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段时间里她和陆向东唯一的联系,就只是在除夕的时候,田蜜发了一条很有趣的祝福短信给他,但是他没有回复。

虽然并没有间隔很久很久,田蜜现在坐在办公室里等着陆向东到来时的心情,却情不自禁的感到有些紧张。

陆向东救了自己一次,想起当日的情形田蜜就觉得心脏在胸腔里乱跳。

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当时的担心和焦急,尽管那个时候自己也一片慌乱,却也没有因此而忽略了他眼中的心疼。

或许真的好像王纯说的那样,自己对于陆向东而言,是与众不同的?

若真如此,他此前又问什么会冒出扯平了一类的话?

时间在田蜜胡思乱想的时候悄悄滑过,等她回过神来,陆向东已经到了。

“找我来什么事?现在可以说清楚了吧?不少字”陆向东一边脱掉外套,一边问,态度一派自然,并没有任何与以往不同的情绪掺杂其间。

田蜜一时间心里头竟然感到有些失望,原本以为共同经历了那么惊险的时刻,现在再次见面应该会有所不同,却没曾想,陆向东的态度依旧仿佛一碗白水,淡淡的,无色无味。

这个男人,她还真的是从来就没弄懂过。

“是这么回事,我们这里刚才来了一个自首的人,但是情况很奇怪,一来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助,二来,我觉得你应该也会感兴趣。”田蜜也收敛起自己的个人情绪,认认真真的和陆向东谈起公事。

“那就说说吧,什么情况?”

“走吧,我带你过去看看,你自己就知道了,让我说,我还真说不清楚。”田蜜伸手朝会客室方向一指,和陆向东一前一后朝那边走去。

衣襟会客室,田阳和墨窦正和一个年轻男人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一脸的困惑,年轻人则明显的瑟缩,抱着怀浑身微微颤抖,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毫无血色。

他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套头衫,衣服上斑斑驳驳满是些暗褐色的污渍,下身的运动服裤子也是一样,只不过因为颜色较深,不那么容易看清楚,在他脚边敞开口扔着一个单肩背包。

“陆博士,你来了”田阳和墨窦看到陆向东来了,纷纷和他打招呼,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也侧过头偷偷打量了他几眼。

陆向东不去看那个年轻人,只对田阳他们点点头,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问:“怎么回事?”

“这个小哥们儿今天早上跑来说要自首,说自己杀了人了。”墨窦朝年轻人努努嘴儿,轻声说。

陆向东微微挑起眉毛,对这样的答案表示不理解。

显然,如果只是单纯的自首,田蜜不会那么大惊小怪的把自己一大早就叫过来。

田阳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他不知道自己杀了谁,也不知道尸体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人。我刚才打电话问过了,昨天晚上到现在,没有接到任何相关报案。”

“我真的杀人了”年轻人见田阳的语气里带着怀疑,有些急切的说,声音里几乎要带着哭腔了,“不然的话,我的衣服上怎么会有那么多血?我房间地上为什么会扔着一把刀?唯一的解释就是我杀了人了,可是我什么也记不得”

“失忆?”陆向东皱了皱眉头,问年轻人。

年轻男人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差不多,我患有一种叫做‘短暂性完全遗忘综合症’的病,昨天晚上正好是我发病的时候。”

他口中说出来的名词,让田蜜他们三个警察都流露出迷茫的表情,不约而同齐刷刷看着陆向东。

陆向东听到也愣了一下,缓缓的点了点头:“这个病我倒的确听说过,很罕见,在此之前还没有见到一个实际病历。”

“你是医生?”年轻人一听陆向东知道自己生的怪病,似乎瞬间对他产生了一种信任和依赖,“我生这个病有好多年了,看过的医生都说大概是脑垂体的问题,但是不知道该怎么治疗。”

“这个‘短暂性完全遗忘综合症’,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田阳忍不住问。

陆向东对他说:“患有这种罕见疾病的病人,会在毫无预期的情况下忽然失去记忆,对原本熟悉的生活和人或者完全遗忘,或者仅存有极少的一点点痕迹,比方说,只能依稀记得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这种失忆只是暂时性的,少则几个小时,多则几天,就会忽然又恢复记忆,但是恢复记忆之后,‘失忆’期间的经历却完全无法留下印象。”

说完,他问年轻男人:“我说的对么?”

“对就是这样的。每次发病的时候其实都像梦游一样,”年轻男人有一点激动,这种病似乎是他的苦恼,终于有人明白,让他很高兴,然而眼下的情形却又无法让他开心起来,“我一直对自己的这个毛病很恐惧,因为我完全无法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发病,发病之后又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每次发病恢复后,我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在发病期间做出什么过格的事情,闯了大祸。没想到,担心了这么久,这次真的应验了——我‘梦’里头把人给杀了”

说着,他痛苦的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五官因为苦恼而皱成一团。

“你叫什么名字?”墨窦问,“家住哪里?你这一次发病的时候,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我叫年拥军,家住在福镇,房子是租的,自己一个人住。”年轻人说,“我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我不记得自己这次发病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我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身上穿着带血的衣服,地上还丢着带血的刀。”

说着他指指脚边的包,显然,刀被装在那里面。

“那把刀,”说到这里,年拥军又开始颤抖起来,“是我平时用的,我在一个小饭馆儿帮厨,我觉得我杀人了,我想自首,求你们帮帮我”

田阳他们几个面面相觑,看看陆向东,见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质疑,只好稍作考虑之后,由墨窦带着年拥军去做一下取证,看看他身上、那把菜刀上的红褐色污渍到底是不是属于人类的血迹。

第四卷 记忆空白区 第二章 冤无头

墨窦把年拥军带走之后,田阳也很识趣的找了个借口躲了出去,会客室里眨眼功夫从五个人,变得只剩下田蜜和陆向东。

田蜜觉得自己纠结极了,不知道是因为以前几乎每天都见面的缘故,还是因为经历了那件事之后,两个人的感觉似乎发生了一点潜移默化的改变——至少她自己是这样的,总之现在再见到陆向东,她很希望自己能和他说些什么,未必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一个借口,能和他说说话而已。

这原本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此前别说是说话,就算是唇枪舌剑的小争执,或者你来我往的抬杠,都会很轻易的发生在两个人中间,可是现在,她连开口都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说什么,又怕自己表现的太过热切明显,一旦换来个冷冰冰的回应,就会变得很尴尬。

“看样子嗓子好的差不多了?”沉默了一会儿,陆向东先打破沉默。

田蜜正一个人胡思乱想,冷不丁听到有人说话,吓了一跳。

陆向东发觉田蜜猛地一抖,脸色立刻冷凝起来:“你有没有什么障碍?如果有的话,我虽然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但或许能够帮得到。”

“我没事,真的,”田蜜明白他没有直接说出口的意思,知道他是怕自己经过了杨远帆的那件事之后,会对其他人,尤其是异性产生畏惧和心理障碍,“我刚才就是走神了,所以被吓了一跳,要不然的话,我哪还敢来上班啊!公安局里哪儿哪儿都能看到男人!”

田蜜说的很轻松,完全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陆向东听了,脸色也稍微松动了一些,却依旧没有露出半个笑容。

田蜜也发觉他格外阴沉,又猜不出为什么,隐约觉得和自己有关,为了不变成炮灰,索性忍着好奇,不去问。

“哦,对了,我妈让我向你道个谢,说回头找个时间,请你到我们家吃个便饭。”停了一会儿,她终于想到了说什么来岔开话题。

陆向东的表情因为她的这句话,更加严肃了,语气不自觉地加重许多:“之前看你好像一只病猫一样,没好意思说,你好歹也是个警察,中国警察,学的哪门子个人英雄主义?那种时候,为什么要留了个短信给我就一个人跑去?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很莽撞也很白痴么?”

田蜜脸骤然涨红,被陆向东这么劈头盖脸的数落着,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可偏偏人家说的话又的确在理,并非毫无依据的横加指责,这让她有些哑口无言。

不过就算再哑口无言,她也还是想替自己申辩几句:“我没有学个人英雄主义,那天师兄和我哥哥他们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处理,我怕影响到他们工作。而且,我打给你,你没接到,我还记得给你发了个短信,把自己的去向和原因很详细的告诉了你,这也不算很莽撞了吧?”

“连是不是对方设下的陷阱都不知道就冒冒失失的跑过去,这还不算莽撞么?”

“我不是没想过,但是又怕万一窦秋明遇到什么事,比如杨远帆想要害了他,佯装畏罪自杀之类,那个案子已经死了四个人了,我不希望看到有第五个受害人。”田蜜说出自己的理由。

陆向东似笑非笑,鼻子里轻哼一声:“所以你就自己跑去毛遂自荐成为第五个?到现在,回头看,你后不后悔?”

“不后悔,至少抓杨远帆抓到个现行,这给后来的审讯工作带来了多大帮助啊!”田蜜坚决的说,随即又给自己加了个转折,因为她看到了陆向东板起了脸,“不过,如果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我一定会考虑的更加周全,不会盲目冒险了。”

其实她心里头还有一个不后悔那样做的理由没有讲出来。

如果确定只是有惊无险的话,能被陆向东那么救一回,倒也蛮值得的。

“哦,对了,”为了怕陆向东继续说教自己,田蜜赶紧岔开话题,“刚才那个年拥军,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么?”

“可信度还是挺高的,”陆向东见田蜜谈起正事,也放下之前的话题,“虽然他患有的那种罕见疾病让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并不意味着不具有存在的合理性。”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他可能真的杀人了么?”

“不,我没那么说,我只能说,在我的观察中,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杀人了,至于他是否真的动手杀人,这就要靠你们的调查去印证了。”

年拥军的出现,还真是实实在在的给重案组的几个人出了个大难题。

把他当做杀人后自首收押?不对,他身上的“血迹”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血迹,是否属于人类,他到底杀了什么人,这些都是未知。

那么,不把他的自首当一回事吧,又难保他所说的不会是事实,如果他真的杀了人,加上还有那种会不期然忽然失去记忆的怪病,在这种情况下让他继续随意走动,似乎又有不妥。

在血迹的鉴定结果没有得出来之前,如何处置年拥军,就成了一个大难题。

起初墨窦提出来,既然这样,不如让年拥军跟着自己,住在他家中,这样既对他的行踪有了掌握,又不违反规定。

单他的提议很快就被田阳否定了,理由是年拥军的这种怪病到底是真是假还没有进一步证实,这种病在发病的时候会不会让人变的性情迥异,这也还是未知数,如果一时大意,把虎崽当成了大猫,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而且连年拥军自己也怯怯的说过一句,他过去的同学,凡是见识过他暂时性失忆的都说,他在失忆症发作的时候,会性格比较暴躁,好斗,不好相处。

没办法,他们只好先把年拥军何去何从的事情放一放,开始着手确认他是否真的患有“暂时性完全遗忘综合症”这件事。

调查还是比较顺利的,田蜜根据年拥军提供的地址,找到了过去负责他的福利院工作人员,那位年过半百的女工作人员一听到年拥军的名字,还记忆犹新。

“我们是在8月1日接收的那个孩子,只知道家里头是姓年的,正好是建军节,所以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拥军。”工作人员姓周,周围的孩子和她打招呼的时候都叫她周妈妈,是个看起来就很有耐心好脾气的女人,“那孩子从小就听话,从来不个别人打架,也不欺负比自己小的孩子,本来挺好的,结果到了十多岁的时候,忽然之间就得了那个怪病,带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个生病原因来,医生说没有办法根治,只能让他接受和适应这种情况。”

周妈妈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孩子年纪不大,才十岁出头,遇到这种事肯定特别惶恐,起初他特别害怕发病,后来变成了自卑,不敢和别的孩子打交道,我们没办法,给他找了个心理医生,每次他发病,或者情绪出现问题,我们就把心理医生加来,一直到后来孩子大了,离开了我们这儿,不过我听说他和那个心理医生还保持着联络,病的事情我懂得也不多,不过我能用自己的人格保证,年拥军是个好孩子。具体的,你们可以去问问心理医生。”

“能把这位医生的联系方式给我们么?”田蜜问。

周妈妈答应着,把她带到办公室,从档案柜里找了半天,找到了年拥军的资料,递到田蜜手里头:“都在这呢,包括拥军之前的检查结果,医院的证明,还有胡医生的电话——哦,胡医生是我们福利院的爱心志愿者,经常来帮我们给孩子做心理辅导,你也知道,孤儿最容易产生自卑感,我们也怕他们将来不能很好地融入社会。胡医生人很好,也很专业,或许能帮到你们。”

临走的时候,周妈妈把田蜜送出很远,频频嘱咐:“拜托你们一定调查清楚,年拥军是个好孩子。”

田蜜离开福利院,就立刻打了个电话给名片上那位叫做胡杨的心理医生,对方听说是警察办案,很配合的应允了田蜜的拜访请求。

胡杨的心理咨询所距离C市公安局并不远,田蜜顺路叫上陆向东一起——之前去福利院,为了不触痛到陆向东与孤儿几乎无异的不愉快童年记忆,田蜜没有邀他同往,不过去见心理医生就不一样了。

心理学方面田蜜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陆向东虽然一直强调心理学和犯罪心理学的巨大差异,但好歹也属于“远亲”学科,带上他终归没有错。

胡杨心理咨询所位于一座现代化的高档写字楼中,从一进大堂的装潢规模就知道这里的租金必定不菲,这位心理医生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咨询所设在大楼的十层,田蜜和陆向东在大厅保安那里做过登记之后,称电梯上楼,到了十层一出电梯,就看到了醒目的指示标。

因为胡医生正在给一位病人做心理辅导,田蜜和陆向东只好坐在外间等着。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一个满脸泪痕的中年女人一面频频道谢,一面走出诊疗室。

她身后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浓眉大眼,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罩着一件白大褂。

不用说,一定是年拥军的心理医生胡杨了。

第四卷 记忆空白区 第三章 债有主

说明来意之后,田蜜和陆向东跟着胡杨走进了他的诊疗室,心理诊所毕竟不同于其他类型的诊所、医院,不会满眼的素白,相反,诊疗室里的主色调是清爽的水蓝色,墙壁随着光线的强弱方向,被漆成由浅至深的渐变色泽,好像是一片从浅到深的海洋。

诊疗室很大,一侧是写字楼统一的宽大落地窗,从十层的高度看下去,视野良好,甚至有些心旷神怡,偌大的诊疗室里,靠近落地窗光线更加明媚的这一侧面对面放着两张真皮沙发,中间隔着个简约的玻璃茶几,另一侧光线相对弱一些的地方,放着一张单人沙发,和一张贵妃椅,诊疗室中的简单家具都是淡淡的米黄色,颜色柔和,看着非常舒服。

“蓝色有益于帮助人们放松精神,平复情绪,诊疗室分区是为了适应不同的客户需求,”胡杨看出田蜜在打量自己的诊室,微笑着对她说,“有的人相对心理问题比较轻的,或者非常排斥半躺着对话,另外一些人则觉得半躺着更容易放松,另外还有一点,咱们可能觉得站在十层楼的落地窗前很惬意,但对于有抑郁症的患者而言,他们最有可能产生的欲望是——跳下去。”

田蜜了解的也对他微笑点点头,由胡杨医生引领着,到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就坐。

“二位是公安局的刑警?”胡杨坐定后,一面把自己的名片客气的分发给田蜜和陆向东,一面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

田蜜接过名片,看得出来陆向东压根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好照例替他和自己作介绍:“我叫田蜜,是C市公安局重案组的,这位是协助我们查案的陆向东博士,在J学院主攻犯罪心理学。”

“J学院的犯罪心理学在领域内还是很有声望的!陆博士的名字我也有所耳闻,”胡杨的态度很客气,也很自谦,“今天有机会认识真是太好了,以后还希望有机会一起探讨。”

“恐怕很难,领域不同,不相通。”陆向东照旧冷冷淡淡的回答。

胡杨愣了一下,有些讪然的笑了笑,有涵养的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快。

“二位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么?”他嘴上包括着田蜜和陆向东双方,眼睛确识趣的看向田蜜,看起来心理医生并不是白当的,比起普通人,这个职业的从业人员察言观色的能力要远胜一筹。

“是这样,我们听说你是福利院儿童村的爱心志愿者,所以想和你了解一些情况。”田蜜说明来意。

胡杨爽快的点了头,安静的等待着下文。

“我们想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帮助过一位名叫年拥军的年轻人,他是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今年24岁。”田蜜说。

提到年拥军的名字,胡杨的脸上已然是一副了然的神情。

“他呀,这孩子我可忘不了,我从事心理治疗和辅导这么多年来,他是我唯一接触到的一个特殊案列。”他说着,随即疑惑的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是想要了解一下他的病情,听说他患有‘暂时性完全遗忘综合症’?”

察觉了田蜜的刻意回避,胡杨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是有问有答的说:“是的,我这里还有当初医院给开出的诊断结果复印件,因为年拥军的案列太特殊了,我不确定自己有生之年还能遇到第二例,所以对他的资料保留的比较完整,你们需要看一下么?”

“那倒不必,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他发病的情况。胡医生最近还有对他进行过心理辅导么?”

“这个倒是没有了,自从他年纪比较大,成年之后,性格也逐渐稳定了下来,尤其是离开福利院之后开始在社会上谋生,时间精力都有限,就极少来我这里了,但我和他倒是一直都有联系,”胡杨缓缓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不但从小被父母抛弃,偏偏还生了这种罕见的疾病,我不是临床上的医生,没有办法从实质上帮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心理医生的角度去引导他,让他不要因此产生心结,造成人格上的障碍。”

“年拥军在接受你的心理辅导这些年,发病的频率如何?”

“不稳定,我记得他最初被发现有暂时性完全遗忘综合症的时候,发病非常频繁,每次失忆的时间还很长,这给福利院方面造成了很大困扰,因为他的频繁失忆,给他自己以及为其他孩子的学习和生活都造成了很严重干扰,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也束手无策,刚好那个时候我做志愿者,他们就来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我考虑了一下,虽然现在医学上还没有一个完全明确的发病诱因,但是或许情绪波动会是其中一种因素,所以就开始尝试着为他做一些心理辅导。”

“有效果么?”

“不谦虚地说,效果还是不错的。起初他对自己的稀有病症感到非常恐惧,也很自卑,觉得被别的孩子当成怪物一样看待,所以情绪始终很抑郁,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之后,他开始慢慢能够正视自身的问题,开始相信只要控制得当,他的怪病并不会给自己和他人造成什么影响,并且只要他能够保证平和的心态和积极的情绪,甚至还可以尽量避免失忆的频繁发生。”

“年拥军失忆之后是一种什么状态,胡医生有没有亲眼见过?”

胡杨想了想,点点头,举了个例子:“你们见过忽然被放进一个陌生环境,面对一群陌生人时候的猫吧?大概就是那种状态,胆小,神经绷得很紧,高度戒备的防御状态。”

“具有攻击性么?”

“这个不好说,取决于外在环境是否给了他足够的危险信号,大多数时候他是没有攻击性的,但是没有安全感和戒备心很强是一种必然,试想一下,如果你什么也不记得,然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来跟你说他是你最亲的人,但是实际上他却可能是你最痛恨的人。这种完全失去掌握,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失忆状态,别说是个孩子了,就算是心理素质非常过硬的成年人,也一样会感到内心恐慌的。”

“原来如此,”田蜜点了点头,能够略微的揣测到那种茫然失措的感觉,“你给年拥军做了多长时间的心理辅导?”

“我算算,”胡杨盘算了一下,“从他初次发病,大概十二三岁,一直到他十九岁,走上社会一年多,我确定他基本上已经能够适应环境,这中间六七年时间里,他每周都要来我这里,或者我去福利院找他,两个人聊一聊,这种会面是固定的,还有他发病的不固定次数就更多了。”

田蜜粗略估算了一下,胡杨和年拥军打交道的次数还真是不少,于是又问:“年拥军成年后就不到你这里固定接受心理辅导了是么?”

胡杨点头。

“那你们最近一次有联络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胡杨给出的答案倒是非常出乎田蜜的预料,今天早上年拥军跑去公安局自首说自己杀了人,昨天晚上他还和胡杨有联系,那么,胡杨会不会恰好知道些什么线索呢?

“他昨天联系你是因为什么?”她连忙问。

胡杨很自然地回答说:“因为他发病了,所以打电话给我。”

他的这句话却引起了田蜜的疑惑:“可是年拥军不是应该在发病的时候完全失忆,什么也不记得么?为什么他会打电话给你?”

“来,我先给你听一下电话录音吧,”胡杨对田蜜的疑惑倒是蛮理解的,示意她和陆向东跟自己到办公桌旁,“我出于职业习惯,为了避免纠纷,凡是打来这里的电话都会录音备份。”

很快,他找到了年拥军和自己的通话录音:

“喂?你是谁?”录音最先传出来的声音来自于年拥军,很容易听得出来,甚至声音中的慌乱都和早上相差无异。

随后,胡杨的声音从录音中传了出来:“拥军?你是年拥军吧?我是胡杨医生啊。”

“我认识你么?你是不是能帮我?”

“拥军,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没关系,别紧张,放松!”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我记得这个电话号,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觉得打这个电话就有人能帮我了!”

“没错,你做得对!做得很好!现在你在哪里?”

“应该是在家,我搞不清楚。”

“没关系,留在那里,不要出门,相信我,你找一找,家里应该有我给你写的提示,你现在需要休息,吃点药,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就没事了!”

录音到这里就戛然而止,胡杨随手关掉,对田蜜和陆向东说:“之后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虽然也不能确定准确原因,但推测可能是这么多年,每次他发病就会联络我,所以就在心里头根深蒂固的记住了我的电话号码,把这作为救命稻草了。”胡杨解释了为什么年拥军会在失忆阶段打电话给他。

“那他为什么忽然又挂电话了?之后你有确认他的情况么?”田蜜问。

胡杨摇了摇头:“没有,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每次他都会挂断电话,但是事后证实他都有听从我的建议,没有出什么状况,所以我也没有太担心。最近他因为情绪波动大,发病次数也比以前频繁了一些,加上昨天我这里还有个病人,实在是照顾不过来。”

说话间,田蜜的电话响了,她一脸歉意的对胡杨点点头,起身到诊疗室外面去接。

“田蜜,结果出来了,”电话是墨窦打来的,“坏消息,年拥军身上的血迹果然是属于人类的,并且,还不止一个。”

第四卷 记忆空白区 第四章 受气包

“怎么会这样!”田蜜吃了一惊,连忙问墨窦,“年拥军现在还在局里吧?”

“在,一直没走,田阳说挺老实的,一直一个人垂头丧气的坐在那儿,给水也不喝,给烟也不抽。要不是验出他衣服上染得真的是人血,光看样子我还真想象不出来他会是个杀人犯!”

“那关于死者那方面,有什么进展?”

“我还想问你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呢!年拥军还是闷声不吭,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好像真的是一点都不记得,完全没有意识。”

“我们现在正和给他做过多年心理辅导的心理医生谈年拥军的事情,一会儿回去详谈吧!”

田蜜挂断电话,返回到诊疗室里,她出去接电话的这段时间,陆向东和胡杨两个人又回到了落地窗前的沙发,对面而坐,一言不发。

“不好意思,胡医生,我们继续。”田蜜同胡杨打声招呼,坐在陆向东旁边,把话题重新回到年拥军身上,“凭借你这些年和年拥军接触的经验,如果他一旦发病,失忆期间的经历是不是真的全然无法记得?”

胡杨点点头:“我想,是的,他的病名叫做短暂性完全遗忘综合症,这个名字是这种病的极好概括。发病是暂时性的,对发病期间记忆的遗忘却是完全的。”

“那他在发病期间,以你对他的了解,是否存在对他人的威胁?”

田蜜的这个问题终于激起了胡杨的好奇,让他忍不住问:“警官,我知道照理不该问,但是,年拥军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了?”

“他遇到了一点小麻烦。”田蜜没打算把目前为止为数不多的发现告诉他,“你除了给他做心理辅导之外,对他日常的生活了解么?”

“不敢说很了解,或多或少还算知道一点。”胡杨也懂得深浅,见田蜜没打算和自己多说,意会了就不再多问。

“他这个人和其他人相处的好么?我的意思是说,虽然你帮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心理辅导,但是他实际上有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呢?”田蜜说完觉得自己的话好像有些冒犯到胡杨,“胡医生,不好意思,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的辅导没有起到作用…”

“我明白,其实再好的心理医生也未必能够保证自己的病人一定心态积极,乐观向上。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难懂的东西。”胡杨笑了,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不过说起来,我接触的人里面,有不少并非真的有心理疾病,只是单纯的钻了牛角尖而已,而那些真正有心理问题的人里头,年拥军这孩子算是最乐于沟通,最容易沟通的一个。”

田蜜听着胡杨的话,心里暗暗感慨,这心理医生讲话就是比较注意策略,他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说年拥军属于真的有心理问题的那一类人,偏偏换了一种间接的表达方式,别说是田蜜这种第三方,估计就算年拥军本人在,听到胡杨的话,也不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怪不得人家能当心理医生,田蜜心里暗暗的想,顺便偷偷瞄了一眼陆向东,如果是换成这个怪胎来做心理医生,别说有抑郁症的人会被他气得自杀,搞不好心理健全的人和他面对面久了,都会变得扭曲。

这么一想,田蜜又忍不住自嘲,那自己岂不是就是近墨者黑,因为陆向东这怪胎而变得心理变态了,所以才会喜欢上他这种阴阳怪气的家伙。

胡杨不会读心术,自然不知道田蜜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开了小差,依旧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年拥军是那种软性子的男孩儿,和同龄人比,因为出身也因为自己的特殊疾病,都要好脾气很多,之前他还在福利院的时候,我几乎从来没见过他主动去攻击过其他任何一个孩子,就连有的小孩调皮,欺负他,他都只是躲闪。我对他的这种性格倒也有些担心,为此没少单独和他谈,担心他的个性太过懦弱,会因为长期压抑而造成心理畸形,开导过后,他的确变得开朗了一些,起码有什么实在不能忍受的会来和我说说,但本性难移,终究还是个偏内向的人。”

“那你对他的近况有没有一些了解?比如说,他有没有向你倾诉过,一段时间之内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苦恼?”

“那倒还真没有,我不是刚才就说么,这孩子个性内向,有什么事喜欢闷着不说,除非忍无可忍。”胡杨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略加斟酌,对田蜜说,“我想起来一件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你们要查的事情有关系。年拥军大概半年前换了一份新工作,之前他在一家小超市上班结果又一次忽然之间发病了,有二三十分钟什么也不记得,有同事告诉了老板,老板害怕,就把他辞退了,他跟我说的时候,我原本还担心他会不会有生活困难,打算接济他一些,没想到他竟然很快就找到工作了。”

“在一家小饭馆厨房工作?”田蜜问。

“对,没错,我起初对他的工作地点还有些不放心,毕竟他偶尔会发病,厨房那种地方,刀具什么的太多,但是他说这份工作很适合他,老板工资定得不低,还管两顿饭,这样一来他就能省下不少钱。”胡杨叹了口气,“这孩子不容易,打算存钱,去念个自考学历,找个相对稳定的工作,将来还想找个姑娘成家。但是大概四五个月之前吧,他来找过我一次,很苦恼,说工作不顺心,老板娘人很坏,克扣他的工资,还经常责骂他。”

这件事对于田蜜来是说,还是相当有价值的,她立刻全神贯注,手中的笔迅速记录着。

“因为这种原因,年拥军在那里工作得很不开心,来我这里诉苦,我也劝过他,让他算了,放弃吧,大不了去找别的工作。”胡杨继续说,“一来他的确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二来长此以往,我也怕他的情绪因为长期压抑,会促使发病次数增多,会带来什么麻烦。但是他不同意,说如果辞职,老板娘会理所当然的把没发下来的工资一笔勾销,他宁愿继续耗下去,什么时候拿到钱什么时候再说,最起码可以吃在店里,比贸然辞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