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兄妹二人亲切的模样,白小碧不觉又发呆,也曾有人轻轻握着她的手,迁就地说“我都依你”,他说拿她当妹妹看待,然而到头来才发现,那温柔的面具下还有如此可怕的一面,下手那样残忍,杀人对他来说就像捏死蚂蚁,他毫不在乎,他之所以对她好,是因为要利用她办事吧,否则后果很难说。

李允早已看见她,笑着将妹妹从臂上拉开:“白姑娘回来了。”

李小姐果然丢开兄长,跑过来拉着白小碧朝屋子里拖:“白姐姐,快说快说,你们游湖好不好玩?看见什么了?”

房间里丫头们已经摆上午饭,二人吃毕,白小碧细细将见到的事儿说与她听,当然也省略了不该说的部分。

李小姐听得津津有味,末了又闷闷不乐:“原来外头这么多有趣的事儿,我却出不得这门。”

白小碧道:“三小姐出门的时候少吧。”

李小姐道:“我娘不让。”

两个女孩儿在一起,言语也就没有顾忌了,白小碧逗她:“三小姐将来嫁人,可不是走出这家门了。”

李小姐脸通红:“白姐姐就知道取笑我,我才不嫁人呢!”

白小碧道:“真的?”

李小姐道:“二哥最疼我了,我不要出去嫁别人。”

昨夜与她闲话,白小碧也大略了解了李家情况,李夫人让李老爷将家中大小事务都丢给了李允,且不让他出去京城觅前程,待他显然有失公正,但李允待妹妹是真的好,而李小姐当着母亲肯帮哥哥说好话,这份情意也难得,白小碧很是感动,眨眨眼:“这不一样,二公子虽疼你,却是你亲生的哥哥,再说他也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么。”说到这里,她故意不紧不慢道:“我方才听你爹说,要找人去给他提亲呢。”

李小姐当即红了眼圈,站起来就走:“他们又要给二哥提亲么,我偏不依!肯定又是娘的主意,我去找她!”

见她当真,白小碧吓一跳,忙伸手拉住:“逗你的,我骗你呢。”

哄了好半天,李小姐才渐渐回转:“白姐姐长得这么好看,那个穿白衣裳的表哥是不是将来的姐夫?”

白小碧慌得摇头:“自然不是。”

湖中异事

第二日一大早,李小姐就进去与夫人说话了,温海与沈青则与李乡绅商量正事,白小碧十分无趣,打算去湖边走走,谁知刚出门,就被一只手迅速捂住了嘴,早已知道是谁,白小碧也不挣扎,任他带入旁边的林子。

叶夜心放开她:“小丫头,昨日见了我也不理。”

白小碧面无表情看着他。

叶夜心先是莫名,随即微笑:“怎的越来越傻了?”

白小碧道:“我是傻了,竟没想到你这么心狠手辣!”

叶夜心道:“你……”

白小碧道:“陈二小姐的事,是你指使的。”

听出她话中的怒气,叶夜心安慰道:“是那许公子害怕毁了自己前程,所以出此下策,与我何干,你不要错怪了我。”

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白小碧有些失控:“你还要骗我么?许公子胆小怕事,凭他哪里想得出那样缺德的主意!若不是你,他怎会别处不去,偏偏约二小姐去那山洞?与你无关,为何你走得那么巧?你根本早就知道那天会出事。”

叶夜心不再反驳,皱眉:“插手这些事,对你没好处。”

白小碧道:“我并不想插手你们这些恶心事,可是我亲眼看到……二小姐她……她……”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你怎么这么残忍,做这种恶事,就不怕报应?”

“你……看到?”叶夜心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握住她的手,“我竟没料到你会跑去,是不是吓到你了?”

白小碧甩开他的手:“镇国公,卫掌柜全家,陈二小姐和她的孩子……都死了!你到底还要害多少人!”

叶夜心道:“陈二小姐自己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此事迟早闹出来,纵然我不这样,她也活不下去。”

“有伤风化?”白小碧气糊涂了,口不择言,“你经常去那种地方,不也有伤风化?我与你在这里见面说话也不合礼,我也要死么!”

叶夜心目瞪口呆半晌,笑起来:“不一样的,小丫头。”

他竟笑得出来!白小碧心里更冷,她实在不能理解,明明亲手害死了人,怎么还能作出这副轻描淡写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心肠怎的这么狠!”见他似要说话,她抢先打断道:“就算二小姐有错,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这分明是逼得她走投无路,你使计害她,为的根本不是什么风化,而是攀附权势替吴王办事,视人命如儿戏!”

叶夜心看着她,果然不再说什么。

吼过之后,白小碧终于发现自己太过于失态,且说了许多不合身份的话,顿时又窘又气:“吴王名声那么坏,你看百姓哪一个喜欢他,而且他还指使你做这些缺德事,卑鄙无耻,连李家人都不如,你为什么还要替他办事?荣华富贵就那么重要?”

叶夜心淡淡道:“荣华富贵谁人不想,你师父不也一样么。”

白小碧道:“你怎能与我师父比!我师父与沈公子纵然想邀功请赏,却光明正大,只会助人,没有害人的!”

叶夜心笑了:“光明正大?”

白小碧愣了下,竟有些不安,移开视线:“至少,不像你这么不择手段……”

“是么,我这么坏,”叶夜心打断她,忽然将她拉至跟前,低头,“小丫头别忘了,你可是被坏人救过很多次呢。”

能将嘲讽的话说得这么温柔,从未见过他这样子,白小碧仰脸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竟有些害怕,嘴硬道:“那又怎样,你救我,不过是因为还要利用我办事,等事情办到,你会怎样对我,那可难说得很,我其实根本不用感激你。”

叶夜心道:“你以为我会怎样对你?”

话说到这样的地步,一切美好的过去到此全部烟消云散,无论怎样努力都再也回不去了,白小碧不答,用另一只手擦干眼泪:“放心,你既救过我的命,我答应的事当然也会做到,我会帮你找到那辰时生人。”

叶夜心点头:“那最好。”

“有消息我会想法子找你,这件事一完,我就再不欠你什么,”白小碧低头掰他的手,“你先放手,我要回去了,不然我师父会怀疑的。”

“师父?”叶夜心反将她搂入怀,低声笑,“这样对你么,可不像是师父呢。”

以前的温柔变作现在的轻佻,白小碧明白过来,气得发抖:“无耻!”挣脱他的手,飞快跑出树林。

匆匆跑进院门,就听得李小姐气哭的声音:“二哥,方才那个婆子是给你说亲的?”

李允道:“夫人找她来的,梅家小姐。”

李小姐转身要走:“什么小姐,我听到了,她家是世代打渔的,我去找娘说!”

白小碧听得发呆,历来婚姻之事大都讲究门当户对,以便互相照应提携,李家再差,也不至于与这样的贫家结亲,显然是夫人有意为之,不让他与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攀亲。

李允忙拉住妹妹:“胡闹!”

李小姐泪眼望他:“二哥真的要娶梅家姑娘么?”

李允安慰道:“家境贫寒又如何,二哥并不在意这些,听说那姑娘性情极好。”说完又微笑着摸她的脑袋:“将来嫂嫂必定也会疼你。”

李小姐一听更哭起来:“我偏不要答应!你说过,将来定会带我出去见世面,只我们兄妹两个,我不要嫂嫂!”

李允无言。

李小姐甩开他的手,跑了。

李允大急,待要去追,转脸忽又瞧见白小碧,不免停住脚步尴尬一笑:“小时候的玩话,三妹妹极少出门,一直想出去长长见识,所以就哄她两句,谁知她竟当真了,叫姑娘见笑。”

看到他兄妹二人的场景,再想起方才叶夜心的态度,白小碧越发灰心,今日的他总算露出真面目,这样的结果是不曾想到的,所有美好幻想已破灭,连自欺欺人都不行。

李允见状,诧异:“白姑娘怎么了?”

白小碧摇头道:“没有,二公子待小姐这么好,令人羡慕。”

李允没好多问:“方才温兄似乎在找姑娘。”

温海?白小碧连忙谢过他,朝外面书房走。

刚走到门外,迎面就见沈青出来。

生怕他看出来,白小碧垂首等他过去,调整好表情,才抬起头走进门:“师父找我有事?”

温海提笔站在案前,却直着身,姿态显得很随意,清冷而略带悠闲的味道,他并不看白小碧,只低头看着案上的画,不时勾上两笔:“没事就不能找徒儿伺候么,徒弟成日乱走,似乎忙的很,连陪师父的时候都少了许多。”

白小碧这回没有说什么,走过去,发现那是幅水墨江山图,气势极其雄壮,不由勉强笑道:“沈公子说师父是胸怀大志之人,果然不错呢。”

温海停笔:“怎么。”

荣华富贵就那么重要,引得这些人为了它不择手段?白小碧喃喃道:“师父一定要做官?”

温海继续勾勒:“你不喜欢做官的,只因他们横行霸道欺压百姓,但若是当了大官,可不就有法子整治他们,造福百姓,难道这样不好么?”

白小碧迟疑道:“我听爹说,官官相护,纵然你当了官,上头还有比你大的呢,除非是……”及时停住。

温海道:“除非如何?”

白小碧心中一动,不慎对上他的眼睛,清晰地看到里面那些狂妄自负之色,竟有些骇然。

温海笑看她:“怎的不说了?”

白小碧咬唇,虽说当着他并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但不知为何,那两个字始终在嘴边打转,怎么也说不出来。

温海似有意要迫她,侧过身来。

被那凌厉的气势吓得一颤,白小碧禁不住后退两步,垂了眼帘。

许久没有动静。

待她再抬眼看时,温海正提笔专心作画,仿佛刚才这一切都是幻觉。

没有阳光,湖面显得有些苍茫,薄薄的水气在上空飘荡,远远的,数叶小舟来去,宁静悠远如画,茅草起伏,鲤鱼石更显出几分踊跃的动态。

这回是李允受了父亲吩咐,带三人来查看,他安排得很周全,事先已雇下艘干净的大船等在岸边,两个船夫见他们来了,忙搭起跳板,众人踏着跳板上了船,很快移近鲤鱼石。

白茅映水,湖下似别有天地。

站上鲤鱼石,李允让船夫先将船撑回去,然后才低声道:“两位问的事,家父也不敢作主……”

沈青笑着打断他:“如今想是问过了安远侯,总算能说与我了。”

李允先是愣,随即莞尔:“家父说,当年曾祖父下葬那日,早起天还没亮,家人们抬着棺材过湖,去对面山上打好的穴,哪知刚从龙王滨上船不远,到湖中间,忽然刮起阵大风,又下大雨,船竟险些翻了,棺木因此掉下去,立刻水里就长了这石头起来,唬得家人不敢声张,堂祖父与祖父正在惊异,忽然来了个地理先生,将他二人叫进里屋嘱咐了一番话,堂祖父便出来令大伙儿严守秘密,不许人传出去。”

沈青遥望对面山门,点头赞叹:“是了,这等罕见的怪穴,非有缘人不可得,偏逢了‘李’,‘李跃龙门’,实在是你们李家的运数,若换了别人,定然占不得这地。”

李允道:“那位先生说过,此地是极稳当的。”

“不错,”沈青看温海,“我先前还有些担忧,如今却放了心。”

温海道:“如此便好。”

李允笑道:“两位都这么说,家父也就可以安心了。”停了停又道:“我当这些事玄得很,原来天底下还有这种不能破的穴。”

沈青傲然道:“那也未必,当年那位先生临走时必定嘱咐过了。”

“当年的事我却不知,”李允想了想,“只是家父令我们兄弟几个不可去对面山上。”

白小碧正低头摆弄那些白茅,闻言奇怪:“对面山上?为何不能去?”

李允道:“这却不知。”

沈青笑道:“其中自然有缘故,别人去得,他们家人却去不得,此事着落在他们自己身上,外人也有心无力,二哥记住,勿轻信外人之言,便可保无事。”

李允仍是不解:“究竟是什么缘故?”

沈青道:“只因……”

白小碧忽然打断他:“这里风冷得很,回去吧。”

被她岔开,李允不好再多问,也就丢开了,转身朝岸边船夫招手,两船夫立即将船移过来,接众人回岸。

烟波之上,另一艘小船也缓缓朝这边移近,船舱内,一名年轻公子正与姑娘说话。

假戏真做

前高后低,未必就是鱼昂头,还有……坟头,白小碧早已猜到事情起因和鲤鱼石有关,如今知道故事始末反而不怎么意外,只不过方才发现叶夜心也来了,怕沈青真说出破解之法,被他听了去,不知又要使出什么手段,所以才故意打断李允问话,催促回去。

可惜那样的人物,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沈青笑道:“这位仁兄好兴致。”

李允道:“想是出城来这里游湖的,平日里游人很多。”

沈青仔细看了两眼,疑惑:“怎的我看着这般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他。”他转向白小碧问:“白姑娘可记得?”

白小碧本就心虚,闻言更吃了一惊,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越发不安起来,偏偏就在此时,脚底下的船忽然晃了下,一时竟有些站立不稳,险些落水。

一只手及时揽住她的腰。

虚惊一场,白小碧不用抬脸也知道是谁,那种被控制的感觉实在太强烈太熟悉。

温海面不改色:“我这表妹害羞得很,哪里会留意这些。”

姑娘家自然不该也不会多留意别的男人,沈青这才发现失言,连连朝白小碧弯腰赔礼:“是我唐突,是我失言,白姑娘莫怪。”

白小碧反被他逗得“扑哧”一笑,待要说话,却感觉两道视线直直朝这边盯过来,她立即别过脸,眼角余光瞟过,见旁边李允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这才察觉温海的手还在腰间。

“师……表哥……”

“站稳。”

听出不悦,白小碧不敢再动了。

回到李府吃过午饭,温海沈青与李乡绅在厅上说话,白小碧无事,打算去找李小姐玩,不想刚进后院门就遇上李允。

性情随和,办事稳妥周全,白小碧很佩服他,主动招呼:“二公子去找三小姐的么?”

李允作礼笑道:“三妹妹现不在房里,早起就被夫人叫去描花样子了,姑娘进去怕也无趣得很。”

白小碧点头,忽见李夫人走来。

李夫人先是亲切地与白小碧招呼,接着看李允一眼,不冷不热道:“你三妹妹如今大了,也该多在女红上用心,却不像小的时候,兄妹玩闹要有个尺度,你做哥哥的怎好耽误她,以为哄着她,我便不管了么。”

李允尴尬地应下:“夫人教训的是,是我疏忽。”

李夫人再与白小碧客气两句,扶着丫鬟走了。

早知道李夫人待庶子不公,白小碧十分反感,这几日也尽量避开她,如今听到这番话,更加为李允不平,只不过身为客人不好多事,待她去远,见李允还恭敬地垂着头,她忍不住轻声唤他道:“二公子?”

李允抬起脸:“三妹妹自幼与我极亲近,是以平日纵着她些,却不想耽误她,让白姑娘笑话。”

白小碧忙道:“二公子三小姐兄妹情深,夫人原本也是为了三小姐好,怕二公子惯了她,有所误解。”

李允没再多说,微笑:“我还有些事要办,先失陪,白姑娘莫见怪。”

白小碧点头:“二公子自便。”

李小姐既没在,还是不进去的好,温海与沈青都在陪李乡绅说话,打扰他们也不妥,白小碧在院中转来转去,左右都见丫鬟来去,觉得很尴尬,索性朝门外走。

李家庄临青龙湖,庄上不少人打渔为生,许多人家门外晒着鱼干,因最近天热,发出阵阵腥味。

白小碧掩鼻而过。

忽然,一柄折扇出现在眼前。

折扇轻摇,难闻的味道顿时淡去许多,连带热气也随之退了不少。

看清来人,白小碧下意识就走,他没有追来,可是在经过那片树林时,白小碧仍被一只手强行拉了进去。

“怎的见了我就躲?”

“话都说清楚了,叶公子又找我做什么?”

他抬起她的手:“怎不叫你师父带你游湖去?”

见他言语举止不似往常,十分暧昧,白小碧忍了怒气,硬着头皮道:“游湖很奇怪?叶公子不也在游湖么,我答应帮叶公子,是为了报先前的救命之恩,至于我做什么,与叶公子有关系?”

被抢白一通,他反而笑了,扇柄抬起她的下巴:“小丫头火气越来越大,嘴巴也越来越厉害,我们可是孤男寡女在洞里过了一夜呢,你说,你与我无关?”

提到这事,白小碧越发羞恼,却是半句话也反驳不了。

他微抬左臂示意:“你睡得倒好,我这手却酸疼了一天。”

白小碧愣了半晌,垂眸:“你已经害了这么多人了,还想怎样?”

“我害人,你以为你师父便是好人?”叶夜心收回折扇,“天心帮背后有主,正元会就清白?他会无缘无故带你在身边?朝中只有胜与负,没有善与恶,你细想想。”

白小碧又来气,握拳:“至少我师父不会害人。”

叶夜心道:“他虽没害人,却在暗中助了我,若非他有意失手,拖着姓沈的,我岂会这么容易就得手,正元会的高人,还加上当朝天师的高徒,竟屡次在我跟前吃亏,你相信?”他停了停,缓缓道:“还是,有人故意想借我的手办事?”

心里一直害怕多想,如今从他嘴里说出来,白小碧立即后退:“那是你太卑鄙,使诡计。”

叶夜心笑了:“你这么信他?”

白小碧心乱得很,不愿再听:“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要回去了,叶公子自便。”

一只手自后面揽住她的腰。

白小碧恼怒:“叶公子自重。”

他强迫她侧脸对着自己,微笑:“小丫头怕什么,你师父不也是这样?”

白小碧挣扎:“无耻!”

“是说我,还是说你师父?”他含笑扣住她的下巴,“那样叫无耻,这样,叫更无耻。”

几乎是同时,他俯下脸。

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暧昧与戏弄之色,印象中的温柔与关切半点不见,举止透出十分的强势,不容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