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上门

王家的仆妇训练有素,虽然王晞是半路吩咐下去的,可等王晞到花厅的时候,厅内四角已经放上了冰块,茶几上已经摆放着绿豆沙,陈珞穿了件湖绿色素面绉纱白绢交领道袍,坐在太师椅上由着两个小丫鬟在打扇了。

王晞满意地暗中点头,上前去和陈珞见了礼。

陈珞吩咐陈裕去帮王晞的丫鬟收拾他送来的果子:“都用冰镇了,天气太热,那些果子都不水灵了。“

至于那些点心,倒没有什么好稀罕的,坏了让店家再送就是了。

王晞瞧着那荔枝,不由小声惊呼:“这是从岭南过来的吗?京里还有卖这个的?不是说四、五月间是吃荔枝的最好时节吗?怎么这个时候还有?”

陈珞见她感兴趣,莫名的觉得手里端着的这碗绿豆沙吃的心都凉快了几分,笑道:“这不是岭南那送过来的。是福建那边进贡的。说是只有他们那有。我母亲得了两筐,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得了两筐,你就都送过来了?这样适合吗?

王晞望着堂中的两个竹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珞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那两筐荔枝,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当。

当然,他的这个不妥当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让王晞为难了,而不是觉得自己把宫里御赐给长公主的两筐荔枝都拿来了有什么不好的。

在他看来,倘若喜欢,那肯定就会吃了。他母亲没有立刻吃了,可见也不是那么的喜欢。

至于长公主晚上坐下来乘凉的时候想起那两筐荔枝,准备第二天进宫的时候给皇后娘娘送点过去,却找不到东西还查了一宿才知道是他拿走了,那就是后话了。

此时的陈珞颇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干脆强行揭过,转移话题道:“我今天来找你,想和你说件事。”

说完,又像上次似的,闭上了嘴。

王晞知道他这是有事要和她私底下说,遂和上次一样,等到几个丫鬟上了茶点瓜果,她开了门窗,把几个丫鬟都远远地打发去守门了。

她这样的反应让陈珞暗暗高兴,越发觉得王晞善解人意,是个非常好的合作伙伴。

他把庆云侯府给他递话的事告诉了王晞,道:“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我去查天津卫船坞的事吗?我就算是查出来了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去和皇上闹一场吗?”

王晞不知道庆云侯府是什么意思。

这么一想,请个靠谱的幕僚就尤其重要了。

她说起了刘众的事,睁着一双灿若星晨的大眼睛期待地望着陈珞,道:“你觉得如何?”

陈珞觉得不如何?

那刘众不过是个落魄子弟,还不能参加科举,根本无从知道他的学识到底如何,不过会些旁门左道,就入了王晞的眼。

王晞怎么也和那些市井巷陌的小姑娘们一样,觉得有个好家世就能有个好学识、好人品似的呢?

不过,他看见王晞眼底像落着星子似的,到了嘴边的讥讽一时竟然有些说不出口,觉得这样说王晞好像有点刻薄。

他不免给人欲言又止的感觉。

王晞还以为他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请个幕僚毕竟是件大事,而且很多事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刘众用得不合心意怎么办呢?

王晞忙道:“也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要不,我们还是再看看好了。我打听清楚了,那刘家真的落魄了,刘众手里估计没有什么银子,他来云居寺小住,把南城的房子都退了。可见拮据到何等程度?他一时半会肯定不会离开云居寺,等我们打听清楚了也不迟。”

陈珞觉得王晞还是为他好的,不然也不会提起刘众却话里话外都是“我们”了。虽说刘众也未必不是个好的选择。万一真没做幕僚的本事,帮他管管事也是不错的。

反正他手底下缺人缺得厉害了。

“那就是他了。”陈珞立刻就有了决定,道,“他还是挺合适的。何况你不是说了吗,他估计对星象、占卜、算术、易经都有所涉猎。君子用人,不拘一格。鸡鸣狗盗之人尚且有用武之地,何况是他?”

也行。万一刘众担当不起,到王家做个掌柜也不错。还可以照顾刘黎。

王晞笑盈盈应“好”,把她引诱阿黎来她这里吃点心的事告诉了陈珞:“时间长了,他迟迟早早要登门向我们道谢,我到时候再邀请他,他多半不会拒绝。”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阿黎吃了她那么多好吃的,刘众好意思拒绝她吗?

王晞抿了嘴笑,对自己的计策很有信心。

陈珞看着好奇起她给阿黎做的点心来:“那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王晞笑眯眯地带着陈珞去了厨房。

天气虽然炎热,但王喜给王晞选的这处落脚处却屋高庭阔,就是厨房也因为绿树成荫,开了前后门就有穿堂风徐徐而并不见热。

几个厨娘忙得热火朝天。

见王晞和陈珞进来,纷纷给他们行礼。

王晞笑着免了她们的礼,问她们都做了些什么点心。

有的做的是苏式点心,有的做的是粤式点心,有的做的是京式点心,但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精巧,只有一个厨娘,是王晞来京之后在牙行买的,三十来岁,白净瘦小,说话声若蚊蚋,在用糖浆做篮子。

巴掌大的篮子,藤纹细腻,若不是靠得近,王晞和陈珞都看不出来是用糖浆做的。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王晞大为惊奇,“装上各式的糖果吗?这篮子恐怕就不能吃了吧?那还不如直接用藤编一个,还可以用来装其他的小东西。”

那厨娘喃喃地道:“是,是两个兔子装在里面,然后放在盘子里,洒了糖粉装起来,篮子可以吃,兔,兔子也可以吃。”

“还有这种做法?”王晞觉得有点像外面卖糖人的,不过还是颇为精巧的,道,“那你还会做什么?我是说除了兔子。应该也可以做成猫啊、狗啊的吧?”

“可以。”厨娘声音越小了,“就是,没人吃猫啊、狗啊的……”

王晞哈哈大笑,道:“那就做成花。各式各样的花,加上核桃、杏仁什么的,你们想到什么都可以做。”

也算是个巧心思了。

厨娘们纷纷曲膝应诺。

王晞见那已经做好的马蹄糕做得晶莹剔透,看着就清凉爽利,干脆端了一碟子给陈珞做茶点,和陈珞一道折回了花厅。

陈珞跟在王晞的身后,从头到尾没有吭声,却觉得王家的这群厨娘也挺不错,先不说之前他和王晞在厨房里说话的那两个,能目不斜视,就是现在这一群,他过去了,倒把他当主家的敬重,王晞问起话来,也像是个主持中馈的能干人。

那马蹄糕更是做的好吃,比福建进贡的荔枝好吃。

荔枝有股子花开荼蘼的艳丽,他不是很喜欢。

可陈珞对王晞用点心引了刘氏叔侄上当却非常的有信心了。

他走的时候要了几匣子点心。

王晞以为他是要去送人,谁知道他全留给自己当早点和宵夜吃了。

这也是王晞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回到正院葡萄架下的王晞,立刻被翘首以盼的常珂拉到了一旁,紧张地道:“陈珞又来做什么?”

王晞觉得好笑,只是她和陈珞的事不太方便告诉常珂,可常珂这么一问,她也觉得陈珞没必要跑这么一趟。

就算庆云侯府要算计他,又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大可静观其变,先派人来给她打个招呼就是了,何必亲自来一趟,还带了很多好吃的来。

她都不知道怎么把东西拿出来了。

王晞好不容易含含糊糊地把这糊弄了过去,阿黎也被她吸引着每天都跑到她们院子里来吃点心,还没有到王晞觉得的火候,刘众突然来拜访王晞,还指名要见王晞。

王晞有些意外,但还是去见了刘众。

刘众穿了件靛蓝色细布道袍,瘦瘦高高的,颇有些嶙峋的味道。

好像比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更瘦了。

王晞讶然。

刘众已苦笑着向她行礼,道:“还烦请姑娘帮我约了陈大人见一面。”

王晞就更惊讶了。

刘众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若不是天生敏锐的人根本就察觉不到的厌恶,道:“这不是陈大人托王小姐的吗?不仅留了我们家的阿黎吃点心,还留我们家阿黎用膳,给我们家阿黎做衣裳。我无力抚养侄儿,自然只好见一见陈大人。只盼我这副骨头还能值几个钱!”

王晞一阵沉默。

她没想到刘众这么聪明。

有点后悔自作主张。

如果一开始就和刘众说清楚,会不会有所不同。

王晞忙让人去请了陈珞。

陈珞来后不悦地道:“千人千面。我觉得你这法子很好。至于能不能让刘众做我的幕僚,那是我的本事。你给我牵了个线,已经是很多女子都办不到的事。怎么能把这责任归结于自己的身上。”

王晞心里还是有点难过,道:“怕我真不是做大事的人!”

陈珞不喜欢这样恹恹的王晞。

他想起自己对王晞的印象,总是笑起来明艳如夏花,眼睛里落着星星的小姑娘,生气勃勃,好像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能让她为难。

“胡说!”他有些不悦地喝斥道,“我原本就没有隐匿行踪,若是那刘众还不摸不清楚我们的来龙去脉,这样的人要他做什么?他能想到我这里来,我反而要高看他一眼。

“你可别忘了,我们的对手可是皇上和庆云侯这样的人。若身边全是些庸人,到时候连累着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幕僚

王晞觉得陈珞的话很有道理,但提议用刘众的是她,她不免对这件事会比其他的事更关心,闻言不由道:“你和刘众约了什么时候见面?我想和你一道去!”

陈珞隐隐能感觉到王晞的心思,觉得让她出去走走也好,他母亲就是因为天天围着宫里转,宫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她就跟着惊心动魄一回,时间长了,都变得像宫中妇人似的,只知道宫里那一亩三分地,连心胸都狭窄起来,这不是件什么好事。

“行啊!”他爽快地答应了,道,“我们就约了在他住的地方见面,明天用过早膳就过去,免得太阳升起来,晒得人蔫蔫的,像焯了水的白菜似的。”

王晞哈哈地笑,道:“你还知道焯了水的白菜!”

陈珞居然认真地想了,道:“你还别说,我真没见过。但大家都这样形容,我也就跟着这样形容了。”

“那你下次有空来的时候,我带你去厨房看看,让她们给你焯个白菜,你就知道是什么样了!”

说起厨房,陈珞道:“你们家今天做的什么点心?上次那个马蹄糕挺好的。经放吗?今天再给我带点回去。”

他吃宫里御赐的东西比较多,但宫里的东西都有定数的,最不喜欢应季的食材,就怕宫中的贵人吃了觉得特别好,天天要吃,他们上吊也拿不出来。

陈珞就特别喜欢吃应季的东西,他对这个也就比较了解。

马蹄可不是这个季节应该有的。

王晞直笑,道:“你吃的那是用澄粉加马蹄汁做的。这个季节倒是没有马蹄,可马蹄榨了汁,做成糖浆放在冰窖里,却可以保存很久。”

陈珞想到长公主找了半宿的荔枝,道:“那你给我做点,我让人带回去给我母亲尝尝。”

王晞奇道:“你今天不回城了吗?”

“不回!”陈珞道,“明天还要赶过来,太累了。我准备去真武庙一趟,明天从那边过来。”

真武庙和云居寺都在城西,离的不太远。

王晞更惊讶了,道:“你去真武庙做什么?是去找逍遥子吗?”

香料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

陈珞支支吾吾没有明确回答王晞,旁边服侍的白果几个已是面面相觑。

他们家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闲得慌,这种吃吃喝喝的话也能说上一个时辰不觉得无聊的。

几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浮现几分不安,觉得这件事得好好和王嬷嬷说道说道。

王晞对此却一无所察,她先是让厨房给陈珞做了几匣子马蹄糕带回长公主府,然后给陈珞收拾了一间厢房午休,做了蜀中的凉面招待他用了晚膳,待到太阳偏西,暑气渐散,把用冰镇好的酸梅汤灌到羊皮水囊里,这才送他出门。

还叮嘱陈珞:“若是一个时辰内没有喝完,就倒了,觉得好喝,下次再给你做就是,切不可贪那一点凉意,吃坏了肚子。”

陈珞反倒可惜自己那羊皮水囊,这可是他第一次跟着皇上去大同巡边的时,当时的大同巡抚霍霆教他亲手做的,他带在了身边好几年了。

这么热的天,装了冰镇过的酸梅汤,就不能用了吧?

王晞差人给他灌酸梅汤是好心,他看着白果来拿水囊时陈裕求助的目光,犹豫不绝的来来回回地在客房里走了好几个来回,最终还是决定婉言拒绝王晞的好意时,白术已经把灌好了酸梅汤的水囊送了回来。

而他此时望着王晞那一张一翕却红润如花瓣般柔美的双唇,他只得耳朵有点火辣辣的,那拒绝惋惜的话就更说不出来了。

算了,事已至此,至少有一个人是高兴的,他就不要说出来让大家都扫兴了。

陈珞冷峻地点了点头,骑马扬鞭出了云居寺。

王晞折回了正院。

常珂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和两个小丫鬟正纳着鞋底,见了她冷冷地道:“哎哟,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等到掌灯时分才知道归巢呢!不会是陈珞已经走了吧?”

王晞莫名其妙,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哪里得罪你了?你有话就说话,我们之间可不能阴阳怪气的。我不喜欢!”

常珂跳起来就拿着鞋底拍了王晞两下,道:“你还知道你是内阁女子啊!那陈珞来了就来了,让你乳兄去招待他就是了,你去见他一面就已经是格外敬重他了,还值得你什么事都帮着安排好了?你要下次还这样,我就跟祖母说,我们回永城侯府去。”

她说着,眼神都黯了下去。

王晞在她心里当然是最好的,可像长公主那样的人,既没有机会了解王晞,也不会公正公平地看待王晞,就算是陈珞待王晞与众不同,长公主也不会把王晞作为儿媳妇的候选人的。

与其到时候伤心,还不如早早地断了。

王晞因为没有往这方面想,也就懵懵懂懂地没明白常珂的担忧。

但她能感受到常珂那惊忧的目光,想着常珂是不是对陈珞还是有些偏见,怕陈珞对她不利,她耐心安抚常珂:“是为了刘众的事。”

她把两人的打算告诉了常珂:“是我从中说的话,我总得有始有终啊!”

常珂想想阿黎那穿小了一伸手就缩到了手肘的内衣,心里酸酸的,觉得刘众与其给陈珞做幕僚还不如去王家做掌柜,好歹能短时间内学点本事,把这日子过起来。

她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针线继续给阿黎纳着鞋底,心里却琢磨着要不要给刘众提个醒,让他干脆选了王家,又觉得刘众连星相八卦都精通,肯定是个聪明人,没有她提醒肯定也会选择一个对他更有利的东家。转念又觉得聪明人通常都被聪明误,说不定刘众这些年看着家族败落,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最后选了陈珞……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到第二天还没有个定数,王晞却已经开始梳妆打扮,准备和陈珞一起去拜访刘众了。

常珂咬了咬牙,让人去给刘众带了个信,倒没劝他怎么选择,而是叮嘱他让他多想想阿黎,他可是阿黎的叔父,是阿黎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刘众得了常珂的口讯诧异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和这位永城侯府的小姐统共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她对阿黎这样的疼爱,再联想到他打听到的王家小姐的事,他猜测阿黎的那些鞋袜说不定是这位常小姐做的。

可见歹竹出好笋,常家也有良善之人。

刘众谢过常珂身边的丫鬟,陈珞就和王晞联袂而来。

刘众看着陈珞身边鬓角戴了串茉莉花,手里提着个藤篮,打扮得像个村姑却难掩明艳容颜的王晞,嘴角抽了抽。

这姑娘不会又带了吃的过来吧?

王家的厨娘把阿黎的口味都养刁了。

他虽什么也不说,吃的时候却明显的没有之前期盼和开心了。

这小姑娘真是事多,要不是她,他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了。

刘众想着自己也不好和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只能压了心中的不快,请两人在厅堂里坐下。

阿黎自那天被刘众拎回来后就被拘在家里描红,听到声响,见是王晞来了,他丢下手中的笔就冲了出来:“王姨姨,你是来看我的吗?我好想你!常姨姨还好吗?她怎么没有和你一块儿来?她是不是生我气了!”

说完,他还期盼着朝外望了望。

那发自内心的欢喜,让他的脸庞都像月亮似的带着一层光,看得王晞心里一颤一颤的。

“你常姨姨今天有事,所以才没有来。”王晞忙笑盈盈蹲下来抱住了阿黎,温声解释道,“她没有生你的气啊!你那么乖,谁舍得生你的气啊!她在家里给你做虎头鞋呢,等过些日子,天凉了,你就有漂亮的鞋子穿了!”

“真的吗?”阿黎两眼更亮了,歪着脑袋甜甜地道,“我最喜欢常姨姨了!”

这让在场的王晞和刘众都有种心头积了口血之感。

陈珞却对阿黎淡淡的。

倒不是他不喜欢阿黎,他是对所有的小孩子都很冷淡,不知道这些小孩子有什么好玩的,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逗小孩子玩。

对,是“逗”。

既然全都是些假话,有什么好浪费口齿的。

他小时候深受其害。

见王晞和刘众还准备继续和阿黎胡说八道,他略有些不满地咳了两声,道:“天气这么热,大家坐下来说话吧!”

他们虽说是坐的马车,可坐马车也是赶路,刘众怎么就没有想到给他们倒杯茶润润喉咙呢!

刘众显然也想到了,跟王晞和陈珞打了个招呼,就把阿黎抱进了内室,哄着他继续描红,自己去倒了茶点端出去。

刘家落魄到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了吗?

陈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刘众,想着用什么方法说服刘众去给他办事。

谁知道刘众也打得是这主意。

他没等陈珞说话,就开门见山地道:“我听说陈大人想着让我去给您做幕僚,不知道陈大人看中了我什么?我又能为陈大人做些什么?您想必也打听过我们刘家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虽说百姓还念着我祖父的那一点点余恩,但在朝堂之上,早就没有了我们刘家说话的地方了。我恐怕会让陈大人失望。”

第一百二十五章 愿意

这开门见山的就掌握了主动权,王晞眼睛一亮,睃了一眼陈珞。

陈珞却是精神一振。

好啊!他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镇国公府长公主府宫里都这么复杂,他的情况又这么的严峻,要是还来个慢吞吞半天也还说不到点子上的人,他得急死。

何况幕僚不过是身边办事的人,又不是家仆,要他那么恭顺听话做什么?只要能帮他做事,解他之围,时候到了,大可一拍两散,各走各的。

刘众的话不仅没有让来的两个人失望,反而还平添些许的兴奋。特别是陈珞,既然心里已有些意动,气势上就不可能被刘众压了过去,免得到时候谁听谁的还不好说。

他可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剑。

“那你都读过些什么书?”陈珞淡然地道,丝毫不接刘众递过来的话。

刘众是没资格参加科举的,当然没有什么举业上的事可说,也就是说,他就算是学富五车,也没办法一句话两句话证实他的学识。

陈珞这么问,让他微微一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陈珞又淡淡地道。

言下之意,你们刘家曾经再富有,再显赫,还不都是靠着我外家吃饭。

“不过是看着大家际遇差不多,想着互相搭把手罢了。”虽说让他入彀的手段有些不入流,陈珞却没准备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说话行事颇为真诚,“你要是觉得行,那我们就好好说说话;你要是觉得不妥当,我就当我们出来走了走的。我犯不着勉强谁!”

刘众沉默了。

他这一路走来,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事。他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亮牌之前,他可是仔细地调查过陈珞,当然知道陈珞是什么处境,缺的是什么,能不能让他委身相投,他见到陈珞之后,应该怎样给陈珞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他没有举业没有功名,又怎样避免被人贱用。

这些他都反复的考量甚至是推敲过,才去见的王晞。

他想开宗明义的引起陈珞的注意,没想到陈珞也跟他一样,来了个一针见血,直抒己见,让他那点小心思都消失殆尽。

刘众原想着那陈珞天时地利人和却落得这样一个境地,想来也只是个自作聪明之人,此时听了他这番话却不由得高看他一眼。

他看陈珞的目光自然也就变得郑重起来。

陈珞却心无波澜。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既然想招揽刘众,当然也把他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刘众想在京城立足,却又不能参加举业,刘侍郎得了刘子庸的好却算死了刘家这几十年都难以翻身,干脆不认账。刘众虽然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可真正被寄予期望之人拒绝敷衍搪塞,到底还是没能沉住气,搬了出来。

不过,他要是没这点气性,陈珞也瞧不上他了。

“既然如此,我想让陈大人推荐阿黎入伍,在军中站稳脚跟。”刘众眯着眼睛,毫不犹豫地开出了条件。

王晞咋舌。

阿黎还不满五岁!这么早提出这样一个要求,适合吗?

万一阿黎读书读得好呢?

念头一闪而过,她想起阿黎那异于常人的相貌。

做官,也要讲形象的。太丑了,是不可能入选的。像钟魁,不就是因为相貌太丑没办法做官吗?

让阿黎去军营,倒是个好出路。

王晞望着刘众,觉得他肯定是一早就想好了。

她再望向陈珞。

陈珞已爽快地点头,道:“可以!”

刘众心中一松。

他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早了一些。可他还没有成家,早年间家中长辈给他订下的亲事也被对方找理由给退了,他对自己的婚事已不抱太大的希望,阿黎这个聪明伶俐,读起书来过目不忘的侄儿却一直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与其为不知道在哪里的子女求个前程,还不如为阿黎打算。

至于陈珞会不会守信,他们成了,这对陈珞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们要是不成,他也有自信在搭上了陈珞之后给阿黎留个后手。

心中所愿已经有了前程,他也就不再纠缠那些细枝末节。

是骡子是马,得拉出去遛,东家才知道给你多少草料。

刘众早已明白这个道理。

他站了起来,大大咧咧地朝着陈珞行了个礼,道:“东家有什么吩咐,我随时都可以当差。”

陈珞这才正色地看了刘众一眼,觉得他要是以后还能这样雷厉风行,就算有什么小心思,放在身边也可以忍受一二。

他说白石桥那边的宅子,道:“你这两天就带着你侄儿搬过去吧!我还真有点事让你忙。”

谁知道刘众咧着嘴笑了笑,却对王晞拱了拱手,道:“王小姐,天气火热,阿黎之前住在城中曾经中过暑,不知道能不能请王小姐收留阿黎几天,等我在白石桥安顿好,就把阿黎接走。”

别人是怕亲人做了人质,他倒好,把人往她手里送。

王晞觉得这个刘众还挺有意思的,但也可以看得出刘众的狡猾。

要知道,阿黎可吃了她们不少的好东西,穿了她们不少的小衣裳小袜子。

可王晞也不想惯着他,闻言笑道:“可以!不过,一直是我表姐在照顾阿黎,你把阿黎送到我那边,我倒没什么,就是得跟我表姐打声招呼,毕竟小孩子再怎样乖巧也有顽劣的时候,放不得手,眨不得眼,可是个辛苦活。”

刘众一愣,不知道是因为王晞的说辞还是因为照顾阿黎的是常珂,但他没有改变主意,深深地给王晞揖了揖,还是把阿黎托付给了王晞。

亲叔叔都不担心,王晞就更不担心了。

她笑盈盈地应了,和陈珞出了云居寺山脚的客院。

陈珞望着满目青翠的山峰,看着半山腰戴着竹笠走过的樵夫,他不由道:“你要不要一起随意走走?”

“好啊!”王晞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往年这个时候,她都和祖父祖母住在山中,不是钓鱼就是爬山,采野菜,做各种各样好吃的。

今天的夏天格外的无趣。

云居寺虽不如他们家平时避暑的地方,好歹也坐落在山上,能吹几缕清风,看些许翠嶂,清凉一下眼睛。

陈珞却是难得有这样的清闲的时候。

自他记事起,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不是陪着皇上去西山避暑,就是护卫皇上去西山避暑。不过陪同是他十四岁以前的事,护卫是他十四岁以后的事。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始终是紧绷的。不懂事时不记得,记得之后就知道皇上是天下之主,一怒之下,能千里伏尸,能让天天和他玩耍的宫女太监死无埋身之地,后来是有所求,求舅父的舐犊之情,求舅父的权力去压制生活中的困顿。

有了所求,怎么不畏!

也就这个夏天,皇上突然不去西山了,他能透口气了,随心所欲一回了。

至于去哪里,他觉得去哪里都好。

他望着不远处山顶的一点红,居然露出指点江山似的豪迈,笑道:“走,我们去爬山!”

陈珞回头望着王晞。

那舒展的眉眼,从心底流露出来的欢悦,像太阳,让他的脸庞如太阳般明亮。

王晞咽了一口口水,心里天人交战。

那山顶露出的一点红,不是寺庙的飞檐就是哪处的凉亭。

山里的景象是这样的,看着在眼前,事实上隔着十万八千里,能让人爬断腿。

陈珞一看就很高兴,又适逢找了个称心的幕僚,按理说是应该庆贺一番,她无论如何也应该捧个场,可让她毫无准备地去爬个十万八千里的山……就算陈珞哪里都长在她的喜好上,整个人像珠宝似的发宝光,她也要考虑一下。

王晞有些犹豫。

陈珞的脸色却在她没能及时回应的沉默中慢慢黯淡下来,渐渐趋于平静。

“你不愿意吗?”他淡然地问,看上去好像无所谓。

可敏锐的王晞却已感觉到他深深的不满,而且是那种故作大方的不满,记在心上的不满。

不至于吧?

从前他不是挺温和的吗?

难道是她看错了。

王晞怀疑自己的判断,本能地觉得不安。

有些人越是在乎的时候越不想让人看出来。

陈珞此刻就给她这样的感觉。

可爬山哦,又不是其他的事,她不想自己的脚板起泡,也不想自己的腿好几天伸不直……

电光火石间,她恨不得敲敲自己的脑袋。

她怎么忘了长辈们的教导。

不能直接拒绝的时候就得想办法委婉的拒绝。

明明知道陈珞不高兴了,她为何还要直接和他叫板?

这不是傻是什么?

王晞立刻高高兴兴地:“没有啊!我每年夏天也陪着我祖父去爬山啊!”

可祖父会安排滑轿,还会跟着很多背了水和吃食的健仆。

而不是像他们现在这样,一个身边只有个什么也没有拿的陈裕,一个身边只带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

不对,青绸不算手无缚鸡之力,白果才是。

可她们渴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要去茅厕怎么办?

王晞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忙道:“只是我们出来的时候都没有跟家里的人说,得派人去跟家里的人打个招呼才行。还要准备些吃食水囊,免得走到半路连口水都没有……”

她这已经算够委婉的了吧,谁知道陈珞大手一挥,豪迈地道:“不用!我曾经跟着皇上去巡过边,我知道怎么在山里找到吃的和喝的,你跟着我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