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晞想想,常凝还真是这个性格,不由地哈哈大笑,道:“这好歹也是个办法!”随后她真诚地和常珂谈起心来:“你外家对你怎么样?你有没有特别信得过的表兄或是世仆?我觉得你们家主要是手里没钱,只能事事依附于侯府。你不如在心里琢磨琢磨,趁我还在京城,看能不能帮你们家找个营生,找个机会自立门户。”

常珂摇头,道:“没用的。这不是银子的事。我爹之所以被留在侯府,就是因为有能力打理侯府的庶务,若是想要自立门户,早就自立门户了。主要是我爹和我娘觉得离开了侯府,就没有了庇护,没有了依仗。我现在只指望着我弟弟别被我爹养成个和他一样的性子,以后还准备继续帮大堂兄做事。”

王晞觉得自己虽然知道永城侯府的一些事,但毕竟很表面,她还是别随便给别人出主意了。别到时候她到了秋天跑回了蜀中,还留下烂摊子让大掌柜的收拾。

她把话题又转移到了给太夫人买的东西上,两人很快到了玉春堂。

太夫人已经知道她们回了府,正等着她们来给自己问安。

施嬷嬷笑盈盈地出来迎她们。

王晞送了对五毒荷包给她:“我和五表姐在外面买的。看着有意思,送给你玩。”

端午节,京城有佩戴五毒荷包的风俗。

虽说现在离端午节还早,但也算是有心了。

施嬷嬷脸上笑容更盛。

她现在没办法不喜欢王晞。

王晞到太夫人这里来,从来不空手,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就这短短的两、三个月,已经得了不少东西了。

施嬷嬷连声道谢,收了荷包,领着她们两个去太夫人那里。

王晞和常珂给太夫人问了好,拿出在云想容给太夫人买的额帕、手帕、扇套之类的小玩意,道:“都是我和五表姐挑的,做工虽然只一般,可胜在有趣。”

的确有趣。

那些小玩意不是粉色就是紫色、月白色,是小姑娘惯用的颜色不说,还多绣着画眉、鹦鹉、蜜蜂等图样,特别是这些画样形态各异,表情生动,非常的讨喜。

王晞记得给她买东西,她已经很高兴了,只是她贵为永城侯府太夫人,又是儿孙满堂的年纪了,用这些东西有些不像话。

她摩挲着那粉色扇套上绣着的黄绿相间,颜色明亮,栩栩如生的画眉鸟羽毛,忍不住笑道:“这哪是我用的颜色?你这孩子,也太胡闹了些。”

王晞不以为然,笑道:“您对我们小辈这么好,肯定会长命百岁的。衣饰我们就不说了,不至于连这些小物件也只能用青用蓝吧?老侯爷不在了,侯爷又是个孝顺的,您要是看上了眼,谁还能说您不成?要不是您,家里能有今天?”

谁让老侯爷不救她母亲的,就算是人已经死了,她有了机会,顺手也要给他添点堵。要是他地下有知,就太好了!

太夫人听她这么一说,果然就想起了从前自己忍辱负重的日子,觉得这些东西自己不仅要收了,还要大大方方地拿出来用,看谁敢管她!

“那就收好了。”太夫人笑呵呵地吩咐施嬷嬷,“去参加长公主寿诞的时候用。“

施嬷嬷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太夫人却看王晞更顺眼了。

家里这么多孩子,就没有一个人体谅她当年是多么艰难的。

老侯爷去了,她做为结发之妻理当给他守着,可怎么守,那就是她的事了。

她就是要让人看看,她是怎么对他不满的。

太夫人拉了王晞的手,眼里全是慈爱,笑道:“好孩子,今天就在外祖母这里用膳。”说着,抬眼看到王晞身边的常珂,又补了一句“阿珂也一道”,然后问起王晞想吃什么,“让厨房去做。”

自上次王晞用自设小厨房的方式无声地告了侯府内院厨房一状之后,侯夫人趁机把那帮灶上的婆子收拾了一顿,赶走了几个在她面前阳奉阴违的,把厨房管事的嬷嬷也换成了自己人,侯府内院的菜肴水平就拔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再也没人敢说“做不了”,就算厨房里不会做,就是想办法去外面的酒楼买都要买回来。

阖府上下都跟着沾光。

大家保持一致的没一个人在太夫人面前嚼舌根,也没有一个人跟侯爷说。

侯夫人那几天看见王晞,那叫一个满面春风,把王晞都吓了一大跳。

王晞可不会亏待自己,更知道老太太们不仅喜欢鲜艳的颜色,还喜欢愿意依靠自己的晚辈。

她毫不客气地点了个今天没有吃到的水晶肘子,还暗示太夫人身边的人:“听说四季美的水晶肘子最好吃了,可我和五表姐不敢独自上馆子。”

太夫人听了喜笑颜开,大手一挥,道:“今天就做这道菜。”

侯府厨房快忙疯了。

王晞和常珂陪着太夫人说话,跟她说着两人去做衣裳的事。

太夫人听了直皱眉,道:“阿凝她娘没有给你们安排裁缝吗?”

“当然不是。”侯夫人对王晞不错,王晞可没准备让她难受,忙道,“是我们觉得有意思,就跑进去看了看。”

太夫人这才点头。

王晞说,太夫人听,常珂陪坐,倒也欢声笑语地热闹了一番,用了晚膳。

侯府的公子们陆续来给太夫人问安了,常凝和常妍还没到。

常珂和王晞耳语:“我们快走。”

王晞点头,借口太累,和常珂溜了。

出了太夫人的院子,常珂松了口气,和王晞在甬道口分道扬镳,回屋休息去了。

王晞梳洗之后上了床却睡不着。

她想着白天在药铺里遇见的陈珞。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就是窥视他的人呢?

王晞又想到他扶自己起身时看着她的温和眼眸。

他要是不知道也就罢了,要是知道,以他白天对她的态度,应该会把插在竹林里的大刀收回吧!

王晞心底蠢蠢欲动,好想马上就爬起来跑到柳荫园去看看那把大刀还在不在。

可惜柳荫园那边修宅子,为了安全,那边晚上会锁了门,还会派人把守。

那就明天一早就去看看。

想是这么想,可她心里就是痒痒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术给她读了几页游记也没有用,只好给她点了一支安息香。

甜甜的香味让她慢慢睡去,却做起梦来。

梦中,她趴在柳荫园的墙头,看见隔壁竹林边那把九环大刀依旧挺直地插在那里,只是那刀头鲜艳的绸子被风吹雨淋,早已陈旧破败不堪,没有了昔日的光鲜,大风吹过,它只是随风晃荡了几下,再也无力猎猎飘扬,像个被抛弃的散兵游勇,被人遗忘在了无人的角落,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的骄横跋扈。

她在梦里嘻嘻地笑,上前去拔那把大刀,却怎么也抓不住刀柄……

王晞急醒了。

天色还没有亮,她屋里的丫鬟却都已经起了床。

可见她仍像往常需要去给太夫人问安那样,赶在寅时之前醒了过来。

她慢吞吞地爬起来,由着丫鬟服侍她更衣,心里却一直想着昨晚上的那个梦,更加想去看看那把九环大刀是不是还插在那里了。

王晞决定先去柳荫园,再去给太夫人问安。

这样一来,早餐就只能急匆匆地将就了。

白果只能委婉地劝她:“今天厨房给您做了梅菜排骨粥,还做了虾饺和咸蛋黄肉松烧卖。”

王晞有些日子没有吃梅菜排骨粥了。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道:“我们去太夫人那里蹭个早膳。”

第二十六章 寿诞

凌晨的京城,虽然时序已近初夏,天气还是有点冷的。

王晞走出门后,紧了紧身上的枣红织锦披风,却在晴雪园门口碰到来找她的常珂。

“你这么早就用过早膳了吗?”她一脸懵然,“我还准备过来和你一起用早膳呢!”

王晞拿不准那九环大刀是不是还插在竹林里,自然不想和常珂一起去柳荫园。

看样子她今天和梅菜排骨粥更有缘分。

她只好和常珂回了屋,一面解了披风递给身边服侍的小丫鬟,一面道:“你今天怎么突然想到来我这里用早膳?我之前准备去太夫人那里用早膳的。”

常珂和王晞在圆桌旁坐下,等着小丫鬟们摆膳。

“我昨天晚上几乎一夜都没有睡。”她凑到王晞身边,低声和王晞耳语,“我总觉得陈珞有点奇怪。老人们都说,三岁看老。我和陈珞虽然好些年都没见了,可他是什么样性子的人,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能知道。但他在药铺的时候,一看你差点跌倒,巴巴地跑过来扶你不说,还对你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我总觉得,他这无事献殷勤的样子,非奸即盗,肯定没安好心。你不说冯大夫是你的世交长辈吗?我觉得这件事你得放在心上,无论如何都要知会冯大夫一声,他在别人面前和在冯大夫面前完全像是两种人,他肯定是在打冯大夫的什么主意?”

王晞没有想到她这一大早的赶过来,是要和自己说这个,不由地愣了愣。

常珂见她没个回音,还以为她没放在心上,就有些恨其不争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声调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我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他那个人,就是对着他爹都没个好脸。可你看他,昨天扶你的时候态度多温和,我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他所图肯定非常之大,你一定要放在心上,知道了吗?”说完,还摇了摇她的肩膀。

王晞差点被摇得头晕,忙道:“你放心,我一定小心!”

心里却不以为然。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就像小时候,四姑母每次看见她都笑得像朵花,别人都说四姑母对她比对她亲生的女儿还好,可她就是知道,四姑母实际上一点儿也不喜欢她。

她能感觉到陈珞对她没有什么恶意。

否则,以冯大夫的阅历,也不会只是告诫她几句了。

只是人的印象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改变的,王晞也没有打算改变常珂对陈珞的看法,更知道常珂是为了她好,见之忙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告诉冯大夫一声的。平时我也会小心的。”

常珂连连点头,神色终于有所松懈。

两人一起用过早膳,常珂如往常一样把她厨房的厨娘赞扬了一番,看着时候不早了,两人又结伴往太夫人那里去。

路上,因为吃得心满意足而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常珂和王晞说着府里的事:“你知道昨天常凝和常妍为什么去的那么晚吗?常凝和潘小姐闹起来了,大伯母气得不得了,要禁常凝的足,常妍邀她去给太夫人问安,碰上了,就劝了大伯母好一会儿,大伯母才消气,放了常凝出门。”

王晞“啧啧”称奇,道:“二表姐可真是厉害!跟谁都能怼上。”“可不是!”常珂不以为然,“我看潘小姐肯定不愿意惹出什么是非来,她毕竟是来和刘家相看的,要是传出什么于她不利的话来,她这门亲事一准得黄。肯定是二姐姐挑起的事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天到晚都像吃了炮仗似的,看着谁炸谁。如今有潘小姐拦在我们前面,我们也能消停点。虽然这样想有点对不起潘小姐,可我真是被她闹腾怕了。”

王晞也觉得常凝喜欢没事找事,笑道:“只是可怜三姐姐,常常被她拖着,要给她善后。”

常妍比常凝行事稳重、冷静多了,虽然常凝比常妍大一个月,但在大家眼中,反而是常妍像姐姐,常凝像妹妹,众人对常妍的评价更好。

王晞知道这样有点不寻常,可谁让常凝的性格太不讨喜了,她也无意提点常凝。

到了太夫人那里,她们不仅碰到了来给太夫人问安的常凝和常妍,还碰到了潘小姐。三个人神色恭谨地围在太夫人身边,大家正笑着听常凝说着什么。

昨天晚上还不和,今早就一起来给太夫人问安了。

王晞和常珂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齐齐上前,给太夫人行了礼。

有机敏的丫鬟端了绣墩进来。

两人道谢坐下,才发现原来她们在说去给宝庆长公主拜寿的事。

太夫人问她们的衣饰都准备得怎么样了,然后道:“虽说这次不是宝庆长公主的整寿,可淑妃娘娘会带着富阳公主一道过来给宝庆长公主祝寿,你们务必要打起精神,那天穿的衣饰要提前给侯夫人看一眼,别在宴会上失礼。”

淑妃娘娘吗?

王晞眨了眨眼睛。

若说皇后统领六宫,那这位淑妃娘娘就是宠冠后宫了。

她还给皇上生下了三皇子、五皇子和唯一的女儿富阳公主。

永兴十六年的时候,她差点被册封为贵妃。

她也是后宫唯一生了两位皇子的嫔妃。

可以说,是嫔妃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她也来给宝庆长公主贺寿……从前只听说过宝庆长公主和皇后关系很好,没听说过和淑妃娘娘的关系也很好啊!

常凝却听得两眼发亮,追问太夫人:“宝庆长公主派人给您来信儿了吗?”

非常正式的宴会,东家一般都会提前派了管事的嬷嬷,把会去参加宴会的人,以及要注意的事知会参加宴会的各府,以免到时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太夫人点头,道:“长公主是最最平易近人的,除四十整寿那年是因为皇上和皇后都来给她庆祝,她这样郑重其事地给各府发过帖子之后,再就是这一次了。可她未必是真心欢迎淑妃娘娘亲自前来给她祝寿,你们可得仔细了,别到时候弄出什么动静来。”

王晞在心里盘算。

看来这次的寿诞不简单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三皇子和五皇子年纪都大了,要娶妻生子、开府封王了。

虽说宝庆长公主的寿诞还有十几天,她已经有种风雨欲来,登高看戏的感觉了。

大家都笑着应“是”。

只是常凝显然并没有把太夫人的话当个事,看着就能让人感觉到态度敷衍。倒是常妍,目光有些凝重,显然想得有点多。让人有点意外的是潘小姐,神色平静,笑容温婉,颇有点与世无争的味道。

王晞再联想到她来京城的目的,觉得她应该和自己、常珂一样,只准备去宝庆长公主的寿筵点个卯的。

她暗中点头,觉得这位潘小姐应该是个比较拎得清的人。

自那以后,侯夫人就会不时地来晴雪园和春荫园瞧瞧她们准备去参加宝庆长公主寿筵的衣饰,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而此时,太夫人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她们一遍之后,常凝问起了施珠:“她什么时候来京城?若是错过了长公主的寿诞就不好了!”

太夫人却是盼着她晚点来——柳荫园那边的宅子要六月底、七月头才能完工。施珠来得太早,没地方安置她。

常凝这么问,也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太夫人神色讪讪,又说了几句话,就端了茶。

大家忙起身告辞。

施嬷嬷送了她们出门。

依旧是常凝和常妍一路,走在最前面,王晞和常珂一路,和潘小姐很默契地跟在她们身后。

今天却有些反常。

出了玉春堂,原本和常妍手挽着手的常凝突然拽着常妍停下了脚步,越过王晞问常珂:“听说你昨天和王家表妹出去逛街了?不知道买了些什么好东西?”

那语气,好像在质问自己的仆妇没有经过自己同意就出了门。

王晞心中不悦,却不好替常珂回答。

和她出门,毕竟是常珂自己的选择。

她定定地看着常珂。

原本和她们并排的潘小姐却目露讶然,朝旁边走了几步,跳出了她们的圈子,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可眸光却落在常珂的身上。

常珂一下子成了焦点。

常妍沉脸拉了拉常凝的衣袖。

常凝却猛地甩开了常妍的手。

常妍的脸色顿时非常地难看。

常珂却一改往日的懦弱和沉默,仿佛听不懂常凝隐藏在言辞中的恶意,十分真诚地望着常凝,甜甜地笑出了左颊边的那个梨涡,声音清婉地“嗯”了一声,道:“我不仅和王家表妹去逛了街,还带王家表妹去吃了我们从小很喜欢吃的那家的烧饼,王家表妹则带我去做了衣裳,就是叫云想容的那家。我一开始还不知道那就是云想容,他们后来送了我们大觉寺朝云大师做的香囊,我才惊觉那里就是庆云侯府六小姐一直夸赞说衣服做得好的云想容。”

随后她温柔地笑着又说起了她和王晞做衣裳的事。

店家是如何地恭敬,听说是王晞要去,还特意关了门,只接待她和王晞。

店里负责的娘子还花大力气打听到了王晞和她都喜欢穿什么衣裳,推荐的面料非常合她们的心意。

除了走时送的香囊,招待她们的是正宗明前龙井,茶盅是景德镇官窑出的青花瓷,因是一客一盅,走的时候还把茶具也送给了她们。

林林总总,让常珂大开眼界,越说眼睛越亮,甚至说出了“难怪那么多人明明家里有裁缝有绣娘还喜欢跑去云想容去做衣裳,谁能逃得脱抬手就有人递茶点水果到手边,抬眼就有人问你需要什么,把你像公主般地服侍”的话。

第二十八章 耽搁

常珂把云想容好好地夸赞了一番。

常凝听着气得手抖了半天。

她觉得自从常珂和王晞玩到一块之后,心都玩野了。不好好听她母亲的话做件去参加宝庆长公寿筵的衣裳,却跟王晞跑到外面去做衣服。云想容若真的有那么好,怎么不接针工局的活?怎么还把庆云侯府六小姐的话当佛音似的到处传?她再这么跟着王晞混下去,眼光会越来越像出身商贾之家的王晞,除了金银,就不知道什么是更贵重的东西了?

她冷冷地瞥了王晞一眼,对常珂道:“你这是去做衣服吗?我看你这是在享受别人巴结你吧?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地位,去云想容花钱请别人巴结你还觉得脸上挺有光,我看你是越活越不知道什么是廉耻了!”

这话就说得有点过了。

不要说常珂和王晞了,就是向来不怎么掺和到姐妹之争中的常妍和置身事外的潘小姐都脸色大变。

“二姐!”常妍告诫般地喊了常凝一声。

潘小姐眉头微蹙。

王晞却是脸色一沉,原本不说话都带着几分笑意的眼角眉梢间骤然全是冷意,整个都带着几分冷峻之色,只是这神色来的快,消失得也快,她嘴角微抿,又露出几分笑意,清脆婉转的声音比平时仿佛更多了两分甜蜜:“二表姐,你这是怎么了?我们不过是见家里的裁缝都老气横秋的,说来说去就总把针工局拿出来说事,所以心里有点烦而已。现在谁不知道,前几天浴佛节,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陪着皇上去大觉寺进香的时候,都穿的是苏样衣衫,庆云侯府素来和宫里走得近,喜欢跟着宫里有样学样。我们这不是怕丢了侯府的脸面,才去了云想容的吗?再说了,在商言商,我们去他们家做衣裳,就是他们家的客人,她就应该好好招待我们啊!赏银什么的,也不过二、三十两,就当我们多打了支金簪子的,平时赏丫鬟小厮也不止这个银子,人家云想容好歹也是常给庆云侯府女眷做衣裳的,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为了根簪子,就巴结奉承我们吧?”

说到这里,她还很苦恼地看了常珂一眼,语带抱怨地道,“难道府里的那些裁缝来给我们量体裁衣都不用打赏的吗?还是我打赏打得太多,我看她们比云想容的那些人对我还殷勤……”

王晞这是在炫耀她平时给下人打赏打得多吗?

常凝更气了。

心里却不得不承认,王晞平时打赏下人的确非常大方,就是她院里的丫鬟婆子听说会遇到王晞,都想去服侍她,想从她指头缝里捡点漏。

可这就更让她不快了。

常凝冷笑,道:“你也知道别人是爱你的银子啊!”

“知道啊!”王晞犹如个不知世事的幼儿,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歪着头看着常凝,道,“可这天下有谁不喜欢银子呢?于我不过是顺手的小事,却能换了别人欢天喜地,尽心服侍,各得其所,难道不是件小事吗?”

说完,她没等常凝开口,露出副恍然的模样,又道:“二表姐,我知道了。你说的就是我爹常常告诫我的,有人喜欢金银,可也有人更注重清誉。我们家都喜欢银子,所以仆妇们做得好,就喜欢用银子做为奖励。你们府里的人估计是更喜欢清誉。”

她颇有些自责,检讨道:“我不应该觉得自己喜欢什么就以为别人也会喜欢。多谢二表姐提醒,要不然我还不知道府里不喜欢用银子打赏仆妇。我既然进了府,肯定要入乡随俗,学着三位表姐,你们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还安慰常凝,“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再乱来了。不再随意打赏人了!”

还有这种操作?

不要说常凝身边服侍的了,就是常妍身边服侍的,都不禁心中生怨。

永城侯府要是有银子,还用一个个揣着明白当糊涂地让王晞出银子修缮柳荫园?

王晞出手大方,不说别的,就是被侯夫人派去晴雪园外扫院子的人,这两个月得到的赏钱都比得上月钱了。

现在好了,常凝几句话,以后这些赏钱可就全飞了。

虽然心里清楚这是神仙打架,他们是遭了无妄之灾,可谁没有了那笔打赏谁心疼,他们能心平气和地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吗?

当然不能。

所以常凝几个还没有散,这件事就传到了施嬷嬷的耳朵里。

施嬷嬷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常凝几句“白痴”、“蠢货”。

做为太夫人的贴身嬷嬷,王晞进府后,她得的好处可是最多的。

都能打套金头面了。

不知道侯夫人怎么就教出这么一个玩意儿来,难怪没有已经出阁的大小姐讨侯爷喜欢。

她急急起身,想去给王晞解围。

可人走到门口,脚步又慢了下来。

王晞说这话虽然有拿捏常凝的意思,可她要是真这么做了,府里的那些小丫鬟肯定都会怪常凝坏了她们的财路,像她这样的嬷嬷却只会觉得她小题大做,手段还嫩了点。

王晞要是个聪明人,就不会短了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的好处。

那她又何必上赶着这个时候去趟这浑水呢?

但让施嬷嬷没有想到的是,王晞显然比她想的更难缠。

王晞转头就去了太夫人那里,扑到太夫人怀里就哭了起来:“我这些日子是不是在别人眼里像暴发户似的?丢人丢大发了!我听二表姐骂四表姐,说有身份地位的人就不应该重赏下人的。要不然就是拿银子收买人心,是极没脸的事。我也不是想收买谁,是我来的时候我娘特意打听了,京城的人一般都是怎么打赏下人的,我是按我母亲的叮嘱行事的。难道我娘离京这么多年,京城的规矩又变了不成?那我,那我还想着马上是端午节了,平时也没有机会给几位舅舅送个节礼什么的,这次我既然来了京城,肯定要好好置办的,我还想着,先不告诉舅舅们,给大家一个惊喜。可现在,惊喜说不定是惊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己,把太夫人的心都哭疼了。

“胡说!”太夫人搂着她,亲自给她擦着眼泪,喝斥身边服侍的丫鬟,“都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给表小姐倒了水进来洗脸。”

屋里一阵慌乱。

王晞却更加自怜自艾:“我不去长公主的寿筵了,大家肯定都在背后笑话我!我也不想这样啊!我平时在家里打赏下人,比这个还要多呢!有时候我都不好意思,谁知道在京城却成了厚赏?不是说京城是首府吗?应该比我们那山里人有见识才是啊!”

她说的时候捏了太夫人给她擦眼泪的帕子,茫然四顾,像落到陷阱里的小兽,不知道有多可怜。

“这个阿凝,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太夫人气得不行,让施嬷嬷去叫了侯夫人来,却被王晞拦住:“不用了!免得又为了点小事让侯夫人不快!我到时候会注意一些的,以后看别人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好了。”

话是这么说,却让人透露出风声去,说她原本准备了五千两银子的节礼准备送给侯爷,三千两节礼给二房和三房的,至于太夫人和侯夫人等,则各有三千两到二百两不等。

若是一切顺利,王晞是很可能在这里住到过春节的。

端午节之后是中秋,中秋之后是春节。

春节又比端午和中秋更隆重一些。

这么一算,大家得损失多少银子啊!

平时从来不管内宅的永城侯知道了都半晌没有说话,破天荒地把侯夫人叫了过去,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常大奶奶,也就是常凝的嫡亲大嫂,永城侯府的世子夫人,也和体己的丫鬟抱怨:“人家王小姐又不吃我们家的,又不喝我们家的,她怎么就这样容不得人家呢?我听说之前大姑奶奶没有出阁的时候,她也常和大姑奶奶置气,也亏得三小姐的脾气好,能忍得了她。”

常凝被罚跪祠堂,抄《女诫》一百遍。

而且要亲手抄,不允许别人代笔。

由施嬷嬷亲自监督。

常妍和常珂也受了牵连,一个被禁足七日;一个被罚抄《孝经》十遍。

就算是事情闹成这个样子,王晞还是减了打赏的赏银,跟平时常凝和常妍一样了。

“妙啊!”潘小姐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悄悄击掌称赞,和贴身的丫鬟道,“这位表小姐倒是个人物,若是有机会能和她结交走动就好了。”

那丫鬟忙道:“临来时太太可是反复地叮嘱了的,让您听侯夫人的话,千万不要随意走动。”

潘小姐叹气,只能当不知道,春荫园南院悄然无声,就像不知道这件事似的。

王晞不免觉得有些对不起常珂,和白术一起悄悄地去帮她抄《孝经》。

常珂先前还唉声叹气的,让王晞不停笔地帮她抄了半天,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王晞好多年都没受过这样的苦了,手腕酸楚难耐,恨不得剁下来,见常珂这样大笑,自然是怒目以视。

常珂不由抱了抱王晞,道:“傻妹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出头。可是,人家又没有说什么时候抄好,我们这么着急干什么?大可抄个十天半个月的,哪里就有这么急。”

她母亲也都只是派人来问了一声。

只有王晞,待人真诚,生怕她吃亏,亲自上阵帮她抄书。

她仰着头,没让王晞发现她微湿的眼睛。

王晞大怒,丢下手中的狼毫,道:“你赔我半日好光景。”

她被这恶心事给耽搁了,到现在还没得闲去看那九环大刀是不是还插在那里呢!

第二十九章 姐妹

常珂忙搂了搂王晞,语气宠溺地道:“好,好,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我给你赔不是。”

王晞听她这么说哪里还好意思说什么,趁机也向常珂赔不是:“说起来,你被罚都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兄弟姐妹间本应该同心协力,还当着你的面讽刺常凝,去太夫人那里告状……”

“哎哟!”常珂可不想王晞心中不安,故作不悦地道,“你这样说我就不高兴了。你都能为我出头了,我难道还会在乎抄这几遍《孝经》吗?”说到这里,她朝着王晞狡黠地笑了笑,道,“等到七月半,还可以送给长辈捐给寺里,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好的!”

这种事王晞从前常干。

她哈哈大笑,觉得她和常珂的脾气越来越相投了,她干脆彻底地放下了笔,也让白术不要继续抄《孝经》了:“行,你已经有主意就好!”

常珂反而追问起“半日光景”来:“你原准备去做什么?”

被陈珞威胁,这么丢脸的事,她怎么能让常珂知道呢?

王晞笑嘻嘻打了个马虎眼过去了,趁着中午大家都在休息,带着青绸和红绸两姐妹悄悄去了柳荫园。

王喜在门禁处等她们。

他一面陪着她们往东北角去,一面说着柳荫园这边的修缮情况:“师傅们手脚都挺勤快,手艺也好,房子比我们之前想像的要造得好。我怕那边施小姐提早过来,前两天特意请工头喝了顿酒,托他们加把劲,争取能在六月底搬进去住。至于外面的夹道,我已经开始让师傅们重新修缮路面了,还有二十几天就能修好,大小姐搬过来之后,不管是走马车还是走轿子都会很方便,大小姐不必担心。”

舞剑的人找到了,还在冯大夫那里碰了个面,王晞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到陈珞找冯大夫做什么,对搬家的事也就没有之前那么热衷了,听王喜这么说,她连连点头,向王喜道了几句辛苦,和青绸、红绸到了墙边。

青绸去架了梯子。

王晞看着,心中居然很诡异地升起几分“近乡情怯”般的犹豫。

她的脚踏在梯子上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扶着青绸的肩膀爬上了墙头。

什么破败褪色的红绸,什么孤零零立在那里的九环大刀,果然都是在做梦。

那刀的确还立在那里,却不知道多威风。

鲜红的绸子迎风招展,漆黑厚实的刀背,雪亮锋利的刀刃,仿佛眨眼就能把人一劈两半,哪里来的落魄?哪里来的寂寞?

全是她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

王晞抱着胸,不知道为什么,很气。

陈珞到底是什么意思?知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和他在药铺里偶遇的人?如果知道,为何还让这把刀继续插在这里?如果不知道……难道还真如常珂所说的那样,有所图谋?

王晞自我开导了一番。

想找冯大夫看病的到底是谁呢?

皇上?不太可能。他要是病了,怎么可能上早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众臣?

是皇后?那就更不可能了。冯大夫当着陈珞的面说他擅长的是妇科和儿科,实际上是不对的,他最擅长的是内科,妇科是为了让她母亲平安顺利地生下她,儿科是为了给她看病。陈珞既然能找到冯大夫这里来,肯定仔细打听过冯大夫。不可能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那陈珞是什么意思呢?

王晞望着空荡荡只有风吹过竹林声音的院子,心里非常委屈。

她觉得她必须查清楚陈珞去找冯大夫做什么才好。

王晞愤然回了晴雪园,然后找了个机会一个人又去了趟药铺。

马上要到宝庆长公主的寿诞了,常凝和常妍几个虽然受了罚,考虑到她们几个都要去参加寿筵,督促就没有平时那么的严格,常珂这边没有规定什么时候把《孝经》抄好,常凝这边也没有把七天跪完,而是在第三天就把她从祠堂放了出来,余下的四天等宝庆长公主寿筵过后再继续。

常凝知道王晞出了门,心中更加愤愤不平,又怕自己在家中长辈还没有完全消气的时候闹腾起来,影响她参加长公主的寿宴,她只好忍着满腔的不平跑去找常妍:“我们姐妹全都被罚了,她倒好,居然还有心情跑出去玩?祖母偏袒她,她也做得太过分了吧?”

常妍不过被罚站七天,她没想等过了宝庆长公主寿宴之后再继续。常凝过来的时候,她正在两个嬷嬷的监督下贴墙而立。

听常凝这么说,她瞥了常凝一眼,没准备理睬常凝。

偏偏常凝如在自家的院子似的,让常妍身边服侍的小丫鬟给她倒了杯茶之后,径直坐在屋子正中圆桌旁的绣墩上,继续和她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去长辈面前告状,算是怎么一回事?别以为她就没有什么把柄,且等着,我也要去祖母面前告她一状。”

不管人家是跑还是告状,一招出手就能把你打趴下了,那就是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