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百官已有不少在发抖,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所有人都在看着这局面的转变,有几个冲上前想要保护谢则容的没出几步就被当堂斩杀。

谢则容被无数刀刃钳制在殿上,目光冰寒道:“苏相这是要反?”

苏相这才徐徐站起身来,目光扫视了一圈殿上百官,冷笑:“谢将军这话错了,老臣是为了匡扶我燕晗国本,要反并且已经反了的人,是谢将军你吧。”

“大胆逆贼!你——”官员中有人气得站起身来,却被刀刃逼得不敢再多有动作。

“各位稍安勿躁。”苏相低笑,目光投向坐在使臣席座上的东齐,“吴大人,不如您来向各位解释一下,谢将军都与朱墨国皇帝做过些什么。”

那位吴大人闻言轻轻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份书柬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了,道:“我东齐前身朱墨承皇在位之时曾与贵国有领地之争,承皇无子而窦,四年前我东齐新皇得天下,自承皇故居之中得此书柬,是贵国谢将军上书承皇,共谋弑君之事。如今燕晗与东齐交好,我皇不愿燕晗天下落入贼人之手,故命臣带书前来以正视听。”

一句话出,满堂静默。

谢则容终于微微变了脸色。

碧城看着那封信笺,想要用力吸进一口气缓解心中的狰狞却发现根本做不到——那封信,那封信就是当初让先帝送命的匕首。刚入牢的时候她也曾傻傻想过也许这两件事未必关联,知道后来渐渐死了心。如今…终于被活生生撕裂了开来。

苏相接过了信笺,淡道:“谢将军,你谢家三代忠良,却无一善终,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谢则容冷眼看着殿下刀剑。

苏相轻道:“兔死而狗烹,本就是帝王之道。可惜你天赋异禀才智超群,先帝错在不该一时不忍想留你大用,养了豺狼在身侧。看来你是早早知道了你全家遭朱墨诛杀的原因吧?”

谢则容沉默。

苏相低道:“对,是先帝纵容。”

谢则容低垂下了头。

先帝纵容…朱墨诛杀谢氏?

碧城惊骇地僵直了身子,可是却看不清谢则容的神色。如果没有意外这燕晗的天下本来就会属于谢则容,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性让他为什么多此一举,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谢家三代忠良,谢家旁系甚至是守燕晗皇陵之人!在燕晗,人人提起谢家军皆是称一声天恩浩大百姓之福,自燕晗开国谢氏一族便是楚家江山铁打的刀剑!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议事殿外,无数刀剑声已经响起来,苏相自然不可能笼络整个皇宫的禁卫,他恐怕只是赌这一把而已。

可殿中的人却没有一个再敢开口,弑君之罪非同小可,不论是苏相还是谢则容,此时此刻只要稍稍站错了队列就绝无生还可能性。

在这致命的窒息和寂静中,谢则容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说:“你这故事编得倒不错。”

苏相冷笑:“编与不编,得再看一样证据。”

“你想如何?”

苏相却不再说话,他的目光略过重重禁卫落在了珠帘上,忽然扬声道:“来人!掀了帘子!让大家看一看所谓的皇后!”

殿上一片骇然!

一个禁卫自人群中忽的挺身而出,几步略到了帘子前伸手一卷,随着清脆的一声撕扯声,无数珠玉滚落在了地上,发出嘈杂的声响——帘子终于落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去,却在看清帘中人的时候惨白了脸!

四年间,皇后不曾露过面。

可是四年之前所有人却是见过皇后的。

在帘中瑟瑟发抖的人…根本不是当今皇后!

帘子背后的人自然是小禾。对于这变化,碧城并没有多少惊讶,她站在尹陵的身旁静静看着,却发现尹陵眼里的惊骇要比殿上每一个人都要深,他原本拽着她不让她上前,这会儿却倏地松开了手几步朝帘子所在的方向掠去。

“先生——”

一路上,数个禁卫把刀阻拦,却被他几个闪身躲闪而过,他几乎是顷刻间拽住了小禾的衣襟,嘶声问:“怎么是你?皇后呢?!”

小禾吓得瑟瑟发抖,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尹陵却红着眼急速地喘了口气,忽的夺了身旁一个禁卫的刀抵在了小禾的脖颈上,咬牙问:“说,她在哪里!说——”

碧城又惊又骇,急躁得想要学他冲上去:这样的情景,尹陵区区乐官做了这出头鸟,他这是在拿性命当儿戏!

“尹大人莫急。”苏相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说,“我这就把真正的碧城公主请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周末多写点的,结果家里装修,今天一觉醒来头胀痛,不知道是不是油漆的关系,只来得及写了4000多,高氵朝没写完…对不住妹纸们。明天尽量补上。

第52章 平乱

真正的皇后。

殿上的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目光在瑟瑟发抖的小禾和阴沉着脸的谢则容身上转了好几圈却没有一个人再敢出声。什么是真正的皇后?

碧城是知道苏相想要请上来的人是谁的,所以她更加担心的是尹陵。尹陵一手执剑,面色冰寒,望着门口的眼神堪称凛冽:他失态了,一直嬉笑轻浮,待人处事却其实老辣刁钻的第一乐官尹陵,他竟然还有这般锋利的时候。

他失态是为了“碧城”。

可碧城却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殿门口缓缓地响起了一阵车轱辘声,一张硕大的轮椅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几乎是同时,短兵相接的两党禁卫一下子休止了干戈,手握刀刃却没有一人敢动。

不管是反叛的还是守宫的没有一个人轻举妄动。因为轮椅上带着面纱的人身上穿着是属于燕晗皇后的朝服。那是燕晗当今皇后!

几个侍卫把轮椅团团围住,一人推着轮椅一点点靠近议事殿,而后又有两个侍卫抬着轮椅进了议事殿。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轮椅上的人影——那是个女子,她虽戴着面纱却双眸紧闭,脑袋歪垂着侧在一边,即使轮椅的人的动作已经轻柔到了极致,她的脑袋仍然随着每一丝细小的颠簸而轻轻晃动。

轮椅落定,满堂骇然。

苏相在所有人惊惧而又惶恐的目光中一点点弯曲了垂老的双腿,朝那歪垂着脑袋不省人事的女子重重磕了几记响头,怆然开口:“臣,救驾来迟,公主受累!”

这是一个老臣的声音,悲怆而又充满了粗糙的痕迹。

殿上众臣还在发愣的时候,尹陵第一个有了反应。他忽的撤回手上的剑越过几个禁卫冲到了轮椅旁边,几乎要充血的眼睛牢牢禁锢在“碧城”的脸上,僵硬的手徐徐抬高,似乎是想要伸手去揭面纱,却迟迟不敢动。

“先生!”

碧城失声叫了出来——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皇后“碧城”,就凭他这样冒失的举止已经够死好几次了!

尹陵却仿佛充耳不闻,他的指尖有一丝丝颤意,明明已经触及了那面纱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似乎是没有勇气一般。

“先生,快住…”

碧城的话还未吐出口,却被尹陵的动作惊得发不出声音:众目睽睽之下,一身朝服的乐官尹陵几乎是怀着虔诚的神情扶着轮椅跪倒在了“碧城”面前,他低垂着眼停顿片刻,再扬起眉眼的时候眼里已经噙了一丝奇异的光芒。

跪倒的尹陵没有“碧城”高,他以低垂的姿势缓缓伸出了手,缓缓地、轻轻地解下“碧城”的面纱。

寂静。

面纱下,那张破损的脸终于曝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下。苍白的面容,白色疤痕自眉梢一直蜿蜒到耳后,几乎没有血色的唇,除了胸膛还有一丝丝呼吸的起伏,几乎让人无从判断她是否还活着…

庙堂之上,谢则容终于变了脸色。他死死盯着轮椅上苍白瘦削的身躯,神情闪了又闪,严重的暴戾之气骤然增加了无数重!

“各位都看到了。”苏相冷笑,“这四年里谢将军做过什么,各位同僚心知肚明。曾经有许多贤良质疑过皇后究竟近况如何,是否还安康,为什么连每年祭天典都是躲在珠帘之后从未露面,这些应该不需要老夫一字一句解释了吧,你说对不对,谢将军?”

这下,再没有臣子冲上去冷喝一声“大胆”。

谢则容终于变了脸色。只是并没有如许多人意料的那样大惊失色,他甚至没有看就快要抵到脖颈上的刀剑一样。他的目光从“碧城”被抬进议事殿开始就一直停在她的身上,等到面纱彻底被卸下,他几乎没有犹豫便朝她走去。

他进一步,禁卫手中的刀便退一分。

步步紧逼,而步步后撤。

终于,咫尺之内只有尹陵与他两个人。

尹陵缓缓站起身来,低垂着的手上握着的剑并不抬起,只是眼神却严冬的冰凌一样落在谢则容的身上。两个人只隔了数步的距离,“碧城”在尹陵身后,而谢则容在尹陵身前。

“尹陵,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终于,谢则容轻声开了口。

尹陵微微垂了眼,一言不发。

谢则容声音冰寒:“让开。”

尹陵握剑的手骤然拽紧,筋骨赫然已经泛了白。却依旧没有动。

谢则容眼中忽的闪过一丝讥诮,声音却带了些柔,他冷笑道:“尹陵,这么多年孤倒从来不知晓你竟然存着这样心思,当真是——委屈你了。”

委屈二字带了一丝嘲讽,冰寒至极。

尹陵的眼低垂得更低,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碧城远远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思考。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尹陵,他僵着身躯提剑挡在“碧城”面前,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没有半点神情,就像是一尊木偶,又像是之前喝醉了的模样。他本来是燕晗第一舞师,如今却是仗剑而立,明明没有出过半点声响,却不知怎么的天然有一股威仪之气,硬生生让谢则容没有继续向前——

片刻的寂静之后,是苏相沙哑的嘶吼:“来人,还不快把这逆贼叛党拿下!”

谢则容冷然四顾。四周的禁卫却都裹足不前,竟没有一人敢动手。而殿外,厮杀之声已经愈演愈烈,俨然有了两军对峙的气焰!

苏相涨红了眼,忽然道:“生擒谢贼者,黄金万两,封侯万户!”

殿上所有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脸上找到了震惊的神色。苏相自诩护国忠臣,可是这封王封侯却绝不是他能说的话,他把自己当做什么了?

禁卫的眼里却渐渐有了疯狂的光芒,封王拜侯,这是无上的荣耀和一世富贵,只要走出这一步,只要生擒了眼前这个已经穷途末路之人,只要生擒了他,一切就顺理成章!

所有禁卫都警惕互望,渐渐成了一个包围圈,徐徐朝谢则容靠近…

谢则容眸光一闪,忽而道:“苏易,孤尚未退位让贤,皇后尚在人世,你何德何能行封侯之权?”

“谢将军谋逆在先,老夫清君侧,难不成还当不起这摄政之皇?”

谢则容忽的笑了,低哑道:“苏相为何不直接说想要孤身下那张皇椅?”

“你…休要狡辩!”

“碧城一日在世,孤便一日是她东床,这天下是楚家的天下,这皇座如何才能轮到苏相你呢?”

“你!”

谢则容低笑:“你看,你纵然能买通我宫闱禁卫,可是他们哪个敢真动手?”

“大胆逆贼!”

谢则容淡定环视,目光略过周遭拿刀的每一个侍卫的脸,道:“今日之种种,想来你们也不过是为了尽忠,其心可嘉,孤今日允诺不管来日如何,绝不与你们计较也不会追责。”

“大胆…”苏相气得发抖,忽然疾言厉色道,“还不快动手!生死不论!”

侍卫碎碎挪动了几步,拿刀的手却纷纷颤抖着不敢向前。

谢则容微微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君无戏言。”

碧城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任由熟悉的感知一点点席卷身体。这才是谢则容,即使罪证确凿,即使刀刃已经抵上他的脖颈,只因为他是谢则容,就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她即使偷偷送了“碧城”出宫,恐怕也…

可惜,她现在只是一介司舞。

真正的“碧城”正瘫坐在轮椅之中,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像一个废物一样地存在着。

如今…

她焦躁无比,却不经意发现轮椅上的“碧城”的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

这是——

谢则容已经被刀剑逼退了好几步,腾出一丝丝空隙来。碧城咬咬牙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悄悄接近“碧城”,绕过几个禁卫来到了她身后。一路上出奇地顺利,就像尹陵接近她一样容易,这让她有些不安。苏相并不是心思粗糙之人,以“碧城”身份之重要,竟然没有人暗卫看守吗?

还是…

尹陵仍然挡在“碧城”身前,她轻手轻脚接近了“碧城”,熟门熟路地用手探知了一下她的额头,却忽的缩回了手——

好烫!

她发烧了?!

碧城慌乱地去测探她的呼吸,却什么也没触碰到。她的神经一下子绷直到了极限,匆匆附□贴耳上去,终于,还是探知了一丝微弱的呼吸。

就像、就像随时会消散一样!

怎么会…

“先生!”碧城急躁道,“先生,她…她好像不对劲!”

即使是当初在紫阙宫中发烧,她的呼吸也从来没有微弱到这个地步!四年来她一直是被人精心照料着的,只是眼不能看口不能言,身体却还是像睡着的人一样。可是现在,她的呼吸却微弱得几乎探触不到!

尹陵蹲□查看的一刹那,碧城终于看到了苏相的脸。他的脸上挂着一抹奇异的笑,阴森而诡异。

那一瞬间,碧城忽然发现她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简直愚蠢之极:

她轻信了他。

她走投无路以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她以为苏瑾的父亲是个可亲可信之人,她以为苏相当真只是想当一个摄政之皇…

不,苏相从来不是仅仅想要摄政,他想要的是整个天下。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今日之后还要留“碧城”性命!

“怎么会这样…”尹陵的指尖有些颤抖。

碧城忽的转身想要跑出殿去找御医,却被禁卫狠狠拦下!

就在她身后,苏相猖狂的笑声忽然响彻了整个殿堂:“驸马殿下,您现在看呢?这天下还是不是你囊中之物?”

他说:“皇裔断绝,王侯将相便无种,驸马还是驸马么?”

他说:“孤已与友邦东齐立下盟约,今日之后燕晗东齐永世交好,明日起东齐三军入驻我帝都。尔等若有反心,可思量仔细了?”

寂静的殿上只有苏相的笑声沙哑地而又疯狂地回荡着。

没有人料到殿上会有这样一出反转。没有人看到方才还镇定若素的谢则容究竟是什么时候动的手,他出手时动作太快,抽剑之时殿上只留了一抹剑光,只一瞬最接近他的几个禁卫脖颈上便留下了一道浓重的血痕——

他的目的地是“碧城”,所有拦在路上的人几乎都是他猎杀的目标!

总有人只记得他是皇帝,是当朝驸马,却忘记了他曾经是所向披靡的谢将军。殿上的禁卫一阵慌乱,好久才终于反应过来加入了战局,谢则容一人敌众,终究再难接近“碧城”半步。

苏相做了一个小小的动作,便有禁卫倏地向“碧城”靠拢。

一剑被尹陵所挡。

碧城站在尹陵身后,把“碧城”从轮椅上拽了起来,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她身后受袭的可能性。等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小越的身体几乎和碧城一般高了。

“尹陵!”谢则容被禁卫所困,忽然扬声吼出声来,“杀苏易!”

尹陵一剑划破靠近的禁卫的喉咙,却不上前。

谢则容充血的眼睛已经快要瞪裂开来:“你想看着她死吗!苏易不死,碧城必死无疑!!”

尹陵低眉,显然是在犹豫。碧城尽量贴近尹陵,把“碧城”包裹在她与尹陵之间。她的手上已经沾了好些献血,不知道是她的还是禁卫的。

“先生…”她咬牙开口,“先生…杀。”

东齐三军入驻燕晗帝都,苏相这分明是割了城池换得东齐庇佑。

她死而复生回到这燕晗宫闱,为的是让楚家天下长治久安,绝不是为了让楚家基业毁于一旦!

尹陵一愣,迟疑着回头看了一眼“碧城”,又看了看抱着她的“越歆”,忽的下定了决心似的终身一跃,直取苏相脖颈而去!

尹陵一走,便有无数刀剑向碧城袭来,碧城不会武,无法做到像尹陵那样躲闪自如。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也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一个大臣忽然冲到她面前,替她挡去了几乎要致命的一剑——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便是苏相即使有十足的把握却仍然要假借东齐兵力以防万一的理由,因为在这燕晗朝堂之上,有许多这样的忠臣赤子,视楚家为天子皇裔,肯为了她楚家血脉豁出性命去。

楚家皇朝,数百年基业,唯有人心是最大的隗宝。

一个个臣子倒下,动手的禁卫的手已经抖成了筛子。

而在不远处,尹陵已经杀出重围,终于一剑刺入了苏相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