商人、脚夫和武士的尸体,但黄沙之上的脚印仍然带给人们希望。尤其是这些英勇的武装移民,他们一旦找到适合生存的地点就能扎根下来,并由完全消费的单位变成且消费且生产的单位,在可能的情况下甚至由一个物资消耗单位变成一个物资产出单位。而沿着商道分布这批武装移民一旦站住了脚跟,又会反过来确保了这条商道的安全,对商人来说,商道的安全系数和利润是成正比的,尤其是在前方有需求的情况下。

杨应麒一直认为,汉廷的这笔行政开支从长远来说是很值得的,其中最大的价值当然是拓土开疆,用进攻来保证北方汉地的安全,而另外一个附加的好处是这笔开支可能会成为一个始发动力,推动了这条商道的繁荣和发展——当然,前提是汉军这次北征能够取得胜利。虽然杨应麒做的是长远打算,但商业的力量甚至在这次战争中就已经有所发挥,尤其是那些常年走漠北的畏兀尔商人,更是趁着这次北征展现出了他们令人赞叹的手腕,他们不但为汉军提供了几乎可以媲美军方侦骑的环境信息和敌军信息,甚至能从对汉廷充满敌意的部族中购买到牛羊甚至马匹,用以补充汉军的不足。

可以说,汉廷的这次北征不像是一场单纯的军事行动,从东北和汉地开到大漠南北的不仅仅是一支军队,而是一个由军队开路的庞大经济体,对漠北诸族来说,他们看到的不是一支孤军的进入,而是一个国家在移动。在这个时代,大漠南北没有一个部族和部族联盟敢和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正面对抗,蒙兀尔到达漠南的时候,在萧铁奴进入时尚未臣服的部族,除了一小部分逃往漠北之外,其它的已全部臣服。由于蒙兀尔以前军扫除了障碍,所以折彦冲的中军在漠南千里行军时根本就没打过一仗,整个行程就是一个接受臣服、敕封诸部的仪式。

不过,北征汉军的顺风越往北就越显得微弱,武装移民在漠南适应得很快,但到了漠北就不大行了。不但武装移民如此,连军队也是。从历史的经验来看,历代的北征汉军在漠南取得的成果是既辉煌又脆弱,因为对汉人来说最难打的仗不在漠南而在漠北,汉军只有在漠北真正赢了才算赢,否则就算在漠南赢了一千次,只要在漠北输了一次就可能将本钱全部输光,而且之前在漠南的胜利也可能会变成无用功。

华元一六八三年,在汉军还没望见可敦城之前,冬天又来临了。仇视汉人的漠北诸族都在诅咒着,希望上天降下一场大雪把汉军全部冻死,这样他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些可恶的汉人赶回去。

十一月,蒙兀尔的前军和一部敌烈人起了冲突。虽然汉军有十万人,算上后勤队伍有几十万,但在具体的战场上,真正能发挥战斗力量的人数通常都不多。这次冲突的规模不大,但对胡汉双方来说却都十分重要。在这场战斗中蒙兀尔投入了一千二百人,而敌烈人则有八百控弦之士,战斗的结果是汉军阵亡二百人,而敌烈人在损失不到三十人的情况下,眼见汉军后援继至而主动撤退。消息传到中军后,折彦冲便推断汉军的顺风可能已经结束了。这个寒冬,对汉军来说不但是自然界的寒冬,也有可能是军事上的寒冬。

第三二零章 北征大军(下)

折彦冲的大帐彻夜通明,十二名将领环列在一副巨大的地图周围,人人神色凝重。前锋进军钝挫的消息让中军将帅开始产生了一点悲观的想法,不过这种悲观最多只能算是忧虑,大部分都还相信汉军最终能够取得胜利。

十二名将领第一位是上将蒲鲁虎,最末尾一个是中军第一营郎将任得敬。不过这时在开口说话的,却正是任得敬。

“自古争战,地利一途极重。军力相敌,主必胜客。如今我军身处漠北,诸胡是主,我军为客,周遭环境越是恶劣,于地主越是有利,而对客军越不利。”

任得敬只是一个郎将,不过出征这几个月来办事得力,折彦冲对他十分看重,他以汉人而处西北,对如何让汉地军队适应陌生战场颇有心得:“九州万邦,民情物产各有差异,但天时如春暖秋凉,地利如平原缓坡,则是诸族共宜。在诸族共宜的天时地利下,主客差别就会比较小,但若是外族不宜之地,则主军十人可抵客军百人,主军百人可抵客军万人。比如以汉家平原儿郎上高原与吐蕃争胜,则未交锋汉家儿郎已经气喘难当,而吐蕃勇士全无异状。胡人南下至江淮湖泊纵横之处,虽有万马无所用,不仅因为东南河道纵横,更因天气湿热,驴马至夏必脱毛生疫,故胡人南下,势不能长。我军北上,最怕的也是不服漠北水土。”

蒲鲁虎哼了一声道:“这个道理大家都懂,现在要商量的是如何克服!”

任得敬道:“天道岂是人力能胜?克服是克服不了的,只有安险二计,或能有所突破。”

蒲鲁虎便问何计,任得敬道:“听说敌烈诸部闻我军势大,都有意与我们和解,可敦城东南道路的围困已经有所松动。此时我们若用险计,精选漠南胡种,编为一军,按我估计,可得万人,由一上将率领突至可敦城,接回萧元帅。不过敌烈诸部愿意投诚的消息尚未确凿,万人轻进,能否成功也难以预测。”

折彦冲摇了摇头,蒲鲁虎便问安计是何,任得敬忙道:“先驻漠南,多选辽西、燕地少年,加以训练,使之适应大漠草原的生活,数年之后便成一支本地化的精兵。十几年后,他们的下一代就能完全习惯大漠的生活、战斗。”

蒲鲁虎斥道:“胡闹!现在说的是援救可敦城的事情,你扯几年、十几年的事情干什么!”

任得敬在蒲鲁虎斥责下满脸通红,他发言时本是身子前倾,这时身子一缩,不敢再说话。

诸将又商量了一阵,一时并无善法,折彦冲只好要求诸将严守军营,不使胡人有机可乘,以熬过这个寒冬,又派遣轻骑飞往可敦城,让萧铁奴有所准备。

诸将退后,折彦冲支颐想了一想,又派人传任得敬入帐,赐一碗热腾腾的奶茶,待他喝了,才道:“你方才的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练兵漠南之策与应麒的武装移民之议如出一辙,不过这是长远之计,并不能解眼前之难。”

任得敬忙道:“是。其实末将这想法,也是从杨相的大略以及陛下往年的用兵手法中悟出来的。只是想得粗浅,却让陛下和各位将军见笑了。”

折彦冲道:“方才你说的这些,大家也都知道。我看你方才言犹未尽,可是心里还有什么计谋没说的?”

任得敬走上两步,磕头道:“知人无过于陛下。不过末将所想的,也只是一些道理,还算不上计谋。其中一些,也还没想得透彻,所以不敢说。”

折彦冲问:“有什么道理,尽管说来听听,我不怕不透彻,就怕全是平庸无用之论。”

任得敬道:“用兵之道,在于因人制宜,因地制宜。说句得罪人的话,我们这十万大军,若遇到天时地利不顺,只怕能打仗的不多!就目前来说,要想打胜仗,还得靠有用之军。我们背后这几十万人,拿来吓人,比拿来打仗有用。”

折彦冲的眉毛轩了轩道:“这话有些意思了。”

任得敬继续道:“陛下这十万大军,尤其是中军六万人,足以纵横漠南以至于江淮,但放在漠北厮杀,却有些浪费了。末将的意思是:如此威武不败之师,与其用之以战,不如用之以驱。”

折彦冲问:“驱?”

“不错,驱。”任得敬道:“陛下,龙也;亲军将士,虎也。龙使虎,虎驱狼。”

折彦冲问:“狼在哪里?”

任得敬道:“漠北到处都是狼,只看陛下如何用而已。”

折彦冲沉吟道:“漠北诸部,愿意归附的大多已经归附了,现在跟我们作对的,大多是不愿意归附的。我有意和他们和解,可他们却对我们深有成见。”

“陛下圣明。”任得敬道:“不过末将最近却从一些牧民口中听到了一个传说。”

折彦冲问:“什么传说?”

任得敬道:“是一首长长的牧歌所传唱的传说,大意是说有一个从西边来的圣僧预言,将有一个从南方来的英雄,奉上天的旨意要来结束草原的混乱,用铁与火焚灭拦路者,用装满粮食与珠宝的口袋帮草原上每一个部族度过寒冬。陛下,这首牧歌,分明与陛下征北之意、杨相赈北之略相近啊!想必是上天降下一个圣人来,要助陛下成就大业!”

折彦冲听得出神良久,问:“这怪力乱神之事,我从来不信!我看这个什么圣僧未必有神迹,却有野心。”

任得敬忙道:“那番僧有神迹也罢,无神迹也罢,但他既然能预先在草原上散播这等言语,又能取信于草原诸族,想必这番僧不但极有眼光,看好我们大汉的前程,又深悉草原诸族之性,所以才能顺其心而逞其志。”

折彦冲嘿了一声问:“知道这个僧人的来历么?”

“末将打听过。”任得敬道:“他貌似是从西南来,最近一年一直随阻卜部活动。听说阻卜部诸族族长都非常信奉他,愿举全族财物供养他,但他却不取一金一银,一珠一线,每日只取温饱之量便足。又竭尽全力,为人驱鬼治病,所以深得牧民之心,被诸部奉为神僧活佛。”

折彦冲又问:“打听到这个神僧的名号了么?”

任得敬道:“据牧民传诵,似乎叫琐南扎普,据说他还有个弟子,叫列思八达——这个名字可有些奇怪了。”

折彦冲问:“有什么奇怪?”

任得敬道:“末将当年还在夏边时,曾认得一个叫列思八达的年轻喇嘛,当年交接的时候,他大概是三十上下。此人曾随商人周游各地,甚至到过辽南,见闻广博,到我驻地时也曾来拜见我,我见他言语不凡,所以记在心里。当时末将尚未归汉,所以还向他打听了一些辽南的消息。只是不知那个列思八达和这个列思八达有无关系。”

折彦冲微微一笑道:“有关系也好,无关系也好。这位神僧既能未卜先知,想必是有道行的,我想见他一见。”

任得敬忙道:“那末将这便去寻访安排。”

折彦冲看了他两眼,命他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诸将之中,能打仗的不少,能看到战场之外有利于战局者的却是屈指可数。眼下留在我身边的更只有你一人了。现在你虽然只是个郎将,但你年纪还轻,好好做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任得敬跪下大声道:“末将何等人,得陛下如此期许,今后纵然肝脑涂地,也要报效陛下知遇之恩!”

第三二一章 当世活佛(上)

阻卜诸部是游牧于漠南北部、漠北南部的一大部落,这个大部落东西活动范围达二三千里,在辽、金时代均十分活跃,辽国在漠北的安宁与否,与阻卜部是否叛变都有很大的关系。

眼下辽西避、金残喘、汉方兴,阻卜部的阿剌都马黑趁机自称阻卜大王,收罗了历年逃入阻卜部的契丹、奚人,先组成一支接近万人的轻骑兵,然后讨伐阻卜部内不服其统治者,得到了大部分阻卜部落的支持。不过,阿剌都马黑的兴起为时尚短,这一点他本人也有自知之明,而他的野心也止于成为一个区域霸主而已。萧铁奴北上的时候,他曾想过阻击他,也曾想过附随他,族中长老也分为两派意见,争议不休。这时一个长老对他说:“大王,我们阻卜部才来了一位活佛,是一个有大智慧大神通的神人,你为何不请教一下他?”

阿剌都马黑闻言大喜,忙派人去请活佛,但转念一想,觉得应该自己亲自去求见才是。原来一年前阻卜部部内流传疫病,得病者多达千人,连阿剌都马黑的妻子和几个儿子也都命在旦夕,阿剌都马黑痛不欲生,请了巫祭作法祭天都无济于事,后来因听说西方来了一位叫琐南扎普的活佛,便派人去请。琐南扎普应邀而来,只由他的徒弟出手,就治好了阿剌都马黑一家的病患,又施法治好了大部分患病的族人——琐南扎普师徒得以确立在大漠南北的威望,这件大事也是众多神迹之一,阿剌都马黑更因为这件事对琐南扎普师徒十分信仰,要集合全阻卜部的财富献给他,但琐南扎普却分文不取,只求得师徒二人十日之粮,便要往他处去传经治病。阿剌都马黑因此也更加敬重,如何肯轻易放他们走?一定要他留下。最后琐南扎普才答应无论到了哪里,如果阿剌都马黑有事来求,一定会赶来给他解决困难,阿剌都马黑这才放他离开。

琐南扎普师徒离开阿剌都马黑之后继续在草原上行走,这时他们师徒的名声已经在草原上传开,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遇到王公酋长还是寻常牧民,从来都只求得一餐饮食,遇鬼驱鬼,见病治病,所到之处又总是劝人念经行善,因此名声越传越远,漠北牧民但看见琐南扎普手里那支写满经文的丈七佛幢无不礼敬,尊为活佛。

阿剌都马黑因担心琐南扎普走后又遇到什么难测的事情,对他们师徒的行程十分留心,所以知道他们的所在,只花了三天就找到了他们,向他请教该阻击萧铁奴还是该归附汉廷。

琐南扎普对他的徒弟列思八达耳语几句,列思八达便对阿剌都马黑道:“大王,大汉朝廷是有神灵庇佑、圣贤辅助的朝廷,得罪他们会给你带来祸患。不过您的福祉,还不在这里。”

阿剌都马黑问:“那我该怎么做?”

列思八达道:“您什么都不用做,这样就能免除祸患,以等待更大的福祉。”

阿剌都马黑要再问详细些,列思八达却不愿再说,这才告辞,回去后与众长老、酋长商量了许久,决定避萧铁奴一避,放他们过去,对萧铁奴要求他们归附的使者也礼貌打发,却不答应什么。萧铁奴被困可敦城以后,托普嘉和耶律铁哥分别派人来拉拢他,但阿剌都马黑却都没答应,依然游荡在发生冲突的两大势力之外,可敦城偶尔派商人来交换货物,阿剌都马黑也不回绝。萧铁奴在可敦城的物资不绝如缕,与阿剌都马黑与之贸易有很大的关系。

折彦冲北征之后,漠北的局势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阻卜部部内或者要求阿剌都马黑赶紧联合草原诸部抗击汉军,或希望阿剌都马黑率众南下归附汉廷,双方发生激辩,再次要求阿剌都马黑作一决断。这次折彦冲北上几乎是铺天卷地而来,所过之处要么归附,要么决战,再无回旋的余地,阿剌都马黑也觉得这件事情再也拖不下去,于是决定再去向琐南扎普求教。

他出发走出了一天,忽然有牧民来报:“不好了!活佛被汉军抓走了!”

阿剌都马黑大惊,忙将那牧民提上前来问:“活佛被抓走了?你听谁说的?”

那牧民道:“哪里还要听谁说,汉军派了一队大概几千人的骑兵,把活佛和他的大弟子列思八达上师都抓走了!很多人都亲眼看见的。那几千人的衣甲兵器都银光闪闪的,除了汉军,草原上没人有这么厉害的兵器!”

阿剌都马黑大惊,连忙点集阻卜诸部,共得两万人,要来夺回活佛。眼见离汉军前锋还有百里,又有其它几个部落闻讯而至,都是听说活佛被汉军抓走而来营救的。当下各部并作一处,共有六七万人,推阿剌都马黑为首,向汉军进发。

这几个部落大多受过琐南扎普师徒的恩惠教诲,所以勇敢前来,但这时真要去碰折彦冲的大军却都心头惴惴,只是事已至此,不好退缩。但仍有保守一点的族长要求先派使者去见大汉皇帝,希望能通过交涉的手段让他放活佛回来,避免一场厮杀。

当萧铁奴还在阴山南麓的天德、云内时,阿剌都马黑就和萧字旗较量过,当时只是小规模的摩擦,但也知道汉军十分善战,绝不好惹,所以听了这个建议后也有意赞成,只是怕人说他懦弱。

阿剌都马黑还没表态,便有个族长反对道:“他们汉人逼到漠北来,夺我们的草场,夺我们的牛羊,那也就算了,如今连活佛也抓了,这还叫人怎么忍?杀!杀!杀得他们怕了再说!”

阿剌都马黑闻言望去,发现这个族长是达旦一部的巴都,又见众酋长在巴都的鼓噪下纷纷求战,知道自己不能示弱,就赞成了这个说法,派巴都为前锋攻击汉军,要给汉军一个下马威。

这时敌烈一部的族长癸由道:“大汉的军队纵横天下,罕有敌手,他们来到漠北,敌烈、乌古诸部无不远避,我们现在去碰他们的刀锋,他们人多,我们人少,恐怕是难以取胜。按我的意思,不如先绕过他们的前锋,直接攻击他们的后军,骚扰他们的粮道,只要他们粮道一断,那就会像坐困可敦城的萧字旗一样,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到时候不但是迎回活佛,就算让大汉的皇帝向我们称臣也没问题!”

阿剌都马黑道闻言大喜道:“妙计,妙计!”就让巴都、癸由两人统领军马,依计行事。

这时汉军数十万人马分布在大盐泊、大水泊以至临潢府、大定府、长城旧址的广阔地面上,蒙兀尔的前锋已经接近胪朐河,而后军尚迤逦缓进。巴都、癸由两人率领一万轻骑,避开汉军前锋,踏雪攻击汉军侧面。

第三二一章 当世活佛(下)

这是一次没有预警的战斗,也是一次意料之中的战斗。

说没有预警,是因为这段时间来漠北诸族一直采取回避的状态,虽然有一些零星的骚扰,但大股部队的主动进攻则未曾有过。所以直到巴都、癸由的部队掩到侦骑视线之内,汉军的后军才发现自己遇到了大危机。

不过,这场战斗其实也在预料之中。从踏出长城旧址开始,将官们就给所有将士贯彻这样一种信念:在漠北,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有可能会遇到敌人!别以为敌人在你的身前,他随时有可能出现在你的背后!所以郎将耶律沙哥所部虽然处于后军,但当他发现西方有规模极大的敌踪时惊讶并没有持续很久。

“难道是云中也出兵来抄我们的后路?”耶律沙哥心想。比起一直回避汉军主力的漠北诸部,这里离云中奉圣州的距离更近一些。西南方向云中的威胁,也是汉军所要考虑的变数之一,不过这种情况很快就被否认了,大冬天里一场雪地上的冲击很快证实了来者不是云中的兵将,而是漠北的胡族!

耶律沙哥面前只有不到千人,不过这两千多人正是后军为数不多的几支半胡人军队之一,其中北地汉人占据了一半,契丹占三分之一,剩下的是奚人,野战的爆发力和对恶劣环境的忍耐力都颇强,所以遇到突然袭击后耶律沙哥就做出反击的决定。

“杀!”

这是漠北军的口号,领头冲上来的是巴都,而汉军则在等待着,等待着胡人进入射程。

“还有十步…五步…进来了!动手!”

前面一排骑兵忽然让出了若干空隙后便的弓弩手现身,漫天箭雨如雨滴般打了过来,只第一轮射击便有接近两百个胡人落马,然后是第二轮、第三轮!三轮箭雨之后,胡马冲击的力度和胡人的勇气都明显有所减弱。

“上马!”

弓弩手后退,上马,变成了骑兵,在他们后退的同时,前排待发的骑兵已经冲了出去,双方接锋。漠北胡骑的后部向左右散开,意图包抄,耶律沙哥的弩手却已全部上马,整支骑兵队伍向前一冲,将巴都的人马冲作两半。巴都在混战中不断吼叫,要部众集结听命,但漠北胡骑的组织性明显不如汉军,耶律沙哥的人马数量比他少,但在组织和兵器上却占了上风,一场厮杀下来,漠北胡骑越来越乱,眼见就要告捷,耶律沙哥的副官忽然叫道:“将军,西北又有动静!”

耶律沙哥举目望去,果然西北处又有一支人马冲来,从方向和飞起的雪花判断不是汉军人马,不敢恋战,带了人马向正北偏西的方向冲去。这一仗巴都损失了四百多人,耶律沙哥只损失了不到三十人,算是汉军小胜。不过耶律沙哥发现这两部人马会合后没有赶来追杀自己,而是继续向东南抄掠,心中吃惊:“难道他们要断我们的粮道?”一边派人去向中军传警,一边绕过巴都、癸由,朝东南方向飞速进军,向汉军在二百里内最重要的一个据点孤悬崖奔去。

东南方向第一个遭到巴都攻击的汉军临时据点是一支五百人的后军部队,兵将都是南人,在这等酷寒的天气中,凡是暴露在空气里的脸、手都长满了冻疮,五百人里有两百人连拿兵器都觉得困难,巴都袭来之际全无抵抗的余力,数百人马被吃得干干净净,半数阵亡半数被俘。

巴都和癸由从俘虏口中拷问得知汉军在二百里内最重要的粮食屯据点在孤悬崖,经过一番商议,便以一千人为一队,一路肆虐,扑了过来。

孤悬崖是一处颇为险要的所在,靠着一座高约百尺的无名石山,西北一处悬崖壁立,因此被汉军命名为孤悬崖。汉军靠崖安营,借山势挡住北风,营寨主要有两个出口,西边是主出口,地势较缓,东北是营寨后门,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坡地。此处是汉军最西线的商道中转站之一,是汉军方圆二百里各支军队的后勤补给点,有大量的粮食、兵器甚至火器,耶律沙哥抢在巴都、癸由之前一日到达股悬崖时,股悬崖是由后军郎将周正守卫,主要是带马步军两千人,但耶律沙哥却发现大部分将士在寒风中瑟缩萎顿,骤然迎敌也不知能否一战。

耶律沙哥和周正商量后决定由耶律沙哥率众守西寨门,周正守东寨门。暂停运粮队伍向北进发,同时警告南方的商人、押粮队伍不要前来。汉军才将股悬崖周围的收拾干净,漠北胡骑就到了。

巴都和癸由显然又得到了人马增援,约十三个一千人上下的队伍从西北方向抄掠而来。

“不能让他们围住!”耶律沙哥认为。于是在漠北胡骑抵达寨门之前就引了一千五百名战士冲了出去,后面守护寨门的步军也迅速调动起来,准备好弓箭火器,同时呐喊为耶律沙哥助威。

可惜,耶律沙哥这次出去没有再次创造他上次的战绩,巴都认出了这支曾以不足三千人就让他差点完败的部队,要雪上次落败之耻,不顾一切领了他本族最强悍的百名勇士直接上前来和耶律沙哥肉搏,癸由则在后方指挥几支轻骑部队威胁耶律沙哥的侧翼。

“呛——”寒风中兵器碰触了,箭矢没用了!巴都像一只受过伤的豹子一般撕咬着耶律沙哥,双方的行伍在接触后都显得有些混乱,巴都无所谓,他本来就不是靠组织力取胜,但耶律沙哥却担忧起来,对方的兵力是他的几倍,如果让他们截断了后路,这支兵马可能就回不去了。他清楚孤悬崖内部的情况,那些南籍步军虽然有强弩和火器,但由于现在连行动都显得很迟缓,没有他所率领的这支有机动作战力的部队不行!

耶律沙哥的犹豫让他所率领的部队显得没有上次作战时那样干脆利落,对于体力不占上风而数量屈居绝对劣势的一方来说,这是致命的!

“不行了!撤!”耶律沙哥下命,这时癸指挥过来包抄的轻骑部队还没有合围,他还有机会,不过还是有将近五百人的队伍没来得及抽脚。一千五百人出去,一千人回来,耶律沙哥这次出寨迎击的企图失败了。寨子外的汉军退到营寨附近,再次调转马头,结成一道寨门外部的防御墙。营寨的防御措施虽然坚韧,但毕竟是临时立起来的工事,绝不能和城池相比,没法直接用来抵御漠北胡骑的马蹄。

由于仓促调头,阵型在那片刻间就出现了破绽,蹑尾而来的胡骑就要趁机冲进来,幸好这时有两百个突火枪手冒险奔出寨门,五十杆长竹竿火枪在耶律沙哥部站稳阵脚之前伸到了阵型的最前方。

“发!”

将官的命令下,四十五杆长竹竿火枪在士兵操作下一起喷火——却有三支因为天气原因没法点燃,还有两支因为士兵操作失误而爆裂。

不过,四十五条忽然窜出的火龙还是让冲在最前面的漠北军马匹受惊,马匹一旦失控,就是最勇敢的战士也会乱了分寸,巴都的坐骑刚好撞到长竹竿火枪喷出来的火龙上,被烧坏了耳朵,一声悲嘶乱蹄惊走,将巴都也摔在地上。

这四十五杆长竹竿火枪有一半用过一次后就废了,士兵们随手将之丢在地上,后面又拥上八十只突火枪——在外形上看,那只是八十支巨竹,不过在将官一声令下以后,便听几十声爆炸同时响起,成功发射的六十多颗子窠(类似子弹)以比弓弩更强劲的穿透力射了出去,有十几个漠北战士应声落马,数十匹胡马在子窠的飞射中受到了惊吓。

这两轮长竹竿火枪和突火枪的轮流施为给耶律沙哥部争取了一点时间,一千军马背靠寨门,稳住了阵脚,一半竖起了盾,两百五十人举起了刀,两百五十人张开了弩。

“准备点火——”

寨内的将官高叫着。

“放!”

投石车将几十个火团越过寨门外耶律沙哥所部的头顶,朝漠北胡骑砸去,不知有多少人落马惨呼,不知有多少人身受火劫,在混乱中,几十个被砸中的胡人在地上乱滚。

癸由见前门难取,就引兵袭击后门。后门却是一个缓坡,马匹朝上奔走,速度和冲击力都有所下降。周正手下的兵马在这等天气下,战斗力远远不如耶律沙哥部。不过,南籍士兵善于防守的特性还是很快展现出来。

“准备火球!”

火球是以火药为燃烧源的火攻武器,使用时先用烧红了的烙锥将火球壳烙透,然后借助小型抛石机或者弓弩射出去,落入敌军后碰到硬物便会爆炸燃烧。火球一开始是以纸为皮,后来慢慢改良,发展成了以铁为皮的铁火球。

当癸由派遣的兵马冲到射程范围内时,便隐隐听见寨内一声“放”字传令,数以十计的铁火球射了出来,跑在最前面的人马中者立毙。火球之后又继之以弓弩飞石,居高临下飞射下来,三十步内不留活口。

癸由看得颇为心惊,心想汉军的战力果然不可小觑,忙传令稍稍后退,布置兵马,将四周出路堵住,以大部分兵力将汉军的这个据点困死,同时派遣两千骑兵继续向东、向南抄掠,又派人去促请阿剌都马黑来会师。

第三二二章 刀马佛经(上)

孤悬崖发生战斗之时,折彦冲的本部大军就在正北二百里外接待琐南扎普。

原来这次任得敬打听到琐南扎普的下落,派出兵马将他请来,琐南扎普欣然而至,但草原上的漠北部族对汉军十分警惕,心里存着敌意,加上以讹传讹,传到阿剌都马黑等人那里竟误会琐南扎普是被汉人捉了去。

琐南扎普到达汉军中军主营后,折彦冲十分礼敬,让出自己的营帐给他住。这位名扬草原的活佛相貌古拙,甚有出世之姿,不过言语却不多,反倒是他的弟子列思八达能说会道,大部分时候都是由他代师作答,只有折彦冲问起佛经的问题时,琐南扎普才展现出高僧的风采。

这日警讯传来时琐南扎普师徒也正在帐中,听说阻卜部首领阿剌都马黑引兵抄掠汉军后路,在场诸将与琐南扎普师徒都吃惊不小。折彦冲大怒道:“这个阿剌都马黑好不识抬举!之前铁奴已几番派遣使者致我之意,要册封他为我大汉北藩,他不回话也就罢了,居然要断我粮道!真要和我大汉势不两立么!”

诸将纷纷请战,列思八达在旁还没退下,便上前道:“陛下!那阿剌都马黑和阻卜部曾得我师父解救,免却了一场灾难。之前他有意和大汉为难时,曾得我师父指点,收敛锋芒甚久,又拒绝了与耶律铁哥合作。这次忽然来犯,不知军中侦骑可探得他来犯的意图未?”

折彦冲便问来报讯的将官,那将官道:“据闻是因为我们捉了他们的什么活佛,所以他们兴兵来犯,要我们归还他们的活佛,否则就要断我们后路,让我们…让我们困于漠北。”原来阿剌都马黑的本话是要汉军匹马不得回归长城,但就算是军机,这等话也不好出口。

诸将闻言,都朝琐南扎普师徒看来,列思八达闻言忙道:“这是什么话!陛下分明是执礼相邀,怎么会传出这等谣言!”又向折彦冲行礼道:“陛下,此间定有什么误会,还请陛下许我往阿剌都马黑军中一走。他素来信仰家师,只要我将事情分说清楚,便能了结一场兵戎。”

蒲鲁虎哼道:“他在前方已经和我们接锋,仗也打了,人也死了,难道就这么算了?”

列思八达忙道:“这场仗多半只是误会,再打下去,汉军虽然必能获胜,但多所杀伤,有违佛祖慈悲之念、上天好生之德。不如等我去招了他来,不但免去一场兵祸,还可为陛下取一支奇兵。”

折彦冲转怒为喜道:“若你能为我招他们来归附,我除了免去他冒犯之罪外,还封你师父为漠北金帐活佛,受漠北百万牧民朝拜顶礼。”

列思八达闻言,眼中忍不住现出喜色,脸上却还是一片平静,说道:“身外名利,非我师徒所求。”

折彦冲道:“这不是名利,我是希望上师的慈悲之道能够传遍整个大漠,使千年暴戾、万载厮杀泯于一旦,长城内外,永世太平。”

琐南扎普和列思八达一听这话,一起口宣佛号,列思八达道:“陛下有此一语,便可证是真佛转世!”

折彦冲当下折彦冲命蒲鲁虎引兵两万人,护送列思八达去招抚阿剌都马黑。同时传令前锋蒙兀尔暂停前进,以备后路有虞。

列思八达出去后,任得敬上前道:“陛下,难道事情就这么结了?”

折彦冲道:“有何不妥?”

“不妥,不妥!”任得敬道:“听说我们的后军部队和阻卜部等对仗时颇落下风,虽然以佛事招揽漠北诸族是大略所在,但既然双方起隙,便不能如此了结。我们得在占上风的情况下招抚他们,那样他们才会既敬且畏。若是我们还没在战场上扳回优势,就算列思八达能说动那阿剌都马黑,这个酋长恐怕也不会心服,以为我们是向他求和。”

折彦冲点头道:“不错,依你看如何?”

任得敬道:“那边列思八达仍去招抚,这边我们另派一支大军,先狠狠杀他一阵再说。”

折彦冲沉吟道:“有把握么?”

任得敬道:“漠北人难缠的地方是倏来倏去,我们要打时找他们不着。正面冲突,以他们散沙一般的人马、兽骨木棍做的兵器,不是我们的对手——何况我们的兵力也比他们多。现在既找上门来,暴露踪迹,那是舍长就短。我们选精兵突杀,必能重创其中一部。只要打一仗狠的让他们害怕,立了威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折彦冲道:“好!”当下升任得敬为下将军,以他带来的夏边三千铁骑为核心部队,增益以轻骑六千人,南方诸军与阻卜诸部接刃者都听他节制,相当于是让他负责对付阿剌都马黑的方面战场。

任得敬领了兵马,第二日整顿完毕便南下,他行军好快,既知有漠北军马围攻孤悬崖,他怕这部人马打不下孤悬崖就跑掉了,便不管人马疲倦,尽力催行。因走得太快,只五十里便掉了一千兵马,再走五十里又掉一千兵马。走了百里后任得敬传令道:“今日黄昏之前,一定要抵达孤悬崖!此刻我们有七千人,战马一万三千,马可以换,人不能掉队!谁掉了队,当场以贻误军机之罪斩杀!”派了三百刀斧手落后监督,便身先士卒领兵朝孤悬崖奔来。刀斧在后,七千将士无不奋勇,黄昏之前果然到达孤悬崖,无一掉队。这时巴都、癸由所部因这一天攻打无功,正要收兵。副将便劝任得敬歇马休息,先进孤悬崖营寨再说。

任得敬望了望孤悬崖下汉军营寨,见寨门寨墙处处狼藉,可见正要结束的这场仗打得十分激烈,哼了一声道:“我们走路走得累,他们打仗打得更累!若等我们进了营寨休息过来,我们恢复了,他们也恢复了。见我们势大他们一定马上退走!这样一来又回到了他们躲藏我们追踪的老路了!草原的路他们熟,给他们躲起来,这仗便一百年也打不完!”

任得敬其实还有个理由没说出来,那就是他实际上是在和列思八达抢时间,无论如何要赶在列思八达说服阿剌都马黑之前打赢一仗,就算再冒险也要赢!就算万骨成枯也要赢!当下举刀号令兵将道:“看见前方的尸体没!那是我们汉军兵将的尸体!我们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来给他们收尸哀悼么?是好汉子的跟我走!男儿建功立业,在此一举!”率领七千人朝漠北胡骑的队伍冲去。

这时胡汉双方都已经十分疲累,但汉军初来,士气在任得敬激励下百倍高涨。寨内耶律沙哥望见,引兵出寨,内外夹攻,巴都、癸由阵势大乱,人马互相踩踏,死伤无数。癸由战死,巴都引残兵败将向西北遁去。

第三二二章 刀马佛经(下)

虽然前方巴都、癸由等都报进军顺利,但阿剌都马黑却还是心怀不安,这些年汉军的威名毕竟是靠一场又一场的狠仗建立起来的,阿剌都马黑论势力不能敌汉军一偏师、一上将,此刻向折彦冲叫板靠的本是占据了主场地利之便,但双方的实力实在差得太远,对汉军主力只躲得起,却攻不得。只是琐南扎普在汉军手中,无论如何不能不救。

这日巴都、癸由再次报捷,声称又焚毁了汉军一个据点,孤悬崖的攻克也在旦夕之间,阿剌都马黑便想要不要暂停攻击,凭着已有的胜利和汉军交涉,忽然传警的号角一阵又一阵地传来,阿剌都马黑听那号角传得急促,赶紧披甲出帐,询问军情。

一匹伤马奔近,马上的骑士翻身下来禀告道:“有一支大军正朝这边迅速移动!看旗帜是汉军的中军,人数难以估计,但至少有一两万人。”

阿剌都马黑惊道:“汉军的中军?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这段时间里阿剌都马黑聚集了四五万人,但四五万人并非时时刻刻一起行动,巴都和癸由的前锋带走了一万多人,左右两翼又各有万人,五六千骑散布各处,此刻阿剌都马黑身边只有一万多人。汉军的战斗力极强,这一点漠北诸族早有共识,阿剌都马黑自忖以数量上的劣势兵力绝难抵挡猝然掩到的汉军大军,赶紧去通知左右两翼前来援救,同时勒兵向一处高地退去,重新安营。

不久派往两翼的使者回来,却都推说一时没法前来会合,阿剌都马黑怒道:“拔赫图和萨扎尓这两个临阵缩脚、贪生怕死的孬种!什么没法来会合,分明是见汉军势大都怕了!”可骂归骂,他也实在没什么办法。这次的军事行动,整个联盟的结构十分松散,甚至阻卜部内部阿剌都马黑也未尝完成高度统一,族长们不支持他,他除了事后算账之外没别的办法——但他还能在这场厄运中活下来么?阿剌都马黑连这一点都有些担心了。

“难道我真不该来?”虽然他很感激活佛,可感激归感激,自己的小命毕竟才是最重要的。不过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面对汉军不战而退,那他阿剌都马黑的一世声名就全完了,回去后别说号令临近诸部,就是在阻卜部内部的地位也会动摇。

“只好打一仗了!”

第二日汉军便逼近阿剌都马黑的驻地,对于汉军的行动阿剌都马黑充满了疑虑:“他们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我?”

要知道阿剌都马黑处于拔赫图、萨扎尓、和前锋巴都、癸由之间,按照汉军的位置推断,蒲鲁虎应该先遇到拔赫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偏不倚地直奔阿剌都马黑军,这个问题,阿剌都马黑在见到列思八达之前打破头也想不懂。

其实不但阿剌都马黑有疑虑,连蒲鲁虎对这件事情也觉得奇怪,原来这次蒲鲁虎进军,列思八达主动请缨要作向导,由于琐南扎普还在折彦冲身边,所以蒲鲁虎也不怕他使诈,听从了他的指点,果然很快就找到了阿剌都马黑。蒲鲁虎虽然不如乃地安塔海聪明,但毕竟是经历不过不少风浪的人,至此不禁对列思八达的能耐大感怀疑:“他一个出家人,精通经典、医术也就算了,怎么对军事上的事情也如此精通?”

不过从效果来看,列思八达的建议又确实都对汉军十分有利,尤其是他的分析,如“拔赫图、萨扎尓必然不敢来救”等一一言中后,蒲鲁虎便对这个番僧倍加信服。不久两军相望列阵安营,列思八达自请为使,要前往阿剌都马黑营中劝降,临走道:“将军但请放心,只要我定能劝得阿剌都马黑来归降。待阿剌都马黑一归附,拔赫图、萨扎尓可不战而定。但前方巴都、癸由却颇为可虑,他们若收到消息,也许会掉头袭击将军后方,所以东南方向将军得小心在意。”

蒲鲁虎答应了,便派了一队骑兵护送列思八达前去。

阻卜部营内,阿剌都马黑听说汉军上将蒲鲁虎派了使者前来,便命开营门接入,等那使者进了帐,阿剌都马黑一见大惊道:“这…这不是列思八达上师吗?上师,你怎么成了汉人的使者?”

列思八达叹道:“大王,我不是汉人的使者,我是家师的使者。这次来,是要救大王你出困境啊。”

阿剌都马黑道:“这…这是何说?”

列思八达正要劝说,忽然门外闯进一人来,叫道:“大王,不好了!我们的前锋被汉军打得大败!癸由大王战死,其它人要么投降,要么逃散,巴都大人领了几百人逃到附近,见到汉人的大军不敢接近,如今躲在南边那个小谷里,派使者来求大王赶紧去接应。”

阿剌都马黑骇然道:“癸由死了?巴都也…完了,完了…”转头看了列思八达一眼,屏退众人,扑的跪下道:“上师,这回你可得救我一救啊!”

列思八达听说巴都、癸由被杀败,也颇为吃惊,汉军进军顺利了,对于他来说功劳便小了两分,但眼前的事情也顺利了两分,他脑筋转得极快,只一沉吟,便扶起阿剌都马黑道:“大王,之前家师不是劝你回避汉军的么?为什么大王还要率军袭击大汉皇帝的粮道?这次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和汉军作对,你得和我说清楚。”

阿剌都马黑奇道:“我这是为了救出活佛啊!”

列思八达奇道:“救出家师?家师没事啊,为何要大王来救?”

阿剌都马黑讶异道:“活佛不是被汉人捉了去么?来这里的部族,都是受过活佛恩惠教诲的,若不是听说活佛被汉人捉去,我们哪里敢来冒犯汉人的皇帝?”

列思八达一听,顿足道:“错了错了!这是哪里传来的谣言?大汉的皇帝不是将家师捉了去,而是将家师请了去!我正奇怪呢,大王你怎么忽然会来袭击汉人的粮道,原来…原来一切都是误会!”

“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