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么,我去倒水给你喝。”

孟华笙却是看了看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她仿佛在那一夜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理棠于意了似的。

棠于意自讨了没趣,却还是倒了杯水递给孟华笙。谁知孟华笙这次竟然死犟,不说话,也不理棠于意。

棠于意苦笑了一下,只得去叫了伏碧进来。

稍晚一些,孟华阳来看孟华笙,却见两人谁也不理谁,一副冤家路窄的样子,孟华阳有些害怕,却不敢问,只像个小媳妇儿似的巴巴看着棠于意。

棠于意如今理亏,自然也不会在孟华笙面前向孟华阳说什么。三人这么坐了一会儿,棠于意便起身去熬药了。

孟华阳心中自然是十分好奇,可是只偷偷瞟孟华笙,而孟华笙面朝床里,也不说什么话。过了许久,孟华阳终于是忍不住好奇心,开了口:“姐姐,你和姐夫怎么了?”

孟华笙依旧是原先清清淡淡的神色,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孟华阳头,却并不说什么,只是神色有些疲倦。

孟华阳问完之后便有些忐忑,可是见孟华笙并未生气便放心了,又道:“是姐夫不听话惹姐姐生气了么,姐姐不要生姐夫的气了,好不好?”

此时棠于意端着刚熬好的药进屋,恰好听到孟华阳说的这句话,而孟华笙也是看见了他,两人站在这样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对方,眼神都是平静异常的。

许久,孟华笙才在此开口,声音清冷,仿佛是寒夜里的水声:“我只是被兽的本性吓到了。”

孟华阳在这样古怪的两人间,感觉浑身不对劲儿,呆了不久就跑了。

棠于意适才听了孟华笙说的话,此时又只剩两人,不说点什么总觉得有些怪异,于是道:“昨晚…实在是吓坏了…”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孟华笙却转身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异常:“那时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屋里很安静,在孟华笙看不见的地方,棠于意的表情竟然轻松了些,他转身走出屋子,仿佛这便是他想要的结果。

过了些日子,孟华笙的病好了些,便更加不愿意和棠于意同处一室,时常到院子外面走走,而棠于意此时便识趣地不跟着,只把自己闷在屋子里看书,倒是也自得其乐。

这日孟华笙和伏碧出了门,棠于意便像往常一样坐在榻上看书,他身后的窗子开着,一片郁郁葱葱姹紫嫣红,明艳非常。他翻了一页,见上面写着:白阁他年别,朱门此夜过。疏帘留月魄,珍簟接烟波。 太守三刀梦,将军一箭歌。国租容客旅,香熟玉山禾。

也不知怎地便愣住了,也再看不进书,心中念着这几句,竟似着魔了一般。

一年以后会怎样呢,一年以后…

他并没有发呆太久,因为茱萸端了热茶进来。

“姑爷怎么在发呆,小姐离开这么一会儿便想得紧了么?”茱萸把茶放在桌上,收回手的时候也不知怎地,手中的丝帕竟从棠于意的手腕上划过。

棠于意脸色如常,仿佛方才那事情并未发生。可是这却让茱萸心中有些打鼓,反而不知该下一步该如何做了。但是她既然迈出了第一步,是绝不会就这样退缩的。

她的声音柔弱,缓缓蹲在棠于意身前,伸手摸上了他的靴子:“姑爷,您的靴子脏了,让奴婢帮您擦一擦。”

她擦了两下,便抬头去看棠于意,眸色如水。此时衣服已经单薄了许多,这样的角度泄了一室春光。茱萸抬头去看棠于意,却见他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一点情绪也没有,实在是平淡得太过了。

茱萸缓缓俯身,将胸口紧紧贴在了棠于意的腿上,声音愈发娇媚:“姑爷怎么不说话,弄得茱萸心里慌慌的。”

这样的情况,若是棠于意如了茱萸的意思便也罢了,或者是义正言辞地拒了茱萸也罢了,可是他偏偏微微笑着,由着茱萸过分,由着她使出浑身解数勾引自己。

“你想要如何?”

茱萸一听,心觉有机会,于是身体像条蛇一般扭动起来,面若桃花,道:“茱萸知道小姐身子弱,愿意…愿意替小姐分忧。”

棠于意笑得愈发放肆了起来,声音温和:“如何分忧呢?”

茱萸脸色娇艳如桃花:“锦衾之间,鱼水之欢。”

“那我又该用什么来怜惜你?”他唇角微挑,魅惑非常,如今倒不知是谁在诱惑谁了。

茱萸微楞,竟是被他弄得失神了,许久她才回神道:“茱萸不敢妄想,只愿到时候随身伺候姑爷,做姑爷的通房丫鬟便已经是恩赐了。”

棠于意不置可否,沉默了许久,却道:“你不想在这孟府里呆了么?”

这句话实在有些突然,让茱萸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却见棠于意往窗外望了望,声音中甚至还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华笙回来了。”

茱萸吓得赶紧松开了棠于意的腿,慌忙整理自己的衣衫,再也不敢逗留,急忙出了屋。

这一天茱萸都提心吊胆的,她害怕棠于意把事情告诉孟华笙,到时候自己在孟府恐怕就真的很难呆下去了。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天,茱萸便趁别人没注意时,悄悄溜出了丹霞苑。

她到了花园里一处十分隐秘的假山处,等人。天渐渐黑了,远远走来一个人,待走得近了才看清是焦俊安。

焦俊安也看见她了,快步走来,然后竟然把茱萸压制在了假山上一番摩挲。

“今天棠于意像没像我这般摸你,要没要了你?”焦俊安贴在茱萸耳边,十分诱惑道。

茱萸一听恼了,嗔道:“我今天可是为了你去勾引了他,可是谁知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动心,让我今天受了好些委屈!”

焦俊安也愣了,他本以为棠于意既然和孟华笙分床睡,想来若是有个美貌的丫鬟送上门,还不得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先前勾引我的那些狐媚招都用上了?我可不信他棠于意能不中了你的迷糊汤。”

“表少爷,茱萸真的是尽力了,那棠于意偏不上钩。”

焦俊安一听心里也没了主意,踌躇许久,才道:“如今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容不得我们回头,既然他自己不要,那老夫人若是许给他一个,他总是推辞不掉的。”

“你说是去找老夫人?”

焦俊安笑得胸有成竹:“你本就是老夫人的人,如今只要去向老夫人表明你的忠心,这事便是成了一半。”

茱萸抬眼看着焦俊安,撒娇道:“表少爷,他日若是你成了咱们的姑爷,可不要忘记茱萸今时今日的付出牺牲,让茱萸也当半个主子才是。”

“茱萸你放心,只要我当了这孟府名正言顺的主子,你便也是主子,我绝不会忘记你为我所做的,自然会好好待你。”

茱萸的到来的确让孟老夫人有些惊讶,却也成全了她。

“三夫人,你的侄子倒是还有些用处。”

三夫人笑得有些僵硬,却还是道:“俊安听候老夫人差遣。”

“茱萸虽然平时也不是什么老实的,但是这件事我倒是十分赞赏她,事后自然少不了她的好处。”

“老夫人仁慈,那丫鬟本也是老夫人给了一条命,自然应该为老夫人效力。”

孟老夫人笑了笑,没有应声,却是让人把棠于意叫来了。

不多时,棠于意便到了,孟老夫人硬是装出了几分慈祥,道:“华笙身子弱,伺候人也是不在行的,以后你们的日子还长着,总不能总这样耗着,不如纳个丫鬟通房,你觉得呢?”

棠于意镇定如常,仿佛早已经想好要如何回答了一般:“于意不愿,也不要。”他顿了顿又道,“华笙身子虽弱,但是相敬如宾也是夫妻之乐,若是纳了通房丫鬟,只怕反而没有什么益处。”

孟老夫人也知道棠于意不是那么好说服的,所以也并没有为难他,但是否等他走后,脸色却有些古怪。

“去把茱萸叫来。”

藿香

26.

棠于意从荣寿苑离开后,并没有立刻回丹霞苑,而是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他想,孟老夫人已经出手了,绝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他总也要小心应对。

天快黑时,他才回去。孟华笙侧身躺在榻上,眼睛微闭着,手里松松握着一本书,也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假寐。

他缓步走过去,伸手把她手中的书拿走,谁是却听见了孟华笙的声音:

“怎么回来这么晚。”

这是孟华笙许多天来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他自然是有些受宠若惊,思虑许久才道:“看外面花开得正好,所以有些流连忘返了,也难怪你这些天总往外跑。”

孟华笙看他一眼,未置可否。恰好这时伏碧和茱萸来摆晚膳,两人便没有再说话,落座吃了饭。

谁知吃到一半,孟华笙却把伏碧和茱萸两人支了出去。她并未看棠于意,声音有些莫名的情愫:“外面的花开得好看么?”

棠于意不知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心中有些忐忑,却不得不回答,只得顺着她的话道:“姹紫嫣红,倒是有几分喜气。”

孟华笙手一顿,道:“老夫人叫你去有什么事?”

棠于意知道这事总要告诉孟华笙,否则将来有个什么差池并不好处置,可是这话他又有些说不出口,斟酌来斟酌去,也找不出合适的词句。

“怎么连话都说不出了?”

棠于意想,左右他在孟华笙眼中已经是一个卑鄙小人了,索性也不用矜持了,于是硬是装出几分坦然来,道:“老夫人说你身子弱,想要给我找一个通房丫鬟,照顾…”

他的话并未说完,只听“哗啦”一声,便觉满脸的水,又冷又热的,好不惊心。

他这边还未反应过神来,便听见孟华笙用极为冷漠的声音道:“躲在女人后面也就算了,心中竟然还怀着这么龌龊的心思。”

棠于意只觉冤屈得都要吐血了,恨不得以死明志,可是眼下只有碗筷,想死还是有些难度的。他现在一脸的水,身上也都是水,狼狈不堪,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又解释了两句,但是孟华笙并没有听他说话,也没有看他一眼。

“伏碧,把桌子收拾了。”

伏碧应声进来,看了棠于意一眼,竟然隐隐有了一点鄙夷的神色,然后便手脚麻利地低头收拾桌子了,眨眼便收拾了大半。

“我还没吃饱呢!”棠于意只觉被人戳着脊梁骨,连说话都没有底气了。

“去通房丫鬟那里吃吧。”孟华笙幽幽说出这句话,然后便不再理棠于意了。而伏碧自然是听孟华笙的话,利落地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棠于意自讨没趣,只得带着没饱的肚子睡觉去了,想来这一夜也睡得不安稳吧。

第二日,孟老夫人便把孟华笙叫了去,也说了通房丫鬟的事,只不过这次说得更详细了些。

茱萸站在老夫人身边,低着头不敢看孟华笙。几个人就这样沉寂下来,许久之后,孟华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声音平静:“茱萸你要棠于意纳了你么?”

茱萸纤弱的肩膀微微有些颤抖,也不敢看孟华笙,只是低着头,小声道:“茱萸自小伺候小姐,不敢有其他过分的想法,只求可以替小姐分忧解难,茱萸以后一定会更加尽心尽力地服侍小姐和姑爷。”

孟华笙听了,脸上什么脸色都没有,也不说话,茱萸只觉周身都冷了,可是既然已经说出来了,自然不能就这样放弃了,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茱萸一心侍奉小姐,心中绝无僭越的想法…”

孟华笙忽然站了起来,缓步走至茱萸面前,毫无预示地出手打了茱萸的脸,立时茱萸的脸便肿了起来。

“尽心尽力也不用你爬上床,我说不要,若是我再听别人提起这件事,你就不要在孟府呆了。”

这一下把茱萸打懵了,平时的一张巧嘴什么也说不出,眼睛先是呆呆地看着孟华笙,接着却有了些戾气。

孟华笙也看着她,脸色愈发地冷,缓缓伸手,然后又落下,这一次打得更加狠,却也让茱萸惊醒了,她吓得不轻,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口中连呼:“小姐饶命!茱萸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孟华笙淡漠地看着,终是没有说什么话,对孟老夫人福了福身,便走了。

“茱萸,华笙的性子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既然她如此坚决,我也总不能逼迫,这事先放一放,若是以后有机会,我自然是不会忘记你的。”

“是。”茱萸低头应了,可是若是仔细看,便可看见她眼中的不甘和狠戾来。

之后孟老夫人果然没有再提通房丫鬟的事,只是孟府也就这么大,这事情早已经在府中丫鬟妈子之间传开了,明里暗里自然都不会给茱萸好脸色看,平时与茱萸有过节的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到处编排她。说她爬主子的床被主子踹了下来,又说她是怀了别人的种,急着找爹呢。

茱萸起先还会跟着她们争吵,可是越是争吵日子越难熬,渐渐已经没有什么人帮她。

孟华笙对她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虽然并没有为难她,可是却也没有阻止别人为难她。茱萸心中便更加生气,她茱萸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笑话过,她也不会让别人看笑话的。

这日孟华笙到铺子里去了,棠于意依旧识趣地没有跟着,正在屋里看着书,便见茱萸进了门。棠于意心里有些发憷,他倒不是怕茱萸,只怕这事让孟华笙知道了又不给他吃饭。

谁知这次茱萸倒是规矩了许多,只是忽然跪在了他面前,楚楚可怜的样子。

“姑爷,茱萸知错了,先前是茱萸不知好歹,茱萸再也不敢了。”

棠于意没料到她会如此说,正要开口,却又听茱萸道:“姑爷,茱萸在这府中是没有法子呆了,可是有些事茱萸不得不同姑爷说。”

“什么事?”

茱萸脸色有些古怪,顾左右而言他:“是关于小姐的事…只是这里实在是不方便。”

棠于意也有了些兴趣,想知道孟华笙究竟有什么事会让茱萸如此,可是他又不是很相信茱萸。

茱萸自然也看出他并不相信自己,所以又道:“姑爷知道老夫人为什会这样对待小姐吗?”

“你知道?”

“茱萸不能说。”

“你想要什么?”

茱萸脸色一变,然后马上又恢复楚楚可怜的神色,道:“姑爷就当可怜我蝼蚁一样卑微的性命,为茱萸安排一个好人家便是最大的恩惠了。”

湖边

桌上的香炉里焚着香,味道有些呛,让棠于意有些难受。可是他想要听的话,茱萸并没有说,她只是在自怨自艾。

“茱萸,”棠于意打断她,道:“华笙快回来了,我也要回丹霞苑了。”

茱萸一惊,还想说什么,可是棠于意已经站了起来。谁知他竟然有些摇晃,然后头重脚轻地倒了下去。

焦俊安从假山后走出来,蹲下查看了一番,然后又起身把桌上的香炉扔进了湖里。

“小贱蹄子你倒是狠,这种法子都能想出来。”

茱萸此时脸上颇有几分不屑,使劲儿拍了拍棠于意的脸颊,充满恨意道:“我伺候她十几年,她既然如此不顾情分,我也决不会让她好过!”

棠于意醒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忪,他知道事情不对,伸手一摸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穿衣服。他没敢睁眼,但是可以感觉到旁边有一个人…

他在努力想要如何逃脱如今的状况,可是没等他想出法子来,便听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靠近,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一群人。

棠于意想,完了,这下子完了。

这时门被推开了,棠于意想要装死,不,他想要真的死。

他听见旁边的人动了动,似乎是把身上的被子抓紧了,然后便听那人哭喊道:“老夫人要给奴婢做主啊!”

声泪俱下,那人是茱萸。屋里一阵嘈杂,许久才被老夫人喝住。

“棠于意!”

棠于意硬是装死,可是总抵不过此时孟老夫人的怒气。她让手下的妈子去抬了一桶冷水,毫不留情地泼了棠于意一脸一身。

棠于意被迫醒过来,否则说不定一会儿都要上刀子,在睡梦中便把他送去见阎王了。

他睁眼,看见离自己不远处的茱萸死死用被子包住自己,孟老夫人怒不可遏地站在床头,然后是三夫人、五夫人,当然还有焦俊安,只是却不见孟华笙。他想孟华笙不在是最好的,自己这副样子也不想被她看到。

孟老夫人又在说着什么,三夫人似乎在劝她,而五夫人似乎在看热闹,又似乎只是在打量他。这些他都没有太在意,因为他此时光着身子,被子又被茱萸抱着,实在不是一个听教训的好时候。

他发了会儿呆,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教训。说也奇怪,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听见了孟华笙的脚步声,她还离这里很远,脚步声有些急。

果然,不一会儿门便被推开了,孟华笙进了门,看着棠于意,似乎是有些生气,又似乎是有些担心。许久,才开口:

“怎么了?”

五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