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华菲低头,声音里浓浓的自责。

老妇叹气,‘算了,回去跟少爷和少奶奶解释吧,老婆子既是李家的佣人,蒙老爷和少爷看得起,少不得要啰嗦两句。’扫向一直没开口的姜莙,语气有些阴冷,‘老婆子只是想菲少爷记住,父母亲人才是你应该在意的,不要为了旁的人,惹长辈不痛快。’

姜莙被她的眼神扫过,心头微微一凛,却也不得不赞同她所说的。

爱情或许是人生最激烈的情感,却不是人生的唯一。在爱情之前,我们已经有浓浓的亲情相伴,父母兄弟的爱,亲人长辈的爱,是我们人生中最初的爱,也教会我们怎样去爱。在爱情之后,我们成为别人的父母、亲人和长辈,给与他们自己的爱,同时也把浓烈的爱情化作悠长的亲情。

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能成为为了爱情而伤害亲情的借口,哪怕只是一次意外的错过。

失去了爱情,我们还还可以争取、可以守候、还可以坚持,涅磐之后还可以是重生,荆棘之后还可以是风景。可是,如果失去的是亲情、是亲人,我们又能用什么来填补心中的缺憾?

纵使沉舟侧畔,也只能千帆过,又怎能换得回已经失去的亲人?

纵使她在此事里完全无辜,一份背负了对亲人的愧疚的爱情,又怎能象他说的那般轻松?

纵使他的心意不改,面对不可挽回的遗憾,她,或者他,是否还能坚持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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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女儿 3

放弃,也是爱的一种。

火焰熊熊燃烧以后,除了灰烬还能留下什么?情意稠浓热恋以后,是不是注定要珠泪婆娑?

一趟甜蜜的异国之旅,在三个人仓促的专机回国后,草草结束。

从公寓离开,李华菲便一直沉默不语,对张芊芊执意同行也不置可否。三个人到了机场,好不容易签了最快的一班飞机,张芊芊当仁不让的坐在了李华菲身旁,看向姜莙的眼神恨意沉沉。

姜莙同李华菲一样,没有半点开口的欲望,也没心情计较这些小事,她只是担心他这样闷在心里,早晚要出事。

从机场的通道里出来,远远的已经有人迎了过来。

走在前边的男士像是顾女士身边的秘书大人,曾经在医院见过一次,勉强有些印象。另一位雍容的女士,看面貌与张芊芊有几分相似,不待姜莙这边猜测完,张芊芊已经叫着‘妈妈’飞奔过去,原来是席女士。

李华菲将行李交给秘书,转头看向身旁的姜莙。从公寓离开后,他们之间就没有再交谈,偶尔有眼神交流,也被他匆匆躲过。

他也说不清楚心里的感受,只觉得无法面对她的关心,潜意识里,他已经把她当作了同谋,以及这次意外和遗憾的同犯。他甚至觉得,两人之间的任何交流和抚慰,都像是罪犯在接受审判前的串供一样,不可饶恕。

可是,他很清楚,整件事情里最无辜的就是她,他实在没有立场这样对待她,可是,在亲眼见到爷爷安好之前,他真的没办法。

‘姜莙——’自他找到甜菜这个昵称之后,他很少再叫她的名字,可是此刻,他满心都是对自己的痛恨和对爷爷的愧疚,无论如何也叫不出那样的称呼,只能这样哑着嗓子叫她的名字,谨慎中带着无奈。

‘嗯?’姜莙也转头看他,看他眼底的不安和隐痛,看他神色的紧张和无措。

‘我…’李华菲对上她同样泛着血丝的眼,犹豫踌躇,咬了咬牙,‘我先去医院了,我、我们再联系。’

‘喔,好。’她愣住,片刻后轻轻叹气,点头,‘我等你。’

李华菲还要说什么,前方传来张芊芊的喊声,嘴唇动了动,终是未发一语。

姜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进人群,眼眶的温度一点点变凉。

低头,抬手,掌心里感情线清晰明朗,按照掌纹书里的说法,她会拥有纯真的爱情,只是,当这份爱情摆在眼前时,为什么她会觉得遥不可及,感觉像是、天涯咫尺?

难道,真是命由天定?

刚刚过去的十一假期,姜莙带着父母去五台山旅游。

本来姜莙的打算是去张家界,可姜妈妈听说五台山的香火鼎盛,一定要去帮她求个签问问姻缘。姜妈妈虽然并不笃信神佛,却很愿意相信命运之说,旅游的同时还能预测一下女儿的婚事,自然不肯放过。

姜爸爸在这方面一向以老伴的马首是瞻,于是二比一,五台山PK成功。

李华菲当时身在国外,却也不忘记给未来的岳父母献殷勤,特意拜托同寝的老四张宇全程陪同以表他的孝心。

张宇毕业后便回家乡工作,如今发展得很是顺利。赶来接站时显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那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能说,一路陪着姜爸爸和姜妈妈天南地北的聊,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民族典故,哄得两位老人家乐呵呵。

姜莙早就领教过他的贫嘴,已经见怪不怪,只是这家伙实在离谱儿,竟总把话题往李华菲的身上拐,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惹得没见过他的姜爸爸和姜妈妈不断的用眼神荼毒她。

找了个父母不在的当儿,姜莙偷偷警告张宇。

‘你这张嘴安个把门儿的成吗,让你这么一说,阿菲简直就成了的绝种好男人了,你还让不让别人活啊?’

‘嘿,姜莙姐,我这不也是为你们好么?你看我自己都彻底沦为陪衬了,多大的牺牲啊。’

‘算了算了,我先谢谢你,我妈已经没事儿就念叭李华菲了,你再这么夸下去,我就只能飞过去把他揪回来交差了。’

‘啊?’张宇耙耙头发,有点意外,‘我还以为叔叔阿姨不满意他呢,要不他怎么在电话里一个劲儿的嘱咐我好好招呼呢,这个…’

姜莙看了看还在厅堂里烧香的父母,转过头狠狠的剜他一眼,‘感情你的招呼就是耍嘴皮子呢?’

‘怎么会,怎么会,当然也有物质上的,嘿嘿,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抓嘛!’

姜莙抚额叹气,‘张宇,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虔诚的拜过各处的庙宇,姜妈妈特意在一处向火最妄的庙力求了一支签。签面上的话颇俱深意,姜妈妈特意跑去请主持大师讲解,怎料大师云山雾罩的几句话,把姜妈妈的喜气彻底打消。

大师到底怎么解的签,姜莙不清楚,姜爸爸也一头雾水,爷儿俩只知道,姜妈妈从大师那几回来后,脸色一直阴霾,任张宇再怎么插科打诨都不见起色,最后只好摊摊手,无能为力了。

姜莙跟姜爸爸偷偷商议,觉得让姜妈妈把话说出来比较好,不然这么压在心里,后面的日子可咋过?他们爷儿俩就算了,连累张宇也跟着看脸色,可就对不起人家的一片心意了。

推开父母的房间,看见姜妈妈手里攥着那支签,正默默发呆。姜爸爸在她身后做了个手势,用口形嘱咐她小心点,就溜到她在隔壁的房间躲着了。用姜爸爸的话来说,这种事还是女人之间交流起来比较方便,他就暂时不搀和了。

姜莙无奈,明知道等着她的恐怕是一场旷世空前的数落,或许,还会有长篇大论的唠叨,唉,为了以后几天好过点,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呵呵,妈,歇着呢?’

姜妈妈纹丝没动,压根儿不理她。姜莙闭了闭眼,再接再厉,只恨没有张宇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这没话找话的本事可不是谁都能练的。

‘那个,下午拜佛来着?’

‘…’

‘爸爸说你给我求了个签?

‘…’

‘大师还给解了?’

‘…’

‘唉呀,妈——’姜莙崩溃了,拉着妈妈的胳膊就差掉眼泪了,‘给咱解释解释 ?不是说帮我求的签么,到底怎么讲的?’

姜妈妈慢慢把头抬起来,哀怨的看着女儿,幽幽的叹了叹气,‘莙莙呐,不是妈说你,你看你好不容易找个男朋友,怎么老是藏着掖着的不给妈看看?大师都说了,应该早点见父母,以免夜长梦多,你看,你这都拖了一年多,这签上说的‘好事多磨’,你可别给我磨坏喽!’

姜莙的心随着姜妈妈的语气忽上忽下,断断续续的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原来还是要她早点带人回去,可是…带人回家倒不难,妈妈在意的结果就不那么容易了,他父母的态度,她真的心里没底。

‘妈…’

‘别跟我找理由,早点把人带回来,也好帮你把把关。’姜妈妈伸手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咬牙,‘你这丫头,问什么也不说,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我都能背下来了。要不是张宇这两天说了点上学时候的事,我跟你爸还啥都不知道呢。’

‘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么,还能特别到哪里去?’

‘做父母的不是担心嘛,谁不把自家孩子当宝?不了解清楚了怎么放心让你嫁过去?听张宇说他们家是当官的?他的家长怎样?会不会…’

姜妈妈的问题如滔滔江水,随随便便就把姜莙卷裹着冲进海里,找都找不回来。

姜莙拼尽全力把姜妈妈安抚住,接下来的旅程还算顺利,张宇是个很好的地陪,大概接待的人不少,安排食宿都极有经验,姜妈妈总算露出了笑脸,让那父女俩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姜妈妈这边的麻烦虽然平息了,姜莙的心里却开始长草。没别的,宫蕾跟她汇报过,张芊芊已经提前出国留学,而且跟李华菲是同一间学校,据闻家长还特意关照李华菲帮忙照顾,用宫蕾的话说就是,‘绝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刻,站在人流如织的机场大厅里,看着他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视线,姜莙忍不住问自己,这场感情,是否真如签上所言的‘好事多磨’?

嘴角轻哂,如今,‘多磨’是肯定的,至于是否还能变成一件‘好事’…

她的心底茫然一片。

海的女儿4

放弃,也是爱的一种。

销假上班,姜莙的生活恢复到原本的平淡,若不是抽屉里那一来一往的登机牌,她几乎要怀疑是含曾经有过这样一趟出人意料的旅程。

李华菲一句‘再联系’,便是两周音信全无。

她依旧每天上班,打理酒吧,隔上两天与父母视频联络,日子波澜不兴的过去。然而心里的某一处开始渐渐空旷起来,像平地突然出现的陷坑,突兀且深不见底,想要努力填平,却发现徒劳无功。

解救她的仍是一通电话,来自宫蕾。

她刚刚结束又一次工作组例行走查,返回本市,此刻正在医院的走廊上,向她通报李家爷爷的情况。

‘老爷子目前的情况还算稳定,体征指标都不错,只是昏睡的时间比较多,人也不是太清醒。李华荥他们轮流陪着,医院不让用手机,我也是躲出来偷偷打给你的。’

宫蕾的声音压得很低,偶尔夹杂着手推车经过时瓶瓶罐罐碰撞的细碎声音,大概是有护士从她的身边经过。

姜莙很理解的点点头,想起现在是讲电话,宫蕾看不见她点头的,才又认真的说‘知道了’。她知道,宫蕾是怕她多想,可她不知道,其实她并不会多想什么,所有的事情她其实早已经想到了。

李家老爷子的病由来已久,多年的糖尿病引起的肾脏微血管病变,导致肾小球硬化、脏器内增生和肾小球病变,日积月累之后,终于引起末期肾病,导致肾功能迅速恶化,功能衰竭。

以李家的财力物力,老爷子的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每年有定期的身体检查,每个月有家庭医生例行检查,所以在病情刚刚开始失控之时,已经第一时间发现并采取了应对措施。

只是,没有任何人能够与时间对抗,不管病情被控制得如何精心,都抵不过岁月的侵蚀,恶化的结果在推迟了十几年之后,终于还是姗姗来迟。

肾病恶化的结果无非是透析和换肾两条路,而以李家爷爷目前的年纪和身体状况,换肾其实并不是首选的方案,且不说肾源难觅,但是这样一场大手术给身体带来的创伤和损害,也不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能够承受的。

透析虽然有些保守且耗费金钱,但以李家的能力和家世,这些显然不是问题,只是世事难料,李家爷爷的病情却未如众人所预料的那般,医生经过慎重的研究之后,还是提出了换肾的方案。

医生的理由充分且不容置疑,且不接受任何人的讨价还价,要么准备换肾争取最后一搏,要么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人家在痛苦中走完最后的人生路程。

人体是非常奇妙而有趣的一部机器,为每个人所拥有,却没人能够真正的了解它,哪怕我们每天都用它来呼吸和感觉。

排异反应本身是人体的一种免疫机能,是人体为抵抗外界入侵而设的一道屏障,却在为了挽救生而进行的器官移植中成了障碍,成为病人求生路上的最大阻碍,不得不令人唏嘘。

李家人的选择,其实已经称不上什么选择了不是么,没有人能够忍心看着敬重的长辈这样度过最后的日子,痛苦而无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们也会放手一搏。

从得到医生的通知那刻起,李家便发动了所有的亲朋前来配型。李家老爷子等于是李氏现任的族长,虽然已经不想过去年代那样每年参拜祠堂,但老爷子的地位没有人怀疑过,作为晚辈和李氏子孙,这也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只是,肾脏的移植在技术上已经非常成熟,最大的困难是找到配型合适的供体,而供体的匹配并非像输血时那么简单,只要不是稀少的特殊血型,总能从医院的血库里调到充足的血源。

配型陆陆续续做了不少,却没有找到一个与老爷子匹配的供体,包括老爷子的直系亲属。

李家为此深深不安,于是发动更多的朋友同事帮忙,几天之内便收集了几百人的血样。虽然距离匹配几率的样本空间的数量相差甚远,但,老天眷顾,事情总算有了转机。

元旦的气氛依旧热烈,这座城市的新年不会因为谁的病痛而改变。

姜莙的酒吧和去年一样歇业了几天,她仍是呆在屋子里,看看书、听听歌,只是心情不再如以前的平静。

她知道李家爷爷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如今也找到了合适的肾源,只等身体情况好转后,就可以安排手术。

宫蕾跟李华荥的感情 显然已经把她当成了准儿媳,每周过去探望一次,她所知道的所有消息都是宫蕾转述。李华菲仍是没有一通电话打来。

姜莙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受一点儿这事的影响,工作仍是完成得又好又快,在酒吧仍是跟诗理有事没事的斗嘴,薪水涨了些,酒吧的营业额也多了些,一切都再好没有。

只是有时候,她会愣愣的发会儿呆,或者手里攥着手机一遍遍的按号码,却没有一次真正拨出去。她在等,等他的再联系,她不找他,因为她说过她等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多,放假的学生也越来越多,眼看着春节又要到了,她却没等来与他一同回家的机会。

年关将至,诗理已经搬回家,今天开始,酒吧就会正式歇业了。

姜莙下了班,到酒吧做停业前最后的整理,盘点酒水的库存数目时,门口传来敲门声。从吧台转出来,她看见玻璃门外站着的两位女士。

靠窗的四人桌上,摆着三杯水。

姜莙任对面的那对母女对她上下打量,手指一圈圈的在透明的玻璃杯上划着,抿住唇角不语。

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

妆容精致的芊芊公主带着难掩的倨傲和怜悯,对着她摇头叹息,语气里尽是化不开的得意。‘抱歉呵,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不过,我想你大概会愿意提前知道这个消息的,毕竟从当事人口中得知,总好过从媒体上得知的吧。’

姜莙没有去理会她的语气,淡淡的抬起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对她洋洋得意的挑衅不为所动。

许是被她的反应激怒,张芊芊的声音 地拔高许多,带着一点刺耳的尖锐,‘姜莙,你认命吧。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东西,还妄想霸占多久?你以为菲哥哥坚持,就能让顾姨让步吗?绝对不会!你以为李爷爷没事,就可以跟菲哥哥双宿双飞了?你以为追到英国去,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张芊芊的面容扭曲,带着郁结多时的怨愤,‘你,不过是个送上门来的酒家女,想嫁入豪门?做梦吧!’

一连串激烈的指责,混乱的语序和逻辑,明明白白的昭示着张芊芊的愤怒。

她身旁的贵妇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淑女是不应该如此失态的。

席女士端起杯子优雅轻抿,用最端庄的表情面对她,只是那表情,虚伪得如同香烟盒子上‘有害健康’的提示,纯粹装饰。

‘姜小姐,不好意思,芊芊她从小骄纵,被我们宠坏了,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姜莙一笑,静待下文。

席女士见状微微一笑,那笑容,竟极具亲和力,‘我们今天来,没有旁的意思,听说你与小菲之间交情不错,似乎还颇有些纠葛——’

意有所指的瞥向她,微微皱眉,与女儿一样,席女士对于姜莙不动如山的态度稍有不满,但贵妇的修养还是让她和颜悦色的继续下去,‘虽然由家长说这些话不大妥当,但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女儿的幸福,我这个做母亲的也顾不得许多了。’

席女士抬起描着红色丹寇的手指,在她的面前轻轻一晃,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毕竟,芊芊跟小菲要订婚了,我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惹出什么麻烦,所以冒昧的让芊芊带我来这儿见姜小姐一面,希望你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姜莙对着面前的母女漾出浅笑,她终于知道芊芊公主的骄纵来自何处了。

‘这位太太,请问您,此话何意?’懒懒的靠在椅背上,这可是在她的地盘呢,怎可能由着别人这般欺负?而且,就算要退,她也得知道‘难’在哪里呀。

海的女儿5

放弃,也是爱的一种。

亲属间的配型没有发现匹配的供体,却在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身上找到了,而且,还是熟人。

张家与李家是世交,虽然后来也有些起因曲折的不快,但张芊芊的父亲与李华荥的父亲不但是多年的朋友,也是关系良好的老同事。对李家老爷子的身体情况自然十分关心,得知了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抽血。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轻易的通过了几道配型筛查,只等最后一次完整的配型检验后,便可进入下一道准备程序。

李家伯父握住老友的手,无言动容。

肾脏移植的风险,不仅针对移植受者,同样对捐献者存在着极大的健康威胁。即使手术技术成熟、一切顺利,摘除一个器官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对身体来说绝不是一场感冒那么轻松,尤其是对一个已经有了些年纪的人而言。

或许这一生,都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的生活。做好事,也是有代价的。

得知这个好消息的李家人兴奋莫名,虽然这离李家爷爷的康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无数的难关要过,但,总算是前进一步了,不是么。

付出代价的可不只是要做好事的人,同样也包括接受别人好意帮忙的那一方。

‘老李呀,老爷子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容不得我们虚情假意的推脱。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要请你帮忙啊。’

面对老友言辞恳切的请求,李家伯父默默点头。

他能说什么?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病房里面那个满身插着管子的老人是他的父亲,此刻还有什么比老父的健康更重要“

李华菲听伯父把话说完,一直硬撑着的身体与理智同时垮塌。

他看见伯父的嘴唇一张一合,却一个字都听不见,听不懂。他只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碎了,碎成一地,就那么被一阵风吹着,飘飘忽忽的卷起来,仿佛雪片一样,漫天飞舞。

伸出手去想要抓一点回来,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哪怕明知道再也拼不回去,只要留一点点给他也好。

可是,费劲了所有的力气,胳膊伸得坚硬而酸痛,却还是两手空空。好不容易抓住一片在手心,欣喜的捧起来,却看着那片雪花似的美丽瞬间融化,变成晶亮晶亮的水珠,在手心里颤颤的滚动,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四处躲藏,终于,一个猛冲,落到地上,湮灭。

‘小菲,这件事情,没有你拒绝的余地。’伯父冷厉的眼神与父亲的极为相似,其实,他也有着同样的眉眼,只是,平常总习惯性的挂着笑,从未有过伯父此刻不容置疑的冷硬,半分余地都没有留下。

‘伯父,我可以答应你,尽我所能的照顾她,绝不亏待她,可为什么一定、一定要…’一定要、逼他呢?

威严的男人忍不住深深叹息,眼前的孩子,紧绷着身体站在那里,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倒下去,脸上的表情空洞而痛楚,再也找不出一丝一毫从前的张扬生动,浑身散发出来的绝望气息,让他都感觉到心酸。

这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孩子,此刻的眼中,却只剩下绝望。

‘孩子,一个男人对女人所能给与的最大的照顾,莫过于婚姻,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信赖呢?’

不管他愿不愿意,这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根本是别无选择。

纵使他们李家,又足够的财力穷尽所能再找一个供体,病床上的老爷子也没有足够的日子可以等待。

逼迫这样一个心有所属的孩子放弃,对他来说的确很残忍,可是,为人子孙的如何能够将长辈的生命置之不理,甚至以此为代价,换取自己的幸福?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父亲,也不打算让老爷子知道。阿菲是老爷子最疼爱的孙辈,虽然祖孙两个见了面就吵不停,每次提起他来都没有老脸色,可谁都知道,老爷子是从心里疼这个小孙子。

不只因为他是老么,更因为他那股不肯认输的脾气,让老爷子想到了有着同样脾气的长姐,移情之下,更是钟爱。

李家伯父长叹一声,拍拍李华菲的肩膀,很重,那是男人之间的嘱托,沉重而坚定。

‘小菲,这是你的责任,不管多难,你也没有权利说不。’

伯父没有多说,留他一个人在走廊上,好好的想清楚。

李华菲木然的垮下肩膀,紧咬牙关,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曾经以为,爱情就应该抛开一切顾及去争取,哪怕对方有疑虑、有顾忌,只要他一直往前,总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可是,虽然他早就认清了要走的路,做了该做的准备,却还是没有料到,人生总有意外,再笔直的路也会转弯,就在他满心欢喜的以为已经把幸福抓在手里的时候,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当然知道,在这个特殊的时候,任何人和事都要给爷爷的健康让路。

爷爷对他的好,他片刻不敢忘,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任何一个可能救爷爷性命的机会,只是,这个机会来得这样突然,这样令人无奈。

他不能怪张家讹诈,那本来也是父亲对女儿的一片心意,只是,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做这样的决定?为什么一定要逼他亲手放开他的爱情?

他不能想象,放开了他的甜菜之后,他要如何说服自己度过以后的每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