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想到王晞在她面前两次为陈珞说话,现在看来,两人之间说不定还真有点什么。特别是王晞,对陈珞也太好了些。

她觉得她得找个机会和王晞说说才行。

刘众来的时候,她特意亲自去叫王晞。没想到陈珞和王晞居然真的在认真地研究素菜的菜式。

常珂讪然地笑了笑,压着心底的窘然,说了刘众的来访。

王晞当然不可能真的在和陈珞研究素菜的菜式,事实上他们一面胡乱指使着厨娘们做事,一面低声说着体己话,特别是陈珞告诉她前几天他在忙什么的时候,王晞根本就不可能走开。

她觉得对不起常珂,歉意地道:“我这正沾着手,要不你去见刘众好了?他是个什么情况?为何从刘家出来,陈大人都告诉我们了。没什么可怕的。要说他有什么不对的,那也是对不起你,我最多也就是被牵连了。你要是愿意原谅他,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全凭你做主好了!”

常珂还没有自己单独决定过一件事,闻言不由有些惶然。

王晞若是有心,能把人哄得被卖了还给她数钱。常珂哪里是她的对手,三下两下的,就被王晞忽悠着去见阿黎叔侄,王晞则紧张地和陈珞低语:“你说你前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是因为查到了乾清宫里的那支香是从哪里来的。那是谁献给皇上的?你是怎么查到的?”

陈珞看了两个泥塑菩萨一样的厨娘,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中萝卜,洗了手,出了厨房,在院子的天井水井轱辘旁站定。

王晞忙跟了过去。

陈珞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要说这件事……”

得感谢薄明月。

薄家和内务府的关系向来密切,因为薄明月要查乾清宫那支香,内务府有人想巴结上薄明月,自然不遗余力,薄明月查到什么他不知道,有些事落在他的眼里却立刻有了不同的意义,这才让他无意间知道了那支香是谁敬奉给皇上的。

陈珞原本有些事无不可对人说的倨傲,薄明月虽是无心,可帮了忙就是帮了忙,但面对着对面王晞乌溜溜的大眼睛和满目的好奇,他突然想到薄明月送给她的那车所谓的赔礼,刹那间就改变了主意,嘴比心快地打住了话题,道:“说来就话长了。”

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下意识地把薄明月排除在了话题之外:“我一直想着乾清宫的事,不可能绕过内务府,就着重派人盯了一下内务府。”

陈珞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可王晞知道,内务府那么大,盯谁?怎么盯?都不是件简单的事,而陈珞能够办成了,可见其本事。

她认真地听着。

“然后发现这香是从大觉寺送进去的。”

也就是说,当初陈珞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可到底是谁制的香却不得而知。”陈珞说着,眉宇闪过一丝冷峻,“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没有继续查下去。”

因为重点不是谁制的香,而是这香是谁敬献给皇上的,谁才是皇上心目中最值得信任的人。

王晞顺着陈珞的思路颔首。

“然后我发现了七皇子的生母宁嫔。”陈珞说着,垂下了眼睛,让王晞一时看不清楚他的情绪,“是七皇子的生母宁嫔敬献给皇上的香,而且我还查到,皇上这几年去西苑避暑,都有宁嫔同行。可妙就妙在,我们当时也跟着去了,却没有一个觉察到。宁嫔,好像一个影子,如果不仔细地查,我们都感觉不到。”

还有天津卫船坞的银子,也是流入了宁嫔族兄的手里。

可这又说明什么?

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可皇帝有时候也会变成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情感,疼爱幼子,宠信小妾。

但陈珞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他这么忌惮这件事,肯定是有原因的。

王晞相信陈珞的感受,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陈珞抓着乾清宫的那支香不放,抓着宁嫔的恩宠不放。

陈珞望着王晞欲言又止。

不管什么时候,王晞都不是个让人为难的人,何况是对着陈珞。她道:“你要是不想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好了。你直管说我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你直管吩咐就是。”

“不是!”陈珞回答的有些急切,好像生怕她误会似的,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很荒诞?

第一百二十章 无猜

照着王晞的性子,陈珞要是为难,她就不问了,可这件事关系重大,还事事透着蹊跷,由不得王晞自己糊弄自己。百度搜索文学网,更多好免费阅读。

她静静地望着陈珞,等着他开口说话。

陈珞在她清澈的目光下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之所以不说,是不想让王晞牵扯进来。可王晞先是帮他想办法弄清楚乾清宫香料的配方,后又帮他找大夫、推荐幕僚,还听了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他要是真心想让她置身事外,就应该再冲动也忍着的。

他现在想让她退出,早干什么去了?

陈珞在心里苦笑,沉吟着还是把他心中所想告诉了王晞:“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总觉得一个人再坚强也有软弱的时候,皇上也难免有要做慈父的时候。可皇家不是其他人家,给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他要是真心疼爱七皇子,想宁嫔有个好晚景,就应该安排好储君的事,让七皇子能和未来的储君交好。否则储君不定下来,他就算是给七皇子打个金笼子,新君一句话就能让他下了诏狱。”

王晞听着心里一跳,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你的意思是?”

陈珞点了点头,朝着王晞走了几步。

王晞骤然间脸红。

陈珞估计是想和她说悄悄话,可他靠她太近,又高了她快一个头,站在她身边就像座山把她包围其中似的,她不仅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柑橘一样的香味,还能轻易地看清楚他杭绸道袍上纵横交错的织纹。

她更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

王晞怕自己一抬头,头顶就会撞着他的下巴,她就像被他拥在怀里似的。

她这么一想,脑子里就开始嗡嗡作响,以至于陈珞开头说了几句什么话,她都没有听清楚,还是耳朵里突然钻进陈珞提及皇上时那冷讽的声音时,她才回过神来:“……若是说他年纪大了,他可干不出这种事来。可见他脑子还清醒得很。

“他这样,要不是想为皇长子开路,利用七皇子对付二皇子?要不就是想让七皇子上位?

“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虎毒不食子,他要是想让七皇子上位,得把前面的几个儿子都干掉才行。他这样,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王晞虽然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陈珞冷冰冰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还是身上一寒,忙收敛了心绪,道:“你的意思是,皇上这样做,是在安排储君吗?”

陈珞点头,道:“我这位舅父,大家都觉得他优柔寡断,做起事来拖拖拉拉没有个主见似的,可你看他继位这么多年以来,有哪件事不是这样拖拖拉拉的就给办成了。百度搜索文学网,更多好免费阅读。

“他的行事法则就是你慢慢的熬。熬得你失去了耐性,熬得你没有了脾气,他自然也就如愿以偿了。

“所以他没有立储君,大家都觉得很正常,觉得他是想立二皇子为太子,可又怕伤了皇长子的心,或者是想立皇长子为太子,又怕伤了二皇子的心。

“从前还有言官催促他,你看这些年,还有谁说什么没有?

“皇长子因为有可能继承大统,所以这些年来虽和我们不亲近,表现得也可圈可点,没什么大错。二皇子就更不用说了,循规蹈矩不说,连庆云侯府也俯首听命,不愿意有半点不好的传言流露出来,比从前老侯爷在的时候还要恭顺。”

王晞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她还以为陈珞会继续说下去,不曾想陈珞话说到这里,猝然间又开始来来回回踱起步来。

王晞干瞪眼。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陈珞不知道是非常的信任她,还是已经习惯了向她倾诉,或者是两者兼之,他并没有卖关子,发泄了一下情绪,等到思绪稳定下来,道:“我那个父亲也是真蠢。庆云侯府老侯爷有卫青转世之说,威名镇慑五军,无人不钦佩。皇上借着薄家上位,又怕薄家功高震主,摆布朝政,就想让世代镇守西北的清平侯府和与东北高丽关系亲厚的镇国公府抗衡庆云侯府。

“可清平侯府是纯臣,皇上怎么暗示、明示他们家都装听不懂。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来户部的一个小吏都敢坑清平侯的原因。

“只有我父亲,以为这是个美差。明明心中不喜,还是娶了我母亲不说,还想借此机会更上一层楼,成为功勋世家中的第一家,光宗耀祖,做到我祖父也没能做到的事。

“结果庆云侯府釜底抽薪,老老实实的,什么都听皇上不算,还约束家中子弟,小心翼翼的最多让言官抓到个纵酒狎妓的丑闻而已。

“庆云侯府安生了,我父亲也没用了。他居然还敢和我母亲叫板,我都不知道他脑子是么长的?”

怎么说着说着,话题扯到了镇国公的身上。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陈珞是多么的不待见他这个父亲。

王晞忍不住道:“说不定你父亲是有意的呢?他也算是经历丰富了,再糊涂,也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出错吧?”

陈珞听着,很是震惊,以至于表情都显得有些呆滞起来。

王晞当着人家的面说了人家的长辈,心里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一心只想把这件事揭过去,忙道:“因而你觉得皇上是想让皇七子做太子。可正如你所说的,皇七子既不是长又不是嫡。除非他前面的兄长都不在了……”

话说到这里,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想到一种可能。

她开始吞吞吐吐的:“或者是宁嫔做了皇后……”

这两种可能性都非常小。

除掉前面的几位皇子,动作太大不说,就算是七皇子继位,也不会有个好名声,而且后患无穷。

但宁嫔做皇后,等于是触犯了庆云侯府的逆鳞,庆云侯府全力反击之下,弄不好宁嫔的皇后梦碎了,皇上的皇帝梦都会碎了。

王晞很想问陈珞一句:您觉得您猜得很对吗?

可她不好意思问,好像这样,她就是在怀疑陈珞的判断,置疑陈珞对她的信任似的。

陈珞停下了脚步,站在后院的一棵菩提树下。

盛夏的菩提树,正是郁郁葱葱,葳蕤繁茂之时,青翠的树冠如伞般遮挡住了炎炎烈日,落下一片如金箔般明亮的光斑。

他微扬的脸在树荫下虽然依旧英气勃发,却透着股刀锋般的锐利。

“事在人为,有什么不可能的。”陈珞说着,转过头来望着王晞,一双深邃的眸子,带着冷漠的浅淡,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找个借口废了皇后,二皇子不足惧矣。大皇子失去了牵制二皇子的作用,若是听话,自然有条活路;若是不听话,正好一块儿除了。最多也就损失两个儿子罢了。这点代价,皇上还是付得起的。”

他说这话的样子,仿佛已在他心里念过千百遍了,半点都不犹豫。

王晞打了个寒颤。

她知道陈珞说的有道理,而且可行。可正因为如此,她越发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这样的争斗。

在王家,最多也不过是姊妹们互相不服,你要比我穿得漂亮,我的夫婿要比你有本事。争来吵去,关键的时候还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不可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人落魄下去,怎么也拉一把,扶一程。不要说性命,就是谁的日子过得太清寒,心里也会觉得不好受的。

也许,她还是应该在呆在蜀中。

来京城见识一番就够了。

王晞垂眸沉默。

陈珞能明显地感觉到王晞变得有些疏离起来。

他心里一急。

虽然不知道为何,却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让王晞和他重新熟络起来,甚至像从前似的,看到他时眼睛里就像藏着个星星似的,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那样的王晞才是他喜欢看到的王晞。

而不是像眼前这样,有些逃避地隐匿着自己真正的情绪。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觉得还是皇上的荒唐吓着王晞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

陈珞道:“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做才好?”

王晞抬睑,有些漠然地望着陈珞。

他们应该怎么做?

这话问得好奇怪。难道他们还能干涉皇上的决定不成?那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啊!

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张大了眼睛瞪着陈珞,满脸的骇然。

不会是她想的这样吧?

陈珞准备插手皇帝立储之事吗?

就算是七皇子是皇上属意的储君,陈珞只要不搅和进去,七皇子也不可能对付他这个表兄啊!

王晞失声道:“难道长公主和宁嫔不和?或者是你曾经得罪过七皇子?”

陈珞哑然失笑,道:“你这小脑袋怎么长的?就算我母亲和宁嫔不和,皇上要立七皇子,外得有阁老们的支持,内得有宗亲们的支持,在这种情况下,女人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纷争能算什么不和?就算是我曾经得罪过七皇子,从龙之功也可以抵消彼此之间的矛盾。

“我只是……”

只是不愿意那些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表兄、表弟们纷纷变成了黄泉客。

陈珞忽地有些说不下去了,眼底闪过一丝的迷惘。

他又不是皇上,有什么能力、有什么本事阻止皇上的决定?

他的那些表兄也都不是傻瓜,倾巢之下,有谁会等死而不是想办法自救?

有时候,他的确是太想当然了。

陈珞有些颓然。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说话

陈珞转身,坐在了井沿上,半晌没有说话。

王晞在心里暗暗叹气,只得安慰他:“事情不是还没有到那一步吗?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测。别的人不好说,我听你说起庆云侯府,感觉挺厉害的。他们家应该也不是吃素的吧?你能发现,他们家说不定也有所警觉。再说了……”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这句话到了她的嘴边,又让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别人家天塌了都有长辈在前面,长辈的阅历和人生的经验不仅会指导小辈们怎么应对危机,让小辈们学到拿钱也买不到的经验,还能为晚辈分忧解愁。可陈珞不一样。

他有个恨不得他出丑跌份的爹。

别说指点他人生的经验了,不站在旁边嘲笑,不恨恨地坑他一把就是好的了。

一个谁都指望不上的……孩子!

王晞想想就有点心疼、可惜陈珞。

也难怪他会无精打采了。

她想了想,有些义愤填膺地给他出着主意:“大不了你把你的发现悄悄地告诉给所有的皇子。我就不相信,就没有一个聪明的人。到时候大伙拧成一股绳了,皇上想成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陈珞何尝不知,只是这样一来,七皇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他有些犹豫。

王晞苦笑,道:“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但除此之外,别的办法少不得都要陈珞自己出面去做这做那,要是惊动了皇上,或者是以后真的七皇子继了位,他的日子肯定会非常不好过。

这可真是豆腐掉到灰塘里,重拍不行,轻拍也不行。

但王晞的性格,一时想不出来就不要硬想,硬想的结果只会让人越来越钻牛角尖。

她干脆抛弃这一切,说起了其他的事:“你这次过来,要在寺里住几天吗?我才发现原来山脚还有专门安排男香客的别院,那个刘众就是住在那里。你也可以来住几天,什么也别想,就当来散散心的。说不定回了京城,又是一番新景象呢?你也不要总是自己为难自己,你越是这样,就会越烦躁,就有可能越是想不出办法来。”

陈珞点头,知道王晞说得有些道理,但心里还是觉得很怅然。

他就说起了大觉寺的事:“他们想保下朝云。我就想问问你的意思?”

王晞愕然。

不是应该问问冯大夫的意思吗?

这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这才意识到,陈珞这是要卖她一个人情啊!

王晞想着自己不仅要帮陈珞办事,还要安慰陈珞,一个人做了管事、小厮、贴身丫鬟们全部的活,完全当得起他这个人情。并不推辞,反而问陈珞:“你觉得怎么处置好?”

她从小父母宠爱,兄长维护,恨一个人,最多也就是当面嘲笑那人一番,或者坏了他事,让他从此与发财无缘,像朝云这样穷凶极恶的,又和她没有直接仇恨的,她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是陈珞,沉吟道:“人生在世,不外名利两字。那朝云既然投靠了大觉寺,还能这么多年都老老实实地当他的僧众,利益怕是对他没有吸引力。那他所图只能是名了。

“他不是弑师杀人吗?我看就从这方面下手好了。先让他在京城身败名裂,但把他送回蜀中归案,让大家都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也为当年死去的人张目。你觉得如何?”

王晞鼓掌,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

她看着陈珞真诚得甚至有些郑重的眸光,不由讪讪然地笑。

朝云毕竟是大觉寺的和尚,这些年来还为大觉寺挣了不少名声和金钱,让他身败名裂,大觉寺肯定会受牵连,大觉寺十之八、九不会答应;当年的杀人案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活着的都不一定记得,何况老一辈的多半都不在了,让官衙重新审理这件事,所花精力也不会很少。

陈珞这么做,完全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还得起陈珞的这份恩情。

王晞暗暗在心里叹气,觉得这件事还得和冯大夫说一声为好。

她和陈珞七七八八的扯了几句,眉宇间一派淡定从容,陈珞看着,一颗飘荡不定的心居然慢慢地缓了下来,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平静起来。

的确如王晞所说,现在还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能自乱阵脚,他能感觉到不对劲,其他人肯定也会感觉到不对劲。

要不然,薄明月不会揪着乾清宫的那支香不放了。

而且以薄明月的为人,他要是解决不了的事,肯定会跟他家的长辈说的。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确定一下薄明月是否知道天津卫船坞的事。

或许,他应该透露一点风声给薄明月?

陈珞抱着胳膊,琢磨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小丫鬟阿南在厨房院门口探头探脑的。

王晞看着好笑,朝着她道:“什么事?要说就说,不说就做你自己的事去。”

阿南有些敬畏地看了陈珞一眼,这才赧然地走了过来,向王晞曲膝行礼道:“小姐,常家四小姐让我来跟您说一声,刘公子要回去了,您可还有什么话要问的。”

刘众吗?她和陈珞说话,倒把这个人忘了。

王晞笑道:“我没什么话可问的,你们服侍四小姐送客就是了。”

该打赏的打赏,该送些点心水果的送些点心水果就行了。

阿南恭敬地应“是”,快步出了院子。

陈珞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呆了很长的时间,他道:“那我也告辞了。我还有事,就不在云居寺停留了,你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让人去跟我说一声。刘众那里,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工部刘侍郎是个聪明人,他不会为刘家出头的。刘家从前的那些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故旧,不是致仕返乡了,就是已断了来往,或者是早已潦倒帮不上什么忙的。”

一副“你要是欺负刘众不需要顾忌”的口吻。

王晞“扑哧”地笑。

那眉眼,都飞扬了起来,显得笑容特别的灿烂,仿若天边的彩霞,又带着几分小姑娘家特有的俏皮和活泼,让陈珞眼前一亮。

他望着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居然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只是他自幼就在宫里走动,常年的警惕让他早已习惯性地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直情直抒,什么时候得藏得掖着,王晞从他不动声色的脸上很难看出他真实的想法,把他的面无表情的不知所措当成了不以为然,忙敛了笑容,道:“我知道了!多谢陈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我一定请您帮忙。”

陈珞回过神来,揖手向她告辞,一个字也没有说,心里想着,从前虽说觉得王小姐漂亮,可也不像今天这样觉得这么的漂亮,难道是因为王小姐年纪还小,还在继续长成的缘故?

他带着一腔困惑下了山,回去就把天津卫的事想法办透露给了薄明月。

薄明月若只是一个只知道玩乐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那么讨太夫人和庆云侯的喜欢?他天生就有种趋利避害的本能,自开智起就知道他父亲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只是想教训他。

乾清宫的那支香,就让他有种不好的感觉,特别是皇上得了心悸,还未立下储君,他就觉得不对劲,不寻常。

等他知道天津卫船坞的银子去了哪里,这种不安就达到了顶点。

他想也没有多想,就去见了庆云侯。

庆云侯有个强势的父亲,他自幼在父亲面前战战兢兢,受此影响,他对自己的孩子则格外的宽和,特别是不用继承家业的薄明月。

听了薄明月的话,他神色大变。

薄家已经富贵了好几代。可这天下万事都逃不过一个道理。就像月亮圆了就会有缺的时候,缺了就会有圆的时候一样。薄家不可能永远这样站在顶尖的位置上。可落下去也是有好多种情况的,有的像退潮,慢慢的,不动筋骨的退下去,也有的像断崖,突然就掉了下去。

他这么多年以来所想所思,就是希望庆云侯府在他的手里若是不能站在巅峰,也不能像断崖似的突然落魄。

不然他这一大家子人,能活下来的可能就没几个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不遗余力地表扬着他:“大家都说你不靠谱,我看你比你几个哥哥们都聪明能干。大家觉得皇上不立储,是想从大皇子和二皇子中挑一个,就是为父,早年间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只有你看出来了,皇上根本就不待见我们家。他当年娶你姑母,也不过是要借薄家之力。皇上温水煮青蛙,父亲都失去了警觉,只有你,还保持着一颗平常心,父亲和你的哥哥们都不如你。”

一席话说得薄明月面红耳赤,胸口却像远扬的帆,高高地鼓了起来。

“你年纪还小。”庆云侯给了儿子一个甜枣,接下来就开始安抚儿子了,“有些事到底没有你几个哥哥有经验。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我会派其他的人去细查的,你别打草惊蛇,让皇上对我们家起了戒备之心那可就麻烦了。”

父亲没有把这件事交给他,薄明月的确有点失望,可他觉得父亲说的也很有道理,但他还是跃跃欲试道:“父亲,那我能做些什么?您直管吩咐就好了。”

庆云侯轻笑,眼底闪过一道寒光,眼眉弯弯地道:“你把这件事想办法告诉陈珞吧!前些日子皇上可是让他问了天津卫都指挥使话的,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动

薄明月对陈珞的情感是很复杂。小的时候,他只知道这个哥哥读书骑射都比他厉害,也比他和宫中皇子的关系好,加之被陈珞误射了一箭,他就有点躲着陈珞走。但长大之后,他只觉得陈珞可怜。

读书再好有什么用?骑射再好又怎么样?比他受欢迎又能怎样?

没有双亲的庇护,这些东西都是虚的。

他再看陈珞,不知道是同情多一点,还是叹惜多一点。

如今庆云侯让他把这件事告诉陈珞,分明是要拉陈珞下水,虽说他不知道这水下真正的怪物是什么,可父亲那隐约流露出来的些许算计,他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

“这样,合适吗?”薄明月有些迟疑地道,“皇上向来宠着他,他也对皇上恭敬孝顺,就算是告诉了他,他也不可能闹到皇上面前去啊!”

“你照我的吩咐行事就是了。”庆云侯笑眯眯地道,“至于说为什么要这样,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哪天水落石出了,我再好好地跟你说说。”

颇有些教导子女做人做事的味道。

薄明月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父亲就算要算计陈珞也不可能算计他,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他立刻就把心底的那点点不安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嬉皮笑脸的,又成了那个京中众人熟悉的纨绔子弟模样,道:“我帮了阿爹这么大的忙,您总得给我点奖励吧?别的您赏了我我不一定用得上,您就让公中每个月给我多添五十两的例钱好了——我现在大了,出去行走,哪里都要花钱,就我那点月例,我一个月用不到头,别人喊我出去喝茶我都不敢出去。您就可怜可怜儿子,让儿子能体体面面的出个门吧!”

庆云侯闻言跳起来就要打,道:“你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的月例,你娘还私下悄悄地贴补你二十两,你祖母再悄悄地贴补你二十两,你舅舅还悄悄地贴补你十两,外祖母贴补你十五两,你还想涨月例?别以为我不管家中的庶务就不知道你们都在干什么?”

他拿了书桌上的镇纸就要打人。

薄明月抱头鼠窜,跑到了太夫人屋里避祸。

庆云侯望着儿子的狼狈逃窜的背影哈哈大笑,这才惊觉到儿子这么一闹腾,他的心情都变得欢畅起来。

*

陈珞得到消息,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望着来报信的魏槐,颇有些哭笑不得。

薄家想利用他,他也想利用薄家,到头来大家都想躲在背后放冷箭,看来想联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魏槐想着他上次去云居寺送信,想到坊间传说薄明月、陈珞和永城侯府表小姐的事,他不由朝着陈珞挤眉弄眼,道:“薄明月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让你出头吧?他也太小瞧你了。”

陈珞挑着眉,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心里却琢磨着薄明月的用意。

拖他下水,是薄明月的意思呢?还是庆云侯府的意思?

如果是薄明月的意思,薄明月也许只是想看看他的笑话。可如果是庆云侯府的意思,这就有点好玩了!

陈珞面带笑意,却紧紧地握了握拳。

他这举动落在魏槐眼里,不免有些争风吃醋的感觉。

魏槐想了想,道:“陈大人,你也别说我仗着比你大几岁就说话有些托大,我看薄七公子那里,您得拿个章程出来才是。当初襄阳侯府给他和永城侯府表小姐可是正正经经的做媒。虽说当初薄明月拒绝了,可后来他不是后悔了吗?还送了一车东西去给永城侯府表小姐赔不是。

“照我看,这件事您就应该给他一个教训才是。再怎么,他也不过是个靠着荫封得的个闲散的七品小官,您可是正正经经的正三品大员。”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前几日听到的小道消息,忍不住问:“我听说皇上有意让您去五军都督府任职,专司闽南战事,可真有这样的事?我可是打定主意要跟着您的。您去五军都督府,能不能把我也给调过去啊?”

谁不知道有阎铮这个活阎王,闽南的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马上就要论功行赏了,这个时候谁有本事沾上闽南的战事谁以后就能平步青云,拿着这件战功吹嘘上二十年,吃上二十年的老本。

皇上可真是宠爱他这个外甥,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硬生生地把陈珞给挤了进去摘桃子。

陈珞愣住。

他知道流言蜚语总是越传越邪,可他没有想到会传得这样邪。

“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呢?”他无奈地对魏槐道,“这种话你也相信?就算是皇上愿意,我愿意,那也得看阎铮他同不同意啊!”

阎铮这个人文韬武略,惊才绝艳,堪比四十年前的庆云侯府老侯爷,可他却这么多年来始终在闽浙苏一带打转,始终都没能进入京城,可想而知他这个人的脾气了。

魏槐嘿嘿笑着摸了摸头,道:“我们这不都盼着您能升官吗?到时候也能带兄弟们一把啊!”

这话让陈珞心中一动。

皇上的亲卫军中大多都是像魏槐这样的人,想自立门户不可能,不自立门户家里又没有多少东西给他们,且个个身后都有张复杂的网。

他是不是可以收为己用呢?

陈珞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越觉得兴奋,他草草地打发了魏槐,走到桂顺斋的门口又打了个转,去了专做江南点心的桥家铺,买了定胜糕、马蹄糕、油酥饺、盘香饼、棋子糕……一大堆,三、四个小厮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把点心搬到了马车上,他又去买了甜瓜、李子、梨、葡萄,还专门回了趟长公主府,搬了两筐福建进贡的蜜桔,去了云居寺。

王晞正和常珂逗阿黎玩。

阿黎若是能把桌上的黑白棋子数清楚了,她们就让厨娘给他做碗绿豆冰沙吃。

小家伙跪在铺着猩猩红蜀锦的坐垫上,认真地数着棋盘上的棋子:“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他右手拨弄着棋子,左手弯着短短的指关节。不知道的以为这不过是小孩子的一个无心之举,知道的人却能看出这孩子是在用算术方式在计数。

这种算术的方式通常都用在易经上,王晞小的时候曾经跟她祖父的一位方外之交学过,可她那时候不知道这种计数方法的珍贵,又更喜欢给木偶们做新衣服,略略了解了一下就放弃了,她的祖父和祖父的方外之交倒也没说什么,就这样任她放弃了。

如今想想,王晞颇为汗颜。

常珂则是看出了点门道,她怕打扰了孩子,轻声和王晞耳语:“这应该是他那个九叔教的吧?刘家看来真如别人所说,是鸿儒之家,家学渊源。”

王晞点头。

想着记忆里不知道是听谁说过,喜欢这样推算的人都颇为精通算术、易经不说,还多喜欢星相、卜卦,喜欢故弄玄机也颇有些窥视天机的本事。若是放在乱世,多是军师般的人物。

军师啊!

她支着下巴。

陈珞不正巧缺个僚幕吗?

若他真的卷入了夺嫡之事中,还真得有个军师般的幕僚才行。

君不见那些能问鼎九州的人物,身边都有个非常厉害的军师吗?

王晞再看阿黎,就觉得这小孩子全身金光闪闪的,是菩萨座下的童子。

她立马招了白果:“你去跟厨房的说,谁要是能做些小孩子吃的点心,阿黎一吃就喜欢,能让他天天往我们这里跑,我就赏她十两银子,不五十两银子。”

王晞常有稀奇古怪的主意,白果见怪不怪,只管笑盈盈地应着,退了下去。倒是常珂,上下打量着王晞,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想着那刘众虽说年纪大了些,可那也是一表人才,且没有娶妻,王晞千万别是看上了刘众才好。

王晞当然不会告诉常珂实话,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她笑吟吟地道:“你不是很喜欢阿黎吗?上次和人家叔叔客客气气地冰释前嫌后,阿黎找来你还不是心疼得不得了,怕他脚上打了水泡,怕他累着渴着被人拐跑了,还差了丫鬟去质问刘众,差使着我的厨娘给阿黎做了好多好吃的点心,弄得人家阿黎没隔几天又找来了,我不过是闲着无事,助你一臂之力,你倒好,反问起我来了?要不,我跟厨房里说说,做个绿豆沙就可以了,其他的就免了吧!”

常珂听着她那促狭的语气,咬着牙打了王晞几下,道:“我这不是怕打扰了你吗?我可都是沾了你的光,跟着你过来的。”

王晞呵呵地笑,忙揽了常珂的肩膀,道:“你我姐妹,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阿黎这孩子的确很讨人喜欢,就是你不说,我也会让厨娘们给他做些好吃的。不过他年纪小,看着也不大像是娇养大的,我们不知道这孩子有什么忌口,就算是想对他好,也还是悠着点稳妥。”

常珂脸一红。

正巧陈珞过来了。

王晞把阿黎交给了常珂,望了眼葡萄架外明晃晃的日头,忙吩咐厨房的准备午膳,还问来通禀的小厮:“陈大人可说了为何而来?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人?你们把那边的花厅收拾出来,放上冰,再把吊在井里的绿豆沙端些出来,让陈大人消消暑。”

小厮平时只管通禀,哪里记得这么多的事,求助似的望着王晞身边的白术。

白术笑着一件件分派下去,王晞则去了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