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来意之后,李波极力想让自己表现的平静,然而说话的时候,她的两只手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陷进掌心里,几乎快要渗出血来,边说话牙齿还在忍不住连连打颤,几次差点咬到舌头,这些都让人明白,如果不这样,她恐怕整个人就垮掉了。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等过几天,你…好过一些我们再联系你!”田蜜看她这副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李波现在的处境,换成谁都一样会理解和同情的。

李波却对她摇了摇头:“不用。我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你们的同情,我最需要的是你们早点把那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揪出来!这个畜生让多少人家现在都和我一样!把他抓起来,就是对我和其他那些死了亲人的人最大的同情!”

“那你能回忆一下关于开往E市那辆车上托运物品的情况么?这件事你是知情的吧?”田蜜见她坚持,也只能放下顾虑,继续询问。

李波也不藏着掖着,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眼睛向上翻了翻,试图阻止眼泪溢出眼眶:“这事儿我知道,只要不是客运高峰的时候,老张他们俩经常帮着在C市和E市之间捎些小件儿东西。反正要不然行李舱空着也是空着,这样他和车长两个人还能额外再赚点外快。”

“这一次车里也有吗么?”虽然韩家艾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他看到了,但对于那个小混混的话,田蜜还是只信一半。

李波很快就印证了韩家艾的说法:“对,发车前我听老张提过一嘴,说一共三份托运的东西。其中一个我知道,还是我帮着给带过来的,是老张的一个表亲,让他帮忙捎两套竹席子给E市的娘家老人。”

“东西经过安检了么?”田蜜更关心这个重点问题。

“经过安检了,而且竹席子也是我看着放进袋子里的,绝对不会有问题。”李波对这一点倒是很笃定。

“那另外两样呢?”

“另外两样没有经过我的手,我只是发车前问过老张一句,听他说一个是一套瓷器,也是总坐那趟车的一个老主顾委托帮忙捎给家里老人做贺礼发,都是从大门走安检进的站,应该不会有问题。”

“那第三份是什么呢?”

“第三份好像是个木雕工艺品。”李波的眼睛忽然瞪老大,“我想起来了!那个装木雕工艺品的箱子没走安检!发车前我还过去看了一下,老张正给那个箱子腾位置呢,那箱子挺大,估计里头缩着一五六岁的孩子都没问题,偏偏昨天的那班车坐得还挺满,行李舱空间不是很够用,老张折腾了半天。”

“你确定里面的东西的木雕么?这箱东西为什么没经过安检?那是怎么拿进客运站的呢?”

“我听说是木雕,具体是不是我也不清楚,因为只看到那个纸箱外面都封住了,严严实实的,我也看不到。”李波对这箱东西显然不像对其他两个那么了解,“听老张说,东西是他和院门口的警卫室打过招呼,直接从那边拉进来的,要不然太重了,过安检那边容易被站上发现,而且搬运也不方便。”

说完这些,她的脸上流露出了担忧:“炸弹是藏在这箱东西里面么?”

“有这种可能,但是还不能确定。”田蜜没有刻意隐瞒,而是实事求是地回答,她知道,现在对于受害者家属而言,遮掩反而会让他们更难受,他们需要看到的是破案的希望,所以只要不影响到保密需要,她不想故作神秘,“所以我们还需要对这个包裹进行进一步的核实,你还能提供一些更具体的信息么?”

李波愣了一会儿,用手背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睛,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从一旁的地上拎起自己的皮包,在里面翻出一大把各种票据纸条,这个翻翻,那个看看,半天才从里面找出一张纸条来,递给田蜜。

田蜜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写着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串数字的纸条。

“这个是…?”她疑惑地问。

“委托老张帮忙运东西的那个工艺品公司。”李波说着,眼泪又盈满眼眶,“我们家老张那个人,从年轻的时候就丢三落四的,所以很多怕丢找不到的东西,他都习惯放在我这里,所以凡是委托他运货的联系电话、单据什么的,他发车前一定交给我,怕搞丢了。”

她指指电话号码后面的数字:“这个是说等东西确定送到了,那个工艺品公司还得给多少钱。老张这人为了让人放心,像这种运的东西比较贵重的,收的钱稍微多一点的,他一般都先收定金,等那边收货的确认过了,再收其余的部分。”

田蜜把纸条上的电话抄了下来,想了想,又把纸条还给了李波:“这张纸条先放在你这里,请你千万妥善保管,我们或许需要用到。”

李波点点头,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纸条,两眼开始出神。

田蜜知道,她那是在追忆,虽然对于旁人而言,那只是一张平凡无奇的纸条,可是对于李波而言,那是她丈夫留下来的痕迹,也是在老张去世之后,能够证明他曾经存在的细微证据,是未亡人重要的感情寄托。

这种只能通过东西来追忆,却再也无法和深爱的那个人在一起的痛苦,如果放在以前,田蜜或许并不能完全理解,可是现在,她忽然之间就能够体会了。

她和陆向东,只不过是面临着家庭的压力,不知道能否经得住考验,就已经心痛到彻夜难寐,田蜜简直不敢想象死亡这种无法逆转、令人绝望的情形。

尽量安慰了悲恸的李波一会儿,田蜜也带着沉重的心情和陆向东一起离开了殡仪馆。

在确认过委托司机老张运货的工艺品公司地址之后,田蜜一路都在沉默,一直到陆向东把车停在一个小加工厂的院子门口,告诉她目的地到了,准备下车,她才回过神来。

“我忽然之间就想通了。”她没头没脑地对陆向东说。

陆向东默默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出下文。

“刚刚我一直在想李波的处境,觉得难过得要命!如果换成是我,简直要难过的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昨天晚上我睡不着,一夜都在绝望,反反复复地想,如果到最后我们都没有办法获得我妈的认可,那又该怎么办,可是现在,我忽然就想通了。”田蜜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吐出来,“我们两个都好好地活着,这就是希望!就早晚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

“能这么想是好的。”陆向东对田蜜微笑着,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爱因斯坦说过,任何困难中都隐藏着机会。所以只要肯去寻找,总会被我们找到的。”

田蜜听到对感情一贯悲观消极的陆向东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一颗心就温热起来,对他使劲儿地点了点头,两个人下车,走进锈迹斑斑的工厂大门。

这个工艺品公司实际上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小型的木艺加工厂,加工一些家里面的木艺摆设。因为规模不大,人员构成自然也没有很复杂,刨除车间的工人之外,负责管理工作的人并不多,于是田蜜和陆向东很快就找到了当日委托老张运货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对这份才交出去不久的货物还是记忆很深的,加上这一起客车爆炸案已经在C市尽人皆知,所以听过田蜜的来意,很快就把相关材料拿了出来。

工作人员说,因为货物的体积略大,交给物流公司的话要不然就是时间效率上不够快,要不然就是价格超出预算,所以他们才决定要把东西交给老张来运的,这样以来就能够又快又省,没想到遇到这种事,反而把交货时间都给耽误了,就连货物也损坏掉。

至于货物的交寄,这个工艺品公司却是交给了本市的另外一家同城快递来进行的,也就是说,工作人员雇佣了快递,再由快递把东西送到客运站交给老张。

“东西我们是当着快递员的面装箱封起来的,这个你们可以找快递公司核实。如果我们不当着他们的面,把完好的东西封进去,他们也不干呀!还怕我们会赖他们中途损坏物品呢。”工作人员如是说。

为了验证他的话,田蜜只好打电话到快递公司,请前一天送货的快递员到这里来一趟,当面对峙核实。

第五卷 亡命长途车 第十八章 定时炸弹

联系到工艺品公司委托的那家同城快递之后,那边听说是因为爆炸案的事情也很重视,立刻找到前一天负责送货的那个快递员,把他派到工艺品公司来。

快递员迅速赶了过来,见到田蜜他们二人的时候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没等自己被盘问,已经先开口解释前一天的事情。

快递员的说法和工艺品公司方面基本上除了措辞之外,叙述的事实是一致的,委托司机老张运到E市区的木雕工艺品是快递员检查过,确认没有任何事先损坏之后才装箱封口载去客运站的。

快递员还说,因为工艺品公司这边催的急,他是从这里出发,一路直奔客运总站,中途没有停,也没有让任何其他人上车,本人更是没有离开过车子。到达客运站之后,他还打电话联系过老张,主动提出要从正门进去,经过安检上车,但是老张怕被车站发现,要他从发车的出口门进来。

这个说法倒是和老张的妻子李波所描述的相差无几。

被问起和老张一起把货物装车时候的情形,毕竟只隔了一天时间还不到,快递员倒是记忆犹新。

“当时挺多人乱哄哄地在那里放行李,等着上车。”快递员知道事关重大,努力地在回忆当时的情形,“司机说为了怕东西被乘客拿错,让我和其他几个也是只托运东西不上车的人,把东西放在司机驾驶位同侧的那个行李舱里,我们就都照做了,然后放好东西,我就走了,其他情况不知道。”

“这么说起来,你有见到其他托运行李的人喽?还记得他们的样子么?”田蜜问。

快递员想了想:“大概差不多吧!有一个好像和司机沾亲带故的,我看俩人聊得挺亲近,都是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话题,还有一个女的,脾气挺差,一个劲儿嫌我送的木雕盒子太大呀,容易挤到她的东西啊,反正麻烦的不得了,司机倒是总安慰她,说没事儿,碎步了,肯定好好地送到她老人手里。”

快递员看到的这两个人是谁,田蜜心里头也多少有了底,可是随后快递员又说出来的话,就是让田蜜有些诧异的了。

“还有一个男的,笑模笑样儿的,倒是不争不抢的,小包也没有多大一丁点儿。”快递员两只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个不起眼的大小,“不过那人还挺挑剔的,我们把东西放完了,他往里头放的时候,司机说让他放到另外一侧去,他还不干,说那边容易挤到,这边东西整齐,不会挤压到。反正东西挺小的,司机就没理他。”

“那个人是乘客么?”田蜜问题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问错了人,快递员也未必知道。

快递员撇了撇嘴:“应该不是,看司机和他说话的那个态度,好像当他是送站的亲友来着。”

“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还有印象么?”

“大概,也就这么高吧!”快递员是个中等个儿,他伸手朝自己的太阳穴高度比划了一下,“敦敦实实的一个小伙子,黑乎乎的,穿一件也不知道是脏的还是旧的迷彩服,哦,这里还有个黑胎记!”

边说他边指了指自己右侧外眼角下方的脸颊。

这个人倒是之前李波没有提到过的,既然只有三个人委托司机运输物品,那么这个脸上有黑色胎记的小伙子又会是谁呢?

“你对他印象还挺深的嘛”,陆向东若无其事地在旁边插了一句嘴,“是因为他脸上有胎记?”

“那倒还真不是,那小子可黑着呢!胎记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快递员立刻否定了他的这个说法,“我是因为先注意到他,然后才发现那张黑脸上还有胎记的。”

“当时在场那么多人,你怎么就会注意到他了呢?”

“因为他事儿呗!态度倒是好,就是人有点事儿多。一共就一个小包,还非得放在那个位置!司机给挪一边去,他就又拿回来,还说什么怕磕碰。人家那个女的运瓷器也没见那么娇贵!”快递员对现场那么小伙子的表现颇有微词。

田蜜也因为他的讲述,对这个胎记男格外重视起来。

这个胎记男放置行李的位置处于爆炸的行李舱,如果快递员的记忆可信度较高的话,他对放置行李位置上的偏执也很奇怪,这不能不让田蜜对此人感到好奇。

给快递公司和工艺品公司的工作人员做完笔录,田蜜和陆向东立刻赶回局里,打算仔细研究一下之前从客运站存回来的监控记录,上一次看的时候,他们的重点在于客运站进门逃避行李安检的人,这一次,目标则是穿旧迷彩服上衣的黑脸胎记男。

才一回到公安局,就又有新的消息传来,关于爆炸物是什么,已经有了初步的确定答案。

答案是,引起客车爆炸的东西,正是一个安装有简单定时装置的自制炸弹,成分都是一些比较常见的诸如硫酸铵、氯化钾等等,从配比的精密程度来看,此人应该有一定的教育程度,或者实际操作经验。

定时炸弹的说法印证了田蜜之前从受伤乘客那里听说的,关于爆炸前听到的滴滴声。恐怕,那个声音就是来自于炸弹的计时装置吧。

“我走访了这些伤者和相关人员后,有了一个新的设想,事实上,这还是韩家艾提醒的我。”田蜜的判断从最初的亡命徒,已经发生了改变,“凶手会不会很狡猾地根本没有上车?原本我的这个猜测还怕有些站不住,可是现在既然炸弹有定时装置,那凶手完全有可能把炸弹留下,自己却并不乘坐那辆长途客车,这样一来,在最初的排查阶段就可以逃过警方的视线,更可以避免危及自己的生命安全。”

“你说的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并且几率不小。”这次爆炸案影响很大,程峰自然是亲自挂帅,他听了田蜜的分析,觉得很赞同,“所以我们要扩大排查范围,把一切在发车前可能和那辆客车有过接触的人都包括进来。”

“事实上,我们两个今天上午已经有了目标。”陆向东卡田蜜还不够笃定,干脆替她说出来,“回来正打算在监控录像上重点查找那个人呢。”

被他把情况说了出来,原本田蜜还怕不够确凿,现在也干脆一股脑把快递员关于迷彩服黑面胎记男的情况告诉给其他人听。

听完她的讲述,程峰和陆向东倒是观点一致:“这个发现很重要!而且成立的可能性也蛮高,有发现是好事,不要因为怕犯错就不敢摊开来查,要有成功的信心,更何况,不把错误的路径先排除掉,怎么找到正确的那一条!”

得到了鼓励,田蜜的心里就更踏实了许多,抛开杂念,专心致志地看起监控录像来。

为了怕漏掉关键人物,田蜜把监控录像播放速度调整得很慢,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仔细地从中间寻找符合快递员描述的目标人物。

等她把录像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眼睛干涩发酸,却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我看了从早到晚,一整天的监控录像,完全没有看到有那么一个人出现,会不会是快递员说谎了?”她忍不住开始怀疑起来。

“应该不至于吧,快递员没有必要撒这种谎,”墨窦倒是不这么看,“在这种事情上,他随便说哪一个亲眼所见的人都好过编造一个安全没有出现过的人物吧,遇到这种事,何苦给自己惹麻烦。”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可是,如果那个人当时是真的在客运站,那他会是从哪里进去的呢?”田蜜喃喃自语,迷惑地皱起眉头。

陆向东伸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客运站正在楼体翻新。”

“我又不是包工队的,不关心这种事…”田蜜没好气地回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明白了陆向东的意思,一拍自己脑袋,“哎呀!对啊!瞧我这脑子钝的!快递员说那个人穿着又脏又旧的迷彩服上衣,还黑乎乎的,如果他从出车那边的院子大门进,对门卫说他是里头施工的那个工地上的工人,换做是我,也未必不信啊!快递员之所以会被拦下,是因为他开了快递公司的车进门,那个人可就不一样了呀!”

说着,她已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伸展一下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而僵硬的身体,一把拉起一旁的陆向东就往外走。

“哎,你拉着陆博士去哪儿啊?”墨窦问。

“去客运站!找门卫,顺便存门口的那个监控录像回来!”田蜜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人早就消失在门后面了。

墨窦摇摇头,对程峰和田阳咧嘴笑了:“咱们田蜜同志还真是个当仁不让的行动派啊!”

“她行动派我倒是不惊讶,只是以前我从来不知道,陆向东也有听人调遣,这么有耐心的时候。”程峰虽然案子压身,也还是忍不住跟着调侃一句。

田阳也笑了:“所以我说嘛,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嘛!”

第五卷 亡命长途车 第十九章 身体语言

田蜜这一次的效率非常高,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再到客运站已经是熟门熟路,加上周一工作日,客运站的工作人员也更多,没过多久就把位于客运站院门口的那个监控器所录下的影像资料存回了公安局。

毫无悬念的,监控资料拿回来之后,又是一番仔细的查看。

比较幸运的是,客运总站在不到一年前刚刚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整修,大门口的监控器也是新换了没有很久,清晰度比较不错,加上图像里大多数时候是车来车往,进出的人算不上多,这也让难度相对降低了一些。

为了保险起见,田蜜把周六那一天,也就是事发当天从早上到下午爆炸案发生期间所有的监控录像都存了回来,起初并没有从中发现任何迹象,一直到后来,如快递公司的司机所言,他驾驶的那辆小型面包车出现在录像当中,似乎被门卫挡在院门外,过了一会儿,司机老张急匆匆的从里面出来,到门卫室里说了几句话,面包车开进了院子。

录像又往前推动了几分钟,一个身穿迷彩服的人进入了田蜜的视线。

“看!这个人!”田蜜激动的一把拉住身旁的陆向东,差点把毫无防备的他拉了一个趔趄。

陆向东也已经注意到了屏幕上出现的那个迷彩服男人。

从镜头上虽然看不清男人脸上是否有胎记,但是从着装、身高以及发型,甚至被晒得很黑的肤色,都与快递员所描述的十分相似。

这个人以双手插在上衣口袋的姿势出现在监控录像中,大大咧咧毫无迟疑的走进了客运站的院门,在刚进院门的时候,他似乎是被门卫叫住了。门卫从窗口里探出头来对他说了什么,他把一只手掏出来,朝院子里貌似随意一比划,门卫便没有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表示放行,那个男人便把手重新插回到口袋里,踱着步子走了进去,拐了个弯就消失在这一台监控器的盲区当中。

“重放一遍。”陆向东示意田蜜。

田蜜也正有此意,立刻把刚刚的监控录像从男人出现到消失在视线当中重新放了两遍。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让蛮可疑的?”田蜜询问陆向东的意见,“现在天气这么热,他却穿着迷彩服上衣,这还不算,刚才咱们反反复复的看了两三遍,他的上衣很宽松,不是特别合体,里面还鼓鼓囊囊的,如果说藏了炸药之类的东西,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带上这份录像资料,我们去技术科那边借用一下他们的机器。”陆向东的表情非常严肃,眼睛里跳动着一点隐约的兴奋。

他这样的神态让田蜜感到很振奋,她知道如果不是方才的录像中让他看出来什么端倪,他是不会如此重视的。

于是,两个人又一同来到技术科,找了专门负责处理影像资料的同事,在对方的帮助下,又把那一段录像反复看了好多次,在反复播放的过程中,陆向东不止一次的要求对图像进行放大,或者慢放,几次过后,他的表情愈发笃定起来。

“看到这里了么?”陆向东请技术员把画面暂停在迷彩男走进院子大门被门卫叫住的那个镜头,“他这个时候是被门卫叫住的,刚刚放大看的时候看得出来,他脸上的表情比较平静,但是方才的慢放,你应该看得出来,他的姿态上发生了一点不显著的变化——两只手虽然依旧插在口袋里,但是你看他的双臂。”

“朝身体方向加紧了!”相处久了,田蜜也潜移默化的被陆向东灌输了许多肢体语言上的知识,恰好这次遇到的这一关就是她所知道的,“他被问道的时候表现的紧张了!”

“没错,但是这并不足以说明什么,很多人心理素质不够过硬,冷不防到陌生的地方去办事,被人盘问,都会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紧张。”陆向东又请技术员用很慢的速度重新播放监控录像,迷彩男的侧脸变成一个大特写,呈现在屏幕上,“你看到他嘴角的挑动了么?这是一个非常潜意识,也非常普遍的面部表情。”

“鄙夷。”这个表情田蜜认得。

“没错,当你成功的骗过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在潜意识里觉得对方很愚蠢,并且不由自主的感到得意,这种得意和对对方智商的否定,就会演变成一直鄙夷,必有自主的通过面部肌肉表达出来。我不能够因此判断他就一定是携带定时炸弹的那个人,但是至少,他也是对门卫撒谎另有目的。”陆向东进一步解释说,“从方才看了几遍的录像上看,这个人姿态紧绷,在进门并且得到门卫放行之后,他反复回头看了门卫三次,都是以不明显的转头幅度,并且对周遭的环境也表现的十分警觉,这不是寻常人会流露出来的状态。”

“说起姿态,我还真注意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把两只手同时从口袋里拿出来过!要不然就是两只手都塞在口袋里,要不然就是拿出来一只,另一只依旧放在衣袋里,感觉就好像衣服里兜着什么东西,怕两只手不从衣兜里托着点儿,就会掉出来一样。这么热的天,穿的厚重本身就不符合常理,他的整个形态动作,都让我没有办法不对这个人产生怀疑。”田蜜也有自己的发现和看法。

“的确有必要引起重视。如果你够幸运的话,”陆向东一指屏幕上定格的那张脸,“找到这个人,或许炸弹的来路就有答案了。”

他的这句话给了田蜜很大的激励作用,离开技术科之后,她立刻打电话联系快递员到公安局来,带着他找人去画像。快递员尽力把当日看到的那个男人详细的描述出来,没过多久,画像就画出来了,经快递员辨认,与自己当日所见的人比较相似度很高,并且在现有画像的基础上,又做了一些微调。

在画像完成的那一刻,田蜜心里头其实已经发觉了画像上的男人与监控录像中的那个迷彩男看起来有多么相似,并且毫无悬念的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关于这个迷彩男的问题,田蜜特意请示了程峰,程峰也对他和陆向东的综合意见十分认可,又派田阳和墨窦去客运站以及客运站周边调查了一番,田蜜则在向医院方面了解过情况之后,确定受重伤的车长已经脱离了危险,能够在保证不受精神刺激的情况下,进行短暂的交流,这才又赶了过去。

知道车长刚刚脱离危险,身体还很虚弱,不适合长时间的交流问话,所以田蜜也没打算多耽搁,只带了迷彩男的画像和监控画面打印出来的照片过去,希望车长能够帮助辨认一下。

车长的伤势比照已经不幸去世的司机老张已经算是轻了许多,但据医生说,要不是发生爆炸后现场抢救及时,送到医院的速度也够快,搞不好现在还在昏迷中不能够清醒过来。

因为车长在爆炸案中受了伤,所以他的家人也对田蜜的工作相当配合,毕竟心态是不同的,其他伤者的家属因为觉得接受调查意味着警方怀疑自己的亲人有嫌疑,而车长的家人却迫不及待的希望警察收集到足够的线索,找到炸车的真凶。

车长人虽然醒了,但是依旧很虚弱,说起话来气若游丝,很难听清,没有办法,只好让他的妻子在一旁听着,帮他把想说的话转述给田蜜。

看过迷彩男的画像和照片之后,车长轻轻的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的确见过这个人。

“具体的情况能说一下么?”田蜜问完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妥,“你现在身体虚弱,具体情况还是不要说了,只需要告诉我,这个人是不是乘客?”

车长轻轻晃了一下头,嘴唇蠕动着,他的妻子立刻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努力的想要听清他的话。

“我丈夫说,那个人不是乘客,好像是送站的。”车长妻子听完之后,转达车长的意思。

“这一点能够确定么?”田蜜问。

车长的妻子又把耳朵凑了过去,过了一会儿,说:“嗯,他说开车后那个人还对车子挥手来着,看着喜滋滋的。”

“他对这个人看起来印象很深啊。”田蜜到没有想到车长对迷彩男留意到这么多。

“他说,那个人脸上有黑记,还非要把行李放在托运东西那一侧。”车长的妻子对田蜜说。

田阳和墨窦那边的情况也相差无几,客运站和周遭的人,倒真有那么几个对迷彩男有些浅浅印象的,只是除了能证明那个人在很热的周六下午穿着一件肥大迷彩出现之外,也说不出更多东西来。

“有个老太太说,那是个小胖子,”墨窦倒是提到了一个客运站附近居民的说法,“她说,因为她看到那个男的肚子鼓鼓的。”

第五卷 亡命长途车 第二十章 谋杀

在把那个脸上带有黑色胎记的短发迷彩男作为重点的调查对象之后,田蜜他们遇到了一个难题——此人身份无法确定。

按照技术人员的画像以及监控录像的屏幕打印出来的告示张贴出去,向社会各界征询此人的身份,然而结果却是令人失望的,并没有人能够提供任何有效信息,这期间倒是有过几个打电话来问,是不是悬赏的通缉犯,当听说没有悬赏,只是寻人之后,就立刻把电话挂断了,再拨回去,却发现是外面的公用电话或者IP卡电话。

就这样一边对其他逐渐伤势稳定下来的乘客进行进一步的信息采集,一边继续对外征集关于迷彩服男人的线索,日子过去了几天,依旧毫无进展,这让重案组的四个人都变得一筹莫展,心里头焦急却又毫无办法。

唯一称得上收获的是经过坚定,最后关于那枚定时炸弹的结论是,从对客车造成的损坏程度来看,炸弹的杀伤力并不算很大,并且体积应该也比较小巧,也就是说,如果按照那个迷彩服男人的装束而言,在他怀里藏着装有定时炸弹的小包是完全可行的。

为此墨窦还特意实践了一下,找来了一件比自己的尺码要大许多的迷彩服上衣,然后把与车长锁形容的大小相差不多的田蜜的皮包塞进怀里,两只手插着口袋走来走去,让程峰、田阳他们在一旁看效果,结果果然和猜测的基本一致,如果事先不知道的话,除了觉得肚子那个位置有些鼓胀之外,倒也不会让人觉得非常明显,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再加上几个坐在车位,幸运的只是受伤没有危及生命的乘客所回忆起的关于迷彩服男人的情况,此人的嫌疑更加突出起来,这也让没有任何线索的重案组警察们心中更感焦灼。

对于这个案子,田蜜在对迷彩服男身份进行调查的过程中,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你们说,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她在开碰头会的时候对其他几个人说,“如果迷彩男真的是安放炸弹的那个人,那么如快递员所说,他对炸弹的位置放置那么在乎,加上炸弹的体积、杀伤力都不是很大,那么会不会这个案子,一开始我们的定位就发生了偏离,这不是一起危害公共安全的案子,而是一起有针对性的谋杀案,凶手安置炸弹的目的只是为了杀死特定的某一个或几个人呢?这样也同意符合陆向东之前对爆炸案的类型分析。”

她的这个推测得到了程峰等三个人的认可,都认为存在的可能性比较大,只是在找到那个迷彩男之前一切都还无法证实,只能停留在臆测这个层面上。

另外,田蜜和陆向东也已经几天没有见过面了,田蜜这一边自然不用多说,从早到晚没有一刻落得清闲,陆向东则因为学校那边又到了临近期末和毕业的季节,即便他本人没有直接带学生,也还是有一大堆忙不过来的杂食让他脱不开身。

两个人关系确定后的这几个月里头,其实这样的情况也不算没有过,只不过那个时候少了家里面的阻力,田蜜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现在却略有不同,每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若无其事的和爸妈闲聊几句,她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田妈妈也一样,只是有一种淡淡的尴尬弥散在两个人之间,然后田蜜会抓紧时间回到房间里,把手机调成震动,在临睡前和陆向东两个人发几条短信,相互讲述一下各自的一天,这成了田蜜每天都盼望的时间段,那种感觉又幸福,又有点淡淡的酸涩。

这天,田蜜下班回家的时候,照例天都已经完全黑了,和田阳两个人一整天都在跑腿儿外加磨嘴皮子,到了下班的时候已经连说话都觉得辛苦,沉默着一同走进家门。

一进门,饭菜的香味立刻扑面袭来,田家兄妹两个的肚子不约而同的发出咕噜咕噜的饥鸣。

“哟?好香啊!什么好料?”田阳一边换拖鞋一边抽着鼻子仔细的闻,“感觉和平时闻起来不太一样嘛!”

“就你小子长了只狗鼻子!少说废话,吸收吃饭。”田爸爸朝儿子递了个眼色。

田阳这才注意到田妈妈表情怪怪的坐在电视机前头,动也没动,他立刻明白这里面另有蹊跷,在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他也保险起见,接受田爸爸的暗示,闭上嘴巴,动作麻利的回房换衣服去了。

田蜜倒是一副老样子,所谓的老样子当然是因为陆向东而和家里闹得有点僵之后的老样子,进门同爸妈打过招呼之后就径直回房去换衣洗漱了。

收拾妥当了再出来,田阳已经坐在厨房餐桌前端着碗眼巴巴的等着呢。

“我还以为你应该差不多已经吃完了呢!刚才回来的路上不是还嚷嚷说快要饿死了么。”田蜜一看他粒米未动的饭碗,倒是感觉很惊讶。

田阳委屈的撇撇嘴:“还不是老爸,非得让我不能动筷子,等你来再吃!你说说,有个妹妹哪里好啊!当哥的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吃苦在前,享乐在后!”

田爸爸假意横了田阳一眼,把碗筷递给田蜜:“趁热吃吧。”

这顿饭田蜜吃的很舒服,以来这几天饮食不规律,到现在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她的确是饿了,二来今天的饭菜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却又和平时父母的手艺略有不同,吃起来非常可口。

“奇怪了,今天这菜到底是你们两个谁做的呀?我怎么愣是没吃出来呢!”田阳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虽然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了田爸爸。

田爸爸回头朝客厅方向看了一眼,身子朝两个孩子的方向探了探,低声说:“是田蜜的那个男朋友做的。”

这句话突然从田爸爸的嘴里说出来,害得田蜜一口饭呛到,一直在咳嗽,饭粒差一点从鼻孔里面出来,她咳得面红耳赤,惊讶的看着田爸爸,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别说是她,就连田阳都有些不相信:“你是说,那天到家里头先是被当成恩人一样供着,然后又被老妈说的自己走了的那个陆博士,陆向东?”

“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我闺女就那么一个男朋友,这我还能记错了!”田爸爸不高兴田阳对自己的质疑。

“他今天来咱们家了?为什么?他说了什么嘛?老妈什么反应?”田蜜觉得自己紧张的一下子连胃口都没有了。

“他今天下午的时候,大概四点多钟那会儿来的,当时我们一开门,看到是他都愣住了,这小伙子二话不说进门就直奔厨房,把手里的菜放下,挽起袖子就开始做饭。”和田妈妈的表情不同,田爸爸说起陆向东,有一些忍俊不禁,“这个过程中一句话也不说,菜饭做好了,还给你们两个单独留了一份,说你们可能会回来的很晚,然后把厨房打扫整洁,就又一个人走了。”

“啊?”田阳看看田蜜,两个人都愣了,“那他就什么没说?老妈也什么都没说?”

“哦,说了,你妈一开始的时候拦着他,不让他做,说家里头有老人,和人家非亲非故的,说不过去。”

田爸爸的话让田蜜的神情为之一黯,还没来得及唉声叹气,田爸爸的下文就先说出来了,“结果那小伙子说‘你之前不是说不管将来怎么样,都还要做朋友么,这只不过是朋友之间的互助罢了’。一句话,把你们老妈给堵得没词儿了。”

“爸,这人,你怎么说?”田蜜这才意识到,自打陆向东见家长不顺利之后,她还没有问过父亲的意见。

“我说啊,”田爸爸微微一笑,“这小伙子手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