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答应他了,不管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儿,都不能半途而废。既然知道两个他都有可能就在咸阳,怎么着也要找出来,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你也别再劝我了,就算他真的入了魔,我答应过他的事还是要办到的。”

“咳!那还不如…”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小草抽抽鼻子,“什么味儿?”

南卫仁忽地变了颜色,“我的药!”立即一跃而起,冲了出去。

小草扑哧一笑。心里却又有些犯愁,她其实也不知道该不该坚持下去,玉石哥哥真的入了魔么?她还是不太愿意接受。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一定要走上这条路呢?若是找回来了,会不会成了助纣为虐?还是要劝他改邪归正?

嗐!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然有出路。等找回来再说!

万事俱备,不欠东风。

徐福挥一挥衣袖,很是潇洒的立在船头,告别了秦王及文武众臣,在世人或是质疑或是羡慕或是崇拜或是不屑的眼光中,大摇大摆的率领长生宫诸人和五百童男童女扬帆远航,从渭水入黄河,再一路向东,出海寻仙去也!

这一番壮举,无论你说他是欺世盗名的大骗子,还是异想天开的冒险家,或者只是见势不妙逃之夭夭的胆小鬼,还是未卜先知老谋深算的大智者,总之,徐福这名字注定了要与他的所作所为一起,留传后世,留下千古的传奇。

而眼下,这传奇人物就躲在船舱里,叫苦叫累。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儒雅与气质?

所以说,不管是什么大人物,只要他还是个人,你就千万别把他奉为神!

***

昨儿忘了祝大家七夕快乐了,今儿补上迟到的祝福。有句话儿说得好,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嘿嘿!

第五回 左右逢源 (八)惊船噩梦

(八)惊船噩梦

“满眼风光多闪灼。看山恰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

徐福指导建造的大船吃水很深,在内河里行得很稳,并没能悠悠的荡漾起来。桨声伊轧,号子低沉,小草听得是恹恹欲睡。而大部分第一次坐船的人们却很是兴奋,就连姜女郎,也和宝柿小良子一起,扒着船舷,兴奋的叫嚷。

“看!天上有鸟在飞!”

“它是要抓水里的鱼吧!”

“那儿!那儿跳起了一条鱼!”

“后面也有!瞧那条!好大的个子!”

“这怕有好几十斤呢!冬至时要是抓一条这样鱼腌起来,可够吃好久的!”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凡是身上流着中华血液的人,似乎看到这些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活物,总能第一个跟吃的联系起来。

“小草小草!你别净打瞌睡,快过来瞧瞧!”

小草可不觉得这些鱼啊鸟的有什么好瞧的,前些时累得慌,现在好不容易上了船,脱离了咸阳。长生宫的方士们都象松了弦的琴,一个两个都是东倒西歪,能躺着坚决不会坐着。硬被姜女郎拉扯了起来,揉揉惺松的睡眼,吹一吹河上清爽的凉风,倒是让人精神一振。

“要是能去顶层就好了,那儿视野一定更开阔!”宝柿不无羡慕的看着光着脚丫,古铜色皮肤的水手上了楼顶。

“你想都别想!”小草轻弹她额头一记道,“那顶楼管着风帆,连我们都不能轻易上去,那儿风大,万一把你给刮跑了,掉到河里,那你可就要被大鱼抓了去了!”

“就是!咱们能搭小草的福,住在这最高层已经够不错的,风景比下面可好多了。你瞧五五六六,年纪太小,就只能住楼下,连上来都是不许的。”姜女郎也在帮腔,这船上管得甚严,为防止人员乱跑,造成船体倾斜,每一层都有专门的方士,不时巡查。

“那可不是说住在上面就比下面好,下面其实更稳当一些。”小良子这些天可认真把这船研究了一番,“现在河水平稳,所以大家都觉得上面好。等遇上风浪。尤其是进了海,你们就知道了,上面可是最晃的,晕得很,所以你们没瞧年纪大的和小孩子都给安排到下面去了。”

这大船足有五层,船舱放行李,一楼给船工水手杂役。二、三楼都是孩子和年老方士,四五楼才是长生宫的方士们。

小草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徐福死活不上顶楼,就在楼下占了中间一间房。把楼上全让给了不知好歹的年轻人。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把河水映红了半边天,有种辽阔肃穆的美。天地造化,山川酼秀,令人感慨万千。连姜女郎也开始觉得小良子坚持要出来走走,确有一定的道理。

静悄悄的夜里,众人睡得正熟。

忽然,姜女郎惊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怎么了?”宝柿还睡得迷迷糊糊,小草却被吵醒了。

姜女郎大汗淋漓,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道,“我梦到杞梁了。他浑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幸好是做梦,只是做梦!”

她回过神来,抬袖擦擦额上的汗,“都怪我,胡思乱想的,把你也给吵醒了。我也真是的!好好的七想八想干什么?杞梁才去多久?怎么会有事呢?”

抬手之间,却从袖中掉落一个小小的平安符,姜女郎很是爱惜的立即捡起,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还是你送我们的,杞梁也有一个。他有你的祝福,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把这给我瞧瞧。”小草接过那护身符,手指抚过间用上了小小的法术,她轻松不起来了。

“有事么?”姜女郎见她眼色似乎凝重了起来。

“哦,没事,睡吧。”小草魂不守舍的应着,借着夜色的掩护怦怦乱跳的心。

待姜女郎重又睡着了,她才用一个化身大法,溜了出来。

轻轻叩响南卫仁的房门,却只能透视到小良子的睡颜。没费多少工夫,小草就在顶层甲板上找到了他。

要说起来在船上唯一一个不受影响的恐怕就是南卫仁了,他很是悠哉乐哉的伸着两条长腿,坐在顶层船头的甲板上,不知从哪儿摸了壶小酒在那儿品着。本来么,这水上才是他的地盘,若是可以,恐怕跳进水里,才更合他心意。

星空下。凉风习习,秋月无边。又是四下无人,本来很是浪漫旖旎,愣是没人懂得欣赏。

“糟了糟了!”小草一上来就是副六神无主的表情。

虽然南卫仁很乐意在小草危难时,总被第一个想起,但能不能不要弄得这么火烧眉毛?他心中哀叹一声,还是问道,“又怎么了?谁掉水里了?”

“不是不是!这回是真的出大事了!我之前给阿姜和范大哥设过一对连心平安符,刚刚阿姜做梦,梦见范大哥出事了,我用法力发过去,却完全感应不到另一个平安符的存在!”

“哦?有这等事?”南卫仁也慎重起来,“那也不一定能说明就是他出事了,也许是平安符沾染了污秽之物。”

“那要是真的出事了呢?”

南卫仁想了一想,“你去把那张符拿来,我再教你个法术加上去,若是范建真的有性命之忧,凡人头七乃是回魂夜,一定会回来找阿姜姑娘的。你到时守在她身边,一望即知。”

小草赶紧依言操作。

从未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心里象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偏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尤其是在姜女郎面前。小草都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忐忑不安的渡过了七日,终于迎来第七日的回魂夜。

她不敢独自面对,拖了南卫仁作陪,待众人熟睡之后,两人施法悄然潜进了姜女郎的睡梦之中。

天交三更,阳气最衰,阴风阵阵。赫然一道人影出现在阿姜的梦里!

小草差点尖叫出来,被南卫仁一把捂住了口鼻。

姜女郎在梦里醒了过来,“杞梁?杞梁是你么!”

她想上前,却隔着无法穿越的白雾,靠近不了。

范建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那目光中的忧伤、悲愤与哀恸就连旁观者都能感觉得到。

“杞梁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姜女郎焦急的呼唤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人影在她眼前一点点淡薄,最终消逝不见。

“范建是真的死了。”南卫仁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拉着小草出了梦境,“快去好好劝劝她,别说你知道了!”

现实里,姜女郎惊醒过来,呆呆的睁大了眼睛,半天不说话。

“阿姜,阿姜你怎么了?”小草强忍着心里的酸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静默了半晌,姜女郎似是下了决心,“草儿…我觉得好象有些不对劲。杞梁,杞梁他好象出事了!我…我知道做梦不一定可靠,可是我若是不去亲眼看看,怎么也不能放下心来。我想…我要提前下船了。”

“你想干什么?”

“我想亲自去边关,去找找他。”

“阿姜,你…你还是回去等他吧!不过是三年…”小草说不下去了,三年之后,还是会面临被拆穿的谎言。

“不行!”姜女郎坚决的摇了摇头,“我等不了那么久,我一定得去看看。咱们本来就是要分开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些。没关系的,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宝柿。”

“你…”小草想说些什么,语音却轻微颤抖了起来。

姜女郎立即敏锐的感受到了,“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不好的对不对?草儿,你跟我说实话!这个平安符是你送我的,你一定有感觉的!我就说你这些天都是怪怪的,是不是你感觉到什么了?告诉我,你告诉我呀!”

小草心跟针扎似的难受,要怎么才能说出口?半天才握住她的手,艰涩的挤出句话,“阿姜!我,我陪你去!”既然痛苦无法避免,就让陪你面对最艰难的结局吧。

南卫仁听说她们要走,不太赞同。“此去边关千里迢迢,你带着一个凡人,驾不得云,行不了风,一步一步的得要多少时间?就算是到了,也不过是见一副尸骨,徒增伤心,那又何苦呢?”

“他就是死了,我也帮阿姜把他的骨头带回来!”小草说得很坚决,“宝杮和小良子我想托付给你照顾几天,我们会尽量快点赶回来。”

“你们,唉!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这不是自寻烦恼!我知道神仙是不能讲感情的,但他们是凡人,他们有七情六欲的权利!”小草临去前留下句话,“若是哪天我死了,我也希望你能替我收尸!”

南卫仁眼神闪烁了几下,鲠在喉中化为一声叹息。

跟徐福告了假,只说要陪姜女郎去送棉衣,趁傍晚停泊之时下了船。

南卫仁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匹白马,悄声嘱咐小草,“这是海龙马,不用鞭策,要走要停只要对它说一声就是,比人间马匹快上十倍,记得小心爱护,早去早回!”

“谢谢你!”

“不用谢我!有句话想告诉你,如果你死 ,我会替你收尸。但我永远不希望有那么一日,我要你好好活着,永远快乐的活下去!所以,请你一定要爱惜自己。可以么?”

小草认真的点了点头。借着夜色,和姜女郎上路了。

第五回 左右逢源 (九)长城之下

(九)长城之下

徐福走了一段时日。咸阳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十二铜人全部出炉了!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而意料之外的却是,万寿门里那十位护法为了加持法力,自愿舍身献祭,封入了铜人。

当苏挽歌拿着这一舍身饲主的丰功伟绩向秦王邀功时,可是把秦王狠狠的感动了一把。

没说的,所有铜人按照苏挽歌的要求,全部镀金,在阿房宫还未竣工之前,分立于宫门之外,一是镇妖辟邪,二是让世人瞻仰。

进行了盛大的落成暨开光典礼之后,秦王的东巡之旅正式提上了议事日程。

丞相李斯是被点名指认的东巡大总管,没得推脱。小儿子胡亥也是早就说好,要带他出去游山玩水的,赵高自然随行。

苏挽歌却也毛遂自荐的请求同去,为秦王保驾护航。他修炼铜人有功,秦王当然允了。

可是,有一个小人物却被排除在外了。

袁艾辰异常愤怒,他牺牲了赵雁容才换来赵高的一诺。原来竟是如此的不值一哂,狗屁不如!

赵高的算盘打得很精,袁艾辰这个人,实在是野心太大,又越来越能隐忍。若是让他跟着去了,说不定真的给他抓住机会,从此就飞黄腾达,恐怕那时,第一个要倒霉的就是自己了,不得不防。

“真是没办法,我也不想失信于你。可是去东巡的名额实在有限,我已经极力争取了,可还是没能多加一个。年轻人嘛,将来有的是机会,慢慢来!其实话说回来,你不去也好,这一趟出远门,险山恶水的,又要担惊受怕,哪有在家里舒服?我知道你前段时间冶炼之事辛苦了,不如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再把那兵器账目整理清楚,等我回来,定有重赏!”

再接下去,那就该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了吧?袁艾辰心知肚明,暗自冷笑。却依旧应了下来,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要不是还看着最后那些私藏兵器之事还没处理完,赵高还当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可他故意这样刺激他,就是想让袁艾辰愤而离开,可惜没收到什么效果。

袁艾辰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冲动易怒的热血青年了,心里就算气极了,还是要冷静下来盘算的。

那个兵器处理的账本可是他要挟赵家兄弟的一大利器,赵高把此事交给他处理时,他就留了私心,一开始只是记了个私账,某月某日从哪里收了多少兵器,用了多少,私吞多少都是有数的。

而后,在赵家兄弟偶尔没有到堂,他单独去处理这些兵器的时候,他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中截留了一小部分。不过他做得很小心,拿的份量并不多,都是毁坏之后立即熔铸了标识拿去换钱。就连赵雁容都不知情,他把得来的钱全存在了钱庄里,这么小打小闹的,也竟快有上千之数了。

而那本私账。在赵雁容走后,他就藏在冬衣里,送到了当铺典成了活当。隔一个月赎一次,添上新内容,再换一家当铺存放,就是赵家兄弟想破头也不会找到。

现在,去不了东巡固然恼怒,但赵高这老狐狸不在,自己却轻松许多,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赵高说不定对自己已动杀机,如何全身而退,在离开前再狠狠敲上一大笔,桩桩件件都需要耐心细致的安排,和有人接应。

哼!赵家兄弟想要轻轻松松打发他走,可没这么容易了!

父亲大人要出远门了,李促亲手配制了一些常用药给他带上。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所学回馈双亲,感觉自是大不一样。

李夫人自是站在儿子一边,其实就是她不说,李斯也是老怀宽慰,华丽的外套固然重要,但贴心的小棉袄才感觉更加温暖。

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如父母所愿一般光华耀眼,成龙成凤,但若是能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懂得孝顺,这难道就不是一种幸福?

丞相大人开始动摇了,嘴上没说,但心里却开始掂量。面子和里子究竟该如何取舍的问题。

整齐了人马,选了个黄道吉日,秦王带着一大票人马很是拉风的出发了,踏上了他人生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东巡之路。

***

有了那海龙马,果然旅程快了许多。

本来小草还想着怎么解释这马的速度如此之快,但姜女郎一没有骑马经历,二来心里记挂着事情,根本没有在意,还只道这世上的马都差不多,不用小草撒谎就蒙混了过去。

坐这马上,极是平稳,就连初次骑马的她们也很容易驾驭。姜女郎心急如焚,除了吃饭休息,其余时间几乎都在马背上渡过。旁人要走上数月的路程,她们十日便已到了。

隐约瞧见崇山峻岭间蜿蜒巍峨的高大城墙,姜女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小草,我们到了!”

越是离得近,小草的心里却越是难受,木然的点了点头,“过去吧。”

长城重地,自有兵营把守。将马拴在外面的树林里,姜女郎上前通报了来意。想要寻夫送寒衣。那士兵戍边多年,见过不少来寻亲的人,很能体谅她的心情,“姑娘,不是我不帮你。你瞧瞧,这长城西起临洮,东止辽东,蜿蜒万余里,上头的征夫成千上万,你要从何寻起?”

“我要那的是最近一批从咸阳来的征夫。”

“不管哪儿来的人,一来就全被打乱了。哪里缺人就补了上去,可没个准数。”

“您行行好,放我进去,我们自己慢慢找。”

那士兵有些为难,和旁边的人商量了一下,“瞧你们两个年轻女子,过来一趟着实不易。就容你们进去找寻,但不要惊扰他们干活,知道么?”

“多谢二位大哥!”姜女郎千恩万谢的和小草一起进来了。

那士兵却在她们身后远远的叹了口气,“希望你们要找的人还在。”

离得近了,才瞧见长城修建的艰辛与不易。

抡着大锤夯土的,凿山开石的,搬运砖块的,密密麻麻的人群象蚂蚁般绵延开来,忙忙碌碌。大的条石重逾千斤,要数十人才能抬起,颤微微一步步小心翼翼的放到山岭之颠,一个失误都要致人于死地。小的砖石也有好几十斤,内灌沙石,沉重异常,压弯了脊梁,磨破了骨皮,带着血汗融入了一砖一块里。

漫山遍野,叮叮咚咚的斧凿声,吭唷吭唷的号子声,交织成一曲悲怆而凝重的歌谣,听得人心旌苍凉。

“范建!范建!范建你在哪儿呀?”姜女郎一路步行,一路高声叫喊。

有不少征夫向她投来希翼的目光,随即却又黯然的低下头来继续手中的活计。

会是哪个幸运儿呢?他们也在猜想。

走了大半个时辰,姜女郎的嗓子都快喊哑了,鞋也在布满沙石的崎岖路上磨得快掉底了。

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小草管不了那么多了,“阿姜,把你那平安符给我。”

姜女郎不解其意,仍是从袖中解下,递了过来。小草接了,念念有词的施了一个法术。让平安符自己悬在半空,指引着她们前进的方向。

“别问了,跟着它走就是!”小草没有多做解释,拉着她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天色黄昏,平安符引着她们来到一处已然竣工的城墙之前,才落了下来。

“是这里么?这里分明没人啊?”姜女郎四下环顾,甚是诧异。

小草也不解其意,“过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