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御一奇了,不服气地说:“我有、有这么浮躁么?”

  “呵呵。”遗珠干笑了一声,笑某人没有自知之明。

  花御一正有些垂头丧气,忽听遗珠道:“对了,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今天早上你对郡主太凶了,郡主表面上不说,心里一定会伤心的。”

  花御一一怔,轻叹一声,“我就是、就是想让她伤心。”

  “你这又是何必呢?”遗珠不解地道:“郡主虽然性子泼辣了一些,但人并不坏,今天早上那件事情,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应该知道的。”

  “我、我知道。”

  “你知道?”遗珠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你还…”

  花御一直直地看着她说:“我已、已经有你了,不、不能再拖着清、清词。”

  遗珠见他这样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忍不住俏脸一红,“那你也不好这样误会郡主。有什么话,不妨当面说开了,我想郡主会理解你的。”

  “会、会么?”花御一不大相信,“平、平日里,我不知拒、拒绝过她多、多少次。”

  遗珠摇摇头,“你平时对我不也是很嫌弃么?要不是你亲口说出来,我还以为你真的非常讨厌我呢。”

  花御一的嘴又开始发贱了,“我本、本来就讨厌你啊。”

  “我讨、讨厌你,占、占据我的心。”

  自从花御一告白之后,似乎再恶心再肉麻的话他都说得出口了。

  可遗珠还是不适应得很。

  她抬手制止花御一,“等等,先别说了,我吐一会儿先…”

  “喂!!!”花御一大怒,“你、你怎么可以这、这么对待本、本王的一、一、一片真心!”

  看他生气的样子,遗珠现在是一点都不害怕了,反而觉得非常好笑,“好好好,我不吐了还不行么。”

  “也、也不许笑!”

  “哼,毛病真多。”遗珠小声埋怨道。

  她只以为花御一听不到,却忘了他听力极佳,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声音都能收入耳中。

  “你、你说什么?”花御一扬起下巴,“本、本王明明,明明这么完美!”

  “好好好,你完美,可以了吧!”遗珠努力憋住笑说。

  花御一这才暂时饶过她。

  不过遗珠说的没错,花清词会不会以为他平日里只是害羞、别扭、不好意思,才会一次次地将花清词推开呢?

  花御一决定找个时间,好好地和花清词谈一谈。

  当花御一派人去传话,提出他想见花清词的时候,花清词的贴身侍婢很是吃惊,紧接着便面浮喜色,“恭喜郡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花清词却不见有丝毫高兴的样子。她浅浅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没精打采地说:“怎么就守得云开见明月了?”

  婢女理所当然地说:“以往恒王殿下从来都不会主动找郡主,甚至郡主去十次,有八次都会把郡主拒之门外。今日他却破天荒地主动来约郡主,这难道不是他认识到了郡主的好,打算好好对您了么?”

  花清词摇摇头道:“你不懂的。”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对着镜子好好装扮了一番,进宫赴约。

  花御一没有叫她来自己的寝宫,而是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有一处假山,位置并不起眼,可却叫花清词印象深刻。

  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见花御一的地方。

  花清词特意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一刻钟。

  她看着眼前这座假山,只觉得熟悉而陌生。

  五岁那年,花清词第一次随着父亲瑞安王进宫。当时父亲为鲁国立了大功,一时风头无两,她也从一个将军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了鲁国的郡主。

  花清词是瑞安王的独女,原本就备受宠爱。她骄纵任性,除了瑞安王本人没有谁能管得了她。

  被封为郡主之后,花清词更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谁的话都不听。王府里的下人都惧怕她,谁都不愿意伺候这位难伺候的小郡主。

  那天宫里不知道举办什么宴会,小清词嫌弃宴会无聊,就跑到御花园来玩耍。想当然的是,她的身后肯定跟了许多下人。

  清词顽皮,一会儿摘花,一会儿折柳,这也就罢了。问题是她很快就觉得无聊,开始折腾随身跟着她的婢女们。

  她突然毫无预兆地迈开两条小短腿,朝着未知的方向跑了过去。

  婢女们大惊,连忙追了过去。按说花清词人小腿短,很快就会被追上。可她为了不被人追上,竟然飞快地爬上了一座假山,躲在里面不出来,并且放话要挟那些下人,谁要是赶追上来,她就跳下去。

  就在下人们束手无策,面面相觑的时候,另一个从宴会中逃出来的人,也就是花御一,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花御一二话不说,就上去要捉花清词下来。

  年近五岁的花清词,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个小哥哥的身份。

  不过当时十岁的花御一,已经是花清词眼中的大孩子了。她见他沉着一张脸,隐隐有几分畏惧他,但花清词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别上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谁想花御一听到她这话,不但没有像那些婢女们一样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反而冷哼道:“你、你跳啊。”

  花清词当时就怔住了,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呀?

  她低头看了眼脚下,呼——好高!摔下去一定很疼!

  她才不会那么傻,真的去自讨苦吃呢。

  但她为了保住自己安敏郡主的面子,还是往前踏了一步,威胁他说:“那我可真跳了!我要是受伤了,我爹爹可会罚你们的!”

  花御一完全不为所动,仍旧向她靠近。

  花清词近距离看他,不由一怔,“小哥哥,你是谁啊?我从来都没见过你,难道你是天上的神仙不成?”

  花御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突然伸手,要去拉花清词。

  花清词吓了一跳,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从假山上掉下去。

  她吓得尖叫起来,幸好花御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花清词,并且将她抱下了假山。

  那是花御一第一次抱花清词,也是唯一的一次。

  花清词一下来就哭了,扯住花御一的袖子不放,硬是往他怀里钻。

  花御一刚刚还十分镇定沉稳的样子,此时却是被花清词的眼泪和鼻涕吓破了胆。

  他高举双臂,企图甩开花清词。谁知花清词用手勾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吊在他身上,怎么甩都甩不开。

  花御一皱眉道:“你、你放、放开我!”

  “我不放!”花清词抬起脸,竟然就要去亲花御一。花御一看到她脸上的鼻涕,吓得差点晕厥过去。

  好在花清词当时还太矮,就算是踮起脚也够不到花御一的脸,这才让他幸免于难。

  不过自那一天起,花清词就单方便宣布,她长大后要嫁给花御一。

  因为她的嗓门太大,花御一的言语太少,花清词喊得多了,知道的人多了,渐渐的就有很多人都被她洗脑成功,认为长大后的花御一一定会迎娶花清词。

  可感情的事情,向来不是一厢情愿就可以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花御一走到熟悉的小路上,看到熟悉的景致,还有那个熟悉的少女,心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问他自己:如果重来一次,回到十岁那年,他还会多管闲事,救下小小的花清词么?

  答案仍是肯定的,只是不管重来多少次,他要娶的人,都不是她。

  今日,他就要和花清词说个明白。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御一,你来了。”秋风拂过花清词的长发,扫过少女清媚中尚有一丝稚气的脸。

  如果花御一仔细看她就能看出,今日的花清词和平日里不大一样。

  可他并没有察觉到花清词的异样,只是点点头道:“清、清词,我有、有话对你说。”

  “时间过得好快呀,一眨眼的功夫,我们都长大了。”花清词指了指一旁的假山,笑着说:“以前我觉得这山可高了,和泰山比也差不了多少。现在才发觉,这假山竟然这么矮,摔下来也死不了人的,当年我竟然吓成那样,真是丢人!”

  花御一见她打断自己的话,也不生气,难得耐着性子说:“当、当年你还小。”

  “是啊,可我现在已经不小了。”花清词深深地看着他,“和我们家住一条胡同的小姐妹,和我年龄相仿,现在不仅嫁了人,都已经有身孕了。你呢,御一?你什么时候娶我呀?”

  花御一眼中闪过一丝歉疚,“对、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花清词咬了咬嘴唇,忽然变了脸色,哭了起来,“我要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去向陛下请旨,娶我过门…”

  花御一没有亲生妹妹,花清词对他来说,就和自己的妹妹没什么分别。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心里也不好受。但他硬着心肠,没有去扶她,只是凉薄地说:“你、你知道,那、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今、今日我叫你出来,就、就是想和你说、说清楚。”

  花清词抹了把眼泪,抬眼望着他,忽然很冷静地说:“你不娶我,那你想要娶谁?遗珠么?”

  花御一意外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花清词慢慢地站了起来,苦笑道:“我当然知道了,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你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所以我才会一直那么忌惮遗珠。但以前我只知道你是对她有一点好感,直到这次回来,我看到遗珠的房间…完全是你喜欢的风格,一定是你亲自为她设计的,对不对?如果不是喜欢她喜欢到了骨子里,你怎么会对她这么用心…”

  花御一轻叹一声,点了点头,没想到花清词心里非但不糊涂,反倒比谁都清楚。

  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花清词接受这个事实。

  谁知花清词忽然笑了,“就算你不娶我也没关系,只要不是那个赵国公主就好。遗珠…遗珠她很好,我是女人,尚且都很喜欢她,更何况你呢…“

  花清词笑着笑着,忽然又哭了,像个委屈的孩子,“可为什么偏偏是遗珠!”

  花御一不明白了,“你、你不是挺、挺喜欢她的?”

  “就是因为我喜欢她!”花清词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几乎是吼了出来,“如果你娶别人,我就可以恨她、可以骂她了!可是遗珠,遗珠她那么好!你让我怎么恨她、怎么骂她!”

  尽管花清词拼命地想要忍住眼泪,可是说到这里,她的哭腔还是暴露了她的伤心和悲凉。

  “我只能恨,恨自己不是步遗珠!”花清词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啜泣着说:“我更恨我自己,既然你想娶的人是她,我明明应该讨厌她的,可我还是喜欢她…我没有办法讨厌遗珠…”

  “清、清词。”花御一上前几步,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别、别哭了。你、你也很好,只、只是我们不、不合适。你一定能找、找到真、真心待你好的人。”

  “我不要你祝福我!”花清词甩开他的手,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花御一看着她的背影,无奈之中又有几分担心,可终究是没有追上去。

  他知道,花清词会想通的。

  回到俢仁宫后,花御一本想去找遗珠说一说花清词的事情。谁知才刚一进门,就被赵丞相的人给截了,说是赵丞相在书房门口等着他商议政事。

  花御一只得径自去了书房。两人谈了几乎整整一个下午,确认好了明天上朝的流程之后,赵丞相才放心地离开。

  临走之前,赵丞相替他的四子向花御一道歉。

  花御一道:“丞相乃我鲁、鲁国之栋梁,只、只是忙于政务,疏、疏于了对子女的管教。以、以后还要多注、注意一些,以免有损丞、丞相家风。”

  赵丞相连忙应是。

  赵丞相走的时候,正好与来找花御一用晚膳的遗珠遇上。

  只见天色将暗未暗之时,一名紫衣女子迎面而来,肤如明珠,眉若远山,神色明亮而坚定,明明是十几岁的年纪,眼中却好像含着千山万水。

  赵丞相心神一凛,心道难怪。这般气质的女子,难怪恒王殿下为了她对赵四郎大动肝火。

  看到赵丞相,遗珠刚想避让,却见赵丞相竟然主动让开了路,同她道:“这位可是步姑娘?”

  遗珠点点头。她已经听说,来找花御一的人就是那天欺负她的赵四郎的父亲赵丞相。她本还担心花御一收拾了他儿子,赵丞相会找自己的茬。

  却不想赵丞相见了她,却很是尊敬地说:“我观姑娘面相,应当尊贵至极,前途不可限量。犬子无状,冒犯了姑娘,还望步姑娘恕罪。”

  遗珠并不怎么相信面相,但他见这位丞相如此温文尔雅,和他那纨绔儿子完全不一样,便温和地说道:“多谢丞相。丞相请放心,令公子已与我道过歉了,这件事情无须再提。”

  赵丞相见她大气,不似有些女子小肚鸡肠,赞赏地点头笑了一笑,告辞离开了。

  遗珠走到花御一身边,笑着说道:“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狐假虎威了。眼瞧着你要监国理政,堂堂丞相大人竟然对我如此谦卑和煦,真是难为他了。”

  花御一拉着她进屋,“赵、赵丞相可不、不是冲、冲着我的面子。你、你的面相,的、的确是好。”

  遗珠奇了,“你也信这个?”

  “看、看过一些书上提、提过,倒也有些根据。”

  遗珠捧着脸说:“那我的脸怎么尊贵了?不就是好看么?”

  花御一捏了捏她的鼻尖,笑话道:“你、你还说我,自、自己还不是这么自、自我感觉良好。”

  遗珠今日一下午没人打扰,心情极佳,“我和你可不一样,你呢总是夸大事实,我呢,只是实事求是。”

  她本以为花御一会继续反驳她,谁知他盯着她的脸,忽然亲了她一下。

  遗珠吓了一跳,“你,你干嘛?!”

  “你、你确实很好。”

  遗珠心头一软,轻声问道:“怎么忽然这么说?”

  花御一轻轻一叹,将今天他和花清词见面的事情和遗珠说了。

  “我、我为了你,拒、拒绝了清词,可她还、还是不能讨厌你。情、情敌都那么、那么喜欢你,难道你还不、不够好么?”

  遗珠托着下巴,叹息一声,“郡主是个善良的姑娘。希望如你所说,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良人吧。”

  “一、一定会的。”花御一见遗珠有些出神,怕她心里为了花清词难受,故意用胳膊肘捅了捅她。

  “干嘛?”

  “我、我真羡慕你。”

  遗珠不明白,“你羡慕我什么?”

  “羡、羡慕你,找到我、我这么好的相公。”

  她揉了揉太阳穴说:“哎呀,论自我感觉良好的能力,我还是不如你啊,小结巴。”

  花御一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来,“谁、谁是结、结巴?”

  “你咯。”遗珠用手指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腮帮子,“明日就要上朝了,你怎么样,准备好了么?”

  花御一以监国皇子的身份正式上朝,这还是第一次。万事开头难,这第一次朝会上的表现,对花御一来说至关重要。

  说真的,花御一心里并不是十分有底。

  就和半年前的冠礼一样,对于朝会的流程,花御一早已经烂熟于心了。

  只是最让他害怕的,还是当众说话。

  虽说遗珠经常口头上调侃他,但花御一知道,遗珠心里从来都没有嘲笑过自己。

  可是那些大臣们怎么想,花御一是真的控制不了。他又是那样一个要面子的人,内心又没有强大到可以完全不在意别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