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封一愣, 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仍旧很嘴硬,“那太离谱了。”

“怎么离谱?”闻茵翻着白眼说,“我知道你给盛姐姐送了随身玉佩,但既然玉佩又回到了你身上,那自然是她还给了你,但我可不曾听你炫耀过她去你家找过你——那玉佩是怎么回来的?”

卫封:“……”他的反应也很快,语塞了一瞬间便立刻反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应该只有三个人知道!”

“我就是第四个知道的。”闻茵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只许你偷偷溜出去,不许我也跟着溜出鞠场?”

卫封愕然,“那天你也在?!难怪我回到鞠场后一时没看到你,过了会儿有人说要去找盛姑娘,你又突然出现!”

“我知道得可比你多,”闻茵顿了顿,改口道,“我看到的比你多。”

“看见什么?”卫封酸溜溜地问。

“……”闻茵沉默片刻,踮起脚尖兄弟似的拍了拍卫封的肩膀,道,“你别问了,知道太多就跟每天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一样,瘆得慌。”

知道得太多的闻茵在孟珩面前就相当心虚。

她当时看了个半程,目睹了卫封赠玉佩、孟珩凶猛地将盛卿卿逼入窄间、夺走玉佩之后,眼看着盛卿卿顺毛将孟珩给撸得平静不少后,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以为自己没被发现。

可从安王府回去之后,闻茵就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了。

——孟珩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她!

那铁定是发觉了,但眼里只放得下盛卿卿一个人,才当作她不存在。

尤其是今天又见了孟珩,闻茵心中便更肯定这个推论了。

她也酸溜溜地想,只要盛卿卿在场,孟珩便显而易见地心无旁骛、视线追着她走,态度这般明显,怎的盛卿卿竟会跟孟珩以外的人定亲?

再者,闻茵原本仗着自己年纪小,对争夺盛卿卿注意力相当有心得,等孟珩出来时,她就心酸地发现盛卿卿的大半注意力都自然而然地投向了孟珩。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两个人之间显然是个双向的吸引关系啊!

——偏生孟府全然没有给这两个人定亲的意思,反倒挑挑拣拣选出了一个不上不下的魏仲元。

不过闻茵在安王府中见过孟珩对盛卿卿服软那一幕,震惊消化过后,她打从心底里觉得以孟珩的性格,是绝不会就这么让盛卿卿嫁了的。

闻茵这般沉思了半晌,才道,“卫封,你别不爱听我这话——你抢不过的。”

卫封说不出个“不”字,他想了半天才闷闷不乐地道,“我总比魏仲元强得多吧。”

闻茵幽幽叹了口气,“我要是个男人,我也想上孟府提亲。”

卫封礼尚往来地给她泼了盆冷水,“我娶不到,你更娶不到。”

“哼,”闻茵抬着下巴道,“我如果真是男人,早缠得盛姐姐同意嫁给我了,你们一个个地磨磨唧唧,怎么比得上我。”

“你去大将军面前缠一个试试?”卫封指了指湖的方向,“你以为大将军眼里,你我和魏仲元之间有什么差别?他都不用亮刀,只朝咱们看一眼,咱们就全把脖子缩回去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互相捅了几刀,终于意识到彼此同是天涯沦落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又默契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路,卫封又不服气地小声嘟哝,“大将军又不出手,被人抢先能怪谁。”

“……”闻茵声音更小地赞同了他一回,“就是就是。”

*

这厢盛卿卿和孟娉婷等人琴宴后还在外面逗留游玩,出了个大丑的孟六姑娘下了船直奔孟府,将琴盒扔给丫头捧着,自己则是不管不顾地冲进了胡氏的院子里抱着她就是一阵大哭。

哭声将内屋里的孟四爷也惊动了,他出来看了一眼,见孟六姑娘哭得满脸通红、全无礼仪,立刻皱起了眉,“哭什么,受了委屈好好说话。”

孟六姑娘不常见孟四爷,对这位自己的亲生父亲有点犯怵,怯生生收了哭声,抽抽搭搭地擦着眼泪,边在胡氏的安抚中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红着眼圈问胡氏道,“不是说父亲回来后便会给那盛卿卿好看吗?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叫她也出个丑,在我面前无地自容?不让她品尝品尝这丢人到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滋味,我连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孟四爷被孟六姑娘吵吵得头疼,他揉着自己的额头道,“我才回来第二日,汴京城里要去拜见多少人你知道吗?我没有空操心你们小姑娘之间的这些琐事!”

胡氏恼怒地瞪了孟四爷一眼,将孟六姑娘搂到怀里拍着背安慰了两句,才道,“那姓盛小丫头的事情,不就是你的正事?办好了,不一样飞黄腾达?”

孟四爷听懂胡氏话里的意思仍是明里暗里撺掇着他同意协助胡家去抢夺盛卿卿的嫁妆,但想到孟珩或许会站在盛卿卿那边,他便迟迟下不了决心,干脆拂袖就离开了胡氏的院子,扔下一句,“我昨晚上和你说过什么都忘了吗!”

胡氏刚给胡贵妃送了信,没那么快得到回信,一时没有别的话说服孟四爷,只得咬牙忍了,细细安抚了一番孟六姑娘不提。

等到翌日,胡氏心心念念的回信没来,倒是等来了个说亲的媒人。

其实孟府是个汴京城里媒人常拜访的地方——孟府孙辈多的是孙女,除了大孙女嫁给了大皇子之外,其余的都没定亲,清一色的世家背景、美人胚子,自然多的是想要求娶的人。

孟娉婷占了其中大头,盛卿卿又占去一部分,但想娶其他几位孟府姑娘的人也并不少。

但当胡氏听说有人来给她的女儿说亲时,还是有些惊讶的。

——孟六姑娘作为年纪最小的那个,实在是在亲事上还排不上号。

想到孟珩那句勒令,胡氏多问了一句,“来的是谁?知道想求娶的是哪家吗?”

来通传的管事一板一眼地道,“来的是金阳伯夫人,倒不曾提起是为谁说亲的。”

胡氏眼中一亮。

说亲这事儿其实也有讲究。

民间多用媒人就行了,世家之间大多是请个地位不低的女性长辈上门先询问过女方意向,再做打算的。

而能请动金阳伯夫人这个地位的诰命来说亲的,必定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胡氏立刻站了起来道,“我马上就过去——小六,你也赶紧打扮了换身衣服!”

孟六姑娘又惊又喜地站了起来,道,“母亲,金阳伯夫人既然会来说亲,对方的身份一定不低,若是亲事成了,那就不必担心大将军说的事情了,是不是?”

胡氏考虑得更仔细些,“是如此没错,但需得铁板钉钉没有回转的余地,让你祖母没脸反悔,孟珩才会没话说,因此你一会出去,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拿捏仔细了,务必要让金阳伯夫人满意,知道吗?”

孟六姑娘好容易等来这个希望,激动得连连点头应下,提着裙摆跑去换衣服又描了眉,才又紧张又雀跃地跟着胡氏去前厅见客了。

见到正厅中的金阳伯夫人后,孟六姑娘便笑眯眯地行礼唤道,“见过夫人。”

金阳伯夫人温和地打量了孟六姑娘几眼,对胡氏称赞道,“真是个标志的姑娘。”

胡氏笑着应了坐下,和金阳伯夫人话了几句家常,便说到了正题。

金阳伯夫人道,“我既上门来是说亲的,便也不同四夫人做什么赘述了。”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道,“说来我还要谢谢四夫人,我原也苦恼了此事许久——这世上没有更合适的亲事了。”

孟六姑娘娇羞地低下了头,脑中想着究竟男方是什么人才能令金阳伯夫人说出“世上没有更合适”这几个字来。

胡氏摆手谦虚道,“调皮得很,给老夫人宠着纵坏了。”

“四夫人就别谦虚了,我心中感谢你还来不及。”金阳伯夫人叹着气又看了孟六姑娘一眼,目光颇为复杂,惋惜又感激,“还好四夫人的女儿是个善良的人,否则全汴京我怕也找不到第二个适合的女方了。”

胡氏笑弯了眼,“夫人再夸下去,这丫头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孟六姑娘不服地摇了摇胡氏手臂,撒娇道,“母亲!”

胡氏笑意满满地抚了孟六姑娘手背,道,“夫人便别再卖关子了,说说那青年才俊是谁吧。”

金阳伯夫人颔首,道,“四夫人也该猜到了,正是武定侯家的长子,按着辈分算,是我的侄子。”

听见武定侯时,胡氏的笑意不由加深了两分,她欣慰地拍了拍孟六姑娘的手,心道侯爵的势力可比伯爵更高出一层楼。

可武定侯家的长子,听起来便很是陌生了。

胡氏在心中仔细回忆了一番,隐隐约约地想起来武定侯长子似乎有件事是相当出名的。

金阳伯夫人诚恳地道,“他腿脚不便,能找到人愿意照顾他真是再好不过了。武定侯夫人的意思我仔细问了,六姑娘嫁过去绝不会受委屈……”

胡氏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还没将事情捋个清楚明了,孟六姑娘已经失态地跳了起来。

“武定侯长子不是个走不了路的天残吗?”她几乎是尖叫着问,“夫人要我嫁给一个瘫子?!”

胡氏根本来不及阻止孟六姑娘脱口而出的话,就见到金阳伯夫人的脸沉了下来,暗道一声不好,干脆也跟着板起了脸,恶人先告状,“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女儿虽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也是家里护着宠着养大的,竟让夫人这般折辱?”

金阳伯夫人冷冷道,“真折辱人的不是你女儿刚出口这番话?若是叫武定侯夫人听到了,恐怕提刀就来掀这屋子顶盖了!”

“是夫人先上门来提一口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的不是?”胡氏自觉占了理便寸步不让,“问问汴京大家族里,有谁愿意嫁给一个路都走不了的?夫人真觉得我女儿这么低贱?”

“够了!”金阳伯夫人皱着眉站了起来,像是难以忍受地拂袖道,“这不是你女儿想要的吗?还说什么天性柔软,就喜欢照顾人,即便是身体不那么康健的夫君也乐意接受,这些话难不成是我听错了?”

胡氏瞪着眼睛正要顶回去的瞬间,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脸色唰地一白。

金阳伯夫人见胡氏表情剧变,眼神更冰冷了两分,“四夫人手腕翻转得够快,真当汴京城里人人都是傻子不成!”

她说罢,没再给胡氏说话的机会,一摔袖子便怒气冲冲地带人往外走,临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孟六姑娘刚才的话,金阳伯府和武定侯府记下了!”

胡氏张了张嘴,脑中一片混乱,哪里说得出什么挽回的话来。

孟六姑娘慌张地摇晃着胡氏的肩膀,“母亲,她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有这些传言?我怎么会想要嫁一个腿都走不了路的男人?”

第 54 章

胡氏被她晃得头晕眼花, 思路更是四分五裂聚集不起来, 不由得火从心起,一声怒喝甩开了孟六姑娘的手, “别吵了!”

孟六姑娘一颤, 愣愣地松开了双手望着胡氏,眼泪噼里啪啦地顺着脸颊往下掉。

胡氏烦躁地揉着额头, “没用的东西, 哭什么!——行了, 你先回去, 我找人问问是怎么回事, 看谁在背后做手脚!”

孟六姑娘不敢再说话, 边擦眼泪边哭着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胡氏在原地停留了许久,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心头仿佛被人压了块巨石, 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这假消息传得有板有眼、迅如疾风,却同时又悄无声息, 连武定侯的耳朵里都能传得进去, 更能让金阳伯夫人登门说亲,可见背后之人手段之高超。

可有谁会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去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这个念头出现在胡氏脑中的那一瞬间,答案几乎也在同一时间闪现了出来。

确实有这么个人。

——孟珩早就警告过,三皇子府是孟六姑娘能嫁去最好的地方, 这话中的意思很明显。

即便不去三皇子府里, 孟六姑娘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

如果说这一切是孟珩的授意, 胡氏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她在冷静下来之后甚至还猜到了孟珩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没有催促、却突然出手的原因。

“——就为了昨天琴宴上那点姑娘家之间的小事, 你的好侄子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胡氏愤怒地对自己的夫君道,“这个消息传得满汴京城都是,我要怎么澄清?我甚至还要想办法对武定侯和金阳伯两家人道歉,希望他们不要把小六说的气话放在心上!这也就算了,小六以后怎么办?真要眼睁睁看着她给三皇子当妾室,还是等她那天嫁个老弱病残?”

孟四爷也没想到在自己回京、对孟珩示好之后,孟珩居然还是毫不犹豫地对四房出手警告。

胡氏气冲冲地拍着桌子,“你把孟珩当家里人,你看看他把你当家里人了没?你再缩头乌龟下去,孟府很快就不会有你说一句话的地位!”

孟四爷沉默许久,眼里终于露出一丝狼似的精光,“贵妃娘娘的信,送来了吗?”

“我明天再让人去问上一次,但我话可摆在这里,要是——”

“没有要是。”孟四爷的声音很低,“只要消息确凿,我可以按照胡家的意思去做,但该拿的,我也不会手软。”

胡氏一愣,狂喜地坐了下来,“贵妃娘娘说的话怎么会有错?我们只等着我父亲和她商议什么时候动手,这会儿需要想的,只有一条:该怎么从盛卿卿那小丫头手里把钱都抠出来!”

“这事还要从长计议。”孟四爷狠狠抽了一口烟,嘶哑地道,“见财起意,亲兄弟都不能信。魏家硬要娶盛卿卿,或许也是打的跟胡家一样的主意。”

“我早想过了!”胡氏愤愤道,“魏家同孟府向来没什么交情,偏这么大方拿出三个没定亲的儿子任由挑选,里头肯定有猫腻!”

孟四爷边思考边说,“母亲这么多年藏着这些钱一声不吭,连自己的儿子都瞒着,想悄悄地将钱掏出来不容易。”

“总不能嚷嚷得全大庆都知道。”胡氏嘟囔起来,“可惜已经和那丫头交恶,不然骗倒是能骗得出来。”

“不必嚷嚷得全大庆都知道,”孟四爷说,“只要让母亲和盛卿卿知道我们知道便行了。”

胡氏仔细一思索,便了然道,“她们当然也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肯定也怕你我宣扬出去,届时便好说话了?”

孟四爷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神色有些沉重。

胡氏察言观色,看出孟四爷心情不明朗,这会儿十分温柔地给他递了杯茶,放软了声音道,“她虽然算是你半个远亲,但这可不是咱们四房先动的手,全是那盛卿卿自己作的、孟珩逼的,咱们也不是赶尽杀绝,不过拿些钱财——这些钱,难道不是本该属于孟府、有你一份的?”

孟四爷接过茶抿了一口,连着茶叶梗一起吞了下去,他看了一眼胡氏,深沉道,“正是如此。云烟的钱……本就是孟府的钱。”

*

孟府接连来了好几个说亲的媒人,都是选的孟六姑娘,理由自然同金阳伯夫人是一样的。

胡氏没敢再让孟六姑娘出来见客人,都自己见后一一回绝了,却不敢随意澄清那不实的传言。

一来,贸然澄清根本没用;二来,胡氏心里有些怵孟珩会有什么后手。

她一边暗自惧怕着,一边又在心中狠狠诅咒孟府从老夫人到其余三房的所有人。

——从她嫁到孟府的那天开始,孟老夫人就没正眼看过她几次,另外三房的人更是自己其乐融融,将她排挤在外。

既然孟府容不下四房,那四房为自己谋取利益,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胡氏焦急地等待着宫中胡贵妃回信的同时,严令禁止了孟六姑娘的外出,对外称她是去湖边时着了凉,正在养病,暂时先糊弄了过去。

另外,她还有一件要操心的头等大事:如何向武定侯道歉的办法。

她正在焦头烂额的当头上,身边嬷嬷就来回报说孟娉婷和盛卿卿又结伴出门去了的事情,顿时眉头一皱,冷笑道,“她们倒是高兴闲散得很!”

嬷嬷小声地说,“夫人,孟府这么多姑娘,外头有什么传闻时,弄错了一两个,不也正常得很?”

胡氏正要骂人,突地又合嘴思考了一会儿,狐疑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小六的传言推到别的几个丫头身上去?”

她虽然愤怒又嫉妒,但还不至于没脑子到这份上,略一想便直接推翻了这个办法。

“还不是和大房二房三房撕破脸的时候。”

“府里不是还有个表姑娘吗?”嬷嬷道。

胡氏一瞬间还真有点动心,但她飞快地反应过来,沉着脸扇了嬷嬷一个耳光,训斥道,“现在为什么这么走投无路你还不明白吗?瞒不过孟珩的眼睛耳朵,为难盛卿卿就是在找死!”

嬷嬷被打得偏过了头去,捂着火辣辣的脸不敢说话了。

胡氏表情阴沉地低头把玩了片刻手里的拜帖,斟酌了许久才慢慢地道,“但这主意也不是全都不可取。”

她只要不明说,光凭暗示,孟珩也没办法给她定罪。

胡氏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自己的办法,觉得有戏,便写了封言辞诚恳的拜帖着人送去了武定侯府。

——很快被送了回来,还被拒绝了。

胡氏咬牙寻思半晌,辗转找了一位长辈帮忙代送拜帖后,终于得到了武定侯夫人的同意。

胡氏厚着脸皮跟长辈一同进到武定侯府里,见到武定侯夫人后,便挂起了一脸愧疚的表情,颇为低声下气、忍气吞声地道歉送上赔礼,最后又道,“我女儿前日本就染了风寒,那日金阳伯夫人来时已有些热度,说出那话后自己也愧疚不已,当晚便哭得病倒了,否则今日定也要将她带来向侯夫人道歉的。”

武定侯夫人不置可否,她甚至看都没多看胡氏一眼。

给胡氏当了桥的长辈不得不圆了句场,“说话这么口没遮拦,要是换个心眼小些的,还不知道怎么报复。”

武定侯夫人冷笑了一声,“我这人就是心眼小,没听说过?”

这位武定侯夫人的经历很不一般——她曾经女扮男装随年轻时的武定侯上战场杀敌过,入军四年才因一次重伤被武定侯戳穿身份,倒是阴差阳错成就了一段缘分。

大约正是因为这段从军杀敌的过去,武定侯夫人是诰命夫人里最不像诰命的那一个——一言不合,提枪就上。

胡氏讪笑一声,擦着冷汗试图转移话题,“小六是被我纵得太过调皮了,这个年纪还不懂事,不仅比不上她的姐姐们,就连才来孟府没多久的表姐都比不上,真真叫我汗颜。”

她说着,小心地看了一眼武定侯夫人,见对方冷冷笑着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好自己说了下去。

“那从江陵来的表姑娘可真是人见人夸,性格温温柔柔的,讲话也温温柔柔的,小六要是有她一半善良,我就叩谢老天爷了。”

“江陵?”武定侯夫人还真被吸引了一点注意力。

“正是,”胡氏精神一震,露出了个怜惜的眼神来,“才十六岁的年纪,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这不,前不久刚到孟府来,看着孤苦伶仃又那么懂事,体贴更是一等一的,怎么命就这么苦呢。”

武定侯夫人短促地从喉咙里挤了个“呵”出来,道,“那江陵城破时她十二岁还不到,家里人都死完了,她一个人处理后事、守完了孝、又一个人千里迢迢赶到汴京来,你却觉得这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娘?”

真温温柔柔,早活不下去了。

从江陵赶来汴京的,怕不是朵食人花。

胡氏连忙道,“侯夫人这是不曾见过她,人人都是这么夸的,绝无假话。”

武定侯夫人哼了一声,没了说话的兴致,她道,“行了,我知道你今日来做什么的,你女儿说的话虽然难听,我也不至于和个小辈喊打喊杀——你带来的东西,我都不收,你全都拿走,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胡氏小小地松了口气,也没多留,赶紧起身告辞了。

——反正事情也揭过了,她也想方设法把盛卿卿的温柔善良在武定侯夫人面前强调过了,至于武定侯夫人信不信,便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

胡氏前脚刚走,武定侯夫人立刻一板脸,拍着桌子道,“什么玩意儿,道歉都不诚心,扯谎就算了,还想祸水东引到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身上,什么狗屁长辈?当我瞎了聋了,这都听不出来?”

她边说边扭头朝后面道,“你都听见了?还劝我什么指不定是误会,没见你婶婶那天回来都气得哭了,能有什么误会!”

从正厅后面,一张木制的轮椅缓缓被推了出来。

坐在轮椅上的是一名风神轩举的年轻人,他温润地笑了笑,道,“我说那话,是安慰母亲与婶婶不必同杂人计较,母亲还真信了不成?胡家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几个姓胡的是能看的?”

武定侯夫人白了他一眼,“你这么能说会道,我刚怎么就没让你出来气孟胡氏一顿?”

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用指尖敲打着轮椅的扶手,“但她刚才提到的表姑娘,连我也有所耳闻。”

“真那么‘温温柔柔’?”武定侯夫人嗤笑着问道。

年轻人噙着笑道,“至少,她来汴京这么久,我没听过任何人说她的一句坏话。”

武定侯夫人扭头看了他一眼,道,“那要么是个菩萨转世的,要么就是个比胡氏演戏高明得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