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御一纵是再不舍,还是将好友派往前线。

  送冯跃然出征之后,遗珠问花御一,“冯将军可是瑞安王的徒弟,你就不担心他会变节?”

  花御一摇摇头道:“连萧、萧太妃这样的人都尚且没有叛变,更何况是跃然。我相信他。”

  遗珠还想问,如果冯跃然和燕国的军队对上了可怎么办,难道让他对自己的国人出手么?

  可是这句话,她梗在喉边半天,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好在赵国送公主去燕国和亲,多少需要些日子。一时半会儿,燕国并没有出兵伐鲁。

  冯跃然倒是不用和燕国同胞刀剑相向了,可是他去前线没多久,就对上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师父,曾经的瑞安王肖永昌。

  师徒二人在宿城交手数回,双方都受了些损伤。

  若单论武功,冯跃然自然不如肖永昌。但他胜在年轻,体力充沛,反应又快,若是单挑,肖永昌竟也不是他这个徒弟的对手。

  至于双方兵马交战之时,冯跃然虽然带兵经验不足,但胜在治军严谨,并无某些年轻人的躁动不安。

  面对敌军的陷阱,他也能沉得住气。

  所以一时半会儿,赵*队停滞不前。一个小小的宿城,他们竟然攻了十几天都没有攻下,完全没有了先前势如破竹的气焰。

  虽说鲁国尚且没有收复失地,但是战事总算暂且有了一点转机。

  纵使赵国再强大,三九寒天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去打仗,粮草的供应还是会有所不足。

  冬天行军,最忌讳的就是一个“拖”字。

  如果再这么拖下去,赵国这一趟就算白折腾了。就算能保住掠夺来的几座城池,可若是鲁国未灭,未来就是赵国的心腹大患。

  肖永昌等人每日抓耳挠腮,想方设法地去找冯跃然的破绽。

  可冯跃然孤家寡人一个,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根本就没有任何软肋。

  肖永昌无计可施之后,竟然把目光投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他记得花清词是和冯跃然一起长大的,两人的关系就算说不上多亲近,但起码也是不坏的…

  如果设法,让花清词接近冯跃然呢?

  正如遗珠所料,花清词当初就不想去赵国看什么亲戚。

  她离开都城的时候,是被人用迷药迷晕了,所以才没有反抗。

  等她醒来之后,她就一直闹着要回鲁国。等到听说两国开战的消息之后,花清词更是在赵国一日都呆不下,每天都想方设法地想要逃走,可是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肖永昌派人来接花清词回鲁国的时候,花清词惊喜不已,还以为自己的爹爹终于弃暗投明,打算重新站在鲁国这一边了。

  “爹爹,您终于想通了,不再帮着赵国人和御一他们为敌了,是不是?”

  看着单纯的女儿,肖永昌有些不忍地一笑,“是啊,只是爹爹担心,鲁国的新帝不会轻易放过爹爹。”

  “你是说御一么?”花清词咬了咬唇,“虽说我和御一没有结为夫妻的缘分,但至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他。只要爹爹及时回头,他一定不会为难您的!”

  肖永昌暗笑女儿的天真,可嘴上却没有反驳,反而顺着她的意思说:“清词,可这只是你的想法,爹爹还是不放心吶…不如你先到冯跃然那里,替爹爹探一探口风?”

  花清词想都不想,便兴奋地点头道:“好呀!我这就去找冯将军——”

  “等等!”肖永昌叫住她。

  花清词回过头来,一脸奇怪地问:“爹爹还有什么事么?”

  “没、没什么…”他口中这么说,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爹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

  “您就放心吧。”花清词还当是什么事儿,“冯将军和御一都不会伤害我的,等我和他们说好了,您就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啦。”

  肖永昌点点头,派了两个护卫送花清词出去。

  肖永昌不是没有想过,花御一和冯跃然可能以他的独生女为人质。

  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若不胜,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花清词也活不成。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拿自己的女儿冒险,可是赵国人那边实在催得太紧…

  就这样,当天夜里,花清词就带着两个侍女,两个护卫,来到宿城城外。

  战争时期,城门自然戒严。守城的副将认出对方是肖永昌的人,正要射杀,却被眼尖的冯跃然及时制止。

  他将拉弓的副将一把推开,斥责道:“你疯了么?那是安敏郡主!”

  “是将军疯了才对!”那副将显然是认得花清词的,可仍然没有手软,“肖永昌已经反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安敏郡主了!将军现在心软,不肯杀她,信不信她后面就埋伏着肖永昌的大军,就等着咱们开城门呢?!”

  冯跃然眉头微皱,看向远处。

  黑漆漆的夜,仿佛看不到尽头。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着人们心中的希望,不知何时才能等来黎明。

  他不知道黑暗之中,是否有肖永昌的伏兵。但冯跃然知道,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花清词死于乱箭之中。

  副将见冯跃然不说话,还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产生了动摇之心。他心中另生一计,对冯跃然道:“宿城易守难攻,咱们轻易不能出城。不过肖永昌的女儿既然送上门来,咱们不如生擒了她,用来威胁肖永昌退兵…”

  “住口!”冯跃然皱眉道:“以弱质女流作为要挟,命对方投降,这种卑鄙之事,有辱我鲁国的声名,我冯跃然做不出来。陛下若是在这里,也不会让我这样做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生死存亡之际,还顾得上礼义廉耻么?!”副将说着就要跃下城墙,却捉拿花清词,可他刚刚上前一步,就发现冯跃然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脖子前。

  “你留在这里守城,我去接郡主回来。”冯跃然说完便一阵风似的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了下去,不给副将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冯将军!”花清词见到冯跃然,刚刚喊了这么一句,可没想到冯跃然二话不说,直接杀了她身后的两个护卫。

  花清词没吓傻了,殷红的鲜血溅到她雪白的裙摆上,像是新开的梅花,美得触目惊心。

  冯跃然一把抱起瑟瑟发抖的花清词,正欲带她离开,没想到她随身的两个侍女也不是善茬,其中一个距离冯跃然近些,竟然用藏在袖中的匕首往冯跃然背后刺去。

  冯跃然反应极快,机警地躲了过去,可是他的臂上还是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冯跃然本当她们两个只是普通的婢女,本想放她们一条生路,由她们回到肖永昌那里。却没想到这两人也是训练有素的高手,身手敏捷不说,力气完全不输于男子。

  他抱着花清词,只能仓惶地躲来躲去。冯跃然本想放下花清词,专心解决这两个女人,却听耳畔传来簌簌的风声。转眼之间,两个女刺客便齐刷刷地倒下了。

  冯跃然抬眸看向城墙之上,只见刚刚被他骂了一顿的那个副将朝他冷哼了一声,丢下一句“不用谢”之后便扭过身去。

  “先别走,”冯跃然喊道:“给郡主放梯子。”

  他轻功了得,纵使受了伤,自己上城楼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抱着一个花清词,就算是冯跃然也没有把握能带她一起上去。

  他隐隐听见副将嘟囔了一声“知道”,接着便见一条长梯从一旁放了下来。

  “委屈郡主了。”冯跃然对花清词道。

  “冯将军未免太小看我了,爬个梯子而已,算不得什么!”花清词只是刚刚被吓了一跳,没有回过神来而已,这个时候她心里头已经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很快就冷静下来,灵活地爬上软梯。

  可是她的心,一直狂跳个不停,甚至感到绝望。

  因为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父亲的阴谋。而她,就是那个诱饵。

  父亲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冯跃然比她早一些上来,见花清词爬上城楼,便叫人收了梯子,送她回去休息。

  花清词见冯跃然受了伤,就劝他说:“冯将军,你也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别在这里吹冷风了…”

  冯跃然刚想说他没事,忽然脸色一变,直直地在花清词面前倒了下去。

  副将大惊失色,连忙扶起冯跃然,检查他的伤势。

  伤口不深,可是…

  “匕首上有毒!”

  副将抬眸看了花清词一眼,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第92章 终章

  第九十二章

  冯跃然中毒倒下的事情,很快就传回了都城。

  虽说宿城暂时还没有失守,可鲁国如今的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给赵国打头阵的是肖永昌,紧随其后的,就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赵国太子,慕容胤。

  慕容胤原本是暂时不想损耗自己的实力,先看看肖永昌的利用价值有多少,却没想到他这样磨蹭。

  他的耐性有限,如果这几日肖永昌再攻不下宿城,他恐怕就要亲自出马了。

  花御一知道冯跃然为了花清词受伤的消息之后,心中又气又恨。可他知道,如果是自己在那样的处境之下,恐怕也没有办法将花清词拒之门外。

  只能说以自己的亲生女儿为诱饵的肖永昌,实在是太阴险、太可恶了!

  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重要的是,应该派谁去补上冯跃然的空缺。

  可是朝会之上,文臣们主张讲和,武将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去对付肖永昌或是他背后的慕容胤。

  花御一一怒之下,竟然决定御驾出征!

  遗珠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次主动来到花御一的寝宫找他。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冬日的暖阳散发出温和的金光,透过金丝帷幔,柔柔地投影在花御一的脸上。

  遗珠看到他,正在擦拭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

  “御一,”她轻声唤他,“你…真的决定亲征么?”

  花御一抬起眼来看她,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平和与从容,“鸢儿,我别、别无选择。你还没有做我的皇后,我不能在娶你之前,先丢掉了鲁国的山河。”

  遗珠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能够阻碍他的前行,只有嘱咐道:“那你务必…务必要注意安全。”

  他拉起遗珠的手,在她手上轻轻一吻,“你放心。他、他们怕慕容胤,我却不怕。非正义之师,无非自取灭亡罢了!”

  遗珠点点头,极力掩饰自己脸上的担忧之色,可她的心里还是感到强烈的不安,担心花御一会出事。

  可是她留在这里,根本做不了什么。就是跟他出征,也只会成为他的累赘而已。

  不过遗珠没想到的是,她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由于战事紧急的缘故,虽说朝中仍有不少大臣反对御驾出征,可是三日过后,花御一便调集了十万大军,从都城出发,北上前往宿城。

  出发当日,主将向来都要表明决心,鼓舞士气。

  可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花御一有口吃的毛病。而且当着越多人的面,他就越难以启齿,掉链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赵丞相算是花御一的亲信,见他登上城门,就低声劝他说:“陛下不如直接下令出发,不必说话了吧。”

  花御一张了张口,突然有种茶壶里煮饺子,肚里有货倒不出的感觉。

  他看着城门之下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头,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自己口吃的毛病虽然有所改善,可他打心里头还是自卑,不敢轻易在人多的地方开口。朝会上只有数十人,他尚且紧张不已,更何况是面对着千军万马呢!

  过去的徐皇后,如今的太后也在城楼之上,为儿子送别。见花御一如此紧张,脸色都发白了,便上前劝道:“绍仪,赵丞相说得没错,你若是紧张…就不必多言了吧。”

  若是说得不好,惹人笑话,反倒适得其反。

  花御一不甘心地眯了眯眼睛,一时犹豫着没有回答。

  他为了这次的御驾出征,做了很多的准备,这三天几乎没有合过眼。他原本已经写好了稿子,背诵下来,想要慷慨激昂地在众人面前宣讲一番,鼓舞士气。

  可是这会儿真正站在了数万大军之前,花御一才发现自己无能得可笑。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既然所有人都叫他放弃,那他又何必可笑地坚持下去呢?

  花御一叹息一声,就要下令出发。

  就在这时,一只芊芊玉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花御一抬眼看去,正是遗珠微笑地看着他。

  因为花御一即将出征的缘故,遗珠也不知道自己再过多久才能见到他。所以这几日她也顾不得旁人怎么说、怎么想,几乎时时陪伴在他左右。

  花御一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努力,没有人比遗珠更清楚。

  如果就这样放弃,实在太过可惜。对鲁国的将士们、对他自己,都太不公平了。

  她满含期望地看向花御一,神色明亮而温柔,“御一,现在正是需要你挺身而出的时候,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为了今天,你苦练了多久?为什么不让别人看看你有多努力!”

  “可、可我…”花御一面露为难之色,“我记不清要说什么了。”

  遗珠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从袖中拿出花御一的手稿,却并不急着递给他。

  “你要照着读么?”

  “鸢儿,我…我不行。”花御一看了眼城楼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又转过头来看她,“我开不了口。如、如果要读,还不如算了…”

  “御一,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其实你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优秀、还要好。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呢?如果失败了一次、两次、三次,就不敢再尝试第四次,那你就永远都走不出去,永远都困在自己的心魔里。”

  遗珠收起稿子,握住花御一微微发颤的手,坚定地看着他说:“别怕,我相信你!”

  花御一深深地望着他,“鸢儿…”

  “等战事结束,我们便成婚。”这是遗珠第一次,亲口对他做出承诺,“请你一定,一定要相信自己,你可以!”

  花御一听她这么说,不由深深动容。

  他握紧了她的手,转身看向城楼底下成千上万的将士们,心中热血澎湃,涌起壮志万千。

  将士们不敢直视于他们的帝王,只能用余光窥测花御一的一举一动。见他转过身面向他们,似乎是要说话,便一个个挺直腰板,屏息凝神。

  “诸君皆知,赵国大军压境…已有数日。双方兵力…实力悬殊,鲁…鲁国已接连损失数座城池。值此家国危难之际,皇考崩殂。孤临危受命,践祚为帝,尚不足月余。虽都城之内,尚无战火波及。然,边关告急,百姓流离失所。孤痛心疾首,感同身受,寝食难安,夜不成眠。故而亲自领兵,北上驱敌。”

  “战火四起,非孤所愿。然若任由赵军肆虐,天下终将永无宁日。赵人既来之,孤则击之!慕容氏兴不义之师,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且愿诸君与孤同心同德,以四海清平为己任。心怀正义,驱除敌军,还鲁国太平,还天下太平!”

  花御一刚刚开口的时候,声音还隐隐有些颤抖。可是说着说着,他就好像忘记了自己曾经得过口吃一般,说话越来越流利,语气越来越坚定。

  到了最后,他都已经不记得什么稿子,不记得什么紧张,只是单纯的表达着他心里的想法。

  他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令不少将士都感同身受,甚至落下泪来。

  这些年来,天下大乱,百姓居无定所,死伤无数,且多因赵国所起。只因赵国势大,人们敢怒不敢言而已。

  可如今赵国已经欺负到了他们的头上,已经到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地步了!把这些可恶又贪婪的赵国人赶回去,就是鲁国臣民目前唯一的想法!

  该说话说完之后,终于到了花御一携众出发的时候。

  他留恋地看着遗珠,遗珠也不舍地望着他。

  到了终究要分别的时刻,他们只希望能多看彼此一眼,哪怕只是一眼呢。

  谁知道花御一这一去,他们还能不能再相见。谁知道此时的一眼,会不会成为彼此记忆中最后的一个瞬间。

  刚刚还被遗珠鼓励得信心十足的花御一,这个时候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慌乱又无措。

  “别、别忘了你刚才答应过我的话。”花御一实在忍不住,紧紧地将遗珠抱入怀中,“等我回来娶你!”

  遗珠侧耳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快速而有力的心跳声,无声地点点头,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哭腔,“你也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一定要平安回来,不许受伤!”

  “我会尽力保全自己,只是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