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对我撒谎 作者:连谏

谎言下的婚姻之殇:对维系长久的婚姻而言,说谎的重要性绝不亚于性爱。对于深谙此道的人来说,说谎是很出彩的前戏,直抵婚姻的G点。

经历了刻骨铭心的爱情之后,婚姻生活能否幸福绵长?

霍小栗是一个有理想主义倾向的女子,将爱情视为生命。经历了从大学时期的热恋后,她勇敢地冲破来自家庭的阻力,奋不顾身地和自己心爱的男人顾嘉树步入了婚姻殿堂。随之而来的家庭琐事的烦恼以及尴尬的婆媳关系,让她心力交瘁。顾嘉树事业上的节节上升,让他们开始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但是,物质的满足并没有让两颗心更加紧紧相依。相反,两人却逐渐开始了猜疑和埋怨。而顾嘉树一次微不足道的撒谎,让两人的婚姻陷入危机。女人的敏感与猜疑,男人的辩解与无奈,矛盾愈演愈烈,不可收拾。婚姻生活究竟是一场闹剧还是悲剧?最后关头,他们能否化解危机,完成这场婚姻的救赎?

第一章

1

自从听说未来亲家不看好自己儿子,肖爱秋心里就憋了一口气,这滋味,就像是自己兜里的宝贝,到了人家那儿却成了破烂。凭什么啊,就显你高贵?你了不起?你不待见我儿子,我还不待见你闺女呢!看你住的这破地方吧,真是武大郎笑话矬子,也好意思开口!肖爱秋站在院子中央,打量着这个被三层围楼裹成四四方方的院子,撇了一下嘴,跟顾嘉树说:“你那高贵的丈母娘就住在这地方啊?”

这是个周末的上午,秋季的阳光明晃晃地四处抛洒着。肖爱秋板着瘦长的脸,站在人来人往的大杂院里,满眼的挑剔,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连讽带刺的。顾嘉树生怕她的话让风给刮进多嘴邻居的耳朵里,再往本来就不看好他这个女婿的未来岳母跟前那么一递,他和霍小栗的婚事就更是难上添乱了,于是压低了嗓门说:“妈,您干吗非要这么说?舒服啊?”

肖爱秋不满地瞥了儿子一眼,小声嘟哝:“她家住的这破地方还没咱家好呢,她也好意思挑剔…”

母子两个正说着,霍小栗家的门开了,一双脏乎乎的球鞋从门内扔了出来,屋里传出了霍小栗的厉喝:“妈!他都多大了,还让别人给刷鞋?小震!你听见没?”

肖爱秋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嘉树一眼,那意思是:儿子,你听见了吧,你这媳妇够厉害。

顾嘉树装没看见,喊了一声:“小栗。”

霍小栗这才看见站在院子里的顾嘉树母子,心中意识到刚才耍厉害让未来婆婆看在了眼里,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忙迎上来,“阿姨,您来了啊?”

肖爱秋矜持地笑了一下,“小栗,你妈妈在家吧?”

“在。”霍小栗冲着屋里喊,“妈,嘉树和阿姨来了。”说着,接过顾嘉树手里的礼品篮,小声地嗔怪道,“不是说十点过来吗?”

顾嘉树傻呵呵地笑了一下,替肖爱秋卖个人情,“我妈性子急。”

肖爱秋没打算接过儿子卖的这份情递给霍小栗,虽然和未来亲家母没正式见过面,可她还是有优越感的,就似笑非笑地瞪了儿子一眼,“这么大个人了,嘴里还没句实话,明明是你自己着急忙慌,怎么推到我头上来了?”

霍小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带着顾嘉树母子进门。

霍小栗和顾嘉树是高中同学,彼此有好感,只是,他们自我克制的力量极强,直到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才挑明了关系。再然后,一个在济南,一个在北京,天各一方地纸上谈着兵。书信来得勤的时候,霍小栗一天能收到顾嘉树的两封情书,把同寝室的女孩子们给羡慕坏了。医学这样的专业,研究的就是身体,因为对身体过于熟稔,熟稔到了就像一个结婚多年的男人面对着妻子的肉身,已经没什么神圣感了。所以,医学院的学生们对爱情似乎没多少神圣感,甚至觉得恋爱不过是一场床戏的前奏,什么爱不爱的,不过是彼此顺眼,然后打着爱情的幌子交配就是了,对身体的交际,根本就不当回事。

可霍小栗不这样,她是个理想主义者,爱情对于她来说,是神圣的信仰,而做爱就是最神圣庄严的祭祀。如果单单是为了解决分泌旺盛的荷尔蒙,那跟动物发情还有什么不同?在情书里,她隐约地跟顾嘉树透露了这么一点。本来,她这么说,有点矫情的成分,是想用这种方式让顾嘉树明白,自己是个多么重感情的人,不会乱来。可是,有时候人想要表达的自我内心,往往在接收者那儿却变了味。

顾嘉树被霍小栗在信里说的事儿吓坏了,觉得医学院真是个大染缸,就算霍小栗是置身污泥的莲藕,可哪儿架得住天天在污泥里泡着啊,腥味多少是要沾上点的。顾嘉树越想越怕,生怕霍小栗一时把持不住,让哪个坏男人给引诱了,于是周末坐火车跑到济南。当时天还没亮,女生寝室进不去,就站在寝室楼下,望着住着霍小栗那间屋子的窗户发呆。

等有女生陆续下楼时,他才大着胆子喊了一嗓子,“霍小栗!”

睡眼惺忪的霍小栗探出头,就看见了沾了一身雾水的顾嘉树,湿漉漉地站在窗下,怀里还抱了几枝算不上新鲜却非常让她激动的玫瑰,她顾不上洗脸也顾不上刷牙,鸟儿一样地飞奔下楼,一脑袋扎进顾嘉树的怀里。

她心疼地抚摸着顾嘉树被雾水打湿的头发,问顾嘉树什么时候到的,顾嘉树说凌晨四点。她就心疼了,说怎么不叫我?顾嘉树说我怕打扰你睡觉,怕把你吵醒了,你们寝室的女孩有意见,我不想让任何人对你有意见。霍小栗就哭了,呜呜地,感动于他待自己的好。

同寝室的其他女孩还没醒,霍小栗不能带顾嘉树上去,就让他在楼下等了片刻,自己跑上去梳洗打扮了一番,先是带顾嘉树去食堂吃了早饭,然后把他送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旅馆,让他先睡一会儿,下午带他去看趵突泉。

正是青春年少荷尔蒙分泌旺盛的顾嘉树哪儿睡得着呀。他想吻霍小栗,身体里好像关了一头猛兽,正要冲出来温柔地把霍小栗吃掉,又怕霍小栗跟他急,只好痴痴地看着坐在对面床沿上的霍小栗笑。

两张床之间逼仄得很,不过隔了一尺半的距离,霍小栗让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一扭身子,红着脸说你干吗像只狼一样地看人家呀。

顾嘉树一个劲地傻笑,说因为你好看。一边说着,就把她的手拉过来。霍小栗觉得一股异样的温暖,顺着手,蜿蜒地爬遍了全身,她微微地挣扎了一下,想抽出来,却被顾嘉树借着力一拉,给拉到对面床上去了。霍小栗嘴里说着讨厌,可身子并没挪开,顾嘉树就大了一点儿胆,抓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用眼睛瞄着霍小栗的反应,一寸一寸地往上吻。

那会儿已是六月,济南进入了夏天。霍小栗穿了一件无袖连衣裙,他甚至能从袖口里看到里面粉色的胸罩。随着他的唇一寸一寸地往上挪,霍小栗的脸越来越红,红得像晚风里的晚饭花,粉粉地颤着,尤其是她的唇,因为紧张,因为动情,微微地张着,圆润而饱满。顾嘉树就猛地拉了一下,把她拉到怀里,狠狠地拥抱着,恨不能把她挤进身体里。

霍小栗边嘴里喃喃着:“嘉树,你别这样,嘉树,你别这样…”边挣扎着。可是,在顾嘉树听来,那声音就是呼唤,旺盛的荷尔蒙让他的身体像着火一样地烧了起来,就像里面装了一台失控的发动机,他一边气喘吁吁地吻着她,一边说:“小栗,小栗我爱你…”

霍小栗挣扎着坐起来,说嘉树不行,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害怕。

顾嘉树急了,“你怕什么?我爱你,小栗。”

霍小栗低着头说:“我知道你爱我。”

“那你就让我好好地爱爱你。”说着,顾嘉树一伸手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攥着,他感觉到了霍小栗小巧的胸脯,柔软而有弹性地压在自己的胸口,让他恨不能在胸部长出两只巨口,把它们吞将下去。霍小栗被挤压得喘不动气,那股从胸口传来的电流一样的感觉,却又让她舍不得推开他,只好微微地张开了嘴,艰难地喘息着,像一条惹人爱怜的鱼,被扔到了岸上,鲜活得让顾嘉树恨不能一口吞下去。他真张开了嘴巴,勇猛地吻了下去,笨拙地把舌头探了进去,霍小栗本想把他的舌头顶出去,却被他一下子吸中了,登时,身体一个激灵,就软了下来。

顾嘉树倾情地吻着她,舍不得松口,直到把霍小栗的身体吻得像刚出水的面条一样软绵绵的。小栗不再挣扎了,像只微醉的小猫,双眼迷离地看着他,千言万语,都藏在羞怯的目光里。顾嘉树从容地解开了她连衣裙上的纽扣,兜着一对蹦蹦跳跳的小鸽子的粉色胸罩,彻底地暴露在了眼前。霍小栗下意识地把两只胳膊交叉在胸前,顾嘉树也没去动她的胳膊,只是轻轻地亲吻着胸罩下方的皮肤,霍小栗的喘息渐渐地重了起来,他沿着她平坦的小腹往下亲,亲到了她粉色的内裤边缘,霍小栗条件反射似的伸手捂住了内裤,而此刻的顾嘉树,觉得身体膨胀得似乎要炸开了一样,有点急了,哀求霍小栗说:“你就让我看一眼,我不动,真的不动,只是看看。”

霍小栗不相信地看着他,“真的?”

顾嘉树对天发誓,真的,只是看看。霍小栗这才松了手,很是配合地让顾嘉树去除了她身上所有的包装,然后,她看着顾嘉树,像傻了似的呆呆地看着她的身体,就羞怯地闭上了眼睛。

顾嘉树的手颤颤地伸过去,说我摸一下,就摸一下。

霍小栗闭着眼睛,微微地点了一下头,顾嘉树先是轻轻地摸了一下变得像樱桃一样饱满的乳头,霍小栗就觉得一股战栗电流一样在身体里四处流窜。顾嘉树到底还是没守信,他不仅摸了还亲了她,亲得她情欲泛滥,像只醉猫一样在他的唇下战栗呻吟。她羞愧极了,难过极了,身体里泛滥着的激情,像一张饥饿的嘴,想吞噬点什么。后来,顾嘉树笨手笨脚爬上来时,她没有挣扎,甚至很配合地圈着他的背,然后,她的处女时代就结束了。

那一天,他们贪婪地不停地吞食着对方的身体,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对方美好的身体,他们把明晃晃的白天缠绵得擦黑了下来,顾嘉树按亮了台灯,看着霍小栗,霍小栗托着他的脸,扭向一边,娇羞地说了句说话不算话,厚脸皮。

顾嘉树嘿嘿地傻笑着,把她抱到自己身上,说脸皮壮,吃得胖。

霍小栗这才想起来,两人还没吃中午饭呢,说出去吃点东西吧,顾嘉树看了一下表,都七点半了,问你饿吗?霍小栗愣了一下,竟真没觉得饿呢,就笑着说奇怪,都一天了,怎么不饿呢?

顾嘉树伸了个懒腰说我把你喂饱了呗。霍小栗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就打了他一下,“不要脸。”说着,就坐直了身子,把搭在椅子上的胸罩拿过来,往身上套,边套边说:“不行,得出去吃东西。”

顾嘉树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痴痴地看着她,一把拿过她正要往身上套的胸罩,扔到一边,突然不舍得她就这么离开自己的身体,说等会儿再出去吃。

“再等会儿,小饭馆就关门了。”霍小栗又欠身去拿胸罩,却不想被顾嘉树像端盆花一样地托着屁股给端了起来,她吓了一跳,“嘉树…你会摔着我的。”顾嘉树抿着嘴坏笑了一下,缓缓地给放下了,霍小栗就感觉自己身体里的隧道,钻进了一列炙热的长火车,她被他的疯狂给吓着了,说:“嘉树你想死啊?”顾嘉树把她揽伏在胸前,迷醉地喃喃了一句如果这样就能死掉,他愿意一天死上个千八百回。

本来,顾嘉树是要乘周日晚上的火车回北京的。可是,他舍不得回去,甚至开始憎恨学业,憎恨自己为什么要报了北京而不是济南的大学。他舍不得离开霍小栗,就像蜜蜂舍不得离开花丛,可他又不得不回去。要回去上课是一方面,还有,待在济南开销太大,再不回去,他怕是不仅连吃饭的钱都没了,连家里早就给了的暑假回青岛的车票钱都要花光了。他一直很自觉,不想因为自己的私欲而耗费父母的血汗钱。

分别的时候,两人在站台上哭得稀里哗啦,相互吃着对方的眼泪。顾嘉树恨不能把霍小栗变成一个什么小物件,随手装在口袋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才能安心。在年轻的顾嘉树心里,幸福的全部意义就是霍小栗。那一年他们二十岁,大二的下学期。

一个月后的暑假,他们在青岛会师,顾嘉树把霍小栗带回了家。那会儿,顾家上下对霍小栗还是蛮喜欢的,只要霍小栗去了,已经内退在家的肖爱秋就喜欢拽着她说长问短。可顾嘉树不愿意,觉得霍小栗是属于自己的,一分钟也不想和他人分享,父母也不行。

因为他年轻,因为他是男人,因为他爱霍小栗,爱到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想每时每刻都待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脸儿潮红,听她轻声地呢喃,她就是他的天堂,他的天堂就在她身体的深处。

可是,他的妈妈好像看穿了儿子的心思,总是横挡竖拦地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不让他和霍小栗的身体会师,让他不得不嚷嚷,“妈,我饿了。”疼儿子的肖爱秋就会无奈地跑出去买菜,给他们腾出半个小时的时间。

只要肖爱秋一出门,顾嘉树就像狼一样把霍小栗扛进房间,急三火四地和她的身体会师。霍小栗总是很紧张,像偷吃灯油的小老鼠一样地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生怕让未来婆婆窥破了秘密而鄙视自己。

因为霍小栗曾听母亲说过,女人要是结婚前就和男人发生了关系,是会被婆家看低的。霍小栗也不无担忧地跟顾嘉树说来着,可顾嘉树已经在男欢女爱中飞快地长成了一个大男人,他一边熟练地解着她牛仔裤上的纽扣,一边说:“我们不说,谁知道。”

霍小栗觉得他这么说有点不负责任,就不高兴了,把开了的牛仔裤纽扣又扣上了,“你以为你妈傻啊?”

顾嘉树看着开了的幸福之门又合上了,就急了,又是作揖求饶地打着拱说咱不让她看出来不就行了,边说边卸她的包装。其实,不用他求饶,霍小栗也不会彻底拒绝的,自从和顾嘉树有了身体关系后,她就再也端不住女人的矜持了,好像身体里有根线,和顾嘉树对接起来了,只要他轻轻地那么一拽,她就情不自禁地要往他怀里扑。可是一边扑一边害怕,甚至还会暗自骂自己:霍小栗,你怎么这么放荡,你贱不贱啊?

可这些念头,都是短暂的瞬间,在思念顾嘉树的时候,她无比认真地告诉自己,自己想念的是他的爱,不是他的身体。

直到很久很久的后来,她才渐渐明白,女人的心,总是跟着身体走的,顾嘉树用激情澎湃抓住了她的身体,俘虏了她的心。在感情上,身体和心,从来就没分过家。

初尝男欢女爱滋味的顾嘉树,常常觉得自己身体里燃烧着一把熊熊的火,只有霍小栗的身体能把它浇灭。这让他害怕,害怕一旦失去了霍小栗,他就会被身体里的火活活给烧死。他害怕霍小栗会爱上别人,怕到了都不愿意让别的男人多看她一眼,仿佛他们多看一眼她,他就多了一分失去她的危险,他被这份患得患失给逼得恨不能立马就向整个世界宣布,霍小栗是他的,谁都休想打她的主意。他跟霍小栗这么说,逼着她跟母亲说他们的关系,然后,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双入对了。

其实,霍小栗的心中是更害怕失去顾嘉树的,甚至都不敢想没有顾嘉树的日子该怎么过。顾嘉树那么帅,在高中那会儿,有多少女同学喜欢他啊,要不是她下手及时,怕他早已是其他女孩子的男朋友了吧。更让她害怕的是开学,一开学,顾嘉树就要回北京了,据说北京的女孩子追起男生来更是生猛,虽然顾嘉树心里一直装着她,可毕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这几年的医不是白学的,她知道,男人的背叛不是从心理出发的,而是被分泌旺盛的荷尔蒙给鞭打出去的。

所以,只要和顾嘉树在一起,她总要可怜兮兮地说:“顾嘉树,你不要爱上别人。”

顾嘉树说:“不会,有了你,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就没其他女人了。”

霍小栗听得心里暖洋洋的,只是安稳了一会儿,很快又不放心了。什么是爱情?就是你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了患得患失,就像吝啬的地主老财守着自己的庄稼地,生怕哪个手贱的家伙或是饿鬼给顺手牵了羊。她恨不能跑到北京,日夜守在顾嘉树的身边才放心。

后来,霍小栗才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爱他就要信任他,全是扯淡的屁话。你越爱就越在乎,因为你爱他,就觉得他什么都是好的,就觉得他应该是全世界人眼里的稀世珍宝,好像全世界的老少异性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都想把他据为己有。而她,是多么想守候好自己的稀世珍宝,却因为距离而鞭长莫及地焦躁着,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她时刻想知道他的消息,却又吃不消长途话费,于是,她学会了上网。

那会儿网络还不怎么普及,她也买不起电脑,就跑到网吧里去上。顾嘉树申请了一个QQ号给她,两人约好了每天晚上八点上网聊天,就一个小时,不能多聊,因为网费太贵。可她又担心顾嘉树为了节约上网费而在饭菜上克扣自己,很是心疼,就说要去做家教挣钱供两人上网,顾嘉树一听就急了,死活不让去,生怕她一个年轻姑娘在异地遇人不淑,吃了亏,并跟霍小栗撂下了狠话,让她休想瞒着他去做家教,否则,他就申请休学,去济南打工盯着她。

霍小栗虽然觉得他危言耸听了点,但还是很甜蜜的,顾嘉树一听她说的话这么紧张,说明他爱她嘛!

可顾嘉树还是不放心,他不许霍小栗做家教,自己却做起了家教,只要攒了点钱,就从北京跑过来了。在学校周围的小旅馆住下,和霍小栗过起了神仙眷侣的日子,那会儿的日子虽然很穷,可他们很快乐,是真的快乐,像一对掉进了谷仓的小老鼠一样,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

他们从彼此身体里得到的快乐越多就越害怕,生怕这快乐被别人夺去。

有时候,霍小栗会盯着他的身体发呆,突然冒出一句:“它是我的!现在是寄存在你身上!”

顾嘉树就会无比虔诚地说:“对,对,它是你的。”

霍小栗继续声音尖厉地说:“不许给别人用。”

“不给,谁想用我就鄙视谁。”顾嘉树说着,伸手摸摸她的身体,说,“不行,我得当科学家。”

“干吗?”霍小栗问。

“我得发明一个东西,给你穿上,我在北京那边遥控着你,你想上厕所都得跟我打报告。”顾嘉树一本正经地说。霍小栗就乐了,说:“成,顺便发明一个男用的,我在济南这边遥控你。”因为炙热地相爱,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的是傻话,也更不觉得对方的束缚是个苦恼,甚至因为爱,因为他愿意这样在意地束缚着自己而倍觉幸福。当他们觉得感情浓郁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最确切了,就开始疯狂地做爱,一边做爱一边说着痴话,那段光阴,真是疯狂而甜蜜啊。

大三的寒假,他们分别跟家里找了个借口,说学校里有事,把回家的时间推迟了。顾嘉树从北京跑到济南,寝室里只剩了霍小栗,连住旅馆的钱都省了。可是,因为放假,寝室的暖气都停了,整栋寝室楼就像一座偌大的冰库,可他们不觉得冷,全身上下热血沸腾的。他们从外面买回了一大包方便面,又买了个热得快,连门都不出地过起了神仙日子。顾嘉树怕冻着她,夜里睡觉的时候,让霍小栗睡在他身上,说他就是天然的电褥子,霍小栗怕压得他不舒服,不肯,顾嘉树就霸道地把她抱到自己身上。那会儿,在顾嘉树的感觉里,抱着霍小栗睡觉,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有时候,霍小栗睡着睡着,就觉得顾嘉树不老实了,他像一个勤勉的老农民精耕细作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爱抚得她的身体滚烫了起来。她不吭声,装作依然在睡觉,而傻乎乎的顾嘉树以为她依然在睡梦中,小心翼翼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动作着,快感像犀利的电流一样在她身体里流窜,她说梦话一样地呢喃尖叫着…然后身体像散了架一样地瘫软在床上,昏昏睡去,连抬一下胳膊的力气都没了,等她醒来,却发现顾嘉树正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她,吓了她一跳,说:“你干吗呀?”

顾嘉树说:“小栗,你一直在睡觉?”霍小栗就故意逗他说:“是啊,一直在睡。”顾嘉树的脸呱嗒就沉了下去,说:“太可怕了,小栗,太可怕了。”霍小栗说:“有什么可怕的?”顾嘉树就答非所问地继续问:“那你有没有做梦?”霍小栗抿着嘴坏笑说:“做了。”“梦见什么了?”顾嘉树愈发紧张了起来。“梦见和一帅哥…”霍小栗羞答答地说。

“和一帅哥怎么了?”想象着霍小栗居然在睡梦中背叛了自己,顾嘉树就有点愤怒了,压抑着怒气继续问她。“和你怎么着了,就和那帅哥怎么着了嘛。”霍小栗懒洋洋地把脸贴在他胸口。顾嘉树噌地坐了起来,“霍小栗,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哪样了?”“你怎么可以和别人做爱?”顾嘉树气咻咻地。“是在梦里又不是真的。”霍小栗反驳。“梦里也不行,你睡觉怎么可以这么死?连被人强奸了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放心?”

霍小栗觉得顾嘉树傻得可爱,就捏着他的鼻子说:“傻死了,梦里的那个帅哥也是你啊,你以为我真睡着了?”顾嘉树这才明白自己给霍小栗绕进套里去了,就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是装睡啊?”

霍小栗用鼻子哼哼地坏笑着,说:“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男人。”顾嘉树就一把抓过她来,说:“没办法,一见着你我就变成傻瓜了。”

是的,只要在一起,他们真的像一对幼稚的傻瓜,相互给对方取了很多可笑甚至恶心的外号,顾嘉树叫她小兔子,叫她小妖女,叫她小宝贝,甚至叫她小西瓜。前面的那些外号,霍小栗都欣然接受了,可她难以接受顾嘉树叫她小西瓜,圆溜溜的一点也没美感,就抗议。顾嘉树一本正经地说:“我一枪扎下去,你就汁液横流,你不是熟透的西瓜你是什么?”霍小栗就打他,说他是流氓,顾嘉树就装出一副无赖的嘴脸说:“对,我就是流氓,一看见你我就从正人君子变成流氓了。”说着,就龇牙咧嘴地来抓她,抓住了就往床上按,在霍小栗半真半假的挣扎中入侵她的身体,侵略得逞了,就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说:“霍小栗,流氓非礼你了,你为什么不呼救?为什么不报警?”霍小栗只剩了气喘吁吁的份儿,哪儿还顾得上和他调笑?

两人在临近年关时回了家,顾嘉树把霍小栗送到大杂院门口,一再叮嘱,把他们的事告诉母亲。霍小栗嘴里说好,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怯怯的,觉得自己跟母亲说和顾嘉树的恋爱,就像是惹了祸的孩子,在事发后才坦白是自己干的。只要一提顾嘉树,母亲就能一眼望穿了他们的行为。

所以,回家后的一连几天,她没敢开口,期间顾嘉树打电话来追问,到底怎么样了,霍小栗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说。顾嘉树急了,说又不是多坏的事,等什么机会啊,他想她,只有小栗告诉了她母亲他才能光明正大地去她家找她。霍小栗只好对母亲说了,当时,母亲正在包饺子,听了她的话,没说什么,只是有点不悦,好半天才问顾嘉树的家庭状况什么的,霍小栗如实说了。母亲就说了两字:不行。霍小栗急了,问为什么?母亲说没为什么,我说不行就不行。

霍小栗说您连他本人都没见着,凭什么就说不行?母亲说因为我觉得不行,所以就不行。母女两个就闹僵了。

霍小栗还没来得及把母亲的态度传达给顾嘉树,顾嘉树就自己送到门上了,因为他等不及了。好像不经意路过了小栗母亲的报摊似的,毕恭毕敬地问霍小栗在不在家,小栗母亲一愣,上上下下地冷眼看着他问你谁呀?顾嘉树就说了自己的名字,母亲就干脆利落地说不在,然后就点上一支烟,和一旁卖水果的小贩聊天去了。

顾嘉树愣愣地杵在那儿,又生气又尴尬,霍小栗从大杂院出来了,远远地看见他,鸟儿一样地飞奔了来,拉起他的手,勇敢地对母亲说:“妈,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顾嘉树。”母亲瞥了他们一眼,继续和小贩聊天。母亲的冷漠和傲慢惹恼了霍小栗,她拉着顾嘉树就回家了。

顾嘉树还没从小栗母亲的蔑视中回过神,显得有点沮丧,说:“小栗,你妈是不是不喜欢我?”霍小栗擎着一脸的不服气说:“我喜欢就行,她管不着。”说着,就赌气似的拉过顾嘉树的手,又重复了一遍:“她管不着!”

顾嘉树一碰到霍小栗的皮肤,就觉得不行了,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向往外冲。可他知道,这是在尚不认可自己的未来岳母家,唐突不得,忙把手抽出来,说:“小栗,你别碰我。”

霍小栗不高兴了,“干吗?就因为我妈的态度,你就想跟我分手?”

“不是。”说着,顾嘉树就站起来,“你是火星,我是干柴,你一碰我…”

“不要脸。”霍小栗嗔怪地愣了他一眼,连忙松开了他的手,母亲还不同意他们的事呢,他们要是敢明目张胆地在家里亲热,万一让母亲回来撞见了,不扒了他们的皮才怪呢。

当晚,霍小栗就跟母亲吵得天翻地覆,整个寒假没再跟母亲说一句话。

母亲不吃她这一套,经常在饭桌上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把我当什么了?甩着十根指头就往我眼前凑?他没爹娘教养啊?他爹娘没告诉他,第一次见丈母娘该怎么个见法?

霍小栗这才明白,母亲是嫌顾嘉树见她时的态度太随便,太不隆重。就跟顾嘉树说了,顾嘉树又跟肖爱秋说了,肖爱秋就不高兴了,说:“谁少教呢?笑话,难不成我一文化人比她一街头摆小摊的还没教养?”

顾嘉树怕跟霍小栗恋爱还没谈到火候呢,两边母亲就闹僵了,这事更不好办了,忙解释说:“小栗妈原来是百货公司的职工,是单位效益不好,办了内退,不想在家闲着才在街上摆个报摊乐呵呢。”

“退休了摆摊就不是摆摊的了?”肖爱秋嘟哝着说,“我就看不惯这些摆摊的,眼里跟装了刀片似的,见人就想削二两肉下来。”

一提起霍小栗的娘家,肖爱秋就嘟嘟哝哝的,反正,两亲家还没见上面,梁子就结下了。肖爱秋还曾悄悄地去暗访过霍小栗母亲摆报摊的地方,远远地看着未来亲家和卖水果的小贩没轻没重地插科打诨。回家后,夸张地学给顾嘉树看,把顾嘉树弄得很烦,“妈,小栗是您将来的儿媳妇,不是您的敌人,她妈卖报纸有什么丢人的,犯得着您大动干戈吗?”

肖爱秋有点怕儿子,就不在他面前学了,背后里跟女儿顾美童八卦未来亲家母,模仿她的那些不甚得体的言谈举止给女儿看,顾美童也极其配合,看着妈妈学得惟妙惟肖,发出一阵阵大笑,仿佛世间最滑稽最荒诞不经的人,就是她未来弟媳妇的妈了。

每当姐姐夸张的大笑传出来,顾嘉树就又羞又气,他真的很想跟霍小栗说,别让她妈摆摊了,这样,妈妈失去了观摩的机会,也就没机会让姐姐发出爆破式的大笑了。可等见了霍小栗,这话他又说不出口,再不得体,那也是霍小栗的母亲。俗话说儿不嫌母丑,就算霍小栗明白母亲某些时候确实有点不雅观,也只能揣在肚子里,别人说不得,否则,就是嘲笑就是挑衅。就像霍小栗看不惯他做了一辈子图书管理员的妈妈动辄以文化人自居一样,她可以悄悄地看不惯,但不能说到他面前。

尽管母亲很不待见顾嘉树,因为爱情,顾嘉树还是拉下了面子,一到假期就往霍小栗家跑,忙前忙后地帮着小栗母亲做这做那。小栗母亲总是不吭声地冷眼看着他,霍小栗看不下眼,就跟母亲急,“妈,嘉树到底哪儿得罪您了,您要这么对他?”

“他惦记着你,就是得罪我。”母亲眼也不抬地说。

“什么惦记着?嘉树是爱我!”霍小栗生气地说。

“爱你?他也不先称称自己几斤几两!他这不是爱你,是害你!”

“他怎么害我了?是把我骗去卖了还是把我填到坑里去了?”

“你是没见过男人呢还是地球上就剩顾嘉树这么一个男人了?离了他,你能嫁个更好的男人,他偏偏要拉着你去受苦,这不是害你是干什么?!”

“我就是没见过男人,我愿意让他骗,跟他吃糠咽菜我乐意!”霍小栗斩钉截铁地跟母亲甩下了狠话,“您要再敢对嘉树横鼻子竖眼的,我就不回这个家了!”

“不回家你去哪儿?”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看不见您的脸色就行!”

“小栗,你甭给我找借口,你要是敢给我住到顾嘉树家,我就敢打断你的腿!”母亲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心里还真害怕了,生怕把霍小栗惹急了,她就真的连家都不回了,直接住到顾家,那岂不是横拦竖挡了半天,直接把女儿给圈到狼窝里去了?到时候,顾嘉树跟女儿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她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这事得从长计议,急不得啊。所以,顾嘉树再来,不管她多么的不待见他,也不能太过分了。

小栗母亲不冷不热的态度让顾嘉树和霍小栗很是欣喜,以为她眼见着拆不散他们,迫不得已默认了。顾嘉树往这边跑得更是勤了,可小栗母亲不喜欢顾嘉树在摊子上帮着忙活,因为街坊邻居还有老熟人们都会问顾嘉树是谁。她既不能介绍说是霍小栗的男朋友,也不能让周围的人默认他就是霍小栗的男朋友,这对她不利,闹来闹去就闹成了女儿已经有男朋友了,就算老熟人们有合适的男孩子都不会惦记着介绍给霍小栗了。所以,顾嘉树一来,她就会冷着脸说摊子上不需要帮忙,让他该忙什么忙什么去。顾嘉树就像领了圣旨,说去找霍小栗聊会儿天。

小栗母亲宁肯让他回家找霍小栗聊天,只要他别杵在这儿让老熟人们看见就成,何况儿子霍小震也放假了,有他这个盯梢的在,就算顾嘉树到家里找霍小栗也做不成出格的事。

可小栗母亲还是太乐观了,她低估了被爱情炙烤着的年轻人的胆量。

霍小震是个武侠迷,大多时候趴在自己房间里看武侠小说,就算顾嘉树来了,他也是打个招呼。霍小栗通常陪嘉树看一会儿电视,然后就到了西间屋里。

西间屋是霍小栗和母亲的卧室,临窗摆了张大床,然后就是一排大衣橱。一开始,霍小栗胆子很小,不敢和顾嘉树怎么着,顾嘉树也就过过嘴瘾和手瘾。钻到她的衣服里一阵乱啃,啃得霍小栗神乱意迷,既要竖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又要留意弟弟房间的动静,咬牙忍着不敢哼出声,顾嘉树也是心如撞鹿。这么折腾了几次,也没露出什么破绽,胆子也就大了,把情男情女在一起该做的事,一样不落地全做了。为了不让母亲看出破绽,他们不敢上床,总是很狼狈地站在地上,霍小栗趴在门上,小心地聆听着外面的声音,而顾嘉树在她身后忙活得热血澎湃。就算再快乐,霍小栗也只能咬牙忍着,一声不敢吭。顾嘉树知道她憋得难受,感觉到她要来高潮了的时候,就把手塞到她嘴里,让她咬着。事毕,霍小栗看着咬在他手上的牙印,心疼得很,问他痛不痛,顾嘉树就坏笑着,把郑智化的歌词改了一个字,说云雨中这点痛算什么。霍小栗就打他,说他不要脸。顾嘉树就坏笑着说那以后他就要脸点,等下次来了,他真的很一本正经地坐在沙发上和她一起看电视,霍小栗就拽拽他的手,顾嘉树瞥她一眼,一本正经说看电视看电视。霍小栗一扭身子不理他,顾嘉树的手就发坏地从背后圈着她,探进衣服里,摸索着,熟练地开了胸罩上的扣子,用手指轻柔地揉捏她胸前的小樱桃。霍小栗让他揉捏得面露潮红,瞥顾嘉树一眼,见他还是一本正经地看电视的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赌气扒拉开他的手,却又不舍得,就抓起他的另一只手来,恨恨地咬了一口。顾嘉树呀地大叫了一声,把霍小震从房间里惊出来了。他懵头懵脑地问:“嘉树哥,你怎么了?”

顾嘉树忙正襟危坐地红着脸说:“你姐欺负我。”

霍小震就得意地坏笑着说:“知道我姐厉害了吧?绝对是得我妈的真传,嘉树哥,你小心啊,苦日子在后头呢。”

顾嘉树就嘿嘿地傻笑着说:“不怕不怕,我有金刚钻,不怕她这瓷器活。”

霍小栗满脸通红,唯恐被弟弟看出了破绽,忙装作生气的样子,一扭身子,从沙发上起来,往西间屋走,边走边说:“你们俩就合着伙糟蹋我吧。”

霍小震吐了吐舌头,对顾嘉树说:“老虎要发威了,快去哄哄吧。”

顾嘉树忙见风使舵地站了起来,嘴里还要假装很无奈地说没办法,不管女人对不对,我们男人都要说她是对的。说着,就推门进了西间屋,霍小栗正坐在床沿上生气,顾嘉树坐在她身边,往怀里一揽,“真生气了?”霍小栗一扭身子,“看电视去。”顾嘉树就涎着脸说电视哪儿有你好看。说着,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见霍小震背着包正要往外走,就招呼了一嗓子,“小震,出去啊?”霍小震说找同学玩游戏去,就走了。顾嘉树忙忙地跑出去,把外间的门关了,又跑回来,手忙脚乱地说姑奶奶,机会难得。

霍小栗还在生他的气,不让他得逞,顾嘉树像个老到的开锁匠一样,知道霍小栗的身体密码在哪儿,索性不枉费唾沫去说服了,一脑袋扎进她的衣服里,一会儿工夫,霍小栗就束手就擒了。后来,顾嘉树得意地笑着问她他的金刚钻怎么样,霍小栗就说他不要脸。

顾嘉树和霍小栗的爱情就这么谈了四年,霍小栗学医,比顾嘉树晚一年毕业。顾嘉树毕业后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打击,那就是找工作。没出学校门那会儿,他以为通往未来的是一条笔直大道,可是,出了校门才知道,大道没有,小道也曲折蜿蜒,甚至是遍地荆棘,他必须把培养了多年的骄傲,当成一双草鞋穿在脚上,才能杀出一条生路。他信心满满地投过无数次简历,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要不成低不就。最后,本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念头,选择了到一家私营电器公司上班,只因为电器公司的董事长很是看好他,毫不吝啬地夸他前途无量,当然,前提是奠定在这家公司同样前途无量之下。

一年后,霍小栗也毕业了,在一家区级医院的妇科做了见习医生。母亲卖报纸,闲来无事,大报小报也读一读,知道医生是个不错的职业,尽管霍小栗供职的只是一家区医院,也觉得很是有面子。在街坊邻居之间,动辄就拿霍小栗是医生壮自己的门面,逢了邻居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怂恿人家去霍小栗供职的医院,理由是可以拜托专家医生给瞧得仔细点。有霍小栗在,医生也不好意思给开多花钱的大方子。若是小病小疼的,邻居们乐得身边有个免费医生,可要真得了自己也没底的病,不仅霍小栗不敢给他们下诊断,他们也断然不敢仰仗霍小栗供职的区级医院能给药到病除,但为了不拂了霍小栗母亲的热情和面子,大家也会哼哼哈哈地应着,本着命比啥都重要的原则,第二天去的,一准还是大医院。

事后,霍小栗的母亲若是知道了,会很是失落,到底,只是自己把自己当盘菜是不行的,还得别人都把你当盘菜。尽管有些懊恼,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母亲继续对邻居们热情。她可以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热情,唯独对顾嘉树热情不起来。她总觉得顾嘉树配不上霍小栗,小栗要是跟了他,也就是柴米油盐过日子。自打丈夫老霍去世,这个黯淡无光的家是多么的需要一个亮点式的人物站出来,霍小震吊儿郎当地连书都不肯好好读,能有啥指望头?唯一的指望,就是霍小栗。当然,希望并不在霍小栗本身,俗话说,女人嫁人就是二次投胎嘛,让霍小栗找个显赫点的人物嫁了,才是霍家的王道。可是,偏偏地,霍小栗死活看好顾嘉树了,大有除了他谁都不嫁的倔劲,她这当妈的活像当头挨了一闷棍,生生地,把最后一丝希望也给捂没了,她能不气吗?

虽然霍小栗从没明说过,可未来岳母排山倒海式的排斥,顾嘉树还是能感觉到的,为了把霍小栗娶回家,他不得不端出想做乞丐就别怕狗咬的精神头来忍着。

一转眼,霍小栗毕业都半年了,顾嘉树隐约听霍小栗说母亲正张罗着要给她介绍对象呢,就急了,生怕再不来点程序上的行动会挨出更多故障来。好歹说服了妈妈,让她陪自己去霍家,不管霍小栗的母亲怎么反对,作为男方家庭,应该拿的态度,还是要拿的。

2

霍小栗家在河南路的一处大杂院里,中间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大约二百多平米的样子,四周是围成一圈的三层老楼,一楼的家家户户都在自家窗外搭建了临时厨房,高低大小不一,就像一圈参差不齐的牙齿,咬向院子中间的空地,院子的正中间有个砖砌的半人多高的四方柱子,上方有个黑黑的洞,是容人伸进手去开水龙头的,前面一截黑而粗壮的公用自来水管子,像探出脑袋的怪兽,冲下方破败不堪的水池低垂着。霍小栗家住一楼,在院门正对着的方向,从方位上看,房子应该是朝西的,本就采光不怎么好,再加上霍小栗父亲活着的时候,也在窗外搭了一间临时厨房,挡了光,屋子里显得就更暗了。日光朗朗的白天里,要是从院子里进屋,要适应一会儿才能看清屋里的摆设。一进门的房间,算是客厅,大约十三四个平方,迎门摆着一台二十一寸的老式彩电,右侧摆了张长方形饭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据说是霍小栗母亲结婚时娘家陪送的家具,霍小栗母亲宝贝得要命。紧靠着饭桌北面是一道门,是霍小栗和母亲的房间,房间左侧的门是霍小震的房间,总共三间,加起来也就五十平方左右的样子。在整个院子里,霍小栗家的房子,已经算是房间最多、总面积最大的了。家具旧是旧了点,可用料考究,做工也精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霍小栗的父亲老霍,他是本市最牛的国营家具厂的会计。据霍小栗的母亲说,老霍当年在厂里的地位仅次于厂长,上到厂长下到业务员,没一个不巴结他的,厂长巴结老霍是为了让他把一些不好报销的单子给想办法报销了,业务员就更甭说了,所以,老霍想要什么家具,就一句话的事。这让霍小栗的母亲脸上也很是有光,尤其是在计划经济年代,不管是同事还是亲戚家有人结婚,哪个不是端着一脸蜜糖似的笑脸来求她?

可后来老霍在去银行的路上出了车祸,虽然抢救过来了,两条腿却没了。

老霍难以接受这现实,脾气变得非常暴躁。他天天喝酒,喝醉了就骂人,也因为这个原因,整条河南路上没有不知道老霍的。他骂医生没征得他的同意就把他双腿齐根截掉了,其实是医生没法征求他的意见,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深度昏迷。再者,那辆载满石材的大货车把他的大腿齐着根给血肉模糊地碾了下来,根本就无法植活。他骂厂长,因为厂长为了争取抢救时间,代替家属签了手术同意书,等霍小栗的母亲狼哭鬼嚎地赶到医院,手术都进行一个小时了。父亲非但不领厂长的情,反倒是天天骂他:如果不是他的签字,他就用不着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丢人现眼了。他几乎是看见什么骂什么,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敌人,也是因为这,那些为了巴结他搞点好木材做家具的邻居们也给得罪光了。这让霍小栗她们无比苦恼,决定不再由着老霍的性子胡来,也不再给他买酒喝了,因为他保持清醒就会不骂人。

没酒喝的老霍确实不再骂人了,他每天枯坐在轮椅上,偶尔会透过窗子张望着外面的天空,看上去,很像一个陷入了冥思的哲人,因为他不再骂人,整个大杂院显得冷清而寂寞,甚至都有些萧条了。

大约过了半个月,霍小栗的母亲中午回来给他做饭,他已把自己挂在了窗户的防盗铁栏杆上,脸依然冲着窗外,只是,人们从外面无法看见他,因为他把窗帘拉上了。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滑稽,身体只离开轮椅十几公分,好像正试图透过那条厚厚的提花窗帘往外偷窥。

一开始,霍小栗的母亲也以为他是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什么,还边哗啦哗啦地洗手边大声地问:“老霍,你瞎看什么呢?”挂在窗户防盗铁栅栏上的老霍一声不吭。霍小栗的母亲嘴里嘟哝着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越来越像个孩子?说着,擦了擦手,过来拽了他一下,这一拽,老霍就从铁栅栏上掉下来了,因为他上吊用的材料来自一条又黄又旧的床单。霍小栗的母亲头天晚上才把它收拾出来,让老霍第二天把它撕了扎成拖把。

老霍也果真把它做成拖把了,只是,他很吝啬地给自己留了几条,在车祸后的第二年。后来,每当说起老霍的死,霍小栗的母亲总是抹着眼泪说,如果不是她让老霍把那条旧床单扎成拖把,或许他就不会想到上吊,还有,她不应该阻止他喝酒,有酒喝着,醉了可以骂人,让他好歹有点事干。他一个大男人,不能工作甚至不能自己出门,再没了酒,连头养在圈里的猪都不如,所以他才想不开…

那会儿,只有十六岁的霍小栗也这么认为,等她长大了,才渐渐明白,就算没有那条旧床单,父亲一样会自杀。他瘫痪后之所以骂人,并不像邻居们说的,好人老霍因为车祸性情大变,成了恶人,而是面对生活、面对无能为力的身体让他无望到了疯狂。

在这个世界上,失望是常态,绝望可以被反击,唯独无望,它是看不见底也摸不到四壁的深渊,除了在惊恐中无望地坠落,连挣扎都是徒劳。

她的父亲承受够了那种无望的坠落感,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存成了妻儿们的累赘,所以,在远离酒精的十几天后,他选择了自杀。

3

霍小栗把顾嘉树母子让进来,母亲才懒洋洋地从卧室里出来,“来了啊。”态度很是冷淡,好像来的不是未来亲家,而是想着法子躲也没躲过去的老亲戚。她给自己拖了椅子坐了,才对霍小栗说:“泡茶去。”

见未来亲家和女婿不尴不尬地杵在那儿,母亲或许觉得有点过分,起了身,懒洋洋地把塞在饭桌下的椅子拖出来,摆好了茶杯,霍小栗的茶也沏好了,往杯里一倒,香喷喷的茉莉花味就飘满了屋子。

或许是茶香熏的,霍小栗母亲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和肖爱秋寒暄了几句,肖爱秋虽然气不过未来亲家的傲慢,但为了儿子的幸福,也只能忍了。端着笑脸,开始把话题往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上牵扯。母亲瞥了一眼正在跟顾嘉树嘀嘀咕咕的霍小栗,知道自己就算是拼上力气拦也拦不住了,就漫不经心地说:“孩子大了,我也管不了,反正婚早晚是要结的,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地走程序了。”

肖爱秋当然知道走程序是什么意思,不外乎是订婚,从她辛苦攒起来的存折上,像割肉似的割下一个吉利数作为订婚钱送给亲家,还要给未来儿媳妇买上三金,再然后才是拍婚纱照,置办婚礼。一想到自己和老伴辛苦积攒了大半辈子的钱,眼瞅着就要像被狼叼了似的一口一口给啃没了,肖爱秋心尖上的肉就哆嗦上了,嘴里却还要应着,“好啊,好啊。”

母亲又强调说,至于订婚怎么订,他们回去商量,给霍小栗的订婚钱,她也一分不会动,就是为了在街坊邻居面前有个面子,等霍小栗结婚的时候,她会全数交给霍小栗,算是小两口的家底。

肖爱秋想笑,可是,脸上的肌肉咋就那么不听话呢?怎么咧嘴都觉得不自然,嘴里乱七八糟地应着,心却渐渐不平衡了起来。她想起了女儿顾美童的婚事,他们不仅分文不收地嫁了女儿,连罗武道结婚时穿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她掏钱买的,而且还让没房子的女儿和女婿住在家里,同样是嫁女儿,这是什么样的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