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使他心头狂跳。

“师父…”顾子语轻闭眼,沉入欲海之中,一声声唤着阮美人的称讳,直到最后一刻,也未来得及寻回自己丢至远方的思绪,头脑一片空白。

阮美人在后偷偷抱住他的腰,呼吸轻扫在他背部的肌肤之上…就像幼时的自己,偷偷爬上师父的榻时所做的动作一模一样。

那时,他还小,大雪的夜里,室内烛影摇红,珠帘流紫,谷中阁内一片暖意融融。

他抱着浑身冰凉的师父,轻轻低喃,师父,不冷,有语儿永远陪着师父。

师父那时厌恶,不言,只说讨厌永远这样的字眼。

“我不想一个人”,阮美人呓语的声音,缓缓在背后响起,有些哀怜,“不要留我一个人…”

顾子语感觉他将脸面贴上了自己的背脊,有湿凉染身…

他顿下片刻,最后闭上眸,沉静了心——这次,师父答应了,那么就定然不会失败了罢…

484每年都来

【484每年都来】

“爹爹…爹爹…”

花音轻眠中,听到浩儿在一声声重复着什么,他唔哝一声,翻了个身,闭眼道:“浩儿,别吵,花爹爹在睡觉…”

“爹爹…爹爹…是爹爹…”

浩儿声音不停。

花音心中一燥,猛而起身开始训斥,“浩儿,不是告诉了你,花爹爹睡时不要打扰…”

话语戛然停下。

因为他看到,浩儿并不是冲着自己在唤爹爹,而是指着远处提着灯笼的男人一声声的唤。

“浩儿…”

花音跳下榻,快速走到窗前,望看到那因听到异响出来巡看的男人身影,怔忪了神。

“爹爹…在找谁…”浩儿回头,认真的问花音,“花爹爹?”

花音在浩儿的一句问话中,蓦而回神,那眼中的惺忪朦胧,也被一份喜悦取代,“浩儿,你可知他听到你如此唤,会有多开心?”

越入夜,风中的桃花香味便是愈加重了…

天凉本打算夜晚独身回房,却看到自室灯火一直通透明亮,便弃了回房的心思,独自坐于凉亭中待着,裹着披风靠在高柱旁歇下了…

她睡的轻,所以一闻耳边有脚步声时,便睁开警惕的眸,望向了来人。

原是凤傲天拿着两壶清酒走了过来,将一壶递给她后,默默无声的坐在她身边饮了起来。

“本殿还是更习惯喝烈酒”,凤傲天举了举酒壶,“这酒味道淡了些,未及品,味已褪,可惜你这琅邪宫藏酒窖里只有这等淡味清酒。”

清酒…天凉眸色微黯。

“此酒纯净透明”,天凉抬眸,陈述道,“它入口清雅绵柔,如烟纱笼月,虽不如烈酒入口醇厚,香浓馥郁,但若是擅品此酒之人,自也觉回味无偿…”她放下酒,“只是这酒并不适合殿下你的性子,故无心去品个红甘甜罢了。”

凤傲天笑,“想不到你对此酒颇有研究。”

天凉没说话,默默一抿唇。

她只是在复述从圻暄那儿听来的话罢了,也是没想到君无寻会和圻暄一样,有着同样喝淡味清酒的习惯。

“顾子语劝你见他?”凤傲天侧首,问语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你果真不愿去?”

“我若是愿了,还待在这儿干什么”,天凉稍显疲倦朝后一靠,“我曾在某一刻说过了,是生是死,两不相干,所以…与我无关。”

凤傲天听着她的话,本该有几分喜悦,也本该放下那吊提着的心思,却在看到她那分强来的坚决时,心头微泛起酸意。

这女人,其实很善于隐藏,也不会将什么都写在脸上。

现在,即使她极力的隐藏,他却还能看出那分难过,是说明那感觉早已浓烈至她掩藏不下,只是,还没意识到的只有她自己罢了。

“你欠我这么多人情”,凤傲天忽然出声发问,“准备怎么还?”

天凉上下看他一眼,“你这人,强求索要的毛病是永远改不掉了!”

“每年,我都来看看你”,凤傲天打断她,低声要求,“拿你亲手所做膳食一顿,来抵你欠我的债。”

天凉抬头想说话,忽觉手被覆住,高大的黑影倾身而起,那双带着期翼的眸便覆了上来,阖上了眼睑,贴住了她的柔软…

她睁着眸,清楚的看到凤傲天在自己唇瓣上落下一个吻。

呼吸交织,天凉鼻尖一热。

抬手想推他,凤傲天便已离开,挑眉道:“没反抗,算作你答应了。”

是他太快,自己还没来得及反抗好么?

天凉无语问,“其实你这和强迫没两样。”

凤傲天张扬一笑,从肩头解下披风,围在她的身上,“看你是不愿回房了,以免夜间风寒,留下这个。”

天凉犹豫片刻,道了声谢,蜷了身一副准备闭眼小歇的模样。

凤傲天瞪她,“为何不留本殿在此陪你?”

“留你?为什么?”天凉眨眨眼,目色纯良,“难道太子殿下房里也有人要躲?”

太子殿下一看就知这表情是故意的,言语是嘲讽的,顿时咬牙切齿道:“你还欠我一顿膳,好好记住了!”

“明日中午…”天凉打哈欠,挥手赶人,“太子殿下放下,本姑娘一定亲膳伺候。”

凤傲天无耐看她一眼,回房去了。

天凉裹着凤傲天柔软的披风入睡,靠着高柱微蜷着身子,紧皱的眉头松去那一刻,终于入了梦。

梦里,好似有一双眼睛望着她,始终不移,极其温柔。

翌日,一切如常。

醒来的顾子语,兴许是放弃了,兴许是体会到了天凉的决意,不再出言相劝纠缠天凉,而开始默默无闻的安心养伤。

包子依如从前几日,天不亮就带着花蛟下山修行,一去便是一整天,只是又一次秋铃抱怨说,小少爷的衣裳上,怎会溅上了洗不去的墨汁,还带着奇怪的香气。

天凉期间询了君小宝———

包子只道,宫里奇砚香墨极多,应是爹爹从前的收藏,不知名的情况下用了,并不知会落衣洗不去。

天凉虽知君小宝鲜少会犯下打翻砚台这种低级错误,但仍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没有追问下去、

毕竟他是最护自己的乖儿子。

午膳前,厉天啸和天凉一起寻了顾子语,商量花音血蛊根治之事。

厉天啸已作了决定,顾子语便答尽力而为,并将一切该需的药物与东西全部列出,递给天凉,吩咐时间有限,烦请尽快而为。

485东璟皇宫

【485东璟皇宫】

天凉不言有他,当即便立刻亲自下山去购买所需药物。

当她骑快马寻完附近所有城镇药铺,都没有买到那最后一剂药,打听来也是大多人未曾听过时,只好找寻些年长的大夫,一个一个仔细询问。

最后,终于在一个年逾八旬的老大夫口中得出了结果——

“七寒叶,极珍贵稀有的药物,只治一些由蛊引来的重病,它是受龙涎香熏染所长出的一种药叶,气候缘由,此药叶为东璟特有,并且,只在一处生长,而这生长之地,也必须常年熏有龙涎香,只有一处…”

老大夫规规矩矩的回答着,话未言尽,天凉已知道自己被顾子语给坑了…

东璟唯有一处生长,必有龙涎香…那么这个地方只有一个。

“东璟皇宫。”

老大夫落语,天凉揉了揉发痛的额,果然,如她所猜——龙涎香本就属皇室用品,气候关系除了东璟别处无法生长,那么除了有那人居住的东璟皇宫,哪里还会有第二个?

怪不得顾子语突然如此安静,原来是另想了他法。只是她不明,依顾子语那纯善的性子,几乎从未见他使过什么计策,哪里来的这般弯肠子和小九九?

天凉只犹豫了一下,便道声谢,跨身上了马,扬缰驱向东璟皇宫而去。

毕竟那老大夫言说此药治蛊,那么她便不能疏忽,况且至东璟皇宫不代表什么,她可以有太多种方法不见那人,即使见了,也无妨,因她早已铁下了心。

璟都离琅邪山下的镇子毕竟有着不近的距离,天凉带马飞奔两个时辰后,马匹已累的瘫下,趴在地上直吐舌…

就在天凉朝租马的驿站快走时,远处一点白光兴闪,眨眼的功夫便已至她面前。

“呜呜…”低呜声响起,天凉定睛一望,原来是小阿白。

她弯身讶问:“阿白,你怎么会来这里?”

‘顾先生告诉大少爷一药难寻,必至远处,主人便要我下山寻姑娘,助姑娘一臂之力’,阿白转过身,张出了一双洁白的小翅膀,‘姑娘上来吧,我会尽量行隐蔽之路,不被人发现的。’

天凉知道这是顾子语处心积虑,便什么也没说,与阿白一起至角落,待它幻形之后,猛的跳上它的身,腾飞高空。

“阿白,你身上毛发怎会被汗打湿成这样?”

天凉抓住它雪白毛发时,发现湿漉漉的,不由奇怪发问,“从琅邪宫至这里,路程并没有那么远,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阿白是…好久没幻形…有些费力了’,阿白语句有些迟疑,却不显慌张,平静温顺。

天凉恩一声,拍了拍它洁白的大脑袋,“万事小心,辛苦了。”

天狗的飞行速度,不能和蛟龙相比,但对人类来说,那也是小型直升机才能达到的速度。

阿白飞的很稳,一个时辰不到就飞至了东璟璟都。

璟都的繁华,超乎天凉想象之外,它不似凤京拱桥四矗,鱼米江南;也不若南诏,异族风情,绚丽多姿,更没有北瑜的大漠孤烟,长河日落,但一入璟都,能体会到的便是那份沉稳的东方高雅格调,即使车水马龙,处处门庭若市,仍不恍为那凤楼高阁,宝马雕车而感慨赞叹。

璟都皇宫,巍然立于重瞻之上,外望斗拱交错,琉璃盖顶。内置平坦宽阔,雕薨绣栏,大殿并排十跟玉柱,每柱分携刻不同龙形,雕龙蟠龙,红龙金龙,行龙坐龙飞龙降龙,彩画绚丽,鲜艳夺目,盘绕升腾间,踩云驾雾,扶摇而上,自是一番奢华气派。

天凉令阿白藏好后,独身潜入,偷袭了一个与自己身形大致相同的小太监,覆上随身携带的易容面具,踏入皇宫,直朝那金銮大殿是走去。

一路慎行,在严谨的侍卫巡逻下安全通过后,天凉见早朝已散,便偷作打听,直接朝后方皇帝寝宫奔去。

有皇帝的地方,才会熏那龙涎香。

大殿若无,必在寝宫。

天凉在皇帝寝宫附近寻机等候,直到望见一内侍从宫女手中接了药汤要往朝寝宫里送时,才及时以手刀劈昏了内侍,端着甜汤,以寻常内侍姿态,送入了东璟皇寝宫。

东璟皇神色极差,看似像病重之人,他躺在榻上小歇,身旁纷立着两个宫女在为他捶腿脚,闭着眼满脸倦色。

“皇上,您的药汤…熬制好了…”一直随身伺候的老内侍对歇着的皇帝轻声提醒。

“朕现在没心思喝,拿开。”

东璟皇似乎很不悦闻见药味,皱眉出语打发着,转过脸换了姿势。

老内侍急忙朝天凉挥手示意把药拿走…

天凉见四旁侍卫森立,她也不好去做惹人注目的大动作,只好硬着眉头说道:“皇上,这是太子殿下亲配秘方,良药苦口,您体恤太子孝心,还是喝下药吧…”

她情急生智,搬出了圻暄的称号,本不期待会有什么结果,却不料东璟睁开眸看了天凉一眼,放轻了命言语气,“先放到桌上去,朕晚会儿再用。”

天凉应一声,正见桌上摆放着檀炉,常年熏香,而离桌不远的后方墙壁高处,正长着微不可见的顾子语所画七寒叶形状药草。

她掩住轻喜神色,端着药,慢慢朝角落走,把药放在桌上,慢悠悠的摆放药丸和盅匙,右手偷偷绕出无色丝线,无声无息间朝上一掷,挂住药草根绕转拉下,顺利的将它收在了宽大的袖囊间…

“这孩子,原来还是挂念朕的,这些年,朕连见他一面都如此艰难,莫说令他回归皇族而继承皇位了…现在…”

天凉准备转身踱步出门时,听到了东璟皇自叹,不由动作轻滞,停了下来。

486玄哨有异

【486玄哨有异】

天凉故意放慢动作,侧耳倾听。

老内侍答:“皇上,此次三皇子虽提条件,但亦是主动应了太子之位啊,您大可不必担忧…”

“当初大病初愈,他无心政治,朕言若不回归皇族,他此生必然落魄,不想却比从前更得名满天下”,东璟皇开始忆惘,“暄儿幼时被隔出皇族,虽也是聪慧、有天分,十几岁便有了他人难得的成就,却难免性子傲了些,那成就多数是做给朕看,朕一直知晓,才放心任他在外历练。但在那场大病之后,这孩子…”

“皇上,也许大病后心境总会有些改变罢,三皇子虽言明无心政途,但那令人猜不透掌不得的谋虑,也是天降给东璟的奇才不是么?”内侍听到老皇上连叹,急忙上前连语,“如今小太子聪慧,四皇子辅佐,皇上不必每日过忧,还是龙体为重啊…”

东璟皇面有苟同,招手道:“药,拿来罢。”

天凉闻言,将药乘好,端了过去,伺候完东璟皇喝完药后,复才走了出去——

药草到手,又未被人发现,照理说她是该快速离去的,可脑海中却不断响起东璟皇与内侍的对话,仔细的想,天凉只觉那内侍语句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圻暄今年二十又三,这位内侍再怎么萝莉控,也不该干在老皇帝面前公然称小太子才对。

况且圻暄是怎样的人物、有怎样的手段,相信这位皇帝与自己同样清楚,那么又怎会允内侍说出有东文锦辅佐这样的话?

不对,很不对。

天凉右脚忽而定停,眸中的犹豫瞬间消失,脚步一旋,转开步伐便朝太子处理政事的宫殿行去——

行走间,她莫名觉脖间有东西在灼烫,烧的她甚是有了刺痛感。

她扯开衣领,从中掏出那灼烫的罪魁祸首后,不由一愣。

是玄哨。

包子每次用此哨来寻自己踪迹的东西!

她不会用,包子说有强烈想寻人的意识时,这哨一定会出现反应…

现在,哨子蓝光四溢,感应强烈。

玄离不会来这里,难道…君小宝,与她同样现在这宫里?

天凉加快步伐朝太子宫殿中走,当她将要逼近之时,哨子蓝光陡而消失,如同瞬间被泼灭的火,灼烧感也顷刻冷下。

“怎么回事…”

天凉拍了拍突然没反应的哨子,不解低喃,“质量也太差了,这就烧坏了么…”

“那里站着的谁,过来,别愣着,快接了箱子,把太子殿下新裁制好的衣物送进宫去!”

后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些内务府的人,扛着箱送衣物,因为人手不够,便唤了站在一旁的天凉。

天凉道了声是,走过去帮忙,抬着箱子入了太子宫殿。

排整衣物时,天凉扫了一眼,看到全是质地舒适的绸缎,颜色淡雅,款式不甚复杂,其中不乏有蚕丝轻料,全是圻暄喜欢的没错…

“太子殿下方才处理完公务后,便在殿中歇了,劳烦公公们动静小一些,别扰着殿下。”

宫女前来轻声嘱咐。

内侍们应了后,加快了动作。

天凉立在离寝殿深处不远的门前,望着那垂坠的珠帘许久,终究没有任何动作,随内侍匆匆收整完衣物后,随他们一脸平静的鱼贯而出。

她因担忧包子是不是感受到自己来了璟都,才跟来了皇宫,所以没有掉以轻心,又在宫中绕了片刻。直到快午时还没有找到任何娃娃的踪影,她只得作罢,跑到城墙旁,安全闪出了宫。

宫门接应位置,草丛里躲着的阿白跳出来,蹦到了她的怀里,担忧询问情况。

“到手了”,天凉朝它会心一笑,亮出了七寒叶,“走吧,先藏起来出璟都,我们即刻回琅邪。”

声落,她看到阿白愣愣的看着她,表情有些奇怪。

天凉摸脸,“怎么,这面具这么丑?”

‘没,没什么…’

阿白难得语句仓促,害怕被看出什么似的,立即缩成一团跳到天凉准备好的行囊中,不再出声。

天凉步行出璟都,一路繁华盛景,她也不由观看,提着买的糕点和给浩儿火鸾可以把玩的小物什,驻足在一处慷慨激昂的有说书先生处听书,顺便偷偷把烧鸡放进布囊里,给小阿白补充飞行体力。

这说书人讲的,正是他们东璟太子殿下东文暄的丰功伟绩,如何破南诏国,如何溃北瑜军,如何器宇轩昂,如何万人敬仰,如何无人能及,如何玉树临风…总之那就是一个内外兼备,才华横溢,无人谈之生敬。

天凉立在人群后方听着,恍若回到当初身在西凤与圻暄初识之时,那份所有人对他赞扬有加的情景了——那时对圻先生的传闻六分不信,对他的作为三分气愤,对他隐藏妖孽属性如此成功也有一分佩服…现在,全信了,从前的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却全失了。

“太子殿下佛经道法皆有感悟,不纵财欲,不迷酒色,智慧超群,秉性仁厚…”

说书人越言越夸张,天凉本只是静静听着,却在那说书人提到仁厚二字时,不由抬声粗噶着嗓子回了一句,“为赢战事,上千北瑜奴隶死于非命,这难道也该称仁厚?要赢便光明磊落的赢,这等也算作智慧超群的计策么?”

话声一落,所有议论的人都静下,那说书先生用极其怪异神情望她,停下了话语,

说书先生挑眉,“这位小哥,听你口音,不是我们东璟人士罢?莫不是北瑜南诏残余之人派来的奸细,若然怎会如此对我朝殿下不敬,出口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