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怎么了?”

众人都没有说话,又似乎都在考虑要怎么说,便见茱萸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身上只穿了肚兜和亵裤哭喊道:“小姐!小姐你要替茱萸做主啊!小姐!”茱萸哭得十分凄惨,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只是孟华笙并未看她,只是问棠于意:“怎么了?”

此时棠于意并不想解释,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更不知道解释了孟华笙会不会相信他。他抚了抚额,正想着该如何开口,便听焦俊安道:“没想到妹夫这么心急,还表里不一的,先前老夫人要你纳了茱萸,你死活不肯,怎么今天却是忍不住了,先前难道只是害怕笙妹不成?”

茱萸此时又哭喊了起来:“小姐要给奴婢做主啊,是姑爷强迫奴婢的!”

孟老夫人并不阻止茱萸这样闹,她甚至还有些高兴,因为茱萸此时已经失身于棠于意,必是要纳了她进房,以后孟华笙与棠于意之间免不了要争吵,要决裂,这很合她的心意。

茱萸的哭声,三夫人的劝慰,五夫人的讥诮她通通充耳不闻,只是走到棠于意面前,垂着头,轻声问他:“是他们说的那样么?”

棠于意抬头看她,眼色温和:“不是,我没有。”

他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只是却忽然安心,仿佛看着眼前的女子便不会担心之后会如何。她相信他便是好的…

只是茱萸却绝不会让这件事脱离她预想的方向,她哭喊着爬到孟华笙的脚下,死死抱住孟华笙的腿,喊道:“小姐要相信奴婢啊,奴婢从小伺候小姐,小姐不能不信奴婢啊!”

孟华笙的嘴唇微动,声音虽然小,却是让屋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不信你。”

茱萸还想说什么,谁知还未张嘴便被孟华笙扇了一个耳光,只觉耳朵在轰鸣,脑子也乱了。她还想开口,谁知又被孟华笙一个嘴巴扇得闭了嘴。

屋里打着各自算盘的让都愣住了,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错肯定是在棠于意的,可是孟华笙此时不讲理了,那样一副狠厉的样子让他们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既然道理不在她这一边,她便不讲理了。

此时孟老夫人终于不能袖手旁观:“笙儿你怎么这般维护棠于意,今天这事无论是谁看都是棠于意的错,有下人看着两人一同离开的,总不会是茱萸强迫棠于意!他棠于意是主子,说要茱萸,茱萸怎么敢反抗?你总要讲道理!”

孟华娆不知其中因由,虽然也不待见茱萸,却也见不到孟华笙如此不讲道理:“孟华笙你也不要过分,茱萸怎么说也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今天被棠于意辱了清白,你难不成还要怪她?”

孟华笙脸色不变:“既然你们要和我讲道理,那我便和你们讲道理。先前我已说了,不许茱萸通房,可是今天偏偏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孟华笙说话不算话么!”

众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便又想说棠于意的不是来遮掩。谁知孟华笙却转身拾起了棠于意的衣裳,里衣,中衣,外衣,一件一件给棠于意穿上,她那样认真仔细,仿佛世间只有眼前这一个人一般。

孟老夫人在旁看着,脸色有些铁青。

待棠于意穿戴整齐,孟华笙才转过头来,眼睛微微眯着,似乎在笑:“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我再也不能容你,否则其他丫鬟以为我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有样学样,都来爬我的床。”

孟华笙平时不过是冷,可是如今这样笑里藏刀的样子实在比以往可怕百倍千倍,茱萸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知道这是要杀鸡儆猴,哪里还敢有其他的想法,连滚带爬地去抱孟华笙的腿,谁知孟华笙往旁边一侧,并未让她碰到。

“小姐!小姐!茱萸知错了,茱萸再也不敢了,茱萸不敢了!茱萸给小姐做牛做马,求小姐饶了茱萸吧!”

“茱萸,”孟华笙缓缓蹲下身,眼睛直视着茱萸,贴在茱萸耳边道:“我给过你机会,而且不止是一次,我知道你一直在我的饮食里下毒,我知道你一直偷偷到荣寿苑去透露丹霞苑的情况,我甚至知道你和焦俊安在暗中苟且,这些事情我知道并且容忍了,我想放你一条生路,可是你偏要往死路上走,我先前已经告诉你我不能容忍了,你却还是要这样做,你说我该怎样处置你呢?”

茱萸听了这一番话,已经完全吓傻了,她以为她一直隐藏得很好,可是竟然却却被孟华笙看在眼中。她不再奢望孟华笙可以放过她,所以她转身连滚带爬地抱住了孟老夫人的脚:“老夫人救我,救救茱萸,茱萸全都听您的!”

其实走到这一步,茱萸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只是孟老夫人毕竟也是有些恻隐之心的,可是她的恻隐之心如同往常一样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孟靳得了孟华笙的命令便迫不及待地把茱萸拖了出去,立时外面便传来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有些闷,也让屋子里的人头皮发麻。

“笙妹,饶了茱萸吧,她不过是…”

“你是孟家的什么人,这里并没有你说话的的地方。”

焦俊安脸色不太好看,三夫人也有些难堪。此时已经没有人敢出来说话,因为他们发现孟华笙此时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她现在仿佛就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会攻击任何站出来说棠于意不是的人。

“刘妈,去把茱萸带走。”这一次孟老夫人的恻隐之心好像比往常要坚定些。

然而等刘妈再进屋的时候,脸色却苍白得很。

“怎么了?”

刘妈嘴唇抖了抖:“茱萸已经…已经断气了。”

孟老夫人转头看着孟华笙,嘴张了张终究没有说什么话。可是孟华娆却并没有忍住。

“孟华笙你真厉害,棠于意做的错事,你只一味维护,反而把茱萸打死了,你真厉害!”

孟华笙听着,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转身对孟靳道:“把她带进来。”

然后众人便看见了血肉模糊的茱萸,刚刚她还是活着的,年轻貌美,而现在只是一坨血肉模糊的东西。

五夫人大概从未见到过这样血淋淋的情形,蹲在地上呕吐了起来。

“如果还有人不知规矩,这就是他的下场。”

孟华笙说完,并不看其他人的表情,转身把棠于意的胳膊绕过脖子,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现在药劲儿并没有过去,若不是孟华笙如此,棠于意想站起来也是十分难的。他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孟华笙的身上,让她走起来有些困难。

伏碧想要帮把手,却被孟华笙格开了。

两人缓慢而坚定地离开了这间屋子,一步一步,没入黑影中。

孟老夫人本以为茱萸这颗棋子用得很好,事实上的确是很好,只是这一次孟华笙太过狠厉,只怕十个茱萸也是成不了事的。

“三夫人,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一次不但没成事,反而还给棠于意立了威,只怕以后这丫鬟婆子还会怕他。”

三夫人知道孟老夫人此时心气儿不顺,说话自然要斟酌一番:“这倒也未必,笙儿虽然不说,可是心中怎么说也是有嫌隙的,这步棋也不算错。”

“棠于意…棠于意。”孟老夫人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两句,脸色蓦地变得萧飒了许多。

两人走了许久,孟华笙也没有说话。棠于意苦笑了一声,声音也是苦的:“以后我在这孟府里怕是没有什么名声了。”

孟华笙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名声不能让你在孟府里生存。”

棠于意低头看着孟华笙,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孟华笙也抬头,眼睛中没有任何情绪,然后猛地松开了棠于意的胳膊。没有了支撑的棠于意一下子就跌到了地上,这一下跌得很重,棠于意很久才缓过劲儿来。

“回去好好刷刷你的皮,我嫌脏。”

棠于意疼得呻吟了一声,而孟华笙却已经不理他,独自进了屋。

棠于意洗完澡进屋时,孟华笙已经躺在床上睡了。棠于意觉得今天十分不顺,只怪自己太大意了,正要到榻上去睡,却听孟华笙背对他道:

“上床睡。”

棠于意一愣,也明白了孟华笙这是为了堵上其他人的嘴,阻止今天这样事情的发生。他上了床,孟华笙在里面,背对着他。

“今天的事情多谢你。”

孟华笙没有理他,又过了一会儿,棠于意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我真的没有做什么。”

孟华笙依旧没有理,棠于意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喜欢自讨没趣,于是识趣地闭了嘴。

第二天,焦俊安便离开了孟府,因为孟老夫人觉得他留下也没有什么用,只不过碍手碍脚而已。

知母

28.

棠于意早上起来,叫了孟华笙一声,谁知孟华笙一点反应也没有。棠于意以为她还是在生昨晚的气,所以便先出了屋子,谁知等他再回去的时候,孟华笙竟然一动都没动。

孟华笙从未起得这样晚,棠于意急忙上前拍了拍孟华笙,谁知一碰她的额头,发现她竟然又发烧了。

“华笙,醒醒!”

孟华笙只是哼了一声,然后便再也没有动静了,棠于意急忙叫了伏碧进来照顾,又自己去抓了药熬好给孟华笙喝了。

折腾了整整一天,孟华笙才算是退烧了,棠于意一直在旁守着,傍晚才清醒过来。

“喝水么?”

孟华笙看他一眼,然后便又闭上眼睛,似乎并不愿意看见他。

棠于意挑了挑眉,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实在是没有什么眼色,便转身准备离开,谁知却见孟华娆进了门。

孟华娆对棠于意笑了一下,并不十分友善,有些像是嘲讽。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孟华笙,笑道:“怎么说病就病了,昨天让人把茱萸打死的时候不是还挺厉害么,把茱萸打成了肉泥,血肉模糊的,你胆子也大,也不怕她晚上来找你报仇。”

孟华笙眯着眼睛看着孟华娆,声音平静:“有事么。”

孟华娆哼了一声,道:“老夫人听说你病了,特地让我来看看你,你可要好好养病,千万别因为做了缺德的事情再睡不安稳。”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孟华笙闭上眼,不再理会孟华娆了。

“孟华笙我瞧不起你。”孟华娆说完径直转身离开了。

“现在恨死我了吧?”这件事怎么说都是因为棠于意而引起的,他怎么说都会有些愧疚。

“恨你很久了。”

这一晚棠于意依旧睡在床上,只是他并没有睡着,暗中观察着孟华笙的状况。她睡得并不安稳,哭了一阵子,又开始说梦话,只是说什么却听不太清。

第二天一早,孟华笙便坐在床上发呆,棠于意与她说话她也不理。然后她忽然下了床,没有穿鞋子便往外跑。

棠于意知道孟华笙有惊悸病,心知不好,多半是犯病了,急忙叫了伏碧去找人,他便又去追孟华笙。

他刚跑到花园,便看见远处几个护卫围着孟华笙,而孟华笙像是疯了一般横冲直撞。他快步跑过去,孟华笙见了他竟然冲他跑过来,然后死死抓住他的衣领。

棠于意稳住她,却听她喊道:“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没有办法!我不想的!”

棠于意把她的头按在肩膀上,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

孟华笙渐渐安定下来,棠于意便把她带回了丹霞苑,很快她便睡着了。棠于意这才去熬药,可是熬好药回来时,孟华笙却又不见了。

孟靳让府里的护卫丫鬟到处去找,整个孟府都人仰马翻的,可是却并没有找到孟华笙。天快黑了,孟靳担心孟华笙跑了出去,便又带了人到府外去找。

棠于意觉得孟华笙大概就在府里的某一处,所以便挨个院子找,尤其是荒废了的院子。

他转过一个弯,却见孟华娆正迎面走来。他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而孟华娆已经发难。

“在找孟华笙?她莫不是被茱萸带走了吧。”

“带走了,我也会把她找回来。”

孟华娆嘴角弯了弯,不过并没有什么笑意:“你们两人也真是登对,一个强迫婢女,另一个就直接杀人灭口。”

棠于意不想和孟华娆多做纠缠,侧身越过她,却又停住,背对她道:“眼睛见到的并不一定是事实,不要被别人利用了。”

棠于意找到了一处荒废的院落,院子里都是杂草,屋子的窗户和门都用纸糊住了,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却发现了一扇窗子开了一道缝隙。

棠于意推开窗子,发出了一声十分刺耳的声音。他并未多想,跳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很黑,等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便见缩在墙角的孟华笙。

他蹲在她面前,轻声道:“这么凉,怎么坐在地上。”

孟华笙没有抬头,声音有些闷:“棠于意,我好累。”

棠于意一愣,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她又发烧了:“是因为我么?”

孟华笙使劲儿摇了摇头:“不是,我一直活得很累,在孟府里努力支撑。”

棠于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许久才道:“回去吧,发烧要喝药,伏碧和孟伯还担心着你呢。”

“等等,我要给你看一个东西。”孟华笙拉着棠于意在墙壁上摸索起来。

摸索了一会儿,原来密丝合缝墙壁忽然无声地向两边移开,露出一道一人宽的缝隙。从这道缝隙中有风吹过来,必是别有洞天。

孟华笙首先进入那道缝隙之中,而棠于意却并没有动,因为他怕一旦进去,事情便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也许这一步便会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同了。

孟华笙回身看着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半张脸被月光照耀着,她什么都不说,只是这样看着,脸色有些苍白,有一些陌生。

两人这样面对面站着,谁都不说话,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比试,先动容的人便会失守。

他终是抵不过她那略带悲戚的眼神,一步一步和她一同走进了阴影之中。

孟华笙似乎笑了一下,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然后转身带他进入暗道。

棠于意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发现这是一条十分狭窄的暗道,脚下的路还算是平坦,两人走了一会儿,孟华笙忽然停下了。她松开棠于意的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周围忽然亮了起来。

棠于意被他所看到的东西吓到了,他的眼前是一座金山,真真正正的金山。这间屋子里都装满了金子,这样多的财富并不是一代人可以积累起来的…

孟华笙此时反而平静了下来:“这是孟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财富,每年我会把生意的二成收入存进来,而且无论在生意上遇到了什么问题,这里的东西都不可以动。”她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这里的财富只有当孟家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才可以动用。”

“那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你怎么会相信我。”

孟华笙并不回答他,指着另一条通道径自道:“这条密道是通向城外的,如果府里有意外发生,你就可以顺着这条路出去。”

孟华笙一回头,却见棠于意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脸色是严肃的,定定低头看着她:“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可是却极力抑制住不让孟华发现。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样真诚,那样善良:“如果有一天,我不能护你周全,你一定要用这些东西当做筹码…”

棠于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此时他已经恢复平静,唇角微挑,只是眼中并没有笑意:“好好的怎么说得像生离死别一般,茱萸那件事之后,老夫人应该不会再为难我的。”

孟老夫人会就此罢手么?他们两人都知道答案是什么。只是孟华笙并不揭穿,任由棠于意拉着自己离开了这狭小的空间。

来时她并不觉得累,可是回去却觉得头重脚轻,走路都飘了起来。棠于意并不多言,只是把她抱了起来,在这样的夜色中一步一步往回走。

这里比较偏僻,所以并没有什么人,只有棠于意的脚步声像是钟磬的声音敲击在孟华笙的心上。这种感觉有些怪,仿佛那脚步声牵动这她的心,期待又畏惧。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只是孟华笙现在实在难受,并不愿意细想原因。

“华笙,以后不要这样自己跑出来。”棠于意直视着前方,声音里没有一丝丝的情绪。

孟华笙睁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你担心么。”

棠于意依旧看着前面的路,并没有回答她。而孟华笙似乎问出来便后悔了,复又闭上眼不再出声。

回到丹霞苑自然又是一阵慌乱,擦洗、喝药,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孟华笙很快便疲惫地睡着了。

只是对于棠于意来说,这一夜却太过不平静,孟华笙这样的举动,让他迷失在夜色之中。

他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本想梳理一下思绪,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想出来。夜已经深了,他吹熄了灯,也上了床。

孟华笙动了一下,额头顶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又沉沉睡去。

棠于意转向她,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把下巴顶在她的头顶,声音清晰:“我担心你,所以不要再自己跑出去。”

雷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