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没有回答。

  “所以只是一石二鸟。不过这还不是世界末日,对不对?我们非常清楚她下一步要去哪里。而且我们还知道德雷克派了代表去见她。我们还让你深挖了这个代表的背景资料。”

  布鲁克的直升飞机再一次倾斜转弯,继续穿越在万里晴空中。

  “他们两个都成功逃脱了你设的陷阱?两个人一起?”

  “是的老大。恐怕是这样的。”

  “你说恐怕是这样的。我们需要搞清楚的是她是不是那么优秀,或者说你到底是不是这么窝囊。我难道没有说清楚这他妈的有多么重要吗?”他低声说道,要不是布鲁克把麦克风音量调到了最大,他根本听不清他在讲什么。“我知道我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很重要。但是我有作过比喻。我像是随便作出警告的人吗?随便虚张声势的人吗?”

  布鲁克摇了摇头,但是没敢吱声。

  “你在学生会那边派了多少人手?”富勒问道。

  “十个。”布鲁克差点就说了,“最强的十个。”不过停下了,让自己不要上了富勒的套。

  “十个,”富勒又说了一遍,“那有多少人手直接盯着目标呢?”

  “一个。就是我。”

  “只有你?哪个天才告诉你只需要派一个人盯着的?”

  这次这个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富勒已完全了解布鲁克的行动过程,他知道是谁作的这个决定。

  “在圣迭戈发生那些事后,这个女孩已经警觉了。”布鲁克说道。“即使只派一个人在现场都有风险,正如我们事后发现的。我们想要被发现吗?如果有方法混在学生中,我肯定会派五个人直接围着的。”

  布鲁克还是强调他作出了正确的决定。他的手下全部都是雇佣兵、特种部队的,杵在那里比霓虹灯还显眼。也不是老教授的样子,不是满脸长满痘痘的学生的样子。

  “即使是这样,”布鲁克说道,“他们还是在那么多人中一眼认出了我。他们径直朝我走来。”他停了停,“但是即使这样,还是应该行得通。即使他们认出了我。离他们附近有好几个出口,我们其实是在学生会的中心,但是每个出口我都派了人盯住,所以他们应该想其他方法溜掉的。”

  “哇,”富勒讥讽地说道,“我们两个对于‘不能’这个词的理解肯定不一样。你猜他们是怎么溜掉的呢?”

  布鲁克和他的行动队在事后可以轻易地得出事实,只要他身体的每一块肌肉不被高电压电击后麻痹了。他们使用的方法轻易俘获了他,并且不引起同在学生广场的其他同伙的注意,更不要说派遣紧急人手了。他们在下课后立即就采取了行动,这个时候正是学生倾巢而出的时候,大学校园里人流激增。他们一定是还换了衣服,伪装了自己,混进了人群里。

  在布鲁克向富勒解释后,他又加了一句,“我知道她应该是业余的,但是她好像是天生的,或者她受过训练,只是我们不知道。”

  “她没有,”富勒直接回答道。

  “你怎么敢这么确定?”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这个女的现在是最重要的人物。我过去几天倾尽我所能调查她。我都用显微镜看了她的屁股了。我知道她喜欢在汉堡包上放什么调味品。她过去二十年看过的电影。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尽管她接受过格斗训练,但是她绝对是毫无实战经验的。”

  他们的对话在继续,布鲁克继续提出计划如何将目标重新抓住。对话即将结束的时候,一辆豪华轿车停下了,另外一个人来到了富勒身边。布鲁克认出来这个新来的人是罗伯特·赫尔南德斯,国土安全部的神秘大佬,级别和职位都不完全清楚,至少对布鲁克来说是不清楚的。

  赫尔南德斯跟布鲁克打了个招呼,富勒叫他等他和布鲁克的对话结束。

  五分钟以后,布鲁克完成了他的情况简报,富勒让他候命,影像和声音都消失了,这真是很让人生气的,无论富勒和赫尔南德斯讨论的是什么都已经超出了他的薪酬范围,所以又一次,让他的工作变得更加困难了。他知道得越少,他就越摸不着头脑。

  ————————————————————

  (1) 美国电影《生化危机2》中的角色。

  22

  布鲁克在等电话的时候,富勒向到访者介绍了最近的情况,赫尔南德斯自己动手打开了几瓶吧台上的饮料,自己喝上了。轿车非常平稳,大多数时候都几乎感觉不到在行驶。

  “你的人全面溃败了?”赫尔南德斯说道,摇摇头表示难以置信。“他们没能在大学抓到人,在尤马也没抓到德雷克?”

  富勒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吃定了他。我预想的是你会派出压倒性的人手。”

  “他非常狡猾。他设计了很多我们看不到的机关。他手下的人尽管抵不住我们几分钟,但是成功为他赢得了从地道逃走的时间。”

  “你确认是他吗?”

  “是的。我们非常确定我们面对的不是令人作呕的拥抱橄榄枝的和平主义者,而是拥有完整军事战略的人。我不是外太空生物学家。但是我们面对的是一种全新的物种。加之他资金充足,准备充分。他只关心自己能否逃脱,完全不顾他自己那些人的死活。”

  富勒停了一下,抿了一口手中杯里的酒。“即使如此,我们还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他可能使用了先进的科技,但是我们并不这么认为。我们对我们所面对的东西了解知之甚少。即使在他逃脱后,团队的四个人追踪到了他的踪迹。其中三人还昏迷不醒——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我们觉得这些人会苏醒过来,但是会过多久时间醒过来还说不准。问题是,他们好像没有被触碰到。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其中一个人十分钟以前醒了过来,我随时准备听取他们的初步汇报。”

  “你的推测呢?”

  “毫无头绪。也许他用了一些他妈的绝地武士的把戏。什么都有可能。”

  “那么我们从哪里着手?”赫尔南德斯说道。

  富勒正要回答,一个电话打断了他。他通话了几分钟,然后挂断了。“初步报告有了。”他告诉赫尔南德斯。“来得正是时候。那个醒过来的突击队员说,他感到了他感受过的最强烈的疼痛和恐惧,太强烈然后晕了过去。”

  “估计他们全部都是这样。”

  “可以断定,”富勒同意道。“这些人都是铁打的战士,忍受力也是非常人能比的,跟看到死老鼠就晕倒的学校女孩子可不一样。‘强烈’这个词可能还不够表现力。”

  “有什么样的武器或者设备指着他吗?”

  富勒摇摇头,“他不记得了。但是他说没有。等剩下的都醒过来,我们就能知道更多信息了。”他顿了一下。“回到正题,在电话进来之前,我好像听到你问我们从何着手?”

  “没错。”

  “答案就是我们倾巢出动捉拿德雷克、艾琳·帕尔默和凯尔·汉森,就从他们身上开始。倾其所能。我们找到了汉森的电话。德雷克给他发了短消息,让他带着艾琳·帕尔默到一个约好的地点,然后德雷克会再联系他们。”富勒看了下手表,“从现在算起差不多三十二个小时以后。”

  “什么约好的地点?”

  “我们推测可能是科罗拉多(Colorado),不过不确定。CO可能是其他的代码。不过好消息是德雷克告诉他们在抵达之后再联系他。”

  “因为只有艾琳·帕尔默知道哪种配方才有效。所以我们有三十二个小时找到德雷克或是艾琳。只要我们让他们两个隔离,不交流,我们就没有任何可担心的。但是一旦德雷克取得了他要的信息,他会尽快采取行动。我们不确定如何实施,但是最有可能的是通过转基因病毒,也可能就是普通感冒病毒。”

  “所以她和德雷克就像是双液体炸弹。”赫尔南德斯说道,“只要它们之间不互相接触,它们就是安全的。一旦混合,就有麻烦了。”

  “是的。她知道哪个配方是有效的,但是不知道如何扩散。我们推测他有准备好的病毒——只需要最后一步。他也有可以扩散的设备和方法,一旦拿到配方,他就会实施——那么他们得手,我们只能说去见鬼吧。”

  “你确信这种治疗方案的效果跟打广告那样一样好吗?效果也是永久性的?”

  “是的,”富勒回答道,“我检查的那个犯人大脑生理机能已经与常人无异。那条基因组保持了完整性,一直进入到生殖细胞中。”

  “德雷克方面有什么线索?”

  “毫无头绪。但是我有一种感觉,比起他这个女孩应该更好对付。”

  “为什么?”来自国土安全部的这人问道,“她到目前为止表现得非常专业。”

  “只是直觉。另外一个目标是外星人思维——比我们开始想象的还要更加陌生——还具有不明能力。但是对于这个女孩,我们可以根据她的行为作出推断。站在她的立场换位思考,预判她下一步的行动。但是像外星人一样思考,看透一个外星人,几乎无法做到。”富勒停了下来,“但是她是整个计划的关键。如果我们捉住她,他会出现的。”

  “只是为了讨论一下,难道直接把她杀了不是更好?在她说出她所知道的一切之前,她所知道的就随她一起消失了。”

  富勒摇摇头,“然后德雷克也会销声匿迹,我们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不过他可能会再找其他方法找出正确的配方。这次不再使用胆小怕事之人了。”

  “他没机会的。特别是当我们已经注意到这种可能性了。”

  “他不会再使用囚犯。”富勒的音调好像在暗示他的耐心正在消耗殆尽。“他可能直接从大街上绑架目标。从黑帮、政治集团,这些充满了他认为的目标团体。把真正的精神变态者跟伪装的区别开来,通过测试分开。”

  “所以你觉得拿她做诱饵,而他不会不作出反应?”

  “非常正确。他距离释放病毒就只有几步之遥了,如果他有了她的信息!只差一点就成功,他一定会决定值得冒险来营救。我们只需要确保我们的安全系统有明显漏洞——这样更容易吸引他来。”

  赫尔南德斯点点头,“你是老大。你如果觉得现阶段不杀她有好处,我们就不杀她。”

  富勒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也许我们可以把游戏玩得彻底一些。更高的风险,不过回报也更加丰厚。获胜是好事情,别错误理解我的意思。”他闭上了嘴,“不过我们现在的处境可能不仅仅是获胜而已。”

  赫尔南德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我在听。”

  23

  直升飞机降落了,但是布鲁克还在他自己的座位上,感觉自己像个白痴一样。飞行员已经离开了飞机。在他们降落五分钟过后,他眼前的图像总算又再次出现了。富勒和赫尔南德斯又填满了他的世界。

  “好了,布鲁克队长。”富勒说道,还在轿车里面。“我决定让你将功补过。首先,你已经进入了内部圈子,但是你是知道我是多么看中保密工作的。我希望现在的形势仍然是需者方知的状态。嗯,现在这次简单的任务都完全搞砸了,我决定让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布鲁克暗想道,“总算!”富勒是时候让他知情了。

  富勒用了二十分钟让布鲁克了解全部情况,赫尔南德斯一声不响地坐在他旁边,慢慢享用他的酒。“所以我们要专门针对艾琳·帕尔默,”在讲完之后,富勒告诉布鲁克。“我们现在要让这个女孩无处藏身,我要西南地区的每个警察每个人把每一棵仙人掌都翻遍将她找出来。我们会公开悬赏五万美元给提供有关她的线索的人。我就不信这都不能让她害怕、让她出错。”

  “考虑到她的重要性,”布鲁克说道,总算明白艾琳·帕尔默跟这一切的联系后,“为什么才出五万美元?”

  “再多就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了。五万美元刚刚好。但是关键是,我要活捉她,不是杀了她。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所以跟以前一样,保证你的手下没有致命武器。如果你的人不小心伤了她,我会亲自毙了这个杂种的——绝对的。我说清楚了吗?”

  “非常清楚。”

  “很好。我会确保警察接收到清楚的指令就是帮忙找到她。如果他们找到了她,他们只进行监视。你们才是动手捉拿她的人。即使我们告诉了他们不能杀她,如果她反抗,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所以,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他们插手。这一点,罗伯特会动用国土安全部来确保这一点引起他们的重视——应得的重视。每个人都会被告知你是国土安全部的人,没有你的命令不能轻举妄动。明白了?”

  “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儿。这件事儿需要你的配合,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儿。会让你的工作更具挑战性。”他继续描述他想要的,“你知道的信息很多了,”富勒说道,朝嵌在他手提电脑上的摄像头更近了,展开双手,“我是个大方宽容的人,”他边说边毫无表情地笑了笑,“但是别挑战我的底线。这次是你最后的机会,别再让我失望了。”

  24

  凯尔·汉森的脑子里飞速旋转着。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自从加入了德雷克的团队,他好多年没有约会过了,而且完全不跟外界联系,他心里知道这里的一点牺牲代价是可以换来和外星使者工作的特权,这其中最重要的是放弃了与人类的纠缠特别是与异性纠缠,除非他跟也为德雷克工作的某位异性发生了浪漫关系,这样他们可以忽视德雷克作为外星人的身份。

  但是说到这么小范围的约会对象人群,汉森现在知道了亚当和夏娃的子女会怎么想了,在那种情况下,人类——地球上唯一的人类成为了你的直系亲属,要为毕业晚会找到舞伴都是不容易的。到目前为止,他来了之后,一共有三名女性为德雷克工作,他对她们都毫无兴趣。

  艾琳是第四位。要在四名女性中找到你的理想伴侣的概率太小都不用算了。不过现在她就在那里,他也在那里,跟她不停地做爱,开始很贪婪,然后很温柔。他们俩都乐此不疲。

  但是他对她的兴趣不只生理上的——考虑到她的外貌,确实非常吸引他。她很阳光还有点他没有预料到的幽默感,这些都是难能可贵的,她的工作大多数都在阴冷黑暗的监狱里进行,她小时候受过那么沉重的心理创伤。她真的很出色。但是他还是让自己放纵了。毕竟,他们精神紧张,肾上腺素超高,感情非常敏感。

  但是如果是他自己放纵自己,他愿意这样的放纵永不结束。

  他们一夜睡得很好,有时候手臂互相缠绕,有时候分开在床的两侧,既没有特别黏在一起也没有表现出争取空间。这通常是一对情侣感情萌芽初期——当他们感受到的感情上不只是生理上的联系——可以深夜畅谈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未来、他们的憧憬,更加深入了解对方。但是这都没发生,做爱后他们俩生理上心理上都筋疲力尽了,然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切被艾琳凌晨3点30分的尖叫打断,她觉得有人把螺丝钉钉进她的眼里,尖叫直接到达了汉森大脑的惊慌中心,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就像是他被枪击中一样。

  他抱着她,试着安慰她,告诉她这只是一场噩梦。他知道他们俩对于治疗精神变态者的伦理讨论勾起了她痛苦的回忆。他并不奇怪,这样能让人惊醒的噩梦,充斥她童年经历的噩梦会从她的潜意识中蹦出来,在她睡着的时候企图吞噬她。

  她说他是对的,这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不过她也坚持她小时候确实做噩梦,但是成年后却没有做过噩梦,如果这只是一场梦,她为什么一点都回忆不起了。

  “如果我足够自负的话,”他开玩笑说道,“我和你发生了关系,然后你就第一次成年后做了噩梦,那么看起来不是好兆头呀。”

  她笑了,温柔地轻吻着他的嘴唇,告诉他她做的跟他有关系的噩梦是在跟他睡过一晚后不再要发生什么岔子。

  他们俩都醒了,又来了一次,这次更加温柔,现在她准备好了面对新的一天。他听见她在紧挨着床的狭小浴室里的流水声音,他把电视机打开,让背景杂音把自己带回现实世界。他等下再去洗。他想过要不要提议他们俩一起洗,但是他不想表现得像个毛手毛脚的大男孩。而且他们在逃命,所以他没有说出口。

  他感到太多的矛盾情感困扰着他想通这一切。人类的命运就系在这种病毒之上,如果他和艾琳以及德雷克不能逃出富勒的魔掌,这一切都只是空谈。他在逃亡,陷入致命的强大逆境之中。同时,遇见艾琳让他欣喜万分。生理上他整个身体都非常满足,他们俩都饥渴了这么久,做爱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欢娱的解脱。事实上,解脱还完全不足以说明他们俩的感受。

  但是又掺杂着其他情感——负罪感。在他向艾琳作简短解释所发生的一切,以及他们所知道的史蒂夫·富勒时,他并没有考虑过未来。他并没有意料到他会跟她发生更长的关系——如果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他们呆在一起。他可以随时告诉她整个事情。她会明白他已经把形势最根本的部分跟她说了,尽管还有一部分故事没有告诉她。明白他们时间不够了,告诉她他怀疑过她是否完全信任他——但是为了这件事儿——他决定走捷径,让事情保持简单直接,不要搞复杂了。

  但是他还是很担心她可能会认为这个浓缩版本是欺骗,尽管他是因为有充分的理由才这样做的。他没说的这部分到底有多大关系呢?他的思绪回到了一切的开始。他要在心里再过一遍发生了的一切,与跟她讲的这部分对比一下。

  汉森的眼睛盯着电视屏幕目不转睛,正在播出早间节目。一位丰满开朗的女士正在教观众们如何打造一款健康的甜品。但是他看到的却是一间全是宜家家具的小公寓里——囊中羞涩的研究生院——一位叫做摩根·坎贝尔的女士,跟他约会了好几个月,但是从来没有达到他现在对一位叫做艾琳·帕尔默女士的迷恋程度。

  25

  “你今天准备干什么?我今天得靠换便盆跟见鬼的医生打交道度日。”摩根·坎贝尔说道,心里早就知道了答案,“待在家里?”

  凯尔·汉森点点头,“又是一天冥思苦想。”

  摩根边摇头边整理她的护士服,他必须承认她穿上还挺好看的,“好吧,别把脑子想坏了,”她妒忌地说道。

  汉森知道坐在那里思考量子物理和计算机逻辑看上去确实像是一份美差。但是他真的有时候觉得很苦恼。即便如此,要在一个每天面对一个暴躁的老板还干着体力活儿的人面前抱怨实属不明智的举动。事实上,他干体力活儿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在天堂一样,不用去几个小时地面对脑力问题攻击的折磨。真的是痛苦万分。只有偶尔的灵光闪现才会让你觉得这一切都值了。不过这样的时刻并不多,而且当你解决了一个问题后,随即又有新的问题出现。

  他读过对于小说家生活的描述,觉得他自己的生活也没有太大差别。写作很容易,基恩福勒经典的评论:你所做的就是盯着一张白纸直到你额头的血滴上去。凯尔知道这理论物理也是如此。但是摩根怎么也不会理解的,所以他只能在公寓里受尽折磨一整天还不能痛快地抱怨一通。

  “今晚吃晚饭?”摩根问道。

  他叹了一口气。“也许吧。到时候看吧,我三点钟给你电话。”

  汉森敷衍地吻了吻她的唇,然后轻轻关上了公寓门。他们已经在一起九个月了,他想他们两个都知道他们两个不太合适。他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是九个月频繁的约会半数以上的晚上都待在一起,他们还是没有任何火花。他想象不出还能发生什么。他们很了解对方,他们都不是能够疯狂爱上对方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不是。

  不过好好想想这不是什么坏事儿。摩根好像很不喜欢小孩子。他们并没有太多谈论他们的未来——又一个不好的预兆。他觉得她不想要孩子是一个很好的分手借口。

  他十四岁的时候,一位阿姨,比他妈妈年轻很多的阿姨,拖着两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搬到他们家附近。从那以后,他才有更多机会跟小孩子接触。不过这些为数不多的跟小孩子接触的经历大多都是负面的,比如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坐在他飞机座位的后面,整个飞行过程中都在踢他的后座,或者在餐厅里吃饭时,一直听到小孩子哀号一般的哭声。

  但是这两个孩子,迈克和亚娜经常到他们家过夜。他们越长大,他跟他们的关系就越好。他们非常可爱,可爱又好玩。他一直都很喜欢狗狗,但是现在却更喜欢这些走路不稳的孩子们,满嘴可爱的东西,新鲜有趣地看着这个世界。

  所以摩根不喜欢其实挺好的,因为他们俩心里都知道是时候向前走了。他需要找一个他能跟她稳定下来的人,摩根是一个陷阱,很舒服但是却不兴奋。性和陪伴都挺好,所以他没有花时间和精力在约会上,他专注于他的工作。但是如果他一不注意,他可能三四年后突然醒悟过来,但是他们的关系还没有任何改变。他需要找些借口结束这一切,对他俩来说这样做都更符合人情,他觉得这不只是合理而已。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让他回过神来,他打开门,以为摩根回来了,告诉他忘记了东西。结果门口站着一位高个子精英长相的人,大约四十岁,短发过早的有点白了。“汉森先生?”他说道,声音舒缓而自信。没有等汉森回答,他已经再次开口,“我是史蒂夫·富勒。”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汉森说道。

  “很高兴你这样问了。”富勒不急不慢地说道,脸上露出程式化的假笑,然后,趁汉森还来不及看清楚,富勒的右手从他身旁迅速抽了出来,藏着的小针管立即穿过汉森的睡裤插入了大腿上方。

  汉森觉得自己歪斜着往地毯倒去,但是还是能够让自己缓慢地倒下。

  “事实证明,你可以为我做什么,”富勒说道,这些最后的话对于汉森来说就像是水上的字,瞬间遗落在了他的幻觉之中。

  26

  在仙人掌旅店的房间内,凯尔·汉森回过神儿来,他的心蹦到了嗓子眼。

  一开始他还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心跳加速深感恐惧,四处张望寻找答案,不过马上他就明白了,是他的潜意识已经反应过来:他面对着的整个电视屏幕上都是艾琳·帕尔默的脸,他抓起旁边的遥控器,调大音量。

  艾琳的照片铺满整个屏幕,画外音是一位女性播音员,“……将提供五万美元的奖金给任何提供关于帕尔默女士下落的有用线索的通报人,帕尔默女士应该在亚利桑那州或邻近州。警方还说这并不是帕尔默女士的近照……”

  这下好了,汉森暗想。那照片看上去就像是昨天才照的一样。

  “……所以可能她的头发颜色、发型等都跟不一样。如果有人看见这名妇女,并且知道她的行踪,请拨打9-1-1,或者屏幕上的号码。”

  新闻播完了,然后回到了早间节目,一个矮小光头的男人正在介绍他的玩具火车收藏——全国最大的。

  凯尔从床上翻了起来,立即开始穿衣服。他听到淋浴声也停了。他敲了敲门,然后打开门发现艾琳正在擦身体。她下意识地遮了一下,尽管毛巾已经把凯尔昨晚看得清清楚楚那部分遮住了,不过在他看来她怎么都是完美无瑕的。

  “你的照片上电视了。”他脱口而出,“他们悬赏任何提供可以抓到你的信息,也就是说西南部的每个警察都在找你。”

  艾琳吓得下巴都掉了下来。凯尔转身让她能够尽快擦干身子穿好衣服。“这怎么可能?”她问道。

  “一定是史蒂夫·富勒干的好事儿。他现在是‘全军出动’了。你现在比威胁他的命还要严重。你将砸掉他的饭碗。很显然,他现在是亲自来处理这件事儿了。”

  “他们有说我犯法了吗?”

  “我只听到后半截,不过我想他们没说。他们想尽量让你保持神秘。”

  “你觉得我们在这里还能躲多久?”

  “除非你入住的时候戴着面具。你要是问我,我觉得你的脸挺让人难忘的。”

  “见鬼!”艾琳完全意识到这一团糟,她陷入了某种疯狂的死亡旋涡。她的生活变成了失控的火车。

  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她一直都是模范市民,直到德雷克伪装成休·瑞本让她一步一步陷入其中,说服她重新思考她的道德规范,让她犯法。她处在噩梦的中心,而且还远未结束。这就像是选在斜坡上落脚,而且她还不能看见斜坡上覆盖着一层冰——她只能选择忽视这一切。

  她已经深陷其中,无情的。仿佛她自少年时发生的那次灭门惨案后筑起的所有的理性防线再次被毁掉了。当第一个犯人在沉睡中死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朝悬崖迈出了步子,不过地心引力还没有发挥作用。她找不到回来的方法。甚至随着她的想法的改变,她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除了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她和一个她以为是生物科技公司经理叫做休·瑞本的人发生了关系。

  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不想让他失望。她越表现出来她对他的担心,他就越热情越不安。他对她施加了一点点心理压力让她继续,少得连她的潜意识都不愿找出如果她撒手不干了,他可能会做什么。他会不会勒索威胁她?

  她始终用哲学和道德把自己包裹起来,演变,滋生,变成跟她以往完全不同的世界观。

  现在他又被军火商的手下追杀,还有警察和每位市民。

  她想到了她的导师杰森·阿普卡,还有她的阳光般温暖的朋友丽莎·雷纳,虽然两人见面不多,却互相喜欢,他们在电视上看到她的照片会怎么想?

  艾琳可以解释吗?她能够解释得清楚吗?毕竟,她必须得面对事实:她是这个故事中的反面角色。

  而且她还必须面对的是她可能活不过这个星期的可能性。

  “凯尔,我扛不下去了。”她轻轻地说道,衣服全穿好了。“我想退出。”在她找到像凯尔·汉森这样的人的时候,她的生命就这么结束了吗?她觉得就像被欺骗了一样。

  汉森叹了一口气,深表同情地点了点头,“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然后言不由衷地说道,“我支持你的决定。”

  艾琳盯着他的双眼,“我知道经历这一切所承受的压力。”她说道。“但是我可以直接把基因配方给你。我知道我可以相信你把配方交给德雷克之前会确认所有的事情。我可以去自首。跟警察说清楚。进监狱——上帝知道我在监狱里都干了什么。我越挣扎,就会被套得越紧,我就会以保持自由的借口犯更多的罪。我也让你陷入了危险之中。”

  汉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没有卷入这一切,”他说道。“但是如果你去自投罗网,富勒就会抓住你的。一切都完了。跟警察是否诚信无关,他会出示他想要的文书把你押走。想想他的手下轻而易举就能以联邦探员的身份进到监狱里面探查配方是否有效。他会折磨你,直到你说出你知道的关于我和德雷克的一切信息。”他转过身,“然后他会杀了你。”他说完眼睛湿润了,就好像失去艾琳对他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他们俩不知道怎么就抱在了一起。

  “你说得对,”她悲伤地承认道,“我知道你是对的,但是这事何时是个尽头呢?我们一生都会处于逃亡之中。”她使劲挤出一丝苦笑。“这样长痛不如短痛——至少现在还可以做到。”

  汉森摇摇头,“我们只需要努力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活下来——当然会异常艰难。但是只要把配方释放出来,他们就是杀了我们也无力挽回了。疯子富勒处于仇恨和怨念也会下手的。因为会带给他快乐。但是一旦他被治好了,他就不是那个人了。他会下令他的手下停止追杀。”

  艾琳点点头,力量和决心似乎又回来了,“对不起,”她说道,“我不知道刚才我是怎么了。我想可能是这几天压力太大了。”

  汉森用双手轻轻地捧起她的脸,温柔地亲吻了一下她的嘴唇,“没人比你面对这么大的压力还应付得更好了。”

  他们松开了彼此的手,“那现在怎么办?”她沮丧地问道,“这间屋子可能已经被包围了。”

  “要是真的是这样,我们就完了。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假设在他们弄清楚我们在这里之前我们还有点点时间。”他顿了一下。“好好想想,我们该怎么办?你是整个计划的关键一环,”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还是美人,”他充满赞誊之情地说道。

  “你是什么呢?”

  “我,可能是,为此保驾护航的人。”

  艾琳微笑道,“好吧。我们来大胆设想一下。”她顿了一下,“我觉得首要的事情是,我需要交通工具。我们靠脚与他们拼可不行。”

  “我们不能租车。租车得出示驾照,我们肯定会被他们追踪的。知道怎么偷车吗?”

  艾琳皱皱眉头,摇摇头。

  “你读的那些冒险小说里不是都有这样的情节吗?”

  “是的。他们会撬锁。但是我不会呀。”她眯起了眼睛,“现在想想看,交通工具不是最关键的,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们会花多久时间找到这来。我们得立即离开这里,不然我就是坐等被抓了。”

  汉森没有回答,他抬头望着天花板——没有车,能去哪里呢?他们在人口稀少的图森地区,只有零星的建筑和道路,还有大片大片的沙漠。如果单靠步行,这家宾馆是唯一像样的藏身之处。

  汉森脉搏加快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方法,“他们没有放我的照片。”他指出,“旅店职员也不认识我。也没人知道我昨天进了你的房间。”

  艾琳没听明白。第一次,她敏捷的心思没有跑赢汉森的思路。

  “所以我去再开一间房间。就在这家旅店。然后把你藏进去。那些坏人冲进这间房间的时候,会发现房间是空的。他们会推测你晚上就趁机跑掉了,然后会去搜索其他地方,而我们将会在这里再呆一晚上。”

  “太棒了!”艾琳欣赏地说道。她身体向前又浪费了二十秒钟轻吻他,足够把他吻酥。

  “快去!”她边说边终于推开了他的拥抱。

  “好吧。”汉森酸酸地说道,慢慢走到门口,“你把我点燃了,然后又把我赶走。”

  他开了门,仔细地查看了周围的情况。他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物。他知道还是有可能这间屋子已经被监视了,但是他除了假设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办法了。他径直走向大厅,然后付了钱,暗中算了算他办理入住的整个时间,尽力克制自己狂跳的内心,让自己看起来神情自若。

  当他拿到他的塑料钥匙的时候,他回到了艾琳那里带她来到了新房间,确保避过大厅还有那个三十多岁的小个子女人。进入到新房间就像是变魔术一样。房间跟之前那间一模一样,连墙上挂着的沙漠落日的画都一样,除了床铺还是干净整洁的,毛巾叠得如新一般。

  “你刚才不在的时候,我想了很多。”门一关上,艾琳就说道。“我觉得我想了一个可行的计划。你身上还剩多少钱?”

  “七十三美元。”他很快数了数说道。

  “就这些?”

  “我刚刚付了九十块的房费和押金。”

  她从口袋里也拿出来一沓钞票。“我还有七百一十八美元。”她说道。“或者说被我搜身的那个人身上有这么多现金。我觉得他们又得给我加一条盗窃罪了。”

  “所以我们一共有七百九十一块钱。”

  “还不错。但是有个问题:这够买一辆旧车吗?”

  汉森耸耸肩,“这么便宜买到的车还能开吗?我真的不知道。”

  “只需要可以开一天就行了。”她说道。“生锈、被撞过有凹痕,都没关系。”

  “那么我怎么买到这辆想象中的汽车呢?”汉森说道。

  “我们需要上网,不过我们上不了网。你得求旅店服务员让我们用一下她的电脑。随便你怎么做。引诱她,跟她撒谎。反正你自己想个招。”

  “然后搜索‘图森便宜二手车’,看看能找到什么?”

  “就是这样!卖家出售。五百块以下。因为我们还得留着点钱——以防万一。找到车以后,你就不要回来了,告诉卖家如果那辆车还能从他们房子里开出来,你就买了,然后你打车过去。”她停了一下,“不过要避开大厅能看见的地方打车。”

  “好的。还有什么指示吗?”

  “有。你一旦拿到了车,离这里不远有一个沃尔玛超市。买几把大剪刀和剃刀,能够剪头发的。还有染发剂。看看有没有临时的纹身。或者墨水颜料套装,我们自己弄。还有衣服。任何东西你觉得可以用来进行伪装的。”

  汉森的眼睛眯起来,想了想,“我觉得我开始从你那里受到启发了,如果他们还没有搜查你的房间,我们可以留点线索迷惑他们。”

  “比如?”

  “我不知道。也许我可以买点黑色染发剂和金色的,你剪掉你的头发,染成黑色。但是把金色的空瓶子留在房间里故意让他们找到。”

  艾琳的眼睛闪出了光芒。“我喜欢这个想法。”她说道。“也许我们的思路都错了。”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我喜欢你开窍了。我想我们可以互相启发摩擦出火花。”

  27

  汉森被一千元以下能买到那么多车吓到了。在这个大范围内市场上有好几十辆这样的车。最低的价格有三百五十美元,他完全想不通。在他看来就是当作废铁卖也比这个价格高,不过他怎么会知道呢?

  他找到一辆二十年的雪佛兰马布里,里程为十七万英里。车子已经褪色、斑驳的蓝色油漆、脏兮兮的,座位布套破旧,轮胎已经磨光了,手摇车窗——其中一个已经不能摇了——空调已经坏了。看上去很丑。如果给它一个神话般名字,蓝色美杜莎绝对适合。汉森已经决定这么叫它了。不过往好的方面想,这会让他们保持低调,而且只要五百美元,刚刚好。问题是,到底还能不能开得动?

  当汉森把那辆车从卖家破旧房子的前院——沙漠里一块水泥地开出来的时候,他总算松了一口气。这车还没有发出什么怪音,而且开到60码还没有什么零件掉落,他已经很满足了。

  然后汉森开车去了沃尔玛,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第一次跟史蒂夫·富勒见面,跟一个把自己叫做费米的人。

  ***

  汉森慢慢恢复了知觉。他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那位访客史蒂夫·法隆——不对,不是这个名字,应当是史蒂夫·富勒把那一管东西注射进他的腿里。他正要睁开眼睛,富勒在他的鼻子底下晃了晃嗅盐,他立马就苏醒过来,好像被马鞭抽了一下。

  汉森发现自己在一间玻璃会议室中,一张大大的橡木桌子。那个访客放下了手中拿着的嗅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对着他坐了下来。

  “不好意思以绑架的方式把你请来。”富勒说道,“不过我觉得你等下很快就会感激绑架的必要性了。”

  “我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