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万一!”遗珠情难自已地打断他,“我不要什么万一,我只要你花御一!”

  花御一原本心中正是伤感的时候,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起来,摸摸她的头发,“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不要等我,另嫁他人吧。但是你不许…不许忘了我…”

  “我也不许你说这样的话!”遗珠推开他,认真地看向花御一,“如果你敢不活着回来,我就把你忘了,忘得彻彻底底!”

  花御一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轻抚她的脸颊,“那、那可不行。”

  “陛下…”侍从小心翼翼地在旁提醒他,是时候出发了。

  要让两个刚刚陷入热恋不久的恋人分开,简直就和生离死别没什么区别。何况花御一这一去,他们很有可能就真的会生离死别。

  花御一忍痛放开遗珠,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刻在心里。

  花御一走后,遗珠父女便从皇宫里搬了出来。任凭徐太后怎么挽留,遗珠都执意地出了宫。

  前线的战况总要延后几日才能传来,但好在太后知她牵挂花御一,每日都会派人到步府报信,传递消息。

  最新的消息是,肖永昌因为迟迟不能攻破宿城,被慕容胤痛骂了一顿,遣到后方去了。

  冯跃然因为中毒,昏迷多日,全靠花御一派人送去的千年人参吊命。现在他和花清词,都已经被人送回京都。昨晚抵达京都之后,花清词被带入皇宫,冯跃然则被送到步府,由步行云替他解毒,调养身体。

  花御一本是赶去宿城支援的,可是在花御一抵达宿城之前,慕容胤就已带人攻破了城门。

  花御一与慕容胤真正对上阵,是在云城附近的云山之下。

  云城是鲁国的第二大城池,如果云城也被攻破,那么再过不远,就是鲁国的国都。

  这一仗,花御一必须赢。

  两军交战之时,不是白天,而是夜里。

  火光开路,只见一个骑着高大白马,身着银白色盔甲的英俊少年,自云山而来。他被数不清的士兵围绕着,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宛如带着神兵天降的谪仙。

  而慕容胤则恰恰与花御一相反,他身着一身玄色铠甲,面色阴沉,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鬼王,阴冷至极。

  花御一长剑一横,利用地理优势,先发制人,下令攻敌。

  一时之间,嘶吼之声,响彻山谷,发出慑人的震天巨响。

  遗珠最后得知花御一的消息,就是听说赵军和鲁军在云山脚下相遇,两军对垒,厮杀了一天一夜,仍旧没有分出胜负。

  之后,前线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了。

  慕容胤和花御一,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徐太后一日得不到儿子的消息,便一日睡不好觉,整日心神不宁。虽说有花清词和她住在一起陪她,可太后心里还是不踏实。

  她让人去请遗珠,想和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说说话,互相安慰一番。谁知宫人去而复返,回来之后却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步姑娘不见了!

  经过上次投毒的事情,萧太妃和徐太后的关系,已经由水火不容之势趋为缓和。

  听说步遗珠失踪之后,萧太妃便跑去太后那里凑热闹。

  “步姑娘该不会是被人绑架了吧?”萧太妃夸张地张大嘴巴,又用帕子捂住嘴,“难不成是赵国人干的?”

  太后看她一眼,无精打采地摇摇头,“应当不是,步府里头并无打斗的痕迹,而且步先生也不见了,冯将军却安然无恙。步先生临走前,还特意嘱咐府里的下人照看好冯将军…”

  事到如今,花清词仍旧无法相信这件事,“怎么会这样,难道遗珠他们真的是自愿离开鲁国的么?可是他们为什么…”

  萧太妃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还能为什么,八成是看咱们陛下生死未卜,鲁国危在旦夕了呗!这步遗珠还真是无情无义,亏陛下和太后娘娘那么抬举她,还想立她这样的人做皇后!”

  “萧妹妹!”徐太后出言制止道:“现在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先不要乱说话,冤枉了那孩子。”

  许是战事吃紧,许多人心里都不安定,萧太妃也不像以往那么沉得住气,有心思来回打太极。

  她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意见,“当初宫里不就在传,说步遗珠和步行云是赵国派来的奸细么?当时说他们是冤枉的,谁知道是不是用了一招弃车保帅蒙骗咱们来着?不管怎么说,我都觉着这步遗珠都不适合做咱们鲁国的皇后。且不说她的出身如何,就说这种能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逃走的人,就不值得信任!”

  徐太后闻言只叹气不说话,可是心里却不免有几分动摇。

  花清词可无法认同萧太妃这话,她坚持地说道:“太妃娘娘怕是想多了吧,遗珠才不是那样的人!说不定她是有什么要紧事,才会离开京城。又说不定…说不定她是打听不到陛下的消息,心里着急,所以去云城找陛下了呢?”

  “去前线?怎么可能!现在天底下,谁不是绕着云城走?我看她就是逃了…”

  萧太妃话音刚落,恰好华荣姑姑步入殿内,一脸凝重地走到太后耳边,附耳轻声说了几句。

  只见太后脸色一沉,眉头紧皱。

  花清词见她这般,立即便慌了神,迫不及待地问:“娘娘,出什么事了?”

  太后也不瞒着她们,叹气道:“据探子来报,赵国公主已经入了燕国国境。昨日,燕国大将军燕堂亲自率领二十万兵马,北上朝着咱们鲁国来了!”

  萧太妃承受能力弱,一听这话竟是双腿一软,从椅子上滑落,差点摔倒在地上。

  她狼狈地爬了起来,吓得面色惨白,“完了完了…怎么会这样?!光是一个赵国就已经难以对付了,再来一个燕国…这下完啦!”

  “什么就完了!”徐太后沉声斥责道:“赵国人还没有踏入这宫门,鲁国就没有亡!”

  萧太妃难得见到太后这般气势,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了,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

  华荣姑姑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弯下腰低声对太后说:“太后娘娘,还有一件事…奴婢打探到,步姑娘和步先生,是和燕时一起逃走的。”

  太后奇怪地说:“燕时?燕堂的养子么?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这件事情,算不得什么机密,让花清词她们知道也无妨,太后便当着她们的面说了。

  花清词忙道:“是不是燕时掳走了遗珠?现在燕国和赵国结盟了,这种事情很有可能的呀!”

  萧贵妃表示不赞成,“我看未必,听说开战之前,步行云父女就和那个燕时走得很近…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好了,都别说了!”太后发话了,“不管怎么说,遗珠都是绍仪未过门的妻子,哀家不能坐视不管。不然等绍仪回来,发现遗珠不见了,哀家没办法向他交待。华荣,你这就派人去追赶他们,现在就去!务必要把遗珠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华荣领命而去,萧太妃也悻悻地回了宫。

  先帝妃嫔稀少,如今的皇帝花御一更是一个妃子都没有,萧太妃只觉得这皇宫里空荡荡的,空得可怕,好像一说话就能听到自己的回音,也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响。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遗珠,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被人编排得这样惨。

  她打了个喷嚏,收紧了披风的领口。

  燕时在一旁见了,微笑着劝说道:“外面风大,公主何必坚持骑马?不如乘坐马车,避一避风雪。”

  遗珠摇摇头,“坐马车太慢了!我们必须尽早拦住燕堂,说服他助鲁国击退赵国!”

  燕时默了默,老实告诉她,“公主不必太过担心,虽说燕国和赵国和亲的时候,我人不在燕国,但是以我对燕堂的了解,他是不会这样轻易被赵国人利用的。”

  呼啸的风声之中,遗珠的声音忽远忽近,“我觉着也是,不然我也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跟你一起离开鲁国的国都。”

  他们快马加鞭,冒着风雪前进,马不停蹄。

  三日过后,他们终于与挥兵北上的燕国大军相遇,将燕堂堵在了半路上。

  在遗珠见到燕堂之前,燕时先入得燕堂帐内,将自己带回乐陵长公主的事情告诉了燕堂。

  燕堂听说之后,忍不住面浮喜色,欣慰地拍了拍燕时的肩。

  “阿时,你做的很好!快,去请长公主进来!”燕堂说完,却又立即反悔了,“不,我亲自去迎接长公主!”

  说着他便匆匆走出帐外。

  风雪之中,一个身着绛紫色披风的女子背对着燕堂,身旁是几匹跑得快要断了气的马儿,还有暌违多年的步行云。

  “燕堂参见长公主殿下!”

  听到这个浑厚的声音,遗珠禁不住微微一颤,缓缓转过身来。

  “起来吧。”

  燕堂的表面功夫向来做得绝佳,不然当年也不会凭着出色的演技夺取她父皇的信任,一掌权就是这么多年。

  燕堂兴奋不已地说:“长公主殿下流落在外多年,都是微臣的过失。如今终于找回公主,微臣去见先帝的时候,也算是能够有个交代了!”

  要是鲁国如今不是这副处境,遗珠还有心情陪他演演戏。可是现在,遗珠实在是没那个心力。

  她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让燕堂带兵,围赵救鲁。

  燕堂听了,露出为难的神色来,“虽说长公主身份高贵,可后宫女眷不得干政,殿下应当明白吧?况且赵国的公主已经到了咱们燕国,要是在这个时候背叛赵国,是不是不大好啊?”

  “鲁国若亡,天下将再无人可以掣肘赵国。这样的结果,会是将军想要看到的么?况且据我所知,赵国公主只是刚刚抵达燕国,还没有被册封为贵妃。就算是册封了,那又如何?她不过是我弟弟的一个妃子罢了,燕国有和赵国达成书面协议,一致对鲁么?”

  燕堂深深地看着遗珠,突然笑了,“长公主殿下在外面的这些年,成长了不少。果然呐,就算没有在皇宫里长大,公主就是公主,寻常女子哪能与您相提并论。”

  “我现在可没有心情,听将军的恭维。”遗珠道:“听说将军有意把独生女许配给庭川,既然如此,怎么会希望赵国实力更进一步,威胁到令千金的后位呢?”

  “长公主殿下人不在燕国,消息却很灵通嘛。”燕堂睨了不远处的燕时一眼,悠悠笑道:“既然长公主殿下都这么说了,那微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什么恭敬不如从命,遗珠心中有数,燕堂肯定一早就打定了主意,不过是有了她的话之后,就可以更加名正言顺罢了。

  燕国地处南方,常年不会下雪。尽管穿上了厚厚了棉衣,可燕国的士兵们来到鲁国之后,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遗珠知道,这场仗,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她虽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公主,可这样没日没夜地冒着风雪骑马赶路,还是头一回。有好几次燕堂都劝她歇歇再赶路,可遗珠根本不听。

  她知道,比起救鲁国于水火,燕堂更想看到的局面是两败俱伤。

  但花御一生死未卜,她怎么可能有心思歇息。

  遗珠只能一个劲地催促一直在打太极的燕堂。

  燕堂见她如此焦急,便捋着胡子问她,“听说长公主在鲁国的时候,时常伴在鲁国新帝的身侧。莫不是公主和他…”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遗珠否认也没有什么意义。她看向燕堂,直言道:“不瞒将军,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今天春天,我便会与御一完婚。”

  燕堂眉头一挑,“鲁国人知道公主的身份了?”

  “只有御一知道。”遗珠明白,燕堂是担心鲁国人会缠着她要传国玉玺。这几日他们一直都在赶路,燕堂还没来得及好好问她玉玺的事情。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结束这场战役。

  燕国大军抵达云山的那一日,花御一已经被困在云城里面半个月了。

  半个月的时间,遗珠不敢设想,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他们还能不能撑得住。

  当初云山一战,他亲自率领了十万大军与花御一正面对抗。

  花御一从都城出发时也带了十万人马不假,但其中四万被派去收复宿城,留在他身边的只有六万余人。

  那天夜里,花御一凭着地理优势先发制人,激战了一天一夜之后,他以少胜多,大败慕容胤。

  可赵国兵强马壮,人数众多,死了一批,又有源源不断的新的力量补充进来。

  那晚慕容胤兵败之后,立即便从云山撤离。可是没过多久,肖永昌就携着慕容胤留给他的十万援军从宿城赶了过来,将花御一他们围困在云城之中。

  遗珠他们来到云山脚下之时,面对的便是十余万由慕容胤和肖永昌率领的赵国大军。

  马蹄踏过尚未化开的冰面之上,发出碎冰的破裂之声。

  慕容胤遥遥望着风雪之中长发飞扬的紫衣女子,又看看她身旁的燕堂,惊喜不已。

  “没想到燕将军的速度这么快,不仅带来了二十万燕国援军,还找到了明鸢妹妹。”

  燕堂看了遗珠一眼,笑了笑道:“兵戈之地,本不应带长公主前来。可公主惦念着太子殿下,老臣怎么劝都不听呐。”

  饶是慕容胤城府如此之深,听到燕堂这话,还是忍不住露出喜色。

  其实攻打鲁国的想法,慕容胤早已有之。上一回他跟着花清越来鲁国,表面上说是为了护送贵妃,实际上就是在摸索地形,探一探鲁国皇室的虚实。

  别的都还算顺利,只是他在鲁国的时候想方设法,用了那么多手段,都没能夺回遗珠的心。

  离开鲁国的那一日,慕容胤就想,他一定还会回来的。到时候他不仅要将花御一踩在脚下,还要夺回原本便属于他的未婚妻。

  遗珠于他来说,或许的确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存在。但锦上添花,又有谁人不喜呢?

  燕堂的话,遗珠听了也就听了,并没有出言反对,只是淡淡地笑着。

  她心里的确是惦念着慕容胤呢,不过她想的,却是怎么让他兵败,怎么将他踩到泥土里。

  当天夜里,燕国大军休整了一晚,并没有立即行动。

  赵国大军却是和平日里一样,在慕容胤的引领下攻城。

  云城易守难攻,慕容胤再一次铩羽而归。

  但他并没有多么丧气,因为慕容胤知道,鲁国的军事实力远逊于赵国,他们的几万援军也都被赵国的将领们拦截在了路上。

  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云城内的粮草不足了,又迟迟等不到援军,这城迟早都会破的。

  到那时候,不用他废外力去攻城,云城内部就会人心惶惶,出现数不清的逃兵和叛徒。

  他现在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而已。

  可是慕容胤没有想到,在他再次攻城,无功而返之后,迎接他的却是当头一棒!

  探兵告诉他,燕国的友军,反了!

  在他奋力攻城的时候,燕堂率领着还没有打过一仗、精神饱满的燕国士兵,烧了赵军的粮草,毁了赵军驻扎数日的营地,生擒副将数名。

  慕容胤当即大怒,策马杀了回去,与燕堂正面对上,厮杀得难舍难分。

  燕堂虽已年过四十,但他征战沙场多年,经验丰富,加之武功高强,力大无比,远不是肖永昌之流可比的。

  纵使是年轻力壮的慕容胤,对付起燕堂来也颇为吃力。

  “可恶!”慕容胤恨声骂道:“燕堂老贼,竟敢耍弄孤王!”

  慕容胤现在只是后悔,早知道燕国人会如此出尔反尔,当初他们还不如没有想出这个两面夹击的法子,和燕国联姻!

  可要严格地说起来,燕国人也只是答应了联姻而已。至于他们发兵是攻鲁还是救鲁,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前者了。

  却没有想到,燕国竟然不声不响地和鲁国结了盟。

  这样一来,被两面夹击的就不是鲁国人,而是赵国人了。

  要说慕容胤一点防备都没有,也不尽然。

  只是他到底年轻,他的那点小伎俩,燕堂破解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听到慕容胤如此辱骂自己,燕堂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露出一点笑意,“技不如人,认输便是,太子殿下又何必嘴硬呢。”

  “老贼,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我赵国有三十万大军,尽管折了一些,但与你的二十万兵马一较高下,还不知谁输谁赢!”

  燕堂听他这么说,不但没有感到丝毫害怕,反而正中他的下怀。

  如果是他,在这种情况下就会尽快撤退,保全实力。

  可慕容胤被他激得杀红了眼睛,只想着要尽快扫平燕国大军,以解他心头之恨。

  在这种情况下…谁处于优势,谁处于劣势,已经一目了然了。

  七日过后,肖永昌带着他手下仅剩的五万人马,叛赵投燕。

  慕容胤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恨得目眦欲裂。

  尽管已经元气大伤,但慕容胤还是硬撑着这口气追上了肖永昌,亲手砍下了肖永昌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