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就怕自己明天一紧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可就惨了。
他看着眼底满是关心的遗珠,想要逞个强告诉她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忍不住说了实话,“我、我怕。”
遗珠一怔,意外地看向花御一。
她难得见到他这样懦弱的一面,可遗珠心里却丝毫不觉得花御一有哪里懦弱。
敢于承认自己的害怕,未尝不是一种勇敢。
尤其是对于花御一这种死要面子的人来说,承认他不行,比他装作无所不能要难多了。
她安慰地握住他的手说:“别怕,我们已经练习了这么久,在我看来你说话已经非常流畅了。到时候你只要别太紧张,控制好呼吸和语速,就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花御一点点头,眼神坚定。
遗珠道:“况且虽说是要你监国理政,但你只是第一次上朝,应该不用说太多话,也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但、但愿吧。”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正有人等着看花御一的笑话。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俪襄宫里,萧贵妃抱着牙牙学语的三皇子,幽幽地笑。
俪襄宫的大宫女站在一旁,笑盈盈地说:“贵妃娘娘放心,明日陛下就会知道,他选择二皇子监国绝对是个错误。咱们鲁国好歹也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强国,怎么能让一个结巴理政呢?”
萧贵妃责怪地瞪了婢女一眼,柔声道:“不许胡说!本宫有什么好放心的?二皇子殿下要是管得好,本宫才开心呢。”
婢女会意,忙低头道:“是奴婢失言了。”
萧贵妃挑唇一笑,悠悠道:“罢了,这里又没有外人,本宫不怪你就是了。”
“贵妃娘娘宽宏大量,奴婢钦佩不已。”
“行了,都是自己人,少跟本宫来这套。”萧贵妃轻叹一声,“只是可惜本宫的父兄都不在朝中做事,不然还能为陛下和二皇子殿下分忧。”
婢女灵机一动,低声道:“娘娘的父兄虽然不在朝中为官,但您和瑞安王不是有一层远亲么?”
萧贵妃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有什么远亲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瑞安王那么说,无非是想给本宫卖个好儿罢了。”
“恕奴婢多句嘴,娘娘的娘家虽然没什么人,但二皇子殿下也不见得有什么娘舅的助力呀。您可别忘了,咱们皇后是燕国太傅家的小姐,父兄都在燕国为官,帮不上二皇子什么的。要论外戚,就算瑞安王是远亲,咱们三皇子也不必二皇子差。”
“话虽这么说,可要是立太子的话,还是要子以母贵。皇后有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年,本宫的祐儿这么小,那里比得多他们呢。”
婢女道:“大皇子荒唐不羁,二皇子口吃成疾,哪个堪为明君?还是咱们三皇子,聪明伶俐,可当大任呐!”
这话正说到了萧贵妃的心坎里去,“只可惜陛下这两年身子愈发不好了,要是前几年,我还能吹吹陛下的枕边风,可是现在,陛下那边被皇后看得那么紧,我就是想见陛下一面都难…”
“所以说,娘娘应该尽快把握住瑞安王才是啊!”
萧贵妃迟疑道:“可瑞安王是安敏郡主的父亲,安敏郡主那么喜欢二皇子,瑞安王他会帮本宫的祐儿么?”
“安敏郡主喜欢二皇子不假,可她那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二皇子又不见得会娶她。搞不好正是因为此事,瑞安王反倒记恨上了二皇子呢。”
“你说的有道理…”萧贵妃若有所思地说:“回头若有机会,本宫应与瑞安王喝一杯茶。”
“什、什么茶?”一直安安静静的窝在萧贵妃怀中的三皇子突然问。
小孩子插话,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萧贵妃却是突然间变了脸色,整个人都不好了,“祐儿,你怎么说话呢?!你怎么结巴了啊,啊?!”
三皇子懵懂地眨巴着眼睛问:“母妃,什、什么是结巴?”
萧贵妃白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就在俪襄宫的人等着看花御一的笑话时,鲁国皇帝的寝宫里,徐皇后正担心不已。
“陛下,绍仪明日就要代您上朝了,妾身这心里,怎么这么紧张呢…”
老皇帝眯着眼睛,和煦地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绍仪是个有本事的孩子,你与其在这里担忧,不如为他祝福。”
“可是…赵国的太子和公主都在,我担心绍仪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赵国那边会不会…”
“怕什么,他们赵国的储君都在我鲁国的皇宫里面住着,赵国人还敢轻举妄动不成?”老皇帝一叹,“只盼着我能多撑几日,多给绍仪争取一些历练的时间…”
徐皇后柔声道:“陛下,您别这么说,您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老皇帝摇摇头道:“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左右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只不过绍仪的婚事,还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提起这个,徐皇后就来气,“绍仪这个孩子往日里都是很听话的,虽说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总会以咱们的意愿为先。可是这一次他也不知道是被那个步遗珠迷了心窍还是怎么的了,竟然坚持不肯当太子,还要娶她为正妃。这可怎么得了!”
“你先别急着反对,”老皇帝问道:“那个步遗珠,你可见过?”
皇后叹道:“见过几次,倒是个挺不错的孩子,举手投足都十分得体。只是这出身…实在上不得台面。”
老皇帝沉吟片刻,道:“我看这事,倒未尝不可?”
皇后吃惊道:“陛下这话怎么说?”
“当初我娶你,不也曾遭到母后的反对?说你是燕国人,必定心系故国,不肯和鲁国一条心。可咱们如今不还是好好儿的么,你所思所想,哪点不是为了咱们鲁国考虑。”
皇后感动地说:“可陛下也确实为了妾身,这么多年都不曾与燕国开战…”
“说句实话,不怕你生气。鲁国不与燕国交锋,一是为你,更多的,还是因为惹不起。虽说如今兵马最足的是赵国,可燕国毕竟是正统。鲁国若是主动向燕国进兵,道义上就吃了亏。再加上有个难对付的燕堂…”
皇后叹道:“不管怎样,能不和燕国开战,那自然是最好的。不然妾身到时候,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先别想那么多了。”老皇帝拍拍妻子的手,和声道:“你想让绍仪娶赵国公主的心思,我能理解。只是慕容家的人都心狠手辣,与赵国结盟,我反倒难以安眠啊…若是绍仪真能监好这个国,让他娶了自己喜欢的女人也未尝不可。”
皇后委屈地说:“妾身还不是为了鲁国的脸面考虑…罢了,陛下的话,妾身会好好想一想的。时候不早了,陛下早些休息吧。”
老皇帝点点头。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俢仁宫里便忙开了。
还不到平日里起身的时间,遗珠就睁开了眼睛。
虽说昨晚她还安慰花御一来着,但是事到临头,遗珠发现自己竟然也非常紧张。
得知花御一正在换朝服之后,遗珠没有进门,而是去了步行云那里。
步行云倒是挺悠闲的样子,大早上的竟然有心情喝酒。
遗珠没收了他的酒壶,批评道:“亏爹爹还是大夫呢,不知道早上喝酒伤身么?还是晚上再喝吧!”
步行云被她管得没话说,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眼见着遗珠让人添了一副碗筷,步行云好奇地问道:“珠珠儿,你不去管我那结巴女婿,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他昨天晚上说了,怕见到我紧张,想一个人默默地去上朝,叫我不必早起陪他折腾。”
“哦——看不出这小结巴倒是挺体贴的。”
“爹爹!您能不能别一口一个结巴啊?还说呢,咱们进鲁国皇宫可就是为了给花御一治病的,这眼瞅着治了大半年了,您到底什么时候能把他治好啊?”
“急什么!”步行云向空中抛了粒花生米,用嘴去接,嘎嘣嘎嘣地嚼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花御一之结巴,非一日之结巴。你总得给我个十年八年的吧?”
“十年八年?”遗珠惊呆了,“这、这也太久了吧…”
“十年八年就不错了,就这毛病,可是顽疾,有的人一辈子都治不好的。”
步行云见遗珠有些丧气地样子,就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嫌弃他,不想嫁给一个结巴,后悔了?”
“不是…”遗珠摇摇头,“我是不想看到他消沉的样子…爹爹您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只是因为口吃这毛病,平白无故地就要被人笑话,我…”
步行云一语道破:“你是心疼他了吧?”
遗珠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却是点头承认了。
单身多年的步行云只觉心中受到无数暴击,却还要强颜欢笑着说:“其实吧,我已经检查过了。经过我这些日子的调-教,花御一的嘴部肌肉、发声器官都没什么大问题了。”
遗珠听了这话,先是心中一喜,再是疑惑地问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会结巴呢?”
“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大脑已经认定了他有病。”步行云道:“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么?就是他习惯了有病,所以没病也有病。”
遗珠被他绕来绕去的绕口令给绕晕了,不确定地说:“您的意思是,花御一现在最多的是心理障碍,身体上其实已经没有多大问题了?”
步行云点点头,“所以你要多给他一些爱啊,关怀啊,鼓励啊什么的,这样说不定他哪天就能战胜习惯的力量了呢。”
“好,我会的。”遗珠站起来说。
步行云见她要走,忙道:“你去哪儿啊?早饭还没吃完呢。”
遗珠回头一笑,“我去给他一些爱,关怀,还有鼓励。”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遗珠来到花御一这里的时候,花御一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发了。
见到遗珠过来,花御一诧异道:“你、你怎么来了?本、本王不是说了,让你…”
遗珠不由分说,拉着花御一往屋里走去。
国强等人错愕地看着遗珠,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今日的花御一穿着一身大红色的亲王朝服,头发束成冠,庄严中又透出一丝俊秀。
遗珠避开人后,不由分说地便勾住花御一的脖子,凑上去飞快地亲了他一口。
花御一顿时面红耳赤,脸色比衣服还要红,惊愕地看着她说:“你、你干什么非、非礼本王!”
“我这是在鼓励你呢。”遗珠看着面前面如冠玉的人,伸手替他整了整衣领,“别紧张,一两句话说不顺也不要紧。我们一一长得这么好看,大臣们不会挑剔你的。”
花御一颇为自傲地说:“本、本王又不是靠、靠脸吃饭。”
“行啦,我不跟你多说了,快出门吧。”遗珠轻轻退了他一把,“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嗯。”花御一望着她,重重地点头。
送走花御一后,遗珠本想回去补一觉,却发现自己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她干脆坐了起来,去小厨房做点心打发时间。不知不觉,一上午的功夫就过去了,可花御一还是没有回来。
遗珠心里头担心,就派小猴子出去打探消息。
结果小猴子回来时,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遗珠就心道不好,叫小猴子过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现在宫里头都传开了…遗珠姐姐,是这么回事儿。原本咱们殿下一切都好好儿的,虽然话少了一点,但起码能维持朝会的运行。谁知朝上到一半,瑞安王突然就黎川县饥荒一事,问咱们殿下的看法。要说殿下读了那么多书,说一点自己的见解本是不成问题,可朝中那些大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插嘴,害得咱们殿下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急得面红耳赤,最后拍了好几下椅把儿,那群人才算安静下来。”
遗珠奇怪道:“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可以插殿下的话,难道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么?”
“就是呀,可殿下生气之后,瑞安王代表那些大臣们说,殿下是第一次上朝所以不知道,朝会上本来就是要各抒己见的。大家都是为了鲁国着想,所以殿下应该支持朝臣们当堂辩论,而不是反对。”
遗珠摇头道:“这分明就是偷换概念,故意为难殿下。”
“可不是么!可偏生咱们殿下情绪一激动,说话就更加困难了,根本就没办法反驳他们,只能拂袖而去。”
遗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你知道殿下现在在哪里么?”
“听说是去了皇后娘娘那里。”
遗珠问:“你可认得去皇后娘娘寝宫的路?”
小猴子颔首道:“姐姐要去找殿下么?”
“嗯,我怕他想不开…”
小猴子拍拍胸脯道:“姐姐放心,包在我身上。”
皇后的寝宫之中,花御一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像个霜打的茄子,一点精神都没有。
皇后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焦躁不安地说:“母后嘱咐了你多少次,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要一步一步来。第一天上朝,他们说什么你且听着就是了,瑞安王让你说话你就说?他是在给你设套呢你懂不懂?”
花御一抬眼看向皇后,“瑞、瑞安王为、为何…”
“还能为何!”提起这个皇后就来气,“这还用说么,当然是为了清词!人家就那么一个闺女,为了你千里迢迢地逃出家门,坏了名声不说,还受了伤,现在想要说一门好亲事都难了。结果你呢,又不肯娶人家。我听说瑞安王甚至托人去求赵国太子,想要让清词给他做个侧妃了!”
“什、什么?!”花御一吃惊道:“这、这万万不可!”
“你说不可又有什么用,你是清词的什么人啊?”皇后没好气地说:“你要是真的为了清词好,就赶紧收收心,娶清词过门!”
“母、母后,我、我们皇室,岂、岂能被外臣这般拿捏?瑞、瑞安王莫不是要做鲁、鲁国的燕堂不成?”
皇后叹道:“依如今这情势,他就是想成为第二个燕堂,咱们也拦不住他。你父皇身子好的时候,他倒是不敢僭越,可是现在…你别忘了,他在朝中党羽众多,又手握二十万兵马,掌管着咱们鲁国的命脉…所以母后才说,你要是实在不想娶清词,不妨娶了赵国公主。只要两国联姻,瑞安王忌惮着赵国的势力,也不敢轻举妄动。”
花御一当然不会答应。
他想起临出门前,遗珠的那个吻,还有她满怀鼓励和期待的眼神。
他怎么忍心出尔反尔,另娶他人,叫她失望。
可他今天在朝会上的表现,已经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他终究是让她失望了。
花御一叹了口气,起身道:“儿、儿臣回去之后,会加、加倍努力练、练习说话,还、还请母后不、不要再将国、国事与我的婚、婚姻之事联、联系在一起。”
皇后又急又气地说:“绍仪,你清醒一点,你是鲁国的皇子,生来就有联姻的义务!”
“儿、儿臣听说,当、当年父皇出、出使燕国时,对母、母后一、一见钟情,放、放弃了骁国的公、公主,而是执意迎、迎娶母后。如、如果父皇当年没、没有坚持,就不、不会有儿臣和皇兄。”
皇后眼神一闪,“这不一样…我怎么说也是太傅家的小姐,可步遗珠…”
“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河西。母、母后怎、怎么知道,十、十年后的赵国会、会不会像骁国一样,不、不复存在呢?”
“这…”虽说赵国如今势大,但当年的骁国如何不强盛,皇后也没办法做出这个保证。
“但儿、儿臣确定,十、十年后,儿、儿臣对遗珠的心、心意,不、不会变。”
皇后还要劝他,却见花御一行了个礼,转身大步离去。
从皇后这里出来后,花御一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不想回俢仁宫。
或许,是不想面对遗珠,看到她失望的眼神吧。
花御一失魂落魄地走在宫路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前方不远处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直到遗珠出声唤他,“御一。”
花御一怔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来。
他只看她一眼,就又匆匆地别过了头,不去看他。
遗珠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小猴子道:“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上午我做了好多点心,都在小厨房,你回去拿一碟吃。”
“多谢姐姐。”小猴子说完,便机灵地跑了。
只留下花御一和遗珠两个。
遗珠慢慢地走了过去,见花御一还是不看她,就主动拉住了花御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