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想到,是应该在潜意识里知道就算是她想这么做,也没有人会帮她这么做。

只是王晞和常珂两人吃得高兴,也没谁去细想这些事,两人挤在一个轿子里去了王晞说的地方。

“这,这不是药铺吗?”常珂下了轿子,望着眼前大大的招幌,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王晞就知道她会奇怪,抿了嘴笑,道:“谁告诉你做香囊的地方就一定是香铺?大觉寺不也做香囊吗?”

那不一样啊!

寺庙里常会做了好香送给香客啊!

常珂还在那里发愣。

王晞已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这里虽然不是我们家的铺子,但也和我们家的铺子差不多。我也算没有唬弄太夫人……”

她脚步轻盈,语气雀跃,有种发自内心的快活。

这样的王晞,常珂还是第一次看见。

她不由自主地被王晞拉着进了药铺,见她熟门熟路地穿过人来人往的药铺大堂,径直往槅扇四开的后堂去。

后堂是个小院,正面是个刻着人高倒“福”的青石影壁,左右是门扇四开的厢房,厢房里是坐堂的郎中,两边的抄手游廊里都坐着等待看诊的病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有几个小伙计在旁边维持秩序。

王晞带着常珂飞快地绕过了影壁,引来众人的关注。

有药铺的小伙计仰了头在她们身后喊“喂,后来的不接诊了”,却被随后进来的王喜打断,上前和那小伙计交涉起来。

王晞和常珂经过了后堂,面前又是一个小院,迎面却是个雕花影壁,左右厢房的门扇紧闭,两边的抄手游廊里也是安安静静,没有人。

前院的喧闹仿佛都被隔在了院外。

王晞的笑容越发地欢快,脚步也更快了,踏进院子就俏声高语道:“冯大夫在吗?我这里有个急诊,想请他老人家出个诊!”

说话间,常珂已经被王晞带着绕过了影壁。

院子里左右都种着遮天蔽日的大树,正面是个五间的厅堂,虽然红漆的扇门大敞,但被比屋顶还高的树冠挡住了日头,厅堂里的光线并不怎么明亮,中堂的八仙桌旁依稀坐着个白须长者。

常珂心中微惊。

王晞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兴奋地提着裙子一路小跑了过去,嘴里还调侃地喊道:“冯大夫!冯大夫!您今天不用出诊的吗?我可是专程来找您的哦!”

她的声音原本就清脆婉转,此时更如莺啼,回落在寂静的院落里。

那轻巧的身影,更如乳燕投林般,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这冯大夫是王晞的什么人啊!

常珂正在心里嘀咕着,就看见已跑到厅堂门口的王晞身影一顿,像失了神似的拌在了门槛上,人直愣愣地就往地上扑去。

“啊——”

厅堂内外一阵惊呼。

常珂拔腿就朝王晞跑过去。

王晞双手在空中乱舞,心里却慌得很。

陈珞怎么会在这里?

她看到的应该是陈珞吧?

她在心里正自我怀疑着,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双手。

皮肤白皙干净,手掌宽大有力,指节根根分明如竹,稳稳地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耳边男子的声音温和清越,仿佛还带着几分笑意。

王晞惊魂不定,死死地抓住了那人的手臂,连声道着“多谢”,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扶住了她,急忙抬头一阵张望。

没有看到她刚才看到的陈珞,却看见冯大夫神色慌张地朝她快步走了过来,原本和陈珞并肩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个男子也眉头紧皱地站了起来。

刚才厅堂里好像只有三个人。

那扶她的……

透过手掌,她能感受到那手臂的紧实。

稳稳当当的,充满了力量。

不会是……

王晞心里打着鼓,头顶又传来那人的声音:“你没事就好!”

她抬头,看见一张眸中含笑的眼。

锐利的眉弓,高挺的鼻梁,英俊的五官,还有那温和的神色。

无一不是她的喜好。

分明就是她从千里镜中看到的那个人!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王晞茫然。

扶着她的人已低声笑道:“我放开你,你站得稳吗?”

“啊!”王晞这才惊觉自己还死死地抓着别人,忙放开了手,连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站得稳,站得稳!”

心里却是一阵尖叫。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

他知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偷窥他的人?

他应该不知道吧?

如果他知道,怎么还会扶她?

王晞脑海里闪现出那片绿竹林中九环大刀上迎风猎响的鲜红绸子。

她脸上火辣辣的。

“表妹,你没事吧?”

“丫头,你没事吧?”

常珂和冯大夫围了过来,一个满脸担忧,一个满脸不解。

“没事,没事!”王晞忙摆了摆手,目光却不禁去找寻陈珞的踪影。

他此时已退到他同伴的身边,目光温煦地望着她。

见她望过来,还客气地朝着她笑了笑。

不是陈珞还是谁?除非常珂她认错了人。

而且,他也不像常珂说的那样眼高于顶,反而让人觉得很和善的样子。

是常珂认错了人还是她认错了人?

王晞困惑地朝常珂望过去。

常珂此时好像才发现厅堂里还有其他人。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陈珞,脑子里乱成了一片浆糊。

她这是在做梦吗?

不然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了陈珞?

而且还是个面带笑意,温和有礼的陈珞?

是她脑子坏了还是陈珞的脑子坏了?

她受了惊吓般地握住了王晞的手,明知不应该却没办法压制地和王晞耳语:“出了什么事?陈珞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他那是什么表情?现在改走不动声色、笑面杀人的路子了吗?”

所以陈珞还是那个陈珞,她没有认错人。

只是她看到的陈珞却不是常珂所说的陈珞啰!

王晞很想和常珂讨论一下关于陈珞的事,可冯大夫关切的目光让她暂时无暇顾及其它,就听见冯大夫问她:“丫头,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你来之前为何不先让人给我递个话?”

说着,还移动着步子,把她和陈珞之间的视线挡住了,一副不愿意让他们多接触,颇为忌惮陈珞的样子。

冯大夫是她祖父的救命恩人。从她记事起,他就住在他们家,给他们家的人看病。后来他出门游历,祖父送了他五千金做盘缠。他决定在京城开药铺,她祖父又送了他这间铺子。

来京城之前,她祖父还曾叮嘱她来拜访冯大夫,说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就来找冯大夫看。

冯大夫也很喜欢她们兄妹。她小的时候常把她顶在肩膀上,她生病了不愿意喝药,会给她准备很好吃的糖浆饼,还告诉她认草药,背药方,说小姑娘家懂些药理,在内宅不吃亏。还会陪她玩,告诉她做风筝,调香,做药饼。

在她的心目中,冯大夫如同她家中的长辈。

她来京城后,第一个拜访的也是冯大夫。

冯大夫这样,再联想到陈珞的身份,王晞心中一动,默默地低下了头,躲在了冯大夫的身后。

她感觉到冯大夫松了一口气,还欣慰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对陈珞道:“两位公子所说我已知道,只是我擅长的是儿科和妇科,你们说的病我实在是没有把握。两位公子容我仔细思考几天再作答复。”

和陈珞同来的那人比陈珞矮半个头,二十来岁,长相文雅,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倨傲之色。

如果没有和陈珞站在一起,倒也算是一表人才。

可和陈珞站在一起,加之王晞见过太多相貌出众的人,她就觉得他的模样有些平常了。

他听冯大夫这么说,很不高兴的样子,张嘴要说什么,却被陈珞一个眼色拦住。

“既然如此,”陈珞淡笑着对冯大夫道,神色显得有些疏远,远没有了刚才的温和可亲,“那我们就过几天再来拜访冯大夫。”

他说着,就和同伴一起告辞了。

看也没有多看王晞一眼。

王晞心情有点复杂。不知道是庆幸没有被他发现自己就是那个窥视他舞剑的人?还是庆幸陈珞并不像常珂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冯大夫亲自送他们出门。

王晞发现常珂缩着肩膀躲在她的身后,从头至尾大气都没敢喘一声。

任谁溜出来玩碰到个自己不喜欢还没有办法抗争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回避。

“没事!”王晞安慰她,“我看他不像是个不问青红皂白的人。而且你们还是小时候见过,说不定他根本没有认出你来。”

常珂闻言一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嚷道:“任谁突然见到了陈珞和二皇子都会害怕好不好?”

第二十四章 太子

“二皇子?!”王晞吓了一大跳。

常珂点头,道:“就是他。我最后一次见他,是隔壁钰姐姐出阁的时候,不可能认错。”

王晞颔首。

常珂曾经说过,陈珞小的时候曾经带着二皇子翻过墙,现在两个人一同出现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但他们两人一起来找冯大夫,就有点微妙了!

王晞仔细琢磨着来时父亲告诉她的事。

当今皇上既不是嫡也不是长,生母分位很低,成年后娶了皇家亲卫军中一位千户的女儿为妻,怎么看都是位十分普通的皇子。

转机出现在了他的结发妻子难产去世之后。

当时的皇后薄氏没有亲生儿子,先帝想立宠妃王氏所生的九皇子为太子,千方百计地想把九皇子记在薄皇后名下。薄皇后眼看着拒绝不了,提出让九皇子娶自己娘家侄女为正妃。先帝都答应了,王氏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不仅不愿意,还非要让九皇子娶了自己娘家的侄女为正妃。

或者是在宫里娇纵惯了,九皇子当时也没有多想,听从自己生母的话,娶了自家表妹为正妃。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说王家的人打听不到,就是当年宫里的大部分人恐怕也都不知道,薄皇后说服了先帝,把当今皇上记在了她的名下,被立为了太子,后来又续娶了薄家之女为太子妃,生下了二皇子。

若是接着这样的轨迹,先帝殡天,当今皇上继位,太子妃薄氏被立为皇后,当今皇上已逝的原配妻子被册封为贵妃,先皇后薄氏被尊为皇太后,再有两任皇后的娘家庆云侯府支持,二皇子立为太子,一切都皆大欢喜。

可事情总会出乎人意料之外。

先帝殡天之后,当今皇上继位,太子妃薄氏被立为皇后,原配被册封为了贵妃,先皇后薄氏被尊为皇太后,在庆云侯府的支持下,本应该立二皇子为太子,然而当今皇上却变卦了。

他先是借口先帝刚刚殡天,二皇子年纪还小,暂时不立太子。

等过了几年,二皇子健健康康地立住了,可薄太后却驾鹤西去了,庆云侯府再提立太子的事,皇上就开始支支吾吾地没个准信了。

又过了几年,皇上文治武功,天下太平,海清河宴,威望日盛,庆云侯府的人在皇上面前说话也没有那么灵了,再提立二皇子为太子的事,就有朝臣开始拿皇上原配所生的大皇子说事,讨论到底立谁才是正统。

皇上对这样的折子留中不发的,皇后娘娘看着不对劲,找了如今的庆云侯,也就是皇后娘娘的胞弟商量,庆云侯少不得要为自己的亲外甥说两句话。皇上嘻嘻哈哈的,既不喝斥庆云侯干涉立储的事,也不明确表达要立谁为皇子。

后来问急了,皇上在金銮殿上发了脾气,连声质问朝臣和庆云侯,是不是觉得他做不了几年皇帝了,想要逼宫。

这话谁敢接?

大殿里跪满了请罪的臣子。

立储的事也就渐渐放了下来,无人再提。

可不管是庆云侯府还是当今皇后,心里都急得不行。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据说为了讨皇帝的口风,希望关键的时候能有人像当初薄太后一样让先帝改变主意,皇后不仅对皇帝唯一的胞妹宝庆长公主十分礼遇,对朝中几位内阁大学士的夫人也颇为看重。

可见这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喜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憎恨。

陈珞因为受皇帝宠爱,能和皇子为伴,比皇子还自由地进出宫苑,应该与此有很大的关系!

王晞在心里琢磨着,见冯大人送人还没有回来,反客为主,招呼常珂在厅堂坐下,自有跟随过来的王喜指使着铺子里的小厮给她们斟茶倒水。

只是她们刚刚坐定,冯大夫就回来了。

“冯爷爷!”王晞像小鸟般欢快地朝冯大夫奔去,“我没有打扰您吧?早知道您有贵客,我应该让王喜提前来看看的。我原是想给您一个惊喜来的!”

冯大夫笑呵呵地望着王晞,满脸慈爱地道着“不碍事”,之后摸了摸她的头,笑着望了常珂一眼,道:“这是你新交的好姊妹吗?看着就是个文静娴雅的姑娘!”

常珂在冯大夫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站了起来,听冯大夫这么一说,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冯爷爷”。

冯大夫笑着和常珂问好,态度和蔼可爱。

王晞就上前去扶了冯大夫,把他请到了上座坐下,叽叽喳喳地介绍着常珂:“她是永城侯府的表姐,比我大三个月。在家行五,和我可好了。我们今天一起去云想容做衣服了,云想容送了我们香囊,说是什么大觉寺一个叫朝云的师傅做的,他还被称为‘京城调香第一人’呢!可我觉得他调的香没有您调得好。这不马上要过端午节了吗?我就寻思着让您帮我调几个香囊。”

她说着,还不好意思地拉着冯大夫的衣袖撒娇地摇了摇:“只是我今天来得急,也没买点什么东西孝敬您,我今天请您去四季美吃水晶肘子好了。我听说,水晶肘子是他们家的招牌菜,我还没吃过。我们今天正好去尝尝。”

冯大夫是最了解她秉性的人之一。闻言捏了捏她的鼻子,调侃道:“我看你一定是临时起意跑来找我的,还准备趁着这个机会蹭我一顿!”

王晞和冯大夫嬉皮笑脸的,还朝着冯大夫竖起了大拇指,道:“我这小猴子怎么也逃不出您这五指山,还是您厉害!”

“那是!”冯大夫哈哈大笑,欢畅之意溢于眉眼。

常珂看得目瞪口呆,以为王晞这样子简简单单地就能蹭了一顿好吃的。谁知道冯大夫面色不变,话锋却一转,道:“你跟着我调了这么多年的香,你上次不是说不用学了,已经出师了吗?名师出高徒,你现在调的香肯定比我还好。有事弟子服其劳,我就不亲自动手了,要多少香囊,你自己调好了。端午节的节礼,你记得给我加几个你亲手调制的香囊。

“说到水晶肘子,我虽然也和你一样喜欢吃,但我现在年事已高,你小高哥早几年就不让我吃了,我怕去了四季美,看着你们吃,我流口水。我就不去了。我现在只能吃六味园的酱菜,你有空,就买几坛他们家的酱菜来孝敬我。”

这香囊没讨到,水晶肘子没吃到,六味园的酱菜和自制的香囊倒贴了去。

王晞没想到,几年不见,冯大夫也会跟她这样开玩笑了。

陈珞不是常珂说的那个陈珞,难道冯大夫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冯大夫了吗?

她很想拔几根冯大夫的胡子,看看冯大夫是不是真的。

常珂见王晞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她的笑容惊醒了王晞不说,还让冯大夫觉得有趣。

他又摸了摸王晞的头,笑道:“莫怕,莫怕!今天就在铺子里用晚膳,我铺子里的师傅非常擅长做淮扬菜,你肯定喜欢。”

只要是美食,就没有王晞不喜欢的。

何况冯大夫和她祖父一样,都是个老饕,他若是说好吃,那肯定好吃。

她一口答应下来,拍着胸道:“吓得我魂都没有了。这要是去了四季美冯爷爷突然说没带银子,那我可就亏得大了。”

大家听了一阵笑。

王晞告诉冯大夫她带了烧饼来:“您尝尝好不好吃。但肯定没有刚出炉的好吃。不过,卖烧饼的地方离您这里不远,我让王喜告诉小高哥地方。”

小高哥叫冯高,是冯大夫收养的一个孤儿,也是冯大夫的徒弟,在王晞出生之前就已经跟着冯大夫在王家了,对王晞来说,她就像自己的哥哥。

冯大夫笑道:“是不是那个巷子里头的烧饼铺子?他们家的烧饼的确不错。”

王晞不好意思地嘻嘻笑,道:“忘了您都来京城两、三年了,买甘草的地方您有可能不知道,买好吃的地方您肯定知道。”

“你这小丫头!”冯大夫弹了王晞的额头一下,让她把那香囊拿给他看看,“人家哪里做得不好了?“

王晞嘟着嘴,道:“我吃东西不如您和祖父,可若说是这香粉胭脂,您和祖父肯定不如我。”

冯大夫人纵容地看着她笑。

她就趁着白芷去拿香囊的功夫和冯大夫说起了冯记的面料:“桑蚕丝什么样的料子织不出来?只能说他们家收不到那么多桑蚕丝,在江南织造里难以立足。他这种法子,也就卖个新奇,哄哄那些不懂行的人。时间长了,未必行得通。不过,这面料的价格肯定比纯桑蚕丝的便宜。我大哥不是说云贵、吐番那边的土司觉得我们家面料太贵了吗?我觉得可以跟我大哥说一声,让我大哥派人去跟冯家的人说说话。”

王家祖祖辈辈立足蜀中,而蜀中的丝绸没有江南的好,他们家又一直以来都是在西北、西南做生意,和江南一带的丝绸商交情不深,茶马古道上的丝绸生意向来争不过广东和福建的大布匹商。冯家如果像王晞说的那样在江南的日子不好过,两家联手,说不定能走出条互利的路子来。

冯大夫立刻听明白了。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王晞的头,笑道:“你祖父说你是个金疙瘩,你还真是个金疙瘩,去做个衣裳而已,不会给你们家找出个生意的新门路来了吧?”

王晞和冯大夫贫嘴:“您和祖父不是常说什么‘世事洞明皆学问’吗?我这也算人情练达吧?”

“算,算,算!”冯大夫自然希望王家的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高兴地表扬王晞。

王晞这才抛出她进门就想问的问题:“镇国公府的二公子陈珞和二皇子来找您干嘛?”

第二十五章 难言

冯大夫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道:“你这个小丫头,把你祖父那一套全学会了,还知道给我挖坑了。你这招声东击西使得好啊!先和我说吃说喝说玩的,然后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猛地来这么一问,让人猝不及防,哼,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王晞还真有这意思。

冯大夫那么明显地挡了她一下,可见陈珞和二皇子所求之事非同寻常,冯大夫不想让她卷进来。

可问题是她现在在永城侯府里住着,还曾经偷窥过陈珞舞剑,什么事情都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事情就是那么巧,陈珞在追查谁偷窥他舞剑的时候发现了是她,那些权贵又多是怕死之人,要是陈珞想得太多,冯大夫那一挡,说不定就是她的催命符。

她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既然被识破了,王晞也没有准备瞒着。

“冯爷爷,您可真厉害!”她拍着冯大夫的马屁,希望他老人家看在她这么想知道的份上告诉她,“我这不是怕自己被杀人灭口,想早点知道,也好早点做准备吗?您可不能让我晚上睡不着觉。我晚上要是睡不着觉,就会有黑眼圈的,我要是有黑眼圈,肯定得找您配点什么玉肌膏、凝脂露之类的东西,我来您这里勤了,说不定又会碰到镇国公府的二公子和二皇子……”

冯大夫才不会听她胡诌,可她再次一口说出来了来者的身份,这让他不得不有些焦虑,加之他随后想起了那位镇国公府的二公子,初见他时倨傲清冷,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地看见王晞快要跌倒了,箭步上前就扶住了王晞。

他盯着王晞那嫩得能掐得出水的脸蛋。

这小丫头,专捡了两辈人的长处长,越大越好看。

少年慕艾,那陈珞性子再冷,也是个少年郎,万一他要是看上了王晞,想知道王晞是谁,他挡那么一下,说不定是弄巧成拙。

冯大夫琢磨着,抬头又看见了青绸和红绸两姐妹,突然觉得王晞说的也有道理,与其让她胡乱猜测,不如好生跟她说说这件事的危险之处,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定会老老实实避开陈珞,也能让青绸和红绸更加警醒。

“你就别在老头子面前胡说八道了!”冯大夫好笑地打断了王晞的话,道,“你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认出陈珞和二皇子的?你在哪里见过这两人吗?”

他准备先把一些事打听清楚了再决定跟王晞说些什么。

王晞嘻嘻笑,跑到了常珂身边扶了她的肩膀,道:“当然是表姐告诉我的啦!”

她不好意思告诉冯大夫自己偷看陈珞舞剑的事,觉得被陈珞插了把刀在那里告诫她太丢人了,只说是刚才冯大夫去送客的时候常珂告诉她的,还得意地道:“我想着祖父说您是扁鹊再世,华伦转生,就猜着不是他们的亲人得了病,就是朝中哪位大臣得了病。不过,他们能找到您这里来,可见您在京城已打下一片不小的码头,您写信回去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说过。我得告诉祖父,祖父知道了肯定为您高兴。他当初就最最推祟您了,说您比那个百草堂的马大夫不知道强多少……”

冯大夫听着啼笑皆非,敲了敲桌子,道:“好了,你也别拍我马屁了,我知道我厉害,可你这一说起话来就扯到一边的毛病也得改一改了。说吧,你还猜到了些什么?”

王晞从小就是鬼机灵,什么事到了她那小嘴里,叭拉叭拉的,听着像是在东扯西拉,可她就有奇特的本事能说出个七七八八来。

他想瞒着她,说一半留一半,恐怕有点难。

冯大夫想到这些,神色就有些无奈。

王晞不好意思地冲着冯大夫笑。

她祖母常常告诉她,做生意的,就是要会哄人,多说好话,别人听着高兴,这生意就容易做成,就算是做不成,把人哄高兴了,彼此都高高兴兴的,总比那瞋目切齿的好。

她从那之后话就有点多。

“知道了,知道了!”她跑到冯大夫身后去给他捏肩膀,“我长话短说,长话短说。”

这还叫做长话短说啊!

冯大夫无言地看了她一眼。

她立刻道:“我是这么想的。亲人就不用说了,有御医院。要是朝臣,那得是能让他们两个人都得巴结的。让他们两个都得巴结的呢,我想不出有谁,这得问问表姐,看她能不能想到。亲人,我看不是皇上就是皇后。这也得问问表姐,看她知不知道皇上和皇后是否身体欠安了。”

常珂第一次见到这样上蹿下跳的王晞,正在旁边看热闹,没想到这就被拖下了水。

她指着自己,惊愕地道:“我吗?我又不能进宫,怎么会知道皇上和皇后身体如何?再说了,皇上和皇后的诊方是要保密的,就是阁老们也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两人又同时朝冯大夫望去。

冯大夫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丫头,又被她说中了。

但有常珂在场,他不准备这个时候告诉她。

正想找个借口拖一拖,白芷端着装了香囊的锦盒走了进来。

冯大夫干脆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道:“我看看大觉寺的朝云大师这香囊哪里惹着你了。京城藏龙卧虎,人家号称京城调香第一人,肯定也有两把刷子。说不定不是人家调香的手艺不好,是云想容格调不够,拿到的是人家随手调的香,或是弟子帮着调的香呢?”

他说着,打开了一个锦盒。

百花香慢慢地从锦盒中的香囊里弥漫出来。

冯大夫神色微变,拿起那香囊凑到了鼻下。

这下轮到王晞的神色改变了。

会调香的人鼻子都灵,有时候凭着淡淡的几缕香味就能判断出香料中用了哪几种材料,冯大夫更是其中的高手。

像这样把香囊凑到鼻子下面去闻,她以前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冯大夫和人斗香。一次是她祖父买了个别人家祖传的古香方,请冯大夫帮着闻闻那香方对不对。

难道云想容送的这香囊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这念头刚从她脑海里闪过,冯大夫就放下了手中的香囊,神色颇有些凝重地问她:“你确定这是大觉寺朝云大师调的香?”

不确定!王晞忙道:“云想容的人说这是大觉寺朝云大师调的香。”

冯大夫站了起来,道:“丫头,我要借你的乳兄和白芷一用。“

“好啊!”王晞丝毫没有犹豫,立刻让人去叫了王喜进来。

常珂机敏地起身,悄声对王晞道:“恭房在哪里?我去更个衣。”

王晞对常珂更加欣赏,让青绸陪常珂去了恭房。

冯大夫看着,在心里连连点头,觉得王晞的眼光不错,这孩子也很通透,是个好苗子。

王晞就悄声问冯大夫:“这香不对吗?”

冯大夫犹豫了片刻,道:“这香没什么不对的,只是调香的手法和我如出一辙,我调香的手法是拙荆家祖传,所以有点好奇,想查查是不是和我岳家有什么关系?”

冯大夫已是花甲之年,他的妻子也好,岳父也好,他们的年代离王晞都有点远,王晞实在是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但她能看出冯大夫有点着急,遂安抚他道:“那您慢慢查,说不定真的和您岳家有些渊源呢!”

冯大夫早年成过亲,发妻病逝后没有留下孩子,冯大夫却一直没有续弦,她祖父说,冯大夫心里一直放不下发妻,是个痴情之人。所以王家的女眷都觉得冯大夫是个难得的好人,连带着对冯高也很好。

她的大姑母,就很想让冯高做她的孙女婿。

后来冯高要服侍冯大夫出门游历,婉言拒绝了,这桩婚事才没成。

王晞就觉得冯大夫肯定没有心情留她们用晚膳,就提出告辞:“等哪天您得了闲,我再来拜访您,给您带六味园的酱菜来。”

冯大夫果然没有心情继续招待她们,歉意地道:“下次冯爷爷带你们去四季美吃水晶肘子。”

王晞笑眯眯点头,趁着常珂还没有回来,悄声对冯大夫说:“是不是皇上得了什么难言之疾,所以陈珞和二皇子来找您悄悄给他治病?”

冯大夫看着王晞,半晌无语。

王晞就做了个闭嘴的动作,道:“您放心,您放心,我谁也不说。我就是怕您有危险。我觉得您拒绝的对。”

“小机灵鬼!”冯大夫忍不住再次摸了摸她的头,道,“知道轻重就好。这几天就好好呆在永城侯府不要随便出来,等这件事过了我们再说。”

王晞不住地点头,和常珂出了药铺。

回到永城侯府,王晞把香囊的事说给常珂听。

常珂很是激动,道:“你做的对!我们下次再去,给冯大夫带六味园的酱菜吧!冯大夫人真好!他的妻子真是幸福!”

王晞就知道,只要是女子听到冯大夫发妻的事,都会这样。

“你等等!”她阻止了常珂的感叹,道,“我还没有吃过六味园的酱菜!冯爷爷说好吃,那这酱菜肯定有独到之处。我们不是应该先买两坛回来自己尝尝吗?”

“你怎么能这样?!”常珂对王晞的冷血很不满意,道,“六味园的酱菜我吃过,酱萝卜、酱黄瓜、酱蒜头、酱嫩姜……他们家一共有一百二十七种酱菜,你可以一样买一种回来慢慢地尝!”

王晞傻了眼。

第二十六章 做梦

王晞对常珂的报复就是拽了她去太夫人那里用晚膳。

常珂不愿意。

王晞嘿嘿地笑,道:“我今天出门可是给太夫人买了东西的,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太夫人到时候岂不是又觉得她不懂事?!

常珂杏目圆瞪,道:“你下次想偷懒,别想我再给你打马虎眼。”

王晞越了解永城侯府的人,就越不喜欢和有些人打交道。

“好姐姐!”她笑着挽了常珂的胳膊,道,“我这不是寻思着我们从外面回来,总归是要去给太夫人问安的,眼看就要到了晚膳的时候,太夫人多半是要留我们用晚膳的,我们不如好好地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岂不是皆大欢喜?”

常珂道:“我可没你这么好心——常凝听说我陪着你出门去了,肯定会想办法陪太夫人晚膳的,到时候她不免又要阴阳怪气的。你可以当没看见,没听见,我却没办法回避。”

特别是她母亲,指望着她出嫁之后侯府能帮她撑腰,生怕她得罪了常凝,惹了侯夫人不高兴。

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王晞这才惊觉她这么干好像的确有点不妥当。

她迟疑道:“要不,我们陪太夫人用了晚膳就走?毕竟我们今天出了一天的门,累了也是常情。”

这样也可以少和常凝说几句话。

常珂倒是觉得回避不是个好办法,道:“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她在你面前要面子,有你在,她最多也就是冷嘲热讽两句,我当听不懂,她肯定更生气,也算是种反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