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也来了,一屋子的人各说各的,各怀心思。

中午众人又一起吃了饭,自然是十分少见的珍贵菜色,怕是同安也找不出能做这样一桌席的酒楼来。

戏班子是同安最好的戏班子,平时别家请怕还请不动,孟老夫人点了一出《锁麟囊》,众人都陪坐着看。

王梦瑶故意坐在了孟华笙旁边,此时终于找到了机会,声音并不小:“我听人说你前些日子丢了十万斤的血竭啊,也不知是怎么丢的,真真是可惜了,表姐身子一向弱,可别为了这事再病了才好。”

王梦瑶说完便捂嘴笑了出来,棠于意眯了眼,正要说话,手却被孟华笙握了握。

“我的身子自然是不用表妹担心,表妹若是有那空闲,不如去看看春云的脸可是好了,几日不见她,我竟还有些想她。”

王梦瑶一哽,春云的脸自然是好了,可是说什么都不敢再来孟府了,否则就要寻死觅活的,她看着都觉得丢人得紧。

五夫人就坐在两人后面,前些日子也听了春云的事,如今又见了王梦瑶,自然便忍不住乐了出来,只恨不得别人都听见自己的声音似的:“呦!那个被打的丫头还没好呢?怕是以后都没脸见人了吧,我这个旁人都替表小姐觉得丢人呢!”

棠于意这一听,倒是有几分欣赏五夫人了,转头去看孟华笙,她的脸上竟然也有些笑意。

王梦瑶哪里料到会忽然冒出个五夫人来,脸色又红又绿的,最终咬牙道:“五夫人当心笑得太多脸上别再长了褶子才好,否则本来就没有什么儿女,再人老珠黄的,以后可要怎么办”

五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脸,笑意不减:“这个自然不劳表小姐操心,我是活过一日算一日,开心一天是一天,只是表小姐还没有嫁人,千万别丢人丢出了褶子来,到时候成了呆在家里的黄花老姑娘,那可怎么好。”

五夫人说完便又笑得花枝乱颤,气得王梦瑶银牙咬断。

孟老夫人横了五夫人一眼,有些不满:“在后辈面前像什么样子!”

五夫人理了理鬓发,并没有放在心上似的。

王梦瑶见孟老夫人到底是向着自己的,所以更加放肆起来。

“表姐,前些日子爹想在你这里买十万斤血竭,可是你也不顾及情面,硬是不给,如今你看,虽然没有孟家的帮忙我们还是弄到了血竭,你切莫生气才好。”

孟华笙还未说话,却听身后有茶杯狠狠摔到桌上的声音。

“王梦瑶,你当我们孟家没有人了不成!不要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找不痛快!”说话这人却是孟华娆,她先前已经是强忍着气了,此时终于忍不下去了。

若是说这孟府里王梦瑶第一看不惯的就是孟华笙,那她第二看不惯的便是孟华娆,明明是妾生的下|贱货,却还在这里充千金大小姐。

“你在说什么?我如何就听不懂了呢,我得了什么便宜,你倒是说说看。”

孟华娆也是个直脾气,被王梦瑶气得哪里顾得了这里还有谁:“你们王家明明是强行闯进了孟家,抢走了那十万斤的血竭!”

王梦瑶自然知道如何让孟华娆进套里,所以又激她:“我们如何就能闯进你们的孟府,既然是抢走的你们如何就不去报官?”

“还不是老夫人…”

孟华娆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看见孟老夫人正在看着她,脸色忽明忽暗的样子十分难看:“不愿意呆就滚,别在这里碍眼。”

孟华娆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咬牙看着对自己笑着的王梦瑶,却硬是忍住了坐下,对孟华笙恨恨道:“孟华笙你个懦夫。”

孟华笙没应声,只是看着台上一场大戏,台下一场大戏,笑了笑。

“三夫人,你虽然是蓬门小户出来的,可总是要教导教导自己的女儿,别像个没家教的粗鄙陋妇,让外人知道了要笑话我们孟家的。”这话却是孟老夫人对三夫人说的,三夫人急忙起身,诺诺称是。

孟老夫人见这事已经被挑起来了,便也不能不说一说。

“华笙,王家是我的娘家,做生意不可以只顾利益不顾人情,若是王家日后有事,你可不要像上次那样逼我。”

孟华笙看着台上的戏正唱到精彩时,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孟老夫人见孟华笙没有反应,便严厉了起来:“你不要以为老爷把生意都交给了你,你便可以一个人说了算,这家还是我做主的!”

王梦瑶幸灾乐祸地看着孟华笙,想要看着她是如何屈服的,如何服软的。而王元桥却低着头,似乎是有些惭愧的样子。

王天仁摸了摸六姨娘的手,亦是有些幸灾乐祸:“妹妹你也不要逼华笙,即便华笙不依,我不是还能来找你不是?”

谁知孟华笙却忽然转过头来,唇角一抹笑,看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只要你们以后敢让我帮忙,我一定帮。”

这样一句话听起来十分突兀,众人都愣了愣。

正在此时,却见王府的管事王庆正风风火火地往戏台这边赶,神色十分焦急。

穿心莲

12.

王庆走近了些便慌忙喊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王天仁实在想不出到底出了什么事,一头雾水问道:“怎么不好了?”

王庆缓了口气,才道:“送到京城的三十万斤药材都送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

“庄家来的人说那些血竭都是长了霉的,根本就用不了!”

“怎么会!”王天仁不可置信地看向孟华笙,却见她正在专心地看戏,然后便已经明白了大半,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怎么会…怎么会…”

王梦瑶忙问道:“那其他的药材怎么也送回来了?”

王庆擦了擦头上的汗,苦道:“庄家的少东家说,当初要的是三味药材各十万斤,少一味少一钱都不要啊!”

“完了完了…”王天仁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才终于缓过了神来:“庄家来的人现在在哪里?”

“现在还没走呢!”

王天仁一听,哪里顾得上其他,带着一家人匆匆走了。

刚才还十分热闹的荣寿苑,眨眼便已经寥落颓然了,而台上的戏还在唱。

孟老夫人仿佛被人在寒冬里浇了一盆子冷水,浑身都在颤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我会帮忙,” 她顿了一下,端起了杯子,轻啜一口,然后抬眼,眉目轻挑:“只要他敢。”

孟老夫人气得心“突突”地跳,嘴唇都在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我累了,先回去了。”孟华笙屈膝行了礼,便与棠于意并肩离开了。

孟老夫人挥挥手让其他人也离开了,独自愤恨地坐在戏台下。台上还在唱戏,唱的是《玉堂春》,正是要大团圆的段子,与她如今的寥落恰恰相反,却不知是谁点的,当真讽刺!

刘妈急忙去拿了清心的丸药来给孟老夫人服了,待她平静一些才道:“小姐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啊,自从姑爷进了府怎么就变了?”

老夫人眼睛眯了起来:“她以为长大了,翅膀硬了,便要来反抗我,她还嫩着!”

“小姐自然是不懂事,可是我觉得这可能都是姑爷撺掇的,我们可要防着他才好。”

老夫人脸色阴晴不定的,然后忽然睁大了眼睛:“你去给我查查这姓棠的到底是什么来历,我总觉得他是有意接近华笙的!”

“是,我这就去找人查清楚。”

出了荣寿苑,视野蓦地变得宽阔起来,连心情都好了许多。两人并肩走着,棠于意忽然笑了出来,然后不知怎地竟伸手像是想揉孟华笙的头发似的,孟华笙却偏头躲开了,只是脸却有些红了。

棠于意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却是笑道:“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坏!”

这下孟华笙的脸便更红了,可是却硬装镇定地转过头去。

棠于意依旧笑着:“你这是早就想好了罢,嘴却那么严实,害我白担心了一场。”

孟华笙脸色恢复正常,平静道:“本来也并没有想要瞒你,可是我也不知这件事能不能办成,所以便没有说。王家是匆忙运走的血竭,所以应该不会看那血竭是不是好的,否则便难办了。”

棠于意了然,又道:“那如今就算是成了?”

“成了一半。”

王天仁回去一一打开了装血竭的袋子,发现果然都是长霉的,竟然没有一袋子是好的!他猛然想起孟家去年收了十多万斤的鲜血竭,可是偏偏遇上了连阴雨,把血竭都捂长霉了…

只是如今他想起什么都晚了,为今之计只能让庄家把其他两味药拿走,价钱什么的都好说,也许还能挽回些损失。

可是王天仁把自己的意思和庄家一说,庄家来人的态度却十分强硬,说是当初说好要三味药,如今只有两味,违反了合约,所以绝不会给王家银子了。

这还不算,王家没有按时把药凑齐,耽误了庄家的生意,所以要赔偿庄家四万两银子,否则就要公堂上见。

王天仁哪里会料到这样的情况,只得先把庄家安抚下来,再想其他的法子。如今这件事若是处置不好,怕是会动摇了王家几代人的基业。也因了这件事,王天仁看着新纳的六姨娘都喜欢不起来了。

王家不得不开始把二十万斤的药材低价卖出去,可是这么大量的药材,哪里有地方能吃得下。而且也不知怎么了,即便卖的如此便宜,却没有人来买这些药材。

王家卖了几日,也没有卖出一钱的药材,一家人急得团团转。

“爹,要不我们出了同安县试一试,南方五郡那么大的地方总能卖出去。”王梦瑶这些日子总去求孟老夫人,可是孟老夫人也没有法子,只能跟着干着急。

王天仁连着几日没睡觉,眼睛都红了,声音也哑了:“你如今还看不出为什么我们一点药材都卖不出去?是孟华笙传话下去了啊,南方五郡谁敢买我们的药材!”

王梦瑶恨恨啐了一口,怒道:“真恨当时没扇她两个嘴巴!”

“你快算了罢,现在她饶不饶得过王家还不知道呢!”

王梦瑶咬了咬牙道:“南方五郡是他们孟家的,那我们便卖到北方去!”

王天仁自然不是没想过,可是北方是庄家的地盘,他哪里有那样的胆子把药材卖到北方去。

王元桥先前一直沉默着,此时才终于开了口:“我们就不该去抢了那些血竭,也不该欠了孟家的银子,否则也不会有现在的事。”

王天仁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一直对自己纳六姨娘的事不满,被如此一说,脸面自然过不去:“你如今说得好,那当初怎么还是带人去抢了血竭回来!马后炮有什么用!”

王元桥讷讷说不出话来,只得复又低下头去。

王夫人也算是明白事理的人,见了此时的状况,便也开了口:“我觉得如今还是要从孟华笙那里入手,若是她愿意帮忙,区区二十万斤的药材哪里算是问题?”

王天仁想着也对,可是自己是绝拉不下脸去求孟华笙的…

第二日一早,棠于意和孟华笙刚刚起身,伏碧便进来通报,说是王夫人来了,正在外面等着。

孟华笙脸上没有很么表情,只让伏碧去告诉王夫人说:来的人不对。

“如今算是成功了几成?”

孟华笙弯弯唇角:“七成。”

还没过中午,伏碧便又进来通报,说是王元桥来了。

孟华笙道:“我要另外两个人来。”

然而直到晚上,王家再也没有人来了。

孟华笙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比先前更加笃定了些。

第二日,王家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第三日,王天仁终于顾不上什么面子了,与王梦瑶一起到了孟家。

孟华笙让两人进了屋,却并不说话。过了许久,王天仁终于忍不住了,率先开口道:“那二十万斤药材不知孟家可否收购?”

孟华笙把手中的账本放下,十分坦然道:“生意能不能做成,无非看有没有利可图,利有多大而已,商人图的无非就是利益。”

王天仁一听,不过是价钱上的事,想来也不会太离谱,大不了他赔一些而已,还动不了王家的根基。

可是他刚要开口,却听孟华笙又道:“可是如果是王家的生意,我孟华笙要的便不只是利益了。”

“那…还有什么?”王天仁从未如此害怕过孟华笙,觉得自己的脊梁都冒着寒气。

龙胆

13.

“那…还有什么?”

“早些年,爹做生意亏了,曾经把一处院子抵押给王家,后来还上了银子,王家却并没有把那处院子的房地契还回来。现在,我要那院子。”孟华笙脸色平静,让人摸不透她心里面想的是什么。

“你说的是…灵修别院?”王天仁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了口:“可是灵修别院现在也已经不是我们王家的了,我看那院子留着也没有什么用,所以就卖了…”

孟华笙伸手阻止他说下去,平淡道:“我不管那院子现在是谁的,当初这院子是交到你手上的,所以我只向你要。”

这灵修别院孟鸿应在世时便向王天仁要了几次,可是之后孟家忽然出了乱子,二夫人偷汉子被捉奸在床,把孟鸿应气得犯了病,所以院子的事便一直压了下来。

再后来孟鸿应的病时好时坏,派人来催院子的事情,也都被王天仁压住了,谁能成想隔了这么多年,这院子的事还未消停下来。

若是平时,王天仁是绝不会理孟华笙这样的要求的,可是如今王家落了难,他却不得不去好好斡旋了。

“那灵修别院的事情确实是有些难办,即便我愿意出大价钱去买,只怕院子的主人还不一定肯卖,若是这院子最后没有买回来,华笙也莫要怪我才是,日后我也一定会再去商讨的。”王天仁心中的算盘其实已经打了好了,他是绝不会出大价钱去给孟家买院子的,所以价钱他不会出得很高,若是那院子现在的主人不愿意卖是最好的,度过眼前这个坎儿之后,他的话就不算数了。

谁知孟华笙却垂眼道:“没有院子就不谈生意,我说了不要你的药材,这南方五郡你随便去喊着卖,也绝不会有一个人敢买。至于北方,”孟华笙抬了眼,似是有些挑衅:“我怕舅舅还不敢去吧。”

王天仁的心思让孟华笙说了出来,心中是又羞又怒,可是却一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生生咽下了这口气,道:“若是有了院子,那药材的价钱又要如何算?”

孟华笙用手指点了点桌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收购药材价钱的七成。”

“七成!”王梦瑶从进门开始便憋了口气,适才见孟华笙说要灵修别院,如今又见她如此压价,终于是忍不住了,叱道:“哪里有你这样做生意的,你这分明是敲竹杠!”

孟华笙并不恼,甚至还笑着:“我一向喜欢敲竹杠的。”

“你当我们王家没有人了不成!你们孟家唯一的一个儿子孟华阳不过是个傻子,你却敢来欺负我们王家!”王梦瑶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仿佛说到孟华阳,一下子就体现出王家的优越来。

孟华笙的脸色沉了下来,却好像并不生气,她揉了揉眉头,才道:“你们王家是有许多人,只是,都没有什么用。”

这句话说得这样不留情面,让王天仁如坐针毡,而王梦瑶更是觉得目眦欲裂,可是偏偏这是事实,她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急促地喘气,像是要背过气去了一般。

这时忽然听得门响了一下,却是棠于意进了门。他抖了抖身上的雪,看见屋里的情形一愣,随即道:“原来是舅舅和梦瑶来了。”

王天仁点点头没说话,王梦瑶亦是没有做声。

棠于意也不甚在意,抖干净了雪便站在火炉边烤火。

“我还以为你会在医馆吃完晚饭才回来,医馆最近怎么样?”孟华笙脸色温和了些,并不似刚才那样冷峻。

棠于意笑道:“我大哥和我抱怨,说医馆里就他自己看诊实在忙不过来,过几天就要再请个坐堂大夫。”

孟华笙点点头没有说话,然后才又转头对王天仁道:“若是觉得我刚才说的价格还合适,把灵修别院的房地契交给我,这生意就算是成了,若是觉得不合适,那别院你也不用再去讨要。”

“你知道孟华笙是个什么样的人么!她在你面前装得柔弱可怜,在你背后就是个蛇蝎心肠的小人!”王梦瑶自然是察觉了棠于意进门后孟华笙的转变,心中恶毒的心思一转,这话便脱口而出了。

在她眼中,棠于意是受了孟华笙的蒙蔽,不知道孟华笙的为人狠辣,所以两人相处才如此融洽,所以她这一番话若是棠于意真的听进了心里,只怕以后两人便要生出许多嫌隙来。

她又想起当初棠于意是被逼迫着进了孟家的,所以他心中多半是十分恼恨的,所以便想再挑唆一番,谁知她还没开口,便见棠于意神色如常地坐到榻上。

然后握了握孟华笙的手,并不看她,平淡道:“我当然知道华笙是什么样的人,比你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