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就不想帮二房奔走,不过是因为侯夫人的责任在身,不得不出面,听了这话,先看一眼一直低眉顺目服侍着太夫人的三太太,她的心更冷了,言语间不免也带上了几分敷衍,道:“我自当尽力。你也不要太担心。且等我去了长公主府回来再说。”

可如果长公主不愿意给她开门,那就不是她的事了。

侯夫人去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不在家,而且管事的还告诉她:“昨天进宫还没有回来。”

侯夫人一愣。

这是把长公主留在宫里了吗?

她想了想,问:“小陈大人呢?”

陈珞父子三人都在朝为官,陈愚被称为国公爷,陈璎被称为陈大人,陈珞被称为小陈大人。

管事的笑道:“小陈大人也没回来。”说完,语气微顿,道,“陈大人和国公爷也没回来。”

侯夫人听了,神色都有些恍惚起来,出了长公主府就叮嘱轿夫:“去江川伯府。”

虽说襄阳侯府离他们家更近,,襄阳侯夫人也去了宫里参加富阳公主的插钗礼,可相比江川伯府,她更相信陆玲这个小姑娘——太夫人们因为是孀居,这样的喜事是不适合出面的。永城侯府的轿子急急地去了江川伯府。

陆玲刚从宫里回来,听说永城侯夫人要见她,忙派丫鬟去禀了江川伯太夫人,道:“我见是不见?见了怎么说?”

江川伯太夫人就有些不高兴,觉得永城侯府是欺负陆玲年纪小,可看在王曦常珂的面子上,江川伯太夫人到底还是给了永城侯夫人几分体面,让贴身的嬷嬷去见了永城侯夫人,直言道:“留在宫里的都没事,回来的也都不会乱说。我们家太夫人的意思,也别为难我们家大小姐了,侯夫人还是回府里等候消息好了。总归不是要祸及族人的事就是了。”

侯夫人一听,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了,惴惴不安地回到永城侯府,直奔太夫人那里,把去了江川伯府的事告诉了太夫人。

太夫人吓得脸都白了,直嘀咕道:“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也不知道阿珠和阿妍怎么样了?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就一直守在太夫人这边的二太太也嚎啕大哭起来。

侯夫人神色冷漠,只想丢下这事一病不起就好。可她还要去回了侯爷,还要主持永城侯府的中馈,她要是倒下了,她儿子媳妇怎么办?

阖府的人战战兢兢地等到了下午,施珠和常珂突然被宫里的人送了回来。

只是送两人回来的还有一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他除了送两人回来,还带了一道圣旨过来。说是皇后娘娘懿旨,将施珠许配给了镇国公府的大公子陈璎,明年三月初十完婚。

永城侯府做为施家的姻亲,施珠的婚事,由永城侯府帮着打点。

太夫人闻言一下子瘫在了地上,抓着侯夫人的手,红着眼睛问那宣旨的大太监:“皇上可知道这件事?”

施珠可是施家要嫁到宫里去的!

如今施珠在永城侯府里出了事,太夫人觉得自己没办法向娘家的人交待。

那大太监听了眼底闪过一丝嫌恶。

如今外面的人都在传说皇上要立大皇子做太子了,有些眼皮子浅的沉不住气了,对皇后娘娘就没有从前尊重了。他从前只听说永城侯府能够占了五军都督府的一个位置,那是皇上为了凑数,没想到还真是草包一个。

镇国公府长子陈璎是长公主的继子,他的婚事,是那么随便的一件事吗?

说来说去,还不是觉得他们皇后娘娘当不了家?

“若是太夫人觉得不妥,不如进宫去见皇上。”那大太监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地道,“您也是老封君了,皇上肯定不会不见的。您不如到时候亲自问问,问清楚了,再决定接不接这懿旨好了。”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侯夫人一面忙着给那大太监塞了个红包,一面迭声解释道,“就是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我们怕听错了,这才想确定确定,公公不必放在心上。宫里肯定要去的,我们还要去向皇后娘娘谢恩呢!”

那大太监听了脸色依旧没有好半分,冷笑道:“那杂家就在宫里等侯夫人了。皇后娘娘那里还有事,杂家就先走了。”

说完,连侯夫人的银子都没要,带着几个小太监就走了。永城侯追了出去。

侯夫人直跺脚,语带埋怨地对太夫人道:“您也是的,明明知道庆云侯府是个怎样的情景,您还说这些话,这可好了,把皇后娘娘给得罪了。您要真有什么想问的,施小姐和三小姐都回了来,您直接去问她们好了,何必舍近求远呢!”

太夫人刚才也就是脑子一热随口那么一问,侯夫人这么一说,她立刻坐不住了,扶着丫鬟的手就去了施珠那里。

施珠脸色煞白,还穿着昨天进宫的那身衣饰,像死人似的躺在床上,若不是眼泪不停地落着,太夫人都以为她出事了。

“我的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太夫人看着眼泪直流,抓着施珠的手就哭了起来,“你爹把你交给了我,你好歹给我一句话啊,我就算是要为你拼命,你也得让我知道去找谁啊!”

也不知道太夫人的哪一句话触动了她,自回来之后就像木偶般一动不动的施珠突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进宫的时候还像三月梢头傲立的花朵,回来的时候却像寒冬枝叶凋零的老树,不仅是没有了生气,还一副大受打击的呆板与木然。

满屋的人看她这样子都有点心酸。

太夫人更是抱着她哭个不停。

杏园这边,常妍的脸色并不比施珠好几分,可到底事不关她,她神色惊恐地回府之后还能重新洗漱一番,被二太太心疼地搂着说些体己的话:“……也不知怎么,大家推开门一看,陈璎和施珠抱在一起,那模样儿,像是即将要被谁拆散了的鸳鸯似的,把我们都惊呆了。”

“不可能!”二太太听着就知道这其中有蹊跷,想也没想地反驳道,“施珠多傲气的人,她就算是喜欢陈珞也不可能喜欢陈璎。何况她一心一意想嫁到宫里去,平日里又与陈璎没什么往来,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和陈璎有私情。不会是陈珞的诡计吧?”

谁都知道陈珞和陈璎不和,若是陈璎出丑,陈珞肯定乐见其成。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常妍回想起这件事都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后怕,道,“可陈璎跪在皇上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他从小就心悦施珠,听说施珠要嫁给五皇子了,他这才忍不住,想在施珠和五皇子的婚事定下来之前,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就算是,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吧?

这分明是逼着施珠不得不嫁?

施珠还不得恨死他了?

他这是在结仇呢还是在结亲呢?

二太太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她道:“那,皇上就同意了?”

不然也不会有那道圣旨给他们家了。

常妍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后怕,这也许是从前她并没有见过真正的老虎,如今才知道面对老虎的时候人会多惊慌。

还真应了那句“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她觉得自己从此恐怕再也没有那争权夺利的心思了。

“不答应能怎么办?五皇子直接跳了出来,说不愿意为一个女子坏了兄弟的情分,皇上气得脸色发青,可旁边还站在庆云侯俞大人呢,难道还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怅然

“难道,施珠就这样被毁了不成?!”二太太喃喃地道,心里五味俱陈,不知道可惜多一点还是同情更多一些。

常妍久久没有说话,想到镇国公一巴掌朝陈珞扇过去的时陈珞抓住了镇国公手时那平静中带着几分淡漠的表情。

“镇国公还打了陈珞。”她不由茫然地道,“陈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跪在了皇上面前,求皇上做主,说若是查出这件事是他所为,他愿意自贬为庶民,永世不踏足京城一步;若是查出这件事非他所为,他要和镇国公断亲,从此以后,他不再是陈家的子嗣。”

“啊!”二太太张大了嘴巴,觉得自己的嘴闭不上了。

常妍却像魔餍了似的,看也没看母亲一眼,双目无神的自顾自地道:“皇上原本就气恼陈珞自作主张,坏了宫里的规矩,陈珞此话一出,皇上也伸手给了陈珞一巴掌。可这巴掌没落在陈珞的脸上,却落在了长公主的身上。长公主当时就抓着皇上的手哭了起来。

“说什么她和皇上一母同胞也就罢了,她的儿子却不能受这样的委屈。求皇上无论如何也要给陈珞一个交待。

“皇上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淑妃娘娘也在外面哭,说像施珠这样,吃着碗里还要看着锅里的,在他们老家,早就沉了塘。皇上不可放过施珠。

“三皇子和五皇子去拉淑妃娘娘,拉都拉不起来。

“后来还是庆云侯请了皇后娘娘过来,关了六宫的大门,让宫中的姑姑们安置我们,带着施珠去了坤宁宫。

“长公主则由陈珞陪着,去了慈宁宫江太妃那里。

“我原来想去找陆玲的,谁知道陆玲也去了江太妃那里,襄阳侯府的都没有进宫,我谁也不认识,在不知道是什么殿的庑房里窝了一个晚上,快中午才有人端了碗白粥两个菜包子过来。

“我还寻思着今天一时半会回不来了,不曾想皇后娘娘却宣了我去,让我陪着施珠回永城侯府? 还说,这件事自有皇上定论,让我们不要乱说话。施珠受的委屈她知道? 不会让施珠就这样白白被人欺负的。”

二太太听得心里怦怦乱跳? 面如金纸地跳了起来? 道:“施珠呢?当时施珠是个什么样子?她都说了些什么?”

常妍在宫里的时候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灭口,出了宫,顿生死里逃生之感? 只盼着快点见到母亲? 快点见到大伯父永城侯,扶着施珠就高一脚低一脚地出了宫,哪里注意到施珠是什么样子。

不过? 施珠要是有异样? 她肯定不会没有注意到的。

她使劲地回忆着? 沉吟道:“当时她哭得挺伤心的? 一直说陈璎欺负她? 陈珞陷害她。后来皇上来了? 她就没敢说话了,但好像往皇上身边凑了凑,皇上当时杀气腾腾的,她还没有凑上前,皇上就走到了陈珞的面前? 扬手就要打陈珞? 被长公主挡着之后? 她一直在哭。

“中午从宫里出来的时候? 她眼睛都是肿的,可神色挺平静的,也没有和我说话?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好!”二太太想也没想,跳起来就往外跑,“阿妍,你好生生在家里呆着,哪里也不要去。施珠十之八、九是上了当,她要是死在我们家了,我们家可就完  了。”常妍不明白。

等她追出去,二太太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想了想,也没个商量的人,咬了咬牙,干脆追着二太太出了门。

二太太直闯玉春堂。

施嬷嬷却把她拦在了屋檐下,语气虽然恭敬但不如从前那样的殷勤,客气地笑道:“二太太,如今家里正乱着呢,太夫人哪有空见您?三小姐也受了惊吓,您向来是慈母胸怀,对几个孩子都如珠似宝的,这个当头,您还是好生照顾三小姐为重。这边若是有什么事,我肯定会第一个告诉您的。”

二太太素来知道太夫人不是个能当事的,她推开施嬷嬷就往里走,嘴里还道:“侯夫人呢?她在哪里?出大事了?”

施嬷嬷眼皮子直跳,想着常妍也是进宫的人之一,不敢在这个时候轻怠二太太,沉默了片刻就跟在了二太太的身后,道:“施小姐精神不济,歇下来了。太夫人和侯夫人正守着施小姐!”

还好!还好!施珠歇在了太夫人这里。

二太太心中一松,脚下却半步没慢,径直进了太夫人屋里。

太夫人听到动静就知道是二太太来了,她正不待见二太太,见二太太进来沉下了脸,低声喝道:“也是一把年纪要做祖母的人了,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二太太没心思和太夫人计较这些,上前就草草地给太夫人和侯夫人行了个礼,压低了声音急急地道:“刚刚常珂跟我说,施珠出宫之前,并不知道有懿旨这件事,皇后娘娘还安抚她说会帮她讨个公道的。”

太夫人还懵懵懂懂的,侯夫人却明白过来。

她暗暗喊了一声“糟糕”,拔腿就朝侯夫人内室去。

见单嬷嬷守在施珠的身边,拉着施珠的手正无声地落着泪,心中微安。

如果皇后娘娘所谓的帮施珠讨个公道,是给施珠赐婚,把施珠许配给了陈璎,以施珠的性子,肯定不会就这样善罢干休的。可如果施珠只是闹还好说,怕就怕她一时想不开,吊死在了永城侯府,他们可怎么对宫里,对施家,甚至是对镇国公府交待。

那这件事的过错就全都成了他们永城侯府的。

侯夫人不敢骂皇家,只好把施珠骂了个狗血淋头。

谁都知道施珠这是被人陷害了,可她施珠平日里不是趾高气昂,谁都瞧不起吗?瞧不起人,那也是要有本事的。就这点伎俩,进个宫都能被人算计了,她凭什么这个那个的都瞧不起?还不如常珂了。

不声不响的,就嫁了个好人家,还把常妍的脸丢在地上踩了又踩。

和薄六小姐之流就更不能比了。

就薄家这样的家底和显赫,人家那也是面子上和善,骨子里清高,也有两、三个知交好友互相帮衬。

她倒好,除了个富阳公主谁都不放在眼里。

现在出事了,富阳公主在哪里呢?

出来踩她一脚的,还是富阳公主的胞兄五皇子呢?

说不定,人家的胞兄就是这次的主使者呢?

这念头一闪而过,侯夫人自己都惊呆了。

施珠想要嫁进宫里去,嫁给谁?大皇子成了亲,二皇子的舅家是庆云侯府,根本瞧不上施家。四皇子不用说了,向来对施珠敬而远之,施珠也颇为嫌弃四皇子没有母族扶持,至于六皇子,又肥又痴,施珠就更不放在眼里了。七皇子和她年纪相当,可皇帝上显然对七皇子宠爱有加,就是谭家年纪相当、才貌双全、温柔娴淑的四小姐都觉得配不上七皇子,能被施珠有所图的,只有三皇子和五皇子了。

况且三皇子还一直以来都是储君的有力的人选,施珠又和富阳公主交好,对淑妃娘娘多有奉承……

但这婚事,可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要是淑妃娘娘压根就没瞧上施珠呢?

施珠可是在宫里出的事。

这些事在侯夫人心头上转了又转,到底不好说个清楚明白,只能叮嘱潘嬷嬷:“你这些日子什么也别做,就盯着施小姐,直到她顺顺利利地上了花轿。”

至于上了花轿之后会怎样,那就不是他们永城侯府的事了。

这件事这么大,怕是她一个人都担当不起,还得跟侯爷说一声才是。

侯夫人留了二太太和太夫人说话,自己去了前院找永城侯。

*

王晞这边,早被一系列事弄得眼花瞭乱,目不暇接了。

到了晚上她才有空和潘小姐、常珂说悄悄话:“施珠不会真的想不开吧?照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能改变命运。这不是离出嫁还有快半年吗?实在不甘心,就争一争好了,不至于死吧?”

常珂是最不待见施珠的,特别是她当初邀她进宫的理由,让她想想就觉得膈应,因而说起话来也半点不客气,道:“就怕她想一哭二闹三上吊,演戏演过头了。”

王晞和潘小姐汗颜。

潘小姐道:“我姑母也怕出事,如今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盯着施小姐呢!”

她和施珠的矛盾最少,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一软,也没了从前的针锋相对,反而叹息道:“也不知道施家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办?”

培养一个能进宫的女孩子会花费家族大量的精力、人力和物力,施珠这样,等于是废了。

但对陈珞却是有利的。

王晞暗中琢磨。

陈璎明显地走了一步臭棋,对于陈璎的能力众人已是有目共睹了,就算他以后能继承镇国公府,在别人眼里,他的才干也是颇为平庸的。

不知道能不能保住镇国公府在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之职?

她还有点担心陈珞。

皇上那一巴掌,肯定是下意识的。

也就是说,皇上是不愿意见到这个结果的。

那在皇上的心里,施珠嫁给谁比较合适呢?就算这件事不是陈珞做的,在皇上心里,那也与陈珞有关系,陈珞等同是惹怒了皇上,不知道皇上会怎么惩罚他?

王晞觉得陈珞像地里没有打霜得小白菜,有点苦。

真是娘不疼舅舅不爱的。

但愿这次长公主对陈珞的维护,能让陈珞心里好受一些。

王晞心中怅然。

也不知道陈珞此时在哪里?在做什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忿然

被王晞担忧的陈珞此时刚刚陪着母亲从宫里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回屋更衣,就被长公主留下来说话。

“陈璎的事,真不是你做的吗?”可惜,长公主私底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怀疑,她皱着眉头盯着陈珞,“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只有你是利益既得者。”

陈珞这几天陪着母亲住在宫里,对于母亲之前对他的维护,他心生感激之余,甚至觉得,不管母亲从前怎样的忽略他,他都可以原谅母亲了,但这样的心思不过维系了几天就荡然无存了,他连辩解的心情都没有了。

“原来你这几天不说,不过是秉着家丑不可外传,不方便问我而已。”他喃喃地道,眉目间全是失望,“你觉得是我,那就是我吧!”

反正不管是皇上还是他的母亲,甚至是朝臣,都觉是他挖了个坑给陈璎跳。他们瞧不上陈璎,不过是因为陈璎蠢而已。

他不再说什么,恭敬地给母亲行礼,敷衍地说了句“这几天母亲也辛苦了,既然回了府,那就早点歇了吧!还要给大哥准备定亲的事”,没等长公主回应,他就匆匆出了母亲的正房。

初秋的夜晚,晚风已透着几分凉意,吹散了白天的暑气,却吹不散陈珞心中的茫然。

他走着走着,无意识地就走到了鹿鸣轩和永城侯府相隔的围墙边。

熟悉的垂柳依旧树冠如伞,柳枝一半撒落鹿鸣轩,一半撒落在柳荫园里。

王晞素来消息灵通,施珠的事过去好几天了,他一直没有给王晞带个信,她应该早就等着急了吧?

陈珞想着,身体比脑子更快,兔起鹘落,他已翻墙进了柳荫园。

夜间的柳荫园,绿树掩映,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安宁而静谧。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王晞的住处,随手捡了颗小石子敲打着王晞的窗户。

王晞打着哈欠推开窗? 探出半边脸,睡眼惺忪地对他道:“就知道是你!我告诉你,我窗户上嵌的可是西洋的琉璃? 贵都是次要的? 只有文州那边才有? 配一块琉璃,来来回回要三、四个月呢,破了是要赔的。”

陈珞大咧咧地坐在了葡萄架下的石凳上? 道:“不就是钱吗?告诉你? 只要是用钱能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事。”

这话好耳熟啊!

怎么和她祖父说的一模一样?

王晞已经睡得有些迷迷糊糊还没有清醒过来,闻言下意识地道:“那你也得有钱解决才是。这世上? 虽说什么都是有价的? 可也有些东西有钱也买不到的。你别大意了!”

陈珞可不是来和她说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的? 他道:“我可是站在你面前了?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要是你没事? 那我可就先回去了。”

王晞顿时清醒过来? 一面说着“有,有,有”,一面放下窗棂,快步出了内室。

当值的白芷已经被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道:“小姐? 有什么事您吩咐我就是了。”

王晞摇头? 觉得既然是宫里发生的事? 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仅没有要她服侍,反而道:“你去歇了吧!我和陈大人说两句就回来了。”

白芷不好继续跟着? 王晞举了灯,和陈珞去了厨房。

陈珞满头雾水。厨房里当值的小丫鬟正打着瞌睡,见状忙站了起来,道:“灶上的炉子还热着,我这就去喊了厨娘过来。”

王晞道:“你先把饭菜端上来吧。”

厨房那边有个小小的餐厅,平时是灶上的人在用,此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倒也整洁。

王晞带着陈珞坐下。

小丫鬟手脚伶俐地上了一盅乌骨鸡人参天麻汤,一碟子金银小馒头,一碟子什锦泡菜,一碟子手撕鸡,一碟子卤猪头肉,一碟子糟鱼,还有一碗白粥,这才退下去。

王晞道:“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只好让人做些小菜备着了。你看想不想吃。要是觉得没有胃口,我再让灶上的起来重新生火好了。”

陈珞望着满桌子的食物,半晌没有说话。

王晞说话的声音就越发的柔和了。她道:“是不是不喜欢?那你想吃面还是想吃饭?或者是喝点什么?”

陈珞垂着眼睛,看不清楚神情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地道:“不用了,这就很好。”说着,他抬了眼睑,望着王晞的目光中充满了笑意,道,“我也不是那么挑食的人吧?”

明明是句带着几分玩笑的话,可陈珞说来却像心虚般在掩饰着什么似的。

王晞不明白他的意思,摸了摸鼻子,笑道:“还好吧!我这不是怕你不喜欢吗?”

“挺好!”他答着,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这样就很好了。至少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你们家的什锦泡菜。”

王晞得意地笑了笑,道:“这都是待客之道,来我家吃饭的人,最多两次,我们家在桌前服侍的仆妇就得知道客人喜欢吃什么。所以我们家的家宴,在蜀中鼎鼎有名的。”

陈珞笑,胸中涌起千万思绪。

可他和他父母吃了不知道多少顿饭,他父母也未必记得他喜欢吃些什么。

他眼眶有些湿润。

说好了再不要为父母伤心难过的,他还是没有做到。

或许,这也是他唯一没有说到做到的事。

陈珞心渐渐的冷下来,看着桌上的小菜,心情又慢慢地亢奋起来。

他就着小菜吃了半碗粥,两个金银馒头,这才放下筷子,一面悠闲地喝着汤,一面笑道:“好了,收了你的贿赂,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问吧,想知道些什么?”

王晞想了想,笑道:“你没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好多的话要问,你来了,我反而觉得有些话问不问都不要紧了。反正陈璎和施珠的婚事已经铁板钉钉了,长公主就算是不愿意给他们打点婚礼,陈璎的舅舅、舅妈不是还活着的吗?他也不是没有长辈的。说不定陈珏会从澄州赶过来。就是觉得陈璎有点蠢,为何要拿自己的婚事做筹码。”

要知道,不管陈珞也好,陈璎也好,身上背负的东西都太多了,若是能有个一心一意对待他们的妻儿,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陈璎却把这唯一可能令他快乐的火苗掐灭了。

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也许这就是陈璎的人生意义。

毕竟每个人想的不一样,追求也不一样。

陈珞看着她,神色却有些奇怪,道:“你真没有什么问我的了?那我可走了!家里还有一堆事要做呢!”

王晞摇了摇头,道:“我一直让人盯着鹿鸣轩,知道你刚刚才回来,肯定没心思吃饭。你记得回去之后好好吃饭就是了。我小时候生气的时候,常常不吃饭。我祖母就劝我,说我不吃饭,只会饿着自己,又不会饿着别人。你也要好好吃饭。民以食为天。什么事都没有吃饭大。”

陈珞哈哈大笑起来。

想着小小的王晞堵气不吃饭,被祖母劝了又不得不哼哼叽叽吃饭的样子,就心里软软的。

王晞就知道,这个人半点体贴也没有,她担心他,他反而觉得好笑。

她气得腮帮子鼓鼓的。

陈珞望着她的眸子却像含着一片星光。

他知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鹿鸣轩,而这些饭菜,恐怕每天都让人备着,只等他回来。

如那黑暗中的灯,告诉着他的归途。

这灯光如同给他披上了铠甲,让他的心更坚硬了。

他喜欢这样的坚硬。

陈珞道:“你就不问我陈璎为什么会娶施珠吗?”

王晞的确不知道,但时候拖得太久,她也不太想知道了。

可叹陈珞还准备把这当成话柄逗她说话。

她瞪着陈珞道:“你回来得太晚了。我已经想通了。常妍可是说了,当初陈璎完  全可以说这是个误会,可他却信誓旦旦地说他喜欢施珠,鬼才相信他呢!分明是有什么好处。施珠可是皇子妃的人选!左右不过是患得患失,中了你的计,觉得不管是二皇子还是大皇子做储君,皇上都会封你做镇国公世子,他病急乱投药,怕没有了世子之位从此就要沦为平常之人,干脆暗算了施珠,找个有力的妻族。以施家得为人,怎么也要为他谋划一、二吧!

“说不定三皇子和五皇子也是帮凶!

“没有他们默许或者是纵容,陈璎也不敢和皇子抢妻啊!”

说到这里,她神色微愣,想到陈珞来时低落的情绪,不禁道:“他们不会觉得施珠和陈璎的事是你设计的吧?”

陈珞看着她没有吭声。

王晞低声骂了一句,道:“没有按着牛头强吃草的道理。就算这件事与你有关,那也要陈璎自作自受才是。要说责任,你若有一分,他自己最少也有九分。凭什么你要为他的贪婪背锅!”

说着,她激动地站了起来,道:“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大家得说清楚才是。不然别人还以为是你算计了他呢!”

陈珞心情激荡,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管不顾地就拽住了王晞,道:“你又能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去大街上大吵大闹,告诉所有的人说这件事是陈璎自己的选择?”

她为什么总能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最好的时候,能给他更好的?

还真有人这样以为不成?!

王晞气愤地瞪着他,道:“事不辩不明。虽说我们不能去大街上大吵大闹,可怎么也要让施珠知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要去找施珠,把事情问清楚了。还要到处去参加那些宴会,当个长嘴婆,和别人八卦这件事。”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盘算

陈珞哈哈大笑。

他想象不出王晞和别人八卦,到处说陈璎不是的场面。

他翘了嘴角笑,那些委屈他觉得都不算什么了。

至少,有一个人会始终站在他这一边。

他突然间就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一出了事总喜欢往王晞这边跑的缘故了。

陈珞不由温声道:“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我不会让人随便往我身上泼脏水的。”

王晞压根不相信他,道:“如果你真有这本事,为何大家都觉得你会为了镇国公世子的位置对陈璎不利?连陈珏都这样觉得。可见你平时这也不屑理睬,那也不屑申辩,别人早不相信你了。”

陈珞汗颜。

还真是这样的。

他保证:“这次我一定为自己辩解,你等着瞧好了。”

王晞只能暂且信他,叫了小丫鬟进来收拾桌子,和陈珞去了院子的葡萄架下喝茶。

她问他:“你有安全的住处吗?”

“你要做什么?”陈珞讶然。

王晞道:“今年永城侯府的桂花结得好,我做了一批桂花酒,给你藏到院子里,明年中秋的时候开封,酒味肯定非常的好。你到时候自己留着喝也好,送人也挺好。”

陈珞不解道:“你不留一些吗?”

或者是觉得柳荫园让人不放心?

王晞笑道:“我过了冬祭就有可能回蜀中了。”

到时候常珂肯定嫁了,潘小姐也不在府里了,她与其便宜了永城侯府的这些人,还不如送给陈珞。

陈珞惊愕地望着她:“你,你要回蜀中?那你来京城做什么?”

不是说她想来京城嫁个好人家吗?

她这婚事还八字都没有一撇呢?

难道是王家发生了什么事?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晞。

王晞神色轻快,嘴角含笑,眸中带光,不像是遇到什么糟心事的模样啊!

她却点了点头,道:“来京城,是我母亲的夙愿,我和父亲都不想让我母亲失望而已。至于……”她的婚事,她来京城快半年了,永城侯府并不是一个靠谱的人家,只是她不好明说罢了。

王晞支吾了几句,道:“我觉得我还是更喜欢蜀中。那里有我的亲戚朋友,长辈手足,那边也没有这边这么多的事,让人感觉更惬意。”

陈珞很想反驳王晞几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家能到京城来还愿意窝在蜀中不动。可王晞说得也有道理,她的亲人都在蜀中。最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能说服王晞留下来的强有力的理由——在京城生活,最要紧的是朝中有人。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敢做王晞的庇护人。

之后他和王晞说了些什么,他都记忆模糊了。可心底那淡淡的遗憾和对自己无能的忿怒却像鞭子一样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里。

他把从王晞那里带回来的酒埋在了六条胡同的宅子里后,仿若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似的,回到鹿鸣轩后就躺在床上不想起来了。

翌日? 长公主差人来喊他,说是有关于陈璎的事要商量他,他却懒洋洋地提不起兴趣来? 并且生平第一次生出厌恶之感来? 道:“我是做弟弟的? 他一个做哥哥的,不管是什么事,我这做人弟弟的出面都不太妥当吧?”

或者? 从前就是因为他管得太多了。

陈璎又关他什么事呢?

镇国公以后会怎么样如今是他父亲的责任? 就算是被削了爵,那也是他父亲的责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躺在床上? 手臂横在额头? 挡住了外面照进来的光芒。

长公主却大吃一惊? 问去传话的青姑:“他是知道了我为什么事找他吗?”

青姑苦笑着摇头? 道:“我看二公子那样子? 十分的颓唐。多半是您昨天的话刺伤了他。您不应该这么说他的。这孩子? 这些年来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呢!”

长公主半晌没有说话,直到青姑给她续了杯茶,她这才满身疲惫地道:“那就算了吧!陈璎的婚事,我也不插手了。你去跟镇国公说一声,就说要是实在没有人操持? 那就请陈璎娘家的舅父、舅母过来帮忙好了。也免得大姑奶奶看见我们母子就像是刺猬似的? 我和陈珞从前是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才忍了又忍的? 既然国公爷不领情? 我们也没必要一直这么冷脸贴热脸,好像我们母子离了镇国公府就没有了活路似的。”

这还是长公主第一次表现出对镇国公的不满,而且是陈璎要订亲的当下? 陈愚得了信气得怒火都掩饰不住,直接就砸了个杯子。

青姑却像没有看见似的,恭敬地行礼,退了下去。

陈璎的生母是江西南昌人士,从前也是礼仪耕读传世之家。只是到了陈璎舅舅这辈却连个考中举人的都没有,到了陈璎这一辈还没能出个读书人,反而借着镇国公府的一些名声开始做起了生意,一副弃仕从商的样子了,虽说不差银子,可到底差了点底气,可他们家尝到了无本起家的甜头,贪心一起,无风无浪的,难以再回到从前了,子孙中就是拿着鞭子催也没几个愿意尝十年寒窗苦的了,陈璎外家也是有苦难言。

陈璎的婚事,若是让这样一个舅家来操持,那才是让人看笑话呢!

可让陈愚向长公主低头,那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