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眉头皱得更紧了,燕惊鸿点头应她,又将她拉到身侧,抬眸,神色骤冷:“你是何人?”

文熙郡主只觉得背脊生寒,垂首回道:“臣女是镇国公府的连珠。”

燕惊鸿冷冷瞥了一眼:“朕记下了。”

文熙大骇,扑通一声便跪下了:“臣女知罪,陛下开恩。”

开恩?哼,陛下只来开杀,什么时候开过恩,

燕惊鸿瞧都不多瞧一眼,“长福。”

长福上前:“奴才在。”

“传朕的旨意,后宫有主,先帝女眷一律迁出燕宫,日后没有章华夫人的传召,谁都不得入宫一步。”

所有女眷目瞪口呆,完全傻在当场。

燕惊鸿却没多少耐心,吩咐了红桥将云渺领回凤栖宫后,便拉着常青走了。

待到人走远,青凤公主才难以置信得问长福:“公公,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长福恭恭敬敬的语气,“今天便烦请各位太妃娘娘和公主殿下收拾好细软,稍作等候会有侍卫将各位主子送出宫的。”

什么意思?赶人咯!后宫有主,陛下护之心切。

一干太妃公主们皆大惊失色。

且说燕惊鸿拉着常青出了宸央宫,一路无话,常青似乎不悦,低着头拧着眉,燕惊鸿仔细地瞧着她,叫见她不说话,拉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力:“你若不喜欢她们,处置了便是。”燕惊鸿哄她,“莫要皱眉了。”

常青闷着头走:“与她们无关。”

燕惊鸿拉住她:“常青,是不是我惹你不喜了?”

常青停下脚步,燕惊鸿却不待她回答,小心地服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以后不会了。”

语气,柔软得一塌糊涂,毫无底气,在常青面前,燕惊鸿完全弱势。

她立刻摇头:“不是的。”

“那你怎不开心?”燕惊鸿也不开心。

默了片刻,常青问道:“你为何与她一起?”

她?燕惊鸿有些不明所以:“明荣?”

常青低头:“嗯。”

不知为何,她不喜欢明荣与燕惊鸿一起,嗯,是十分不喜欢。

燕惊鸿一五一十地解释:“路上遇着的。”说完,又补充,“我是来寻你的,不是故意和她一起的。”

“她与你说了什么?”

“她让我小心你。”

常青眉头蹙紧,若有所思,

北魏十七位公主里,最数明荣与荣清聪慧,上一世便如此,明荣是知她细作身份的,以至于许多次,明荣相助燕惊鸿。

他试问:“你不喜欢她?”

常青摇头:“不是。”平心而论,明荣是个极好的女子,爱得纯粹与磊落,

燕惊鸿不解,常青极少如此小女儿心思,他觉得自己有些色令智昏,事关于她,就会自乱阵脚。

常青又小声道了句:“我只是不喜欢她与你走得太近。”

燕惊鸿立马表态:“那我以后便不睬她了。”

常青缓缓点了点头:“惊鸿,”迟疑了稍许,“上一世,你为何纳了她为妃?”

她知道,燕惊鸿并不心仪明荣,也不心念她背后的权势,她一直想不明,为何燕惊鸿会让纳了她。

不知为何,也事出无因,这一世,常青不愿燕惊鸿纳了明荣为妃。

燕惊鸿拉着她,步调缓缓:“汾水一役,粮草被火烧殆尽,燕军被困卿曲关,明荣公主外祖的驻地便是卿曲关。”他侧眸,看着常青,嗓音莫名有些底气不足,“十万军粮,便是她的嫁妆。”

常青诧异,不禁好笑。

那一把火,还是拜她所赐,上一世池修远意在汾水,她是大燕的守将,便导了一出引蛇出洞,她独守汾水,燕惊鸿出兵援助,却因粮草困在了卿曲关,其实一开始,她便是诱饵,池修远要取的不是汾水,是燕惊鸿的十万援兵。

只是,分明燕惊鸿那时便知晓她是细作的。

“汾水战乱本就是池修远与我的计策,你为何还要去?”

燕惊鸿不假思索,理所应当的口吻:“因为你在那里啊。”

因为你在那里……

这个傻瓜,她在那里,只是为算计他啊。

常青张张嘴,喉间苦涩:“你明知道我是池修远的细作,又怎会有危险。”

燕惊鸿牵着她的手,用力地拽在手心里:“我信不过池修远,除了我自己,我不放心把你交给任何人。”

因为不放心她,所以便用自己和整个江山去博吗?

那些上世的事,那些陈旧的回忆,如今论及,她心口会疼得发紧。

次日,青帝将先帝女眷逐出燕宫的消息便传遍了大燕上下,坊间只传:红颜祸水,君主沉沦。

文武百官对此也异议诸多,只是帝帝君完全不予理会,一门心思只放在七日后的封妃大典上。

章华夫人的授封大典,帝君有令,一律遵从封后的标准来。

这等殊荣,大燕七百年历史,也只常青一人,大燕朝臣与子民都甚是忧心,宠妃当道,切莫祸国殃民了。

长福这几日为了封妃的事,都没好好喘气,终于可以歇口气了:“陛下,封妃大典的事宜都安排妥帖了。”

燕惊鸿继续看奏章:“嗯。”

长福又禀报:“因为皇后空缺,按照皇家礼仪,会让建明长公主给章华夫人授礼。”

一般来说,后妃的封妃大典哪需这样大张旗鼓地操办,皇后做主授了封便行,就章华夫人派头比皇后还盛大。

“由朕来。”说及此,燕惊鸿笔下顿住,眸中柔和了不少。

长福听闻,劝谏:“陛下,这不合规矩啊。”按照皇家礼仪,只有国母才有资格让帝君行授冠礼。

燕惊鸿不由分说:“朕说的便是规矩。”

长福囧:“是。”您是陛下,您最大!长福思前想后了一番,“陛下,那后宫的事宜?”

燕惊鸿提笔,半天也没批阅:“都交于常青处理。”

说到常青,陛下就没办法绕出来。长福试问:“那六司?”

司膳,司医,司绣,司饰,司药,司乐,为后宫六司,依照皇家规矩,六司归属皇后管制,之前后宫虚位,都是太皇太后代为执掌,可现如今,太皇太后都被赶出宫啊,这六司,总要有人来管。

眼燕惊鸿突然撂了笔:“她若想管,朕的天下都可以给她管。”已经极度没有耐心了,“休要再废话。”

陛下好爽快啊!

长福乖乖认错:“奴才知罪。”以后,直接以章华夫人为尊就对了,什么礼仪规矩,算个屁。又说道,“陛下,方才北魏的使臣送来了回帖,这次封妃大典定北侯爷会来朝贺。”掐算了一下时间,长福估摸着,“这会儿,定北侯爷怕是快入境大燕了,陛下看安排在何处下榻。”

燕惊鸿想也不想:“随意找个住所。”语气很冷硬,“离燕宫远点。”

说完,燕惊鸿就撂下了奏章,急匆匆出了章合殿。

“随意?”长福头疼了,陛下这是几个意思,外来使臣,这么打发真的好吗?他怎么觉得陛下有点针对定北侯爷。

燕惊鸿心急火燎地去了凤栖宫。

“常青。”

“常青。”

他一路唤着,急切地不得了,凤栖宫的宫人立刻便识相地退出去。

“常青。”

燕惊鸿急忙进了内殿,常青正在挑选封妃大典用的锦缎,她回头:“嗯?”

他走过去,一把把她抱住。

常青惊异:“出什么事了?”

他抱着她不松手:“没什么,我只是怕你会突然不见了。”

封妃大典前的第三天,章华夫人出宫拜访长公主,求教皇家盛典的事宜。

长福知道,这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陛下找的,章华夫人为何出宫,出宫去吗?出宫见谁?一无所知。

晚膳时间,燕惊鸿留在凤栖宫。

“陛下。”

燕惊鸿敛着眸,心不在焉。

长福再次提醒:“陛下,该用晚膳了。”

燕惊鸿抬眼,言简意赅:“滚。”

火气好盛啊!这是谁惹陛下不高兴了?长福想了想:“可是三日后的封妃大典您不满意?”

燕惊鸿眸间深邃,不见底的墨黑:“各国的邀请帖是谁去派送的?”

“是内务府的郑大人。”长福揣测不透圣意啊。

燕惊鸿命令:“打三十大板,扣俸禄一年。”

长福惊讶:“陛下,这是为何?”那些朝贺的帖子可是您过目了的,难不成是怪郑大人给定北侯府拜了帖?八成是!

燕惊鸿不做解释,只冷冷瞥了一眼。

长福立马俯首:“奴才多嘴。”

燕惊鸿起身,往殿外去,长福连忙跟上去:“陛下,您还没用晚膳呢。”

殿门口,正好听见红桥在吩咐宫女:“让司膳房温着火,等夫人从长公主府回来再传膳。”

长福了悟了,章华夫人没回来,陛下夫独守空闺,不想吃饭,要去外面等人。

酉时三刻,燕宫城外十里,一处宅落偏远,屋外挂着灯笼,杏黄的光晕打下,照着女子行路匆忙,低着头,带着面纱,瞧不清模样。

走进内堂,女子取下面纱,看着屋里久侯多时的男人:“侯爷。”

这女子,正是常青。

昨夜夜莺啼,是有传令,只是未曾料到,是池修远亲自来了。

他凝着常青,沉默了许久:“近日,可好?”

本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只剩了这四个苍白的字,他哪里会不知道常青的状况,青帝盛宠定北府俘虏一事,早便天下皆知了。

常青淡淡回话:“侯爷无须挂念,常青很好。”

池修远看着她,紧紧盯着看了许久许久,直到看红了眼,却始终不言不语。

再见,仿若隔世,他若怔若忡,忘了言辞,原来,他竟这样挂念她。

池修远久久不言,常青便道:“为免生疑,常青不能久留,侯爷有话请说。”

池修远如梦方醒,沉凝迟疑了片刻,他敛下眼底的颜色:“我要封妃大典那日奉茶女官的名单。”

终归,他来见她,是有所图。相思牵念,哪里比得过天下谋略。

常青没有迟疑:“好,我会想办法。”

池修远点头,似乎还要说什么,常青却开口:“夜深,我该回宫了。”

池修远张张嘴,沉默了许久,将酸涩咽回:“小心些。”

常青点头,将面纱戴上,转身而走。

“常青。”池修远突然喊住她。

常青回头,逆着光,眸中黑沉,毫无亮光。

戌时,常青归来,凤栖宫外的宫灯亮了几排,照亮了行路。

她方进来,燕惊鸿便迎上去,接过常青手里提着的灯:“在长公主府用过膳了吗?”

暗中,燕大燕四等人这才撤了。

常青摇头,一五一十地说:“长公主去护国寺祈福了,我去见了池修远。”

她对他,毫无隐瞒。

燕惊鸿并不多问,拉着她进屋,脱下她的披风:“先用膳。”走到案桌前,燕惊鸿扶着她坐下,给她盛汤,“天凉,先喝点汤暖暖胃。”

常青乖乖喝了几口,他不问,她便主动问起:“三日后大典,巫疆国出使朝贺之人是谁?”

燕惊鸿前来,最终目的,不是大燕,便是巫疆。三日后封妃大典必将不太平。

燕惊鸿却并不惊讶:“齐阳,还有涪陵。”

从奉茶女官下手的话,那么池修远是意在朝贺的宾客……常青抬头看燕惊鸿:“池修远想借刀杀人。”

借大燕的刀,铲除异己,一箭双雕,倒是好算计。

燕惊鸿好似胸有成竹,继续给常青碗碟里夹菜:“我处理便好,你先用膳。”

“惊鸿。”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燕惊鸿。

“嗯。”他放下玉箸,“怎了?”

常青神色有些深沉:“池修远还交于我一件事。”

燕惊鸿耐心极好,她说什么,便乖乖听着:“是何?”

她凝眸相视,借着烛火,望他眼底的清波,常青说:“他让我魅惑君主,祸乱朝纲。”

☆、定北侯:那便不要停

她凝眸相视,借着烛火,望他眼底的清波,常青说:“他让我魅惑君主,祸乱朝纲。”

燕惊鸿轻笑:“那我是不是要夜夜笙歌,与你醉生梦死?”

常青不言,垂下了头。

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这并非她所长。

在刺杀时,女色,往往是十分有力的武器,定北侯府的暗卫都会学以色弑人,唯独最优秀的她,学不会惑人之术,以至于她的武器只有她的剑。

见她苦恼的模样,燕惊鸿有意调侃,玩味地笑道:“我们彻夜贪欢,明日免朝,”他眸光痴缠,嗓音靡靡,“可好?”

一眼惑人,常青想,最擅魅人之术的,应是燕惊鸿。她愣愣地点头:“好。”

燕惊鸿手里的汤洒了,不知想到了何,倾城的颜色,染了薄红。

次日,青帝免朝。

再隔日,依旧如是。

宫中有传,陛下日上三竿醉卧美人膝,沉迷女色,荒废朝政。

金銮殿之上,长福公公高声念道:“有本呈奏,无本退朝。”

又罢朝?

一众文武大臣面面相觑之后,皆摇头叹气。等出了大殿,几位一品大臣才念上了几嘴。

张太傅感慨:“陛下都三天没有上朝了。”眉心一拧,甚为忧心。

左相附议:“这章华夫人当真有能耐,陛下被她迷得连朝政都不理了。”

诶,自古红颜多祸水啊!

右相捋了捋胡须:“这明日便是封妃大典,听说陛下还要亲自授礼。”

九卿王一脸的忧国忧民:“只怕日后这后妃魅主,”长吁短叹着,“诶,大燕危矣。”

再且说说这魅主的后妃,正翻阅着文武百官呈上来的奏章,若要让满朝百官见了,又要说后宫干政了。

燕惊鸿坐在一侧,撑着头看她:“常青。”

“嗯。”常青没有抬头,提笔写着什么。

燕惊鸿将脑袋探过去:“你都看了一个时辰了。”

她又翻开了一本奏折,说:“我不累。”

可是……

燕惊鸿有点儿不愉悦:“你都没看我一眼。”

一个时辰,这堆成山的奏章他一眼都看不进去,他应该拉着常青一同午憩的,而不是来看奏章。

常青抬头,认真地看着他:“你罢朝三日,若是大燕朝臣,自当会弹劾我。”常青将宣纸摊开,墨水未干,是她方写下的,“然而,有十六人静观其变,你要小心他们,我怀疑池修远在朝中安排了人。”

燕惊鸿握着她的手,提笔在纸上划去了几个名字:“这几个是我的人。”又划去了两个,燕惊鸿在她耳侧轻轻吐字,“大理寺卿与晋南王不是。”

常青思忖过后:“那还有——”

燕惊鸿打断她:“常青。”

她应着,有些疑惑:“嗯?”

他将她手里的毛笔放下,扶着常青的肩:“上一世你替池修远谋了十二年,这一世,我不愿你再这样累了。”

她怔然,凝眸深远,与他对视,片刻,眉头蹙了蹙。

叫她怎么放心留他一人尔虞我诈。

燕惊鸿揉揉她眉心:“别担心,我只斗不过你,除了你,我大燕的江山,谁也动不了一分。”嗓音轻柔却让人安心。

若论谋略,比之池修远,燕惊鸿有过之而无不及,上一世输了江山,皆拜她所赐。

池修远谋江山,而燕惊鸿,谋她。

常青点点头:“那好,我不做朝臣,只做你的宠妃。”

燕惊鸿笑靥倾城,常青她虽冷漠,只是若要对一人好,便会将心都掏出来给那人。

这样的常青,叫他如何能不心动。

忽而,有脚步声临近,

燕惊鸿将常青抱起来,放她坐在腿上,她微微错愕间燕惊鸿的唇便贴在她耳后。

他道了八个字:“魅惑君主,祸乱朝纲。”

这时,云渺走进来。

近日来,云渺似乎格外注意常青,她大抵是信不过常青的。常青伸手,搂住燕惊鸿的脖子,耳边温热的气息,倒让她有些心神难宁。

云渺上前奉茶:“陛下,夫人,请用茶。”

毫无预兆,茶盏脱落离手,咣的一声,砸在了案桌上,水漫了满桌的折子。

“怎如此毛手毛脚的!”燕惊鸿愠恼,将常青抱离案榻,省得茶水溅到她。

云渺扑通便跪下了,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声音瑟瑟发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燕惊鸿似要发难,常青拉住他,对云渺道:“无碍,拿这些折子去殿外风干片刻,你仔细守着。”

云渺连连称是,将湿了水的折子收拾了一番,转身,眸中一抹精光一闪而过,若如常青所言,这些折子当中,便有明日奉茶女官的名单。

燕惊鸿挥袖便合上了殿门:“她对池修远倒是忠心。”

常青不置可否:“他善于攻心。”

上一世,云渺便是为池修远而死,一把火,引火自焚,只为了替池修远守住燕门关。

云渺也好,她也好,都曾迷了眼,只看见了一个轮廓,便飞蛾扑火。

燕惊鸿冷哼,语气极度嫌恶:“窝囊废,就知道靠女人。”

常青扬起唇角,哭笑不得。

明日,燕宫行封妃大典,这夜,宫中格外热闹,宫灯染得天际昏黄。

司绣房与司饰房酉时便送来了明日大典的宫装,十分繁杂的凤袍,云渺侍奉常青试穿。

燕惊鸿从殿外进来,吩咐云渺:“你退下。”他走近,取过红色的中衣,“让朕来。”

云渺喏了一声,垂首缓缓退开。

常青只着了素白的里衣,燕惊鸿替她穿上流苏曳地的中衣,大红色的妖娆,越发衬得常青模样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