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青绸和红绸都拦她,“不如喊了大掌柜进府商量。大掌柜在京城多年,对京城非常熟悉。”

说不定能找个熟人从中说和。

王晞皱眉,执意要去看看,道:“先看看情况再说。”

第二十章 进府

翠绿匝地的院落里,插着一把九环大刀。

雪光般清冷的刀锋,黑漆蟒蛇皮包裹的刀柄,系着一方血红的绸子,迎风招展。

那猎猎红绸,仿佛在向她招手,挑衅地说着“你过来啊”。

王晞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可她没敢过去。

她想到大哥常告诉她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不喜欢别人窥视她的行踪,自己却偷看陈珞舞剑,原本就是她不占道理,她哪还好意思理直气壮地去和陈珞理论?

王晞气冲冲而来,灰溜溜而去。

而且再想起陈珞,想起隔壁的鹿鸣轩,总觉得没从前那么香了。

特别当常珂问她“后来陈珞又有没有作怪”的时候,她支支吾吾地应了几句“应该没有”之后,常珂猜着王晞可能也在陈珞那里碰了钉子,很帖心地不再说起陈珞的事,而是请了她过去帮着布置宅子,王晞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还在家里好好地给她远在蜀中的祖母抄了好几页佛经。

很快,浴佛节就要到了。

太夫人和侯夫人商量,今年不去灵光寺也不去大觉寺,而是去远在城郊的云居寺:“灵光寺和大觉寺人太多,襄阳侯太夫人约了我们,把家里的女眷都带了,去居云居,在那里住上两晚,大家也都松快松快。”

侯夫人也想出去走走,自然笑着应好,下去准备出行的事。

王晞在陈珞那里受了打击,情绪有些低落,还没有完全恢复,想着要去陌生的寺庙里住两晚就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她准备找个理由就呆在永城侯府,遂问常珂:“你想去吗?”

常珂也不太想去,道:“襄阳侯太夫人和祖母关系是好,可他们家的几位小姐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我不想去受气。你要是能想出办法来不去,我也留在府里。”

王晞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她好奇地问了一句:“永城侯府不对上镇国公这样的,应该还好吧?襄阳侯府的小姐们为什么还眼睛都长在头顶上?”

常珂气呼呼地道:“他们家大小姐嫁到了庆云侯府做了世子妃,世子娶了魏国公府三小姐。常凝喜欢挑刺又说不过别人。加上祖父又娶了很多小妾,生了很多庶子女,除了襄阳侯太夫人,他们府里的晚辈都不怎么瞧得上我们家的人。”

庆云侯府是皇后娘家,魏国公府和镇国公府一样,当朝仅存的三大国公府之一。

王晞闻言不由挑了挑眉,道:“可见还不全是人家襄阳侯府的责任?”

“是啊!”常珂痛苦地道,“所以才觉得更加难受啊!”

“那你就看我的好了!”王晞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摩拳擦掌地准备说服太夫人和侯夫人,谁知道她那八千两银子却坏了事。

太夫人拉着她的手道:“你的孝顺,你大舅舅都看在眼里呢!这次浴佛节,咱们家不去大觉寺改去云居寺,全是因为你!云居寺的静贤大师,是宫中贵人面前的红人,若是能得他一句好,你以后的婚事就不用愁了。我们家平时不怎么和这些僧道来往,这次去云居寺啊,还是求了襄阳侯府的太夫人。你不去怎么能行呢?”这力是不是用得有点猛!

王晞还试图让太夫人改变主意。

侯夫人上前揽了她的肩膀,温声劝她:“这次你大舅舅可出了大力,你千万别辜负了你大舅舅的一片良苦用心。何况你三位表姐还想借借你的光,也跟着在静贤大师面前露个脸呢!”

王晞败下阵来,怏怏地准备着去云居寺的行囊。

常珂看着睁大了眼睛,道:“你连厨房做饭的水都准备自带吗?”

王晞理所当然地道:“你去云居寺过过夜吗?”

常珂摇头。

她虽生在京城,却也不是哪里都去过的。

王晞道:“我也没去过啊!谁知道那里是个怎样的情形,当然是有备无患啊!你可别说你到时候没准备过来蹭我的点心。”

常珂嘿嘿笑,感慨道:“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出门了。”

可她还不是得跟着折腾。

王晞叹气。

没想到就在她们准备启程的头一天,潘家兄妹到了京城。

侯夫人目瞪口呆。

潘家随行的嬷嬷却不知内情地笑得一派得意:“想着明天是浴佛节,特意赶过来的,大公子和大小姐也好陪姑爷和姑奶奶过个节。”

侄儿和侄女也是好心。

侯夫人再多的话都只能憋在心里,带了潘氏兄妹去给太夫人问安。

王晞和常珂、常妍都按礼回避,没看见潘赛长什么样子。

潘小姐闺名一个良字,乳名菀娘,肤白体纤,瓜子脸上有双水汪汪的杏子眼,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的,看上去娴静温良,典型的江南世家女子的模样。

她给王晞等人带来的见面礼是她自己绣的绣品。

王晞见她穿着今年苏杭最流行的素面云纹团花褙子,头上簪子只镶了莲子米大小的红宝石却颜色如血,品相顶级,就知道她家境不错不说,家里中的长辈还舍得在她身上花银子,应该是个颇为受宠的姑娘,送人绣品不像常珂,是因为拿不出多余的银子,多半是为了表现贤良淑德的品行。

何况太夫人问她平时在家里都有些什么消遣的时候,她不是读书写字,就是绣花莳草,可以看得出她的日子颇为循规蹈矩,是个喜静不喜动的。

王晞有点可惜。

她自己性子好动,怕是和潘姑娘玩不到一块儿。

没想到常凝看着也像是不怎么喜欢她这个表姐似的。

侯夫人领着潘小姐给太夫人行礼的时候,常凝沉着脸站在旁边一动也没动。

常珂还因此悄悄地用手肘拐了拐王晞,低声和王晞道:“她这是怎么了?潘小姐不会刚进府就把她给得罪了吧?”

王晞小声地回常珂:“她又什么时候不在生气?”

常珂听着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声来。

潘良被安置在了春荫园的南院,住进去估计还没有收拾停当,她身边自称姓胡的嬷嬷就带了些江南的土仪去拜访王晞,请王晞多多照顾她们家小姐。

王嬷嬷接待了胡嬷嬷,等她给王晞行了礼之后,和她在倒座喝茶,探了探潘家的底,回来和王晞道:“她们没定回期。看样子若是和刘府的婚事成了,潘小姐准备在京城出阁。”

王晞不太关心这些,问王嬷嬷:“侯夫人那边可有什么话说?”

永城侯已经开始休浴佛节的假了,明天云居寺之行怎么安排,今天晚上侯夫人那边必须拿个章程出来。

可她到现在也没个说法。

王晞想想都替侯夫人着急。

她道:“指望着她,明天一准乱套,我们还是主动讨个话,大家也能早点歇了。”

王嬷嬷也觉得侯府内院的两位当家夫人不太靠谱,应声去了侯夫人那里。

谁知道侯夫人却不在正房,而是带着常凝在春荫园陪着潘小姐说话。

王嬷嬷摇头,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却道:“侯夫人自有安排,今天大家都先歇了吧!”

王晞被这作派弄得没了脾气,干脆吩咐白果等人:“那大家就都散了,明天再说。”

白果几个齐齐应是,各自散了。

结果翌日天还没有亮,侯夫人那边的潘嬷嬷就亲自来给她传话,说是潘小姐今天会跟着一道去,问能不能让常凝和她坐一辆马车。

原本的安排是常凝和常妍一辆马车,常珂和太夫人身边的施嬷嬷一辆马车的。

王晞觉得这是在给她找气受,她当即道:“我和凝表姐说不到一块去,侯夫人若是为难,就让珂表姐和我一辆马车吧!”

至于常凝要不要和常珂换个位置,那就是侯夫人的事了。

若说从前潘嬷嬷是不敢得罪王晞,王晞的那八千两银子就让她连在王晞面前说“不”的胆量都没了。

她明知这样一来常凝、常妍的座位都会变,因为临时决定的,说不定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侯夫人知道了肯定不高兴,也没敢帮着侯夫人劝王晞一句,而是勉强地撑着笑脸飞快去禀了侯夫人。

侯夫人果然很恼火,可她也不好和王晞为这点事正面起冲突,只好委屈常凝和常珂换位置。

常凝自然不肯,闹腾了一番,侯夫人怕再晚下去,天黑都到不了云居寺,只好让常凝继续和常妍一辆马车,让施嬷嬷和其他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挤了挤,腾出辆马车单独给了潘小姐。

王晞不知道潘小姐是否知道这件事,要是她,肯定觉得膈应,怎么也不会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潘小姐好像还挺高兴地上了马车,跟在王晞之后,在常妍和常凝之前。

常珂也觉得潘小姐这样不太好,和王晞趴在车窗上打量街景的时候悄声和她道:“你说,潘小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不管是真是假,”王晞淡淡地道,“有侯夫人这样的一个姑母,也挺不容易的。”

两人不由相视大笑。

王晞情绪更低落了,她喃喃地对常珂道:“你的婚事有没有什么眉目了?我准备初冬就启程回蜀中了。如果能赶上你的相看最好,要不然就只能书信往来了。”

常珂吓了一大跳,道:“你这么快就要回去吗?”

不是说王晞为了自己的婚事才来京城的吗?

第二十一章 礼佛

王晞也不瞒常珂,道:“我娘希望太夫人能主持我的及笄礼,这样说出去也体面一些。所以我打算住到及笄,看看情况再做打算。可现在看来,与其靠太夫人或是侯夫人给我找门亲事,还不如指望我祖母或是我叔祖母。她们都是家里主持中馈的妇人。”

家里几百口人,可从来没有像太夫人或是侯夫人这样,说出去的话还有人敢驳回去的。

常珂沉默了半晌。

从前她还没有觉察到,和王晞一起之后,她渐渐也发现不管是她从前敬在头顶的祖母还是大伯母,办起事都很拖拉不说,还很软弱。

王晞看着不由跟着叹了口气,问常珂:“你的婚事你娘能够做主吗?要是她能做主,我觉得你不妨自己相看一个,然后让你母亲去提亲。”

三太太能任自己的女儿这样被磋磨,可见也不是个有主意的。

常珂杏目圆瞪。

没想到王晞的胆子这么大!

她紧张地道:“你可别乱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经。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小心弄巧成拙,反而坏了名声。”

王晞就朝着常珂翻白眼,道:“谁让你私相授受了。你不会找机会和太夫人、侯夫人多出去交际应酬几次,然后打听一下各府公子的品行,看看对方的相貌,然后说服你母亲一个个试着去提亲?”

常珂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都被你给带偏了——我看你都敢趴在墙头看陈珞,以为你连榜下捉婿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呢!”

她不提陈珞还好,提起陈珞王晞就觉得胸口痛。

没拐来给她当护卫不说,还被他发现她窥视,插了把大刀威胁她,可怜她那几天为了等他的消息花了那么多的精力,还去爬墙看他舞剑,结果她一点好处没得着,还有可能会暴露了身份,被陈珞在家中长辈面前告状,里子面子全都丢净了不说,那些看他的时光也白白荒废了。

她还从来没有做过如此亏本的事。

王晞垂头丧气,和常珂两个人各怀心事地趴在车窗上看街上喧嚣的市井。

中午,她们在一条驿道旁的树林停下,大家草草地用了午膳,然后继续赶路。

虽说明天才是浴佛节,可节日的气氛却已随处可见。

她们在路上不时会遇到去寺里参加法会的香客,越往前走,人越多。

王晞猜他们都是去云居寺的。

傍晚时分,他们到达了云居寺。

王晞已经被车马颠簸得像焯了水的小白菜,蔫焉的,由王嬷嬷扶着,直到躺在了客房的床上,才觉得堵在胸口的那股浊气消散了些许,转身却又闻到一股子让她觉得有些刺鼻的沉香味道。

白果几个忙去点了个檩香味的香炉,王晞这才觉得好受了很多。

施嬷嬷过来想请了王晞去前面的佛堂用素斋,还道:“襄阳侯府的太夫人和侯夫人、几位太太、奶奶,小姐们也在。太夫人说,让您去认个脸。”

认脸是王家每个人必备的基本功。

家里的男丁要做生意的,要是不能第一时间认出对方是谁来,怎么能让人感觉宾至如归,又怎么能把别人兜里的钱哄到自己兜里来?女子要管理内宅,连人都认不清楚,怎么应付家中的人情客往?怎么处理族中各房之间的矛盾?怎么成为男人的内当家?

可王晞太累了,她不想去应酬谁?

“你就说我不舒服!”王晞语言客气地,却隐含告诫地道,“我原以为今天酉时就能到的,能在客房小憩半个时辰再去给襄阳侯府的太夫人问安。可我现在爬都爬不起来了,去了只会在襄阳侯府的人面前丢脸,还不如不去。”

这么晚才到,不就是因为没提前把出行的事安排妥当吗?

施嬷嬷不敢说什么,红着脸去回了话。

常珂羡慕得不得了。

侯夫人敢安排她和王晞坐一个马车,却不敢得寸进尺,安排她和王晞住一个客房。

太可惜了!

她端坐在那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着常凝和襄阳侯府的小姐们唇枪舌箭的,不仅没有了往日的紧张,反而还觉得常凝挺有意思的了,每次遇到了襄阳侯府的小姐们她都像个刺猬似的,说不赢还偏要说。

常凝觉得常妍和常珂都不帮她,回到屋里还嚷着:“要是施珠在这里,肯定不会这样。”

常珂在两个堂姐面前还是像从前一样低调沉默不说话,倒是常妍,皱了眉头劝常凝:“二姐姐,大家都大了,再这样就不太合适了。二姐姐要是不喜欢襄阳侯府的小姐们,少和她们来往就是了。何必非要每次都弄得针尖对麦芒的呢!”

常凝非常不高兴,又挑起了王晞的刺:“她今天都没有出现,偏偏祖母还说她什么姿容殊丽,豪爽大方,胸襟袒荡,好话像不值钱似的往她身上堆,我看襄阳侯府的二太太一直竖着耳朵听呢!王晞说不定是有意缺席的,就是为了引起襄阳侯府太夫人的注意。”

常妍脸色大变,之后的笑容都显得很是勉强。

常珂睡前忍不住跑去了王晞那里,要和王晞一块儿睡。

王晞长这么大除了和自己的祖母、母亲,还没有和其他人睡过,自然不允许。

常珂道:“我要和你说悄悄话。”

王晞让人去搬了一张贵妃榻放在了自己床边,又点了艾香,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这次出门,常珂可算是见识到王晞的讲究了。

中午他们吃的都是昨天准备的干粮,王晞可倒好,红泥小炉上一直炖着热水,吃的是她房里厨子今天一大早起来做的佐菜。

她跟王晞坐一辆马车,不仅跟着蹭了顿热饭,还跟着蹭了杯热茶。

常珂也就没和她计较,欢天喜地的和她说起晚膳的事来:“……三姐姐肯定是看中了襄阳侯府的四公子,他虽然没有陈氏兄弟出名,却也是相貌堂堂,气质儒雅,看着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美男子。而且他的胞姐是庆云侯府的世子夫人,他和陈珞一样,十六岁就进了腾骧卫。可她也不想想,襄阳侯府的二太太向来眼高于顶,他们家又一向瞧不起我们家,怎么可能会和我们家结亲?”

王晞讶然。

她还以为常妍不动如水,准备由着家中长辈决定她的亲事。

王晞顿时来了兴趣,道:“襄阳侯府的四公子来了没有?他真的长得很英俊吗?可婚姻大事,有时候也是要看缘分的。你不去试一试,肯定是没缘分。你要是试了还不成,也能彻底死心。我倒觉得你三姐姐这样没什么不好的,就看她用什么办法为自己争取了。”

常珂呵呵地笑,说起了襄阳侯府二太太对她的关注。

王晞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道:“她不会对我感兴趣的,就算是对我感兴趣,估计也没把我放在她儿媳妇的候选人中。”

这也让她心生警惕,觉得有必要尽快和太夫人、侯夫人谈一谈。

在婚事上过于强调她家的富有,万一惹来那些不讲究的,觉得自己是功勋之后或是官宦世家就想贪她的陪嫁,想纳她为妾可就麻烦了。

如果太夫人和侯夫人是个强势的人,她肯定不用担心。

恐怕连她母亲都没有想到,太夫人会这样的软弱吧?

她让厨娘做了豆沙包、干蒸咸蛋黄烧卖、萝卜糕等广式早点,翌日一早去了太夫人那里,好好地和太夫人谈了谈心。

太夫人这才惊觉自己说话有些不妥,可当着王晞的面却也不好承认,支支吾吾地,把这件事给圆了过去,但之后却再也没有提类似的事,这已是后话了。

用了早膳,王晞见到了襄阳侯太夫人。

这位太夫人跟她外祖母不同,襄阳侯太夫人身量不高,皮肤白皙,身材干瘦,穿衣打扮很是朴素,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虽然笑得和蔼,却让人不敢小觑。

她们家的女眷在太夫人面前显得非常的恭敬,而且看得出来,这种恭敬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从心里觉得她应该受到敬重。

襄阳侯府的小姐们衣饰也都颇为朴素,神色却安静从容,行事间进退有度,看着比永城侯府有规矩多了。

难怪他们府里的人瞧不上永城侯府了。

王晞多看了他们府里的二太太两眼。

她中等身材,圆圆胖胖的,看着非常和善,站在襄阳侯太夫人身后,不怎么说话。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任谁也看不出她的嫡长女是世子夫人,她的嫡长子武举入仕,如今在皇帝亲卫之一的通州卫任佥事。

比陈珞的官职好像还高。

她们在云居寺礼佛游玩了一天。

却是襄阳侯府几位小姐抱成一团,常凝和常妍一起,王晞和常珂一道,潘小姐从头到尾跟在侯夫人身边,虽然襄阳侯府的太太、小姐们都没怎么和永城侯府的人说话,但王晞还是记住了她们的相貌。

下午时分,众人在佛堂歇息的时候,浓眉大眼的静贤大师领着几个小沙弥来给两位太夫人问安,还带来了据说是他开过光的护身符送给两府的公子小姐们。

说着话的时候,王晞发现常妍踮着脚朝佛堂外看了一眼。

她觉得襄阳侯府肯定有公子跟了过来。

不知道宝庆长公主寿诞的时候,有没有机会见到常珂说的这几个美男子。

王晞无趣地想着,让王嬷嬷给寺里捐了两百两银子。

除了护身符,她还得了一串开了光的鸡翅木十八子的佛珠。

每年王晞都不知道得多少这样的东西。

她不太喜欢寺里和尚的东西,若是庵堂反而更容易接受一些。

她把这佛珠赏给了王喜,让他随便处置。

次日天刚亮,她们又一路颠簸地回了永城侯府。

第二十二章 上街

王晞在床上足足躺了两天才觉得恢复了元气,去给太夫人问安。

太夫人却非常高兴,说襄阳侯府的人对她的印象都很好,还说这次宝庆长公主的寿诞,让她跟着,大家坐一块儿。

王晞对永城侯府的办事能力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对宝庆长公主的寿诞也就更没有什么期待了。

她问常珂:“你的衣裳首饰都准备好了吗?”

“还行!”常珂很干脆地道,“反正我就是个陪衬,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家里除了服,几个姑娘就要正式开始考虑婚事了,以后每一次交际应酬,都有可能是一场相亲会。但她受了王晞的影响,对自己祖母和大伯母的办事能力也产生了怀疑,甚至生出一种与其让她们插手把自己嫁给一个不靠谱的,还不如像王晞说的,先自己私底下看清楚有哪些合适的人家,再想办法让长辈出面给她订门亲事。

既然是私底下相看,最好还是别那么打眼。

王晞是压根不想去参加了。

她对常珂道:“你要是缺首饰什么的,就来找我借。”

常珂点头应了,过了几天,见家里的几姊妹都开始做新衣服,打首饰,精心准备着去参加宝庆长公主的寿诞,王晞这边还没有个动静,不免有些奇怪,过来问她:“你带了很多新衣服过来吗?要不要也应景做两件京城的款式?”

王晞的衣饰有着明显的川蜀风格,绣花繁杂华丽,颜色妍艳明快,加上她长得美艳,常常一出场就会吸引大家的目光,很是打眼。

但京城的功勋世家,因为上边有皇家压着,而且就算你是皇家,那还不得分个郡王和皇子,公主和郡主吗?再有钱,再有权,再漂亮,也不敢这样恣肆地打扮。常珂怕她去了宝庆长公主的寿诞,太过亮丽,刺了某些心胸狭窄之人的心,平白惹些麻烦。

“今年京城流行绿色。”她继续劝王晞,“全是苏杭那边过来的料子,我觉得还挺衬这个季节的。你也可以做几件穿着玩。”

王晞就是图新鲜,觉得苏式样子的首饰和衣服也都挺有特色的,但她不太瞧得上永城侯府的裁缝手艺,她没打算和常家的人一起做衣服。

常珂如今说起来,她想到常珂的处境,估计有什么好料子,好样式也轮不到她,遂认真地问她:“你的亲事,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你要是有意争取一下,衣裳首饰什么的都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你要是觉得还是家中长辈靠谱一点,也就无所谓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了。”

说不定她穿的差一点,那些长辈觉得以她的出身正应当如此,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当然,王晞就算是想帮常珂,也得常珂自己愿意接受她的帮助。

不然好心办坏事,人没帮着还结了仇,太浪费她的精神和精力了。

常珂就和她说悄悄话:“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没准备打扮。像我这样的出身,嫡支肯定是瞧不上的,庶支却各有各的不容易,得睁大了眼睛找,免得被别有用心的嫡母或是主母瞧上了,把我随意搪塞给了他们家的公子少爷,太亏了。我还准备闷声发大财呢!”

王晞哈哈大笑,觉得常珂孺子可教,也和她说实话:“我也不想成为谁家的目标,宝庆长公主的寿诞,随意打扮打扮就行了,把那些光鲜亮丽留给有需要的人吧!不过,你说的对,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景致,我们也不能浪费了。我们出门去做衣裳打首饰吧?平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也能高高兴兴的。谁说打扮了就一定要入别人的眼,让别人赏心悦目了!”

常珂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三房在钱财上不宽裕,她从小就被母亲絮叨着有好衣裳得用在关键的时候,平时在家里随便穿穿就好。

不过,她脑子一旦接受了王晞的说法,脑海里不免就呈现出穿着漂亮衣饰站在镜子面前打量的日常情景,觉得那些衣裳首饰不再是她为了应付别人的战袍,而是取悦她自己的美丽,她突然觉得王晞的话说得太有道理了。

“好!我们出门做衣服,打首饰去!”她豪气地道,想着永城侯府请的都是京中非常有名的铺子里的裁缝,费用不低,外面的铺子却未必需要这么高的价格,她手里那笔小小的积蓄应该还能做出套好看的衣裳来。

王晞借口要去趟自家的铺子,笑嬉嬉带着常珂坐上轿子,去了京城最繁华的西栅门。

短短的几百米大街,铺面林立,帜旗招展,吆喝声不断。

王晞他们进了旁边一条相对比较僻静的巷子,停在了一家黑漆如意门前。

王喜去叩了门。

有小厮跑出来,见到王喜恭敬地问了声:“你是哪家府上的?”

王喜丢给那小厮两块碎银子,道:“前几天约好的,王府的。”

小厮笑容更盛,让出道来,王喜指使着两顶青绸小轿进了门。

常珂发现这是个青石天井,墙边种着一排湘妃竹,正面三间的敞厅,四季平安的红漆槅扇四敞,中堂上挂着幅步步高升图,两旁红漆太师椅靠背上镶着云母石,像个豪门大户会客的厅堂。

偏偏这里是个裁缝铺子。

常珂坐在太师椅上,端着青花瓷的茶盅,品着今年明前的龙井,看着七、八个年轻妇人向她们展示今年最新的杭绸料子。

旁边还有一个三旬妇人眉眼弯弯,笑容温柔和善又得体地给她们介绍:“听说您最喜欢用松江的细布做贴身衣服,我就斗胆给您选了这几种面料,穿着没寻常的杭绸柔软,却比细布更透气,您摸摸看。”

这些都是王嬷嬷上门和她约时间的时候她问的。

王晞没有摸,是白芷上前摸的面料,还和那妇人道:“这是谁家新出的面料吗?”

那妇人和善地笑道:“是湖州冯记新出的,用北边的柞蚕丝和南边的桑蚕丝混纺的。虽说不够软,却很透气。我想着说不定小姐会喜欢。”

王晞听着来了兴致,道:“拿过来我看看。”

那妇人就将面料拿到了王晞面前。

王晞摸了摸,笑道:“这面料是不是比较便宜?”

柞蚕丝肯定不如桑蚕丝价格高,但做生意肯定不能这么说。

那妇人笑眯眯地道:“冯记一开始是没那么多桑树林,后来发现柞蚕丝和桑蚕丝各有各的优点,就想着能不能扬长避短。这不,就生产出这种混纺的面料来了。我们家是江南最好的裁缝铺之一,他们家就送了一些过来给我们看看。我想着小姐的喜好,就第一个拿出来给您看了。”

这是比纯粹的桑蚕丝成本低,却想要卖出比桑蚕丝更高的价格来。

王晞不由笑道:“冯记如今谁当家呢?”

那妇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内行,不敢唬弄眼前这个看上去娇滴滴像个不谙世事的大主顾,忙笑道:“他们家四爷当家。”

“新人新气象。”王晞点头,“这法子还挺不错的。”又问那妇人,“订得多吗?”

那妇人犹豫了片刻,见王晞笑盈盈地望着她,仿若只是好奇,却令这妇人忍不住心里打鼓,最后还是老实地道:“夏衫卖得尤其好。”

“倒也是个人才!”王晞笑道,问常珂,“你有看中的面料吗?”

常珂看了王晞一会儿,这才眨着眼睛指了其中两种她觉得不错的面料,道:“你觉得怎么样?”

王晞就让人拿过来仔细地瞧了瞧。

常珂和她耳语:“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王晞不以为意地道:“我们家全是做生意的,这点小伎俩,我从小就知道啊。”

难道这也有家学渊源一说?

常珂搔头,想着这面料既然便宜,可以多做两件。

两人定好了面料,又去看款式。

既然是在家中日常穿用,那就怎样舒服怎样来。

两人又看中了同样的款式。

或者是因为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你说这个颜色好看,我就能说出这个做什么好,两人做衣服的兴致越发地高涨,不仅定了衣裙,还定了鞋袜、帕子、扇套等小物件。

一抬眼,居然已到了下午。

或者是因为期间一直在吃点心,她们没用午膳也没有觉得饿。

铺子里的人忙招呼她们用膳,还道:“端午节快到了,我们铺子请了大觉寺的朝云师傅帮着调了香囊,专门送给像您这样的贵客的,我去拿几个来,您挑挑看喜欢什么味道的?等会儿让丫鬟们带回去。”

常珂意外地挑了挑眉。

大觉寺的朝云师傅这几年被权贵之家推祟,号称是京城调香第一人,这铺子居然能拿到他调的香囊不说,还当成赠送之物送给来做衣服的人,这衣服的手艺费得多少钱啊!

王晞不喜欢在外面吃东西。

觉得碗筷什么的都是别人用过的。

她问常珂饿不饿,商量她:“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用膳吧?”

常珂觉得难得出来一趟,身边还没有长辈跟着,难得自由自在,在外面吃饭太不划算了,她狡黠地笑,道:“我带你去吃烧饼吧?热呼呼刚出炉的烧饼,我还是小时候和三堂兄他们出来的时候吃过,那味道,我一直没忘。”

王晞两眼发光。

铺子里拿了香囊给她挑的时候,她虽觉得不错,但也没有惊艳的感觉,也就随意挑了几个让红绸带回去:“你们要是也觉得一般,就送给府里的丫鬟婆子。”

常珂却觉得好闻,笑道:“你也太挑了,我觉得这香囊挺好闻的。”‘

王晞听她这么说,想起一件事来,兴、致、勃勃地道:“要是这香你都觉得好,等会我们买了烧饼,我带你去个地方——他们家调的香,你保证喜欢。”

第二十三章 药铺

买烧饼的地方在离这个裁缝铺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地方虽然偏,买烧饼的人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王晞和常珂没有过去,坐在轿子里面,由王喜挤进去买了几个烧饼。

那烧饼筷子长,三指宽,两头翘起,里边加了椒盐和葱花,外面洒了白芝麻,刚出锅,热气腾腾,香喷喷。

王晞尝了一口。

味道真还挺不错的,也很饱腹,她吃了半个就饱了。

常珂吃的一脸幸福,眯着眼睛道:“就是这味道,和我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

王晞就让王喜再买几个带回去:“给厨房里的人尝尝,看他们能不能做得出来。”

这烧饼铺子是祖传的手艺,既然是祖传的手艺,那就肯定有独到之处。

王喜觉得可能性不大,但王晞吩咐了,他还是笑着应“是”,转身又去买了几个烧饼。

常珂闻言倒是很高兴,道:“我怎么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