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刚坐定,系主任马上递给她一份《华尔街日报》,其实几乎就是摔到她的身上。她低头看了看,这份全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的周末版,占了整个头版还有第二页的封面新闻是“我们身边的精神变态者”。

  艾琳把报纸递给了她身旁的阿普卡,她知道他为什么也对系主任会叫他们来毫不知情,为什么系主任这么不高兴。阿普卡也扫了一下标题。

  “这篇报道你们看过了吗?”主任问道。

  艾琳和她的导师都摇了摇头。

  “没看过?”主任有意指向艾琳说道,“真是难以置信。”他怒冲冲地朝着她,“里面引用了你的话。”

  艾琳脸色变得刷白,“你说什么?”

  “别跟我说你很无辜。”

  “我确实不知道。我没有读过这份报纸。一定有什么误会。我要是接受过那个《华尔街日报》记者的采访,我肯定会记得。”

  “理查德,能给我们几分钟读一读这篇报道吗?”阿普卡说道。

  主任显然很生气,但是他点头同意了,从桌上拿起另外一份相同的报纸递给艾琳。艾琳和阿普卡安静地读着,主任的手指不耐烦地在桌上敲击。

  报道是关于精神变态方面的研究进展,特别关注的是大脑生理机能方面的不同,这些年来该方面的进展每年都在不断涌现。然后,报道转向艾琳,在第二页引用了她的话。报道中她是亚利桑那大学的研究生,研究领域是精神变态和正常人之间的大脑结构的不同,以及对于固定刺激的脑电波反应的不同,然后报道继续写道:帕尔默女士说她的终极目标是完善诊断方式——从脑电波区别精神变态——并且通过远程的方式。“科技还没有达到那一步,”她解释道。“但是在两个研究领域的进展非常大。一是科学家们已经发现如果从大脑中找到控制假肢、游戏等的电脉冲。如果我们可以无线下载电影,我们应该也可以无线监测到脑电波——至少从比较近的一个距离。关键是要找到精神变态和正常人之间的电波区别,这也是我正在作的研究。我的终极目标是能够研发一种挂在钥匙链上的装置,当一个精神变态离你五十英尺远的时候,这个装置可以振动提醒你,就像是一个预警系统。”

  报道继续,转向了精神变态研究方面的另外话题。她和阿普卡同时读完报道,后面没有再提到她。

  艾琳瞄了一眼她的导师,他的面部僵硬,然后她转向主任,“这是几年以前的事儿了,”她解释道。“准确说是三年以前的事儿了。这是当地报纸的一次采访。”她脸色阴沉。“记者能这样做吗?”她质问道,“记者能把我三年前跟另外一个记者说的话直接拿来用,就好像是刚发生的一样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主任不满地摇了摇头,“我猜记者可以这么做,”他打了一个响指,“这篇报道就这样做了,”他看了一眼阿普卡,“为什么三年以前没有告诉我有过这样的采访?”

  “当时无伤大雅呀,”阿普卡回答道,“直到那家报社把它放上网上我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只是一家小报社。就是放在网上,点击量也不多。我已经告诉过艾琳,她是走进了一片雷区,绝不能再说出那样的话来。谁会想到三年以后会上了全国性报纸?”

  主任没理阿普卡,把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艾琳身上,“你这次可真的是脱不了干系了——无论是这个周末还是三年以前的。都一样。好像你的研究还不够有争议。美国公民自由联盟的代表今天一早上都在给我打电话,还有一堆的新闻网站、报社。你知道你是靠资助才能进行研究的吧?我们进行的是扎实的研究。不是招摇撞骗的研究和有争议的研究,而且我们不刺激大众的神经。”

  “美国公民自由联盟想要干吗?”阿普卡说道。

  “你觉得呢?你知道你三年以前就该告诉艾琳这是一片地雷区。他们很生气!我也不能怪他们。说到侵害公民自由。艾琳说的以亚利桑那大学名义进行的她想要完成的研究——看在上帝的分上,完全是现代版的《红字》。”

  “听着,我明白那样说为什么是错的,”阿普卡说道,“但是艾琳心态是在正确轨道上的,尽管她的思想对那些喜欢挖掘新闻的记者疏于防范。但是我保证大多数的读者是想看到这些项目取得成功的。精神变态者毁掉生活,即使那些并不是暴力犯罪的。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知道哪些人属于精神变态非常有用。”

  “我想也是,”波兰德说道,“然后你们就能歧视他们,他们从来没有被捕或是被判有罪甚至是做错事。这种装置可以把每个人都变成他们自己的私人警察,光从脑电波就认定并终身屏蔽其他人。如果测试完全正确还好,但是万一误判了呢?哪怕一百个中有一个出错——你能想象后果吗?妻子们离开她们的丈夫。哇,他可是有爱的丈夫和爸爸,但是我的钥匙链报警了——他一定是精神病。谁说得准呢?”

  主任生气地摇着头,“我看过系里面每个学生的研究提案,但是从来没人提过这个。你们俩都想瞒着我吗?这是什么机密项目吗?”

  “不是,”阿普卡坚定地说道。“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项目。艾琳只是在猜测。三年以前,她确实想进行研究的第二阶段,对于精神变态的无线检测。但是她从来没有写过或是跟我讨论过。当我在网上读到的时候,我跟她说的跟你说的一模一样。这样的项目将会是充满争议并且带来许多意外的麻烦。她明白我的意思,并且同意我的说法。是的,她现在还是正在努力区分精神变态和正常人的脑电波的不同。但是目的不是为了开发一个远程诊断装置。我向你保证。”

  “也许是这样吧,”主任说道,“但是这也改变不了现实,没人会相信的。你觉得他们会相信我的解释吗?——这是一个被误导的项目,只是一个尚未成为研究生的学生的灵光一现,三年以前还没开始就已经放弃了?该死的《华尔街日报》昨天还引用了她的话,说这是她的研究目的。而且是亚利桑那大学支持的研究目的?”

  艾琳早就明白大多数的人听到这样随意的描述后心惊胆战的心情。可不是么,十几分钟以前,她的室友就大呼小叫地想要知道如何判定一个精神变态。更不要说一旦有错误发生,生活将会被完全打乱。但是她同意主任的说法。她的想法远不是主任或者导师想的那样,而且她也确定她正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感情上的代价。

  三年前,阿普卡确实让她深入审视了这个研究课题,她也一直不断在继续审视,对于哲学伦理的深入研究完全颠覆了她的看法。现在她完全接受了阿普卡的,现在是主任的观点。主任接到美国公民自由联盟和其他相关组织的电话投诉是情理之中的,毕竟他要避免系上和学校卷入争议的旋涡之中。

  艾琳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可以要求更正,”她说道,“我认为他们不能这样未经授权随便刊登。”

  “呵,祝你好运,”波兰德主任不屑一顾地说,觉得她简直太傻太天真。在这一点上,她确实不够成熟。媒体确实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是她最不需要的是更多的争议——或者说是对这个话题的更多曝光。

  “从杰森完成他的工作后,”主任继续说道,“我就一直跟那些保守的团体打交道,担心如果我们证明了精神变态真的是大脑结构异常,这些魔鬼会利用此进行庭审辩护,说他们对此无法控制。现在又多了一个自由派担心对于精神变态的人格歧视,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我真是美梦成真了,成了两派政治斗争的出气筒。现在就毙了我好了。”

  “听着,”阿普卡说道,“我明白你觉得就像是我们捅了马蜂窝一样。也许我们确实是。但是我觉得很快就会平息的。我敢保证。”

  “是的,我也觉得会平息的,那是因为我决定终止艾琳的项目。”

  艾琳气得眼睛鼓了起来,“什么?”她说道,“你不能那样做。”

  即使她这样说道,她双重性格的另一半,一个疲倦的声音说道,放手吧。这是为你好。她真的很累。厌倦了欺骗,厌倦了罪恶感,厌倦了在伦理和道德问题上的挣扎,就像是荆棘最多的玫瑰遇到了软乎乎的枕头。要放弃多么容易,用这个作为借口停下现在所做的,将踏空在深渊上的一只脚重新收回来是多么顺其自然。但是她内心的另一部分不让她这么做——不会在她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以后——尽管已经付出了这么惨烈的代价,她也不会让事情无疾而终。

  “艾琳,你听着,”主任说道,“我是在保护你。你已经得到了你拿到博士学位足够的东西了,就继续做正事吧,就你手上的数据开始写论文吧,找到一所好大学——只要不叫亚利桑那大学就行——然后去做博士后。杰森六个月以前就应该让你写论文了。”

  “但是我现在正处在研究最关键的阶段,”艾琳说道,尽力让声音保持平和。

  “这不是征求你的意见,”主任强调说道。

  艾琳心里在迅速地翻腾着。最完美的是她还可以进行两到三个月的研究。用来确认、打磨、提炼、完善她的研究。用科学完全解释这一现象。但是她也可以作出快速不光彩的结论。不会完美,但是必须这么做了。

  艾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吧,”她小声说道,“你说得对。”她停顿了好一会儿,留出时间让主任接受她没有进行持久战就放弃了的事实。“给我两个星期让我做完现在手上的事儿。”她随意地说道,就像是这是一个超越了合理范围的要求,“然后我就会停止。”

  “不行。你现在就得停止,马上停止。会议开完,我就会回几通电话。毫无疑问的是我会告诉他们我一知道事情以后,你就马上被从项目上撤掉了。这是危机公关的开始。鬼才知道我应该怎么解释为什么我之前不知道这件事儿。”

  波兰德主任摇着头说,“我让你进行了这么久时间,你应该觉得自己很幸运了,”他又说道,“一年以前你就差点从这个项目撤下来。我不知道你是运气不好还是什么。你这么优秀上进的学生,麻烦却一直不断。世界上还有好几个团队都在监狱里研究精神变态者。他们合起来才有一个实验对象在研究过程中死亡,你在过去的两年中,居然遇到三个?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不顺。”

  艾琳竟然无言以对,但是阿普卡可有话要说。这个决定对他的影响跟对他的学生的影响一样大。作为她的导师,他将会是学术论文的合著者,“理查德,这些不幸的死亡个案完全是两码事,”他坚持说道,“跟《华尔街日报》的报道完全无关。我希望这没有干扰你作出决定。两名囚犯是睡觉时突然脑溢血而死。是的,这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事件,但是百万分之一的事情也会发生,每天都在发生。法医已经检查了他们的中风和艾琳的研究活动毫无关系。”

  “好吧,两例死亡个案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主任回应道,“那她在拖车中受到攻击怎么解释。我不相信什么诅咒,但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儿的话,这个项目就是被诅咒的了。三名囚犯死亡,这个概率也太高了吧?”

  “那你是希望让他杀了我吧?”艾琳气冲冲地说,“这样概率就拉低了吧?两名囚犯和一名研究生死亡?”

  “不,当然不是。你还没有告诉我和杰森你是空手道高手。在这件事儿发生之前,杰森和我还在想我们俩是不是疯了才能当初同意让你独自一人进行这个项目。我们要是早点知道一个120磅的美少女可以轻易地给一个重200磅的囚犯致命一击,我们就不会让自己陷入这么大的纠结之中。”

  “我不是故意要打断他的气管的,”艾琳说道,“我只是正当防卫,但是我出手比我想象的要重。但是为什么重提这些?我能支持阿普卡博士所说的。监狱对三名囚犯的死亡进行了彻底的调查,证明我无罪。我要不是被证明了清白,监狱方面也不会让我继续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把以前的事儿和报道联系起来是不恰当的。”

  “然而并不是如此,”波兰德说道,“因为今天媒体也问了关于这几起死亡的事件。媒体和美国公民自由联盟不需要深挖你的研究就能够知道这些意外事件。这不像是他们藏起来了,他们只是刚好出现了。怪不得有些人怀疑你在研究囚犯时,是一个一个来对付,就像是十个印第安小孩的那样。”

  艾琳眉头紧蹙。“关于精神病无线探测器确实是个错误。我承认。但那是我很多年前的观点,并且我没有再这样干了。其他的意外发生跟我没有关系。请不要这样,”艾琳恳求道,“既然这样,再给我一周吧。”

  主任摇摇头,脸色更加阴沉了,似乎这是不可能的,“对不起,”他的语气说明了这是不可能的,“你已经被撤下了,再说一次,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这个决定。”

  5

  “艾琳,早上好呀。”亚历亨德罗高兴地跟走进牢房的艾琳打着招呼,艾琳身后的铁门慢慢关上。

  “早呀,”她说道,碰了碰她又大又丑的眼镜,努力保持不让自己看起来很紧张。

  她结束了和波兰德主任的会议,向系主任清楚表明她对于他的决定是多么地不满,同时也表明了她会尊重他的决定的立场。她会停止现有的研究并开始撰写论文。他是对的,论文早就该开始了,她的数据写两个博士论文都够了。

  她向系主任和她的导师保证她会立即通知监狱方面她的研究已经结束了,监狱院子里面的移动实验室可以安排移走了。她还告诉系主任和导师她正在想体两个星期的假。她会找一个研究生帮她代两节课。

  他们离开主任办公室后,阿普卡不遗余力地对发生的一切表示了道歉,并告诉艾琳她是他的学生中最优秀的一个。艾琳感谢阿普卡为她辩护,并且向他保证论文一定会令他骄傲的。

  不过她还没有停下一切的意思,特别是当她已经如此接近最终想寻找的答案的时候。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她对亚历亨德罗说,“不过我很快就要去休假了。”亚历亨德罗经常告诉她不要和囚犯待这么长时间,并且经常鼓励她去休假。

  “不要!”警卫故作惊恐地说,“这一定不是真的。”

  艾琳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不论她内心多么紧张,她的行为要看上去正常,“这次可是真的了。亚历亨德罗,我最后决定采纳你的意见了。”

  她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有坏消息。在我休假之前,我还有很多要做的。所以我得比平时工作更长时间,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天。而且看更多的囚犯。”

  “这可能吗!”

  “你都不能想象,”她承认道,“不过我的计划非常高效。犯人会进来出去,就像是流水线。每一次的检测会比平时更短,更有侧重。”

  她的研究会既快速又高效。但是她会得到结论。离终点线只有几百米远的时候,她是不会停下这场未完的马拉松的。让一名学术官僚挡在路上太危险了——即使他是对的——她心里知道他是对的。所以她必须全速前进,即使周末也不停止,而且监狱是每天二十四小时开着的,她也没有必要停下。

  亚历亨德罗离开去带她所列名单上的第一位犯人,艾琳拿出手机给导师打了一个电话,确保他在随后几个小时都不会给她电话。她深吸一口气试着让自己紧张的神经冷静下来。电话响了,并转到了语音信箱,她等待着他的留言说完,滴的一声,她的心跳比平时快。这样的欺骗不是她的作风。但是,她这么多年不是一直在欺骗吗?所以这可能又是她的作风。她都不再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她听见一声“滴”然后开始说,“杰森,我是艾琳。我就想告诉你我已经通知监狱了我不会回去了。然后移动医疗会在今天晚些时候收回他们的核磁共振拖车,尽管租赁合同上写的会在本月末到期。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你需要我,随时打我的手机。代我问实验室的各位好,几周后见。再次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参与这项研究——并且为我辩护。”

  艾琳挂断了电话,凝视着空中。如果阿普卡或者系主任这个星期碰巧给监狱打了电话,那么事情就会败露。不过他们很有可能不会打,不过这是碰运气的事儿。所以她是在抢时间。也许以后会有什么事儿让他们知道她向他们撒了谎,并没有立即停止项目。她正在争分夺秒。如果被抓住了,她基本可以确定她不要再想拿什么博士学位了。

  亚历亨德罗又带来一个穿橘色衣服的囚犯。早上的第一个。在系主任的禁令后的第一个,这名犯人叫做托尼,他曾戴着辛普森(动画片主人公)的面具抢了三家便利店,并开枪打死了三家店的店员,用一颗子弹正对脑门心。

  艾琳告诉托尼这次的看诊会比平时短,更具有针对性。

  “太遗憾了,”他友好地微笑着作答,“你知道我是多喜欢和你在一起相处的。”

  她点点头并没有回答,就像是她没有看过他的记录,或者是对他所作所为并不知情,就像是她也喜欢和他在一起私聊一样。

  艾琳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今天会是很漫长很漫长的一天,今天的第一个犯人……

  6

  整整五天,五十七名犯人,不停地查看,担心着随时暴露,艾琳找到了答案。

  她证实了她的初步结论,然后还有一些。

  她故意没有向加州的休·瑞本报告她的进展。她不想给他虚假的希望,然后又被无情地揭穿,暴露出底牌。她最近跟瑞本讨论的时候都尽量避忌谈到有任何新的值得汇报的事情。她没有告诉他她被撤了,或是她准备违背主任的安排。

  她现在该给他打电话吗?告诉他有关联合项目的重大消息?

  她星期天中午结束的工作,准备在晚上心情放松的时候给他打电话。这是他们俩工作取得的颠覆性成果。消息不只是一次视频连线,是为了庆祝。

  每个认识她的人都鼓励她要放开,能够更自然。但是最佳的时机呢?整个实验室的人都觉得她在休假,那么为什么不顺势而为真的去休假几天呢?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休·瑞本。当然了,他们在Skype上经常见面,但是为了这次终极成功,她想要亲自见见他。她之前提出过到圣迭戈与他见面,但是他的事务繁忙,一直都在出差,连见缝插针跟她见面的时间都没有。当然是她自己运气不好了,而且他似乎只是她知道的十个人中经常出差的一个,所以也并不是太吃惊——只是遗憾。他经常出差到波士顿、华盛顿特区或者湾区的生物科技卓越中心,很可惜图森并不在他的行程里,他的职位是执行总裁,他就从来没有安排一次到亚利桑那大学来见见她。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他们合作得很愉快。尽管她徒劳无益地安排过几次见面,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是万一真正的见面改变了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呢?为什么不继续这样高效的关系呢?如果关系破裂,怎么样弥补呢?

  不过艾琳知道她的室友是对的。她需要的是人的陪伴。此时此刻健康的情感可以让她的灵魂得到极大的安慰。休·瑞本年纪比她大,并不是什么电影明星,但是她觉得他很有魅力。而且他至今仍单身。也许她真的该来一次一夜情,也许不止一夜。他非常友善,尽管他们大多数时候讨论的都是项目,他们在心灵上相通。他一定会为她的突破感到狂喜,如果还给他一个惊喜去见他,他一定会高兴的。

  而且她还有一个好朋友住在圣迭戈,她们俩一起参加过该地区十八岁以下格斗赛获得过奖牌。所以除了在假期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小小的公寓里,她还可以出去走走,去海滩,见见朋友,把自己放空,也许还可以开始一段浪漫的恋情。

  艾琳给她圣迭戈的朋友考特妮打了电话,聊了15分钟后,艾琳说到了正题,“你最近还好吗,我想来看看你?”她说道。

  “你要来圣迭戈?”考特妮兴奋地说。

  “是的。我决定要随性一次。”她顿了一下,“就是说来就来了,不好意思哦!”

  “说来就来比不来好,我不是常说嘛,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到?”

  “我搭今天最早的一班飞机。”图森飞圣迭戈就一个多小时,“我大概九点钟就到了。”

  艾琳告诉考特妮她的计划,给休·瑞本一个惊喜,可能还会引诱他,不过没有告诉考特妮他们俩进行的项目,她会很快离开大学的事儿。她会在见面时再跟她说。也许她会申请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的博士后。住在世界上气候最宜人的地方,这样离瑞本和考特妮都比较近。

  “要是休·瑞本在,”艾琳说道,“我想都不会想就会来——听起来很奔放吧?不过,如果他在,运气好的话,我周一晚上不用找地方睡觉了。

  “艾琳,我可见过你对男人的影响力。你不需要运气。除非他身体有毛病。”

  “他不会的。”

  “他是同性恋?”

  “不,他不是同性恋。”艾琳停下想了想。瑞本提到过他现在没有女朋友,但是他对过去也并没有提到太多。“至少我觉得他不是。”她重新说道,“我觉得要找出真相只有一个办法。”

  “我必须承认对你新的一面非常期待。”

  “是呀,充满了惊喜,”艾琳说道,“我应该是《女孩也疯狂》杂志的新封面人物。”她打趣地说道。

  艾琳等待着电话那头的笑声逐渐平静下来,“这样好不好,”她继续说道,“我们周二肯定要见面,你周二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见面。我计划呢周二晚上住你家里,咱俩好好聊聊。”

  “当然可以,”考特妮说道,“我觉得我可以先把工作挪一挪,这样我们可以一整天都待在一起了。”

  “太好了,”艾琳高兴地说。

  “如果……你的朋友……不在,或者事情不顺利,我们周一晚上可以一起吃晚饭,你也可以住我家里。”

  “非常感谢,考特。不好意思周一要先去见这个人。”

  “你说笑吗?”考特妮说道。“我为你感到高兴呢。我都等不及到周二你来的时候听你八卦了,”她打趣地说道。

  7

  艾琳开着一辆白色福特紧凑型轿车。很快上了通往拉荷亚的I-5高速路,阿斯克勒庇俄斯医药公司就坐落在拉荷亚,15—20分钟车程。

  休·瑞本担任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总经理好多年了,而且他声明公司选这个难念的名字的时候,他还没来公司。瑞本跟艾琳解释过阿斯克勒庇俄斯(阿斯克勒庇俄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医药和治愈之神,他是阿波罗的儿子,还有两个比他出名的女儿,健康女神海吉雅和医药女神帕那刻亚。

  她觉得自己很傻的这种想法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你不能一声不吭就闯入一个忙碌男人的生活,想象着他可以抛开一切与你把酒当歌,就像是高中毕业舞会一样,他可能根本就不在,也可能正在开高级别会议,脱不开身。

  换个角度想,他丢下自己的成年人生活不管才是新闻呢。她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让忙碌的总经理取消一天的行程来庆祝是一种奢侈。但是他至少欠她,毕竟他雇佣了她,让她冒着巨大的风险,而他却置身事外。

  艾琳回想起三年以前天真地接受了当地报纸的那次采访。这样一件小事儿戏剧性地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并且还在继续改变着。生活中总有一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事儿以不可预见的方式被放大,激起涟漪,最后形成大浪,影响着生活,甚至整个世界,从根本上的影响着。

  亚历山大·弗莱明的葡萄球菌培养皿的一次偶然污染成就了世界上第一种抗生素——青霉素的发现,是医学上的一次革命,拯救了无数的生命。或者说得更俗一些,艾琳听到过多少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让人们遇到了他们未来的另一半——就像是高速路上轮胎爆胎或是一次随意的餐馆邂逅。

  毫无疑问,这份当地不出名的报纸的采访对于艾琳来说就像是那个关键点。这不但让她最近被从她自己的项目上撤了下来,与系主任关系紧张,也让两年前休·瑞本首先联系了她,以一种无法预见的方式改变了她的研究方向,还有她的生活。

  他给她打电话,介绍了自己,并且告诉艾琳,他准备资助她的研究。她建议他跟阿普卡谈,但是瑞本说他想先跟艾琳谈。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她问道。

  “我是阿斯克勒庇俄斯医药公司的神经科学研究的副总裁。我们是一家圣迭戈的小型生物科技公司,雇员有300人左右。我们的研究主要是心血管疾病以及神经系统疾病,像癫痫之类的。”

  瑞本边说,艾琳边在她的笔记本上搜索了这家公司,输入了阿斯克勒庇俄斯相似的拼写,谷歌给出了正确拼写建议,然后她点击进入,公司的网页做得很出色——井然有序,非常高端。

  她点了管理人员简介,出现了十个缩略图,瑞本的头像在正数第三幅。他三十六岁。艾琳知道这对这么有成就的人来说是相当年轻的岁数了,不过从图片看,他看上去更年轻。满头乌黑的头发,修剪整齐干净。

  “我看到一篇上个星期的报纸文章,里面引用了你的话。”瑞本继续说道,她还在看他的图片。

  艾琳脸僵了一下。她一年以前接受的《图森社区杂志》这次采访被放到了网上,一同放上网的还有这份报纸的其他很多过去的内容。因特网厉害的地方或者说是最糟糕的事情,看你怎么想了,就是文章永远都不会消失。四十年以后,还是会有人搜索撞到这篇文章,可能到时候《图森社区杂志》这份报纸都早已成为了过去式。阿普卡十个月前也看到这篇文章,严厉批评了艾琳在公众面前公开讨论这个项目,甚至就因为她有了这个项目的念头。他说得非常清楚这个项目她不可以做,现在不可以,以后也不可以。

  “不过,”瑞本说道,“我对你的精神变态早期预警装置挺感兴趣的。”

  “呃……谢谢,”艾琳犹豫地说道。

  “十五年以前,我跟精神变态者有过非常不愉快的接触。我不想说什么细节,但是这让我接触到了我们这个世界的恶魔。如果我有你所说的那种小装置,就有可能拯……”他停了下来,“就太好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艾琳感到休·瑞本正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从那时起,”瑞本继续说道,“我让自己成为了这个领域的专家,我是神经学家,所以我可以从多个角度来研究精神变态者的问题。”

  艾琳觉得好奇了。她不想暴露她的过去,但是可能休·瑞本是跟她同病相怜的人,都是这种人类恶魔的受害人。也许这个人有着跟她一样的事业心,但是他拥有的人力财力资源更充裕。

  “继续,”她平静地说道。

  “我个人非常支持这种装置的开发,用于你所说的目的。我想你肯定遇到了不小的阻碍。”

  艾琳忍住了自己的叹气。你还跟我说呢,她觉得好玩。她为什么当时要同意接受那个菜鸟记者的采访呢?

  “尽管探测器会非常有用,”他继续道,“我想它会引起非常多的法律和道德方面的争议,而完全无法通过审查。我的研究显示精神变态者和正常人的脑电波没有明显区别。当他们在想某个想法的时候,你可以会错过90%的时间。”他顿了顿,“所以几年以前,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一个比你现在正在进行的更可能成功的方法,尽管这个方法看上去是违反直觉的。”

  艾琳的思维飞速运转,努力想要猜出他的意思,但是她什么也没想到。瑞本保持了几秒钟沉默,很可能是故意卖关子,不过他得手了。

  “我在听你说,”艾琳说道。

  “我是想把他们作为一种病进行治疗,”他平静地说,“并且治好他们的病。”

  艾琳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治好?”她重复着他的话,“治好精神变态者?你一定在误导我吧。”

  “完全没有,”瑞本说道,“为什么不呢?我阅读了所有关于精神变态者和正常人大脑结构不同的学术文章,包括你和你的导师阿普卡博士写的,正如我自己,我是分子生物学和药理学方面的专家。”

  “不可能,”艾琳说道,“谁能知道到底精神变态者的大脑结构异常是由多少基因引起的?我们每年都在不断找出新的区别。你必须找到所有的基因,然后修正这些基因,重塑大脑。”

  “很好,”瑞本赞许地说道,“你提到了分子药理学。不过我现在应该已经找到基因,一共是八条基因。”

  “我觉得太难以置信了。这类跟大脑生理机能相关的基因不会主动表现他们自己。即使找到一条都比大海捞针一样还难。无论你多专业。”

  “确实是这样的。但是根据我的大量专业经验,加上我的个人运气,我解决了这个问题。我获取了精神变态者和正常人的DNA样本,并且进行了完整的基因组序列排序。”

  艾琳在思考。第一次的基因组排序的成就相当于第一次将人类送上了月球,整个世界通力合作解密人类基因组的三十亿碱基对,如果打印出来将是成千上万本百科全书。排序花费了几十亿美元,时间长达数十年。而且这只是一个非常粗略的版本,在世纪交接时完成的。仅仅过了十二年,从精神变态者和正常人提取的完整人类基因组就能在数周时间里花费一万美元就被解密了。现在,速度还更快,花费更少。速度上的提升和成本的下降在计算机时代更为突出,影响更为深远,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目的当然是为了比较这两者,”瑞本继续说道,“找到正常人基因组和精神变态者基因组的所有主要不同之处。我给了一组数学家一笔资金让他们设计出我可以对无数字节数据和可能的排列进行分类的公式。这个项目最后确定了八条基因是不同的,每一条都有影响。”

  “如果这是真的,”艾琳强调了“如果”这个词,“你真的很了不起。这是非常伟大的第一步。但是这只是攀登万尺高山的第一步。”

  “请允许我说完,”瑞本说道,“我能够设计一个基因鸡尾酒疗法,运用基因工程技术替换这些基因中的不正常部分。”

  “所有八条?”

  “是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成功了?你找到了如何治愈精神变态者的方法?”

  “我就是这个意思。是对此的专业的、新的方法,外加神来之笔。我不会对你撒谎——运气的成分很多。但是我觉得我做到了。”

  艾琳想要挂电话,但是觉得他还会打过来。她想要知道这次对话的逻辑结论是什么。“如果是真的,那么这肯定是突破性的。为什么没有在同类的学术期刊上发表呢?”她问道,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因为“骗子瑞本”的欺诈行为永远不可能通过正规期刊的详细审查。

  “我现在还把它作为秘密。过去几年,我一直在研究这个秘密,并且雇佣其他人帮助解决这个谜团的某些部分。但是没有告诉他们研究的真正目的,还没有。”

  “听着,如果你真的是找到了反转这一状况的方法,我肯定是最高兴的人。但是即使你能够用正常基因替换所有的八条基因,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治好了他们。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你又不能在动物身上实验,因为没有任何一种动物是精神变态者模型。”

  “嗯,其实有一种。接近完全的症状。我想你应该知道隔-海马通路损失的啮齿动物会有一些精神变态者的行为。我在早期使用了这一模型。我也对老鼠基因组进行了排序,发现老鼠也是类似的八条基因。如果把这八条基因去掉,老鼠会表现出与隔-海马通路损失的老鼠相似的异常行为。”

  “所以你还创造了精神变态老鼠?”

  “是的。一样的反常基因,一样的行为,至少能够在这种有限智力的动物上体现出来。然后我修正了这些基因,做了以后,我也改变了这种情况。老鼠的大脑重新恢复了正常,是做了成百上千的实验才使得精神变态发生了逆转。”

  双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我不想无礼,”艾琳说道,“但是我必须要说,就这一点来说,我不相信你。”

  瑞本哈哈大笑起来。“我不怪你。这证明你没疯。即使在我修正了基因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发现的是所有这些基因必须同时起作用才能恢复到正常。这些基因之间有着非常微妙的互相作用。所以这是一个两步走的过程。只是替换了基因是不够的,因为即使你有正常的基因,如果你不能保证它们正常被激活了,所有的基因都表现了出来,并且在正确的水平,你还是会看到精神变态状态。实际上,如果正常基因没有正确表现出来,你还可能让情况比没有修复它们之前更糟糕,所以关键不止是修复基因,还必须确定所需的程度,相应的修正基因的表达方式。”

  艾琳摇了摇头。如果她以前不相信这是可能的,那么显然瑞本的解释让她觉得更难以相信了。她不是分子生物学家,但是细胞有非常多复杂的机理控制基因。在分子水平需要搞清楚这么复杂的相互作用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更别说具体测量了,那更是难以想象的困难。“你能够决定八条基因所需要的精确水平?”她怀疑地问道。

  “很遗憾,不能。这不是实验的问题,这是一个死结。即使是老鼠,我也是通过试错法找到了答案。据我所知,没有别的方法,是经过千百次的尝试都找到了正确的方法。你也许需要进行几百次或者几千次的组合就能意外发现能打开大门的那把钥匙。”他顿了顿,“这些基因的修正,理论是没有用的,必须在实践中才能获得。”

  电话两端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我知道我给你打电话非常冒昧,我告诉你的这一切听上去是异想天开。但是我恳请你查看我的资历读一读我的著作,都是些非常严肃的论文。我可以发给你所有我现在获得的数据,我觉得你肯定会觉得大开眼界的。”

  艾琳思索着。“好吧,就算是你发给我了你的数据,这些数据证明了你所说的。那么为什么你不开始对人的临床试验,让你的这种治疗方法获得批准?”

  “这就是关键了,”瑞本说道,他充满热情的嗓音中透露着丝丝疲倦。“这种疗法永远不会被批准通过。正规药物批准途径是通不过的。首先,食品与药物管理局要求在两种动物身上进行药效实验,我只有一种。这种还不是广泛被认为是合适的模型。即使他们接受我的模型,老鼠的治疗时间窗太小都不可能让它们通过。有效剂量和致死计量非常接近,难以掌握。尽管我有理论和实验证据证明治疗时间窗在人类身上会大一些。”

  “对于这么重要的事情,食品与药物管理局不会区别对待吗?”

  瑞本笑了起来,“看得出你没怎么跟食品与药物管理局打过交道。他们做了一个看上去有弹性的钢铁管口。相信我,他们绝对不会让我开始临床试验的。”

  艾琳眯起了眼睛。“知道了。我怎么突然对你给我打电话感到非常不舒服呢?”

  “我需要你的帮助,艾琳。我能从那篇报道中感受到你的热情。给社会一个对付这些恶魔的工具是你的动机,一路走过来,清楚明了。你是为数很少的一部分研究者走进监狱研究精神变态者,对他们进行日常的大脑扫描。”

  “你是不是想让我在我的犯人身上实验你的疗法?”

  电话另外一头又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你疯了吧,”艾琳说道。

  “这是唯一的方法。必须要进行实践才行。”

  “当然了。我会坐牢的。”

  “没人会知道的。我把鸡尾酒疗法给你,还有八条关键修正基因,表达水平千差万别。你只需要把它们加入可能的组合,直到你找到对的那种。不会是轻松的工作,因为我们可以确信在老鼠身上发生的微妙平衡在人身上不是必然会发生的。我做了几千次的实验,你可能也会做这么多次实验。但是当你找到正确的组合,你就会见证完完整整的情况逆转。你的精神变态主体的大脑会被检测为正常。当向他们出示带有情感的词汇时,他们的扁桃腺会被激活。我刚才说了,这些异常基因不但需要被替换,还需要被正确地表达。所以他们的大脑结构会回归正常——在DNA这个水平上会正常。精子或卵子都会正常。你的核磁共振数据会证明一切。”

  “仅是理论上的。但是如果有一对完美的基因表达水平的组合,我想至少会有一对不完美的。这样的组合是可能致命的。你的实验中死了多少只老鼠?”

  “让人吃惊的是几乎没有。”瑞本说道,“大多数的错误组合什么作用也没有。我说过,老鼠的治疗时间窗非常狭窄。人类的治疗时间窗应该更宽。所以碰到致死的组合的概率更小。”

  “但是你并不确定,概率小不等于概率为零。”

  艾琳听到电话那头深深的叹息声。“是的,在进行药物试验测试的时候没有绝对的保证。以临床研究的名义,测试主体会失去他们的生命,但是测试会继续。很遗憾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但是这就是药物开发的本质。如果我们想要重要的新药来到这世上,这是必须承担的风险。”

  “这没错,但是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临床试验中,这些病人都有知情权。都向他们进行了有关好处和风险的详细解释,然后他们才签字的。他们知道有出错的风险,但是他们是自愿者,是明明白白参与的。”

  “听着,艾琳,你知道的,即使管理局同意了这样的临床实验,精神变态者也绝对不会自愿参加。他们都认为自己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是我们其他人才有问题。”他深呼吸了一口。“艾琳,你研究的是暴力犯罪者,而且很多还是惯犯。他们出狱后,他们还会犯案的。你知道他们会的。他们没有良知,没有灵魂。如果他们少数人在临床实验中死掉,确实是悲剧。但是比起他们给无数生命带来的悲剧相比,根本不足挂齿。”

  “我不会做的。”艾琳坚定地说。“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到此为止。我同意你所说的。我跟精神变态者也有过节。我才会决定研究这个课题。但是我不会出卖我的灵魂。我发誓不会让研究侵蚀我自己的道德标准。”

  在艾琳刚刚决定她一生所从事的事业后,艾琳偶然间看到弗里德里希·尼采的一段名言,就是对她的警示:“与怪兽搏斗的人要谨防自己因此而变成怪兽。”尼采还写道,“当你在窥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窥视着你。”艾琳从心底铭记这个忠告,立志一定不会让她对恶魔的研究让她自己也变成恶魔。

  “我不是在请你降低你的道德标准。你再考虑考虑。我只是在请你从大局着想。如果你能在这世上找出驾驭他们的方法,想想你可以以此拯救多少生命。我不是建议你去杀死精神变态者,把他们进行物理消灭。我想让你做的是治好他们,让他们变成正常的人类,把灵魂还给他们。你给他们判的是终身监禁。”

  瑞本停了下来,想让艾琳接受他的观点,然后继续道,“想想全世界成千上万你可能拯救的受害人。不只是暴力犯罪的受害人,还有受过欺诈、心碎和操纵的那些人,现在还有以后的世世代代。如果你知道这些监狱里冷血杀手的死可以换回成百上千人的生命——让成百上千的强奸受害人,尤其是儿童免受其害,你觉得值不值得?而且,并不是我们这一代人,而是永永远远。人类痛苦和折磨的整体下降是里程碑式的,无法计算的。而且我还并不确定是否有人会在试验中死去,因为我认为不会。但是,就算我错了,确实有人死了,你难道会否认他们死得其所吗?”

  “我不会做的,”艾琳说道。

  但是这一次她的口气不如之前那么坚定了,而且她没有想要结束对话的意向。

  8

  艾琳把她租的福特车停在了工业园区中大型停车场中,阿斯克勒庇俄斯医药公司和其他几家生物科技公司共享这个停车场。天空蓝得非常灿烂,异国风情的热带植物抬头便见。生物科技园区里蜿蜒的步道上,布满了小溪和假瀑布,四层楼高的现代建筑外面是蓝色的玻璃,只有从每栋楼前不同的大理石方尖碑才能分辨出哪栋是哪栋。

  我不是在白费心思吧,艾琳紧张地想。瑞本会在吗?他会怎么反应?她应该在哪里过夜?

  她努力说服自己不提前知道才有趣嘛。她的生活太程式化了。

  她和瑞本最后一次通话,她没有提到任何要去见他的计划,所以她非常希望他在。如果他没在,她就去动物园或是海洋世界,然后再去和考特妮吃晚饭。无论怎么样,她都想要一个好玩放松的假期,远离当地的监狱。实际上,她还担心自己会跟监狱绑在一起。

  她看了看阿斯克勒庇俄斯公司的大厅,不过她没选这条路线。一不做,二不休。让前台通知瑞本她来了,还有什么惊喜可言。当然了,在聊了两年的视频后,突然见面,是挺奇怪的。但是考特妮坚持说瑞本要是见过立体的艾琳,他肯定不会再想仅仅进行视频对话了,特别是她能诱惑他。

  瑞本的办公室在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植物园中,一栋普通的建筑,并没有正式地跟生物科技园连接,离主楼还隔着几栋房子,没有招牌,不想招来动物权益保护者的注意。她走到入口,拉开了一扇双层玻璃门。发现是锁着的,她并不吃惊,因为不远的墙上有一个钥匙卡扫描器。

  她朝里面望。跟预想的一样,看不到任何动物。不过她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技术员正走过朝里的另一扇门,但是他不是朝着她来的。

  她立即敲了敲玻璃。几秒钟后,技术员转过身来,他开了门,不过用身体挡着入口,“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他问道。

  艾琳微笑了一下,“是的,我是瑞本博士的老朋友。刚好路过这里,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技术员上下打量着她,不过没发现她有什么可疑之处。她穿着合体优雅的轻薄棉质长裤蓝色衬衫,没有藏武器、颜料罐或是其他动物权利保护激进人士喜欢携带的东西的空间。她的美貌容易让人疏于警觉,如果她就是激进人士,这个技术小哥肯定毫不犹豫地想要跟她一起混了。“老朋友,嗯?你看起来没有那么老。”他调情道。

  她对他回敬了一个电力十足的微笑,“好吧,你赢了,”她说道,“我其实是瑞本博士的一个年轻朋友。他告诉我他的办公室在你们植物园的后面。他今天在吗?”

  技术员把门打开一点,让到一旁,“你真够走运的。我刚刚十分钟前看到他在办公室的。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太好了,”艾琳说道。

  植物园是一个巨大的不锈钢结构建筑,高吞吐量、完全电脑化的动物处理工厂,专门设计用于动物实验,它正在完美体现它的功能。艾琳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但是她对这一切非常清楚。在全世界范围内,都以科学的名义牺牲着动物,在本科和研究生院的免疫学课上,每一种的实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