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说,人在街上走,难免遭雷劈。

和上午值班的人进行换班时,那个死神瞅了一眼灰蒙蒙的天随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流魂街。我说,兄弟,难道您也被雷公雷婆特别优待过么?

一屁股坐到茅房门口。

欧不,不要误会,不是上厕所的茅房。只是和厕所相似,但其实不是厕所的房间。

风越来越大,房子旁边的小树苗几欲被吹折。就在我概叹自己居然和一棵树同命相连的时候,一个无脚怪停在了我的身前。说他是无脚怪,因为他的衣服实在太长,把两个脚丫子遮得严严实实。

我抬头求甚解。

看清来人后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大侠,您是从金庸的哪本武侠小说里穿来的?

来人穿着斗篷,硕大的帽子几近盖过他的眼睛。我说这天快下雨了,你戴着帽子我倒可以理解,可是为毛你还要戴着面具把脸也给遮得密不透风啊。

难道您老人家要拍剧院魅影么?

心里一连串嘀咕,我知道我的表情也随之变了又变。可那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到我心里犯嘀咕犯完了他才开口道,“你就是小冰对么?”

下意识想说不对,可是他的声音太过熟悉,让我把反驳的话语活生生吞了下去。

“您哪位?”

男子蹲下身,与我平视。他的眼睛,是碧蓝的。隔着面具,我隐约能看到他微微弯起的眼角,他似乎是在笑。“小冰……”

我像看ET一样的瞅着他道,“干嘛?”

“小冰……”他抬手轻拍了几下我的头顶,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反复念叨着我的名字,“小冰,小冰……多好听的名字。”

他应该庆幸他在说这名字好听的时候,报得是小名。他要是喊全名我肯定翻脸。

喊完名字后,他安静了许久。仿若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忽然抬头。“小冰,现在的你,恨丰臣靛么?”

“所以我才说你到底是谁啊。那么阴冷的天你就别跟着一起阴阳怪气了好不好。”

“小冰。”他直接忽略我的抗议,只是将自己的话题继续下去,“现在的丰臣靛,不够成熟,不够宽容,不够包容,甚至很愚蠢很混蛋。但是……能不能请你不要放弃他。”

我愣住,忘记了反驳。

“等将来,等将来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再翻旧账一并讨回来……”

霍然从原地站起,我皱眉看着这个诡异的男人。“你到底是谁啊,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一点都听不懂。”

“好,你不要动怒,那我只说两句话。”他跟着站起身,眼底的痛楚却是那么明显,“如果可以,请不要放弃丰臣靛。还有,万不可在一井眼前解放斩魄刀。”

这实在太惊悚了。

不但看不见他长得什么样,他居然还对我身边发生的事了若指掌。

我张口,刚想说你离我远点。却见碧蓝的眼眸内星光闪烁,他的眼神很像一个人,很像一个不可能再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挣扎了几秒,我改口问,“你为什么要哭?”

男子颤抖着双手将我拥进怀里,声音也开始颤抖,“我只是舍不得,我只是舍不得而已……”

本能告诉我,应该推开这个男人,然后像甩三轮车一样甩他一巴掌。可是他身上那再熟悉不过的香味让我没了方向。

这不是镜花水月,在这个世界里的蓝染没有需要对我用镜花水月制造丰臣靛假象的必要。

“小冰……不要放弃他……”

伸手推开他,我凝视他碧蓝的瞳仁。“你是让我不要放弃他,还是让我不要放弃你?”

他怔住,眼睛微微睁大。袖管被风吹得鼓鼓的。

“其实你是丰臣靛对不对……”

他垂眸往后退了一步,“丰臣靛现在在瀞灵庭内。”

“既然敢出来见我,为什么不敢承认你是谁。”

他又往后退了几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空中开始飘起了雨滴,冰凉的雨水打在脸颊上有种刺痛感。我往前跨了一步,重复道,“既然敢出来,为什么不敢承认你是谁……”

须臾,他沉声道,“照顾好自己……”

一道闪电照亮了灰蒙的大地,撕裂了天空。紧接着响雷声划破天际。

他最后说了两个字。

“绯真。”

说完那两个字后,他便瞬步离开了。我没有任何鸟时间去想其他的,瞬步跟上他的步伐是我唯一能做的。雨越下越大,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我知道,以我的瞬步水平根本追不到他。如果他铁了心要离开。

在一个空旷的场地上,我彻底没了他的踪影。

滚烫的眼泪参着冰冷的雨水流过脸颊,四下里除了风雨声外再无任何声音。

“既然不能留下,你又为何要出现……”

浑身被淋得湿透,从头顶一直冰凉到双脚。当我拉开队舍大门的时候,众人陷入了沉默。于是我发现我的冷场能力还是很高的。

原先在喝茶聊天的千叶忽然从人群中杀了出来,一路杀到我眼前。“我的天,小冰,你这是在干吗?”

我很努力地在听她说话,可是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身后的大门被人推开,然后是一阵脚步声。修长的身影从我身边走过,步伐忽然停住。我抬头看向他,他亦垂眸。

“小冰,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依然很用心地在听他说话,可还是听不清。

他好像叫了我的名字。

可是语气和方才那个在流魂街的男人比起来相差甚远。

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的手背,丰臣靛变了脸色。

“千叶,能否麻烦你去拿一条干毛巾。”

用力甩开他的手,我皱眉看着他。

“小冰……”

“别碰我,求你。”

……

我的手,只有他可以握。

【十九】

回到房间后,我把脑袋蒙进被子里开始死睡。起先是不想醒,后来是醒不了。

分明盖了很厚的被子,可还是冷得直发抖。千叶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本想说我等会儿自己会去饭堂吃饭,可是开了口我才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清楚。

千叶叫了我几声,见我不睬她便绕到了床边。

冰凉的手背搭上我的额头之后她便开始惊呼,叫得我耳膜生疼生疼。

“我的天,小冰你发那么高的高烧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声。你现在能不能起来啊,我送你去四番队好不好?”

“……外面还下雨么……”

“不下了不下了,傍晚的时候就停了。”千叶坐到床边,口气听起来很手足无措的样子,“小冰,我应该带你去四番队还是请人来替你看啊。”

“我不去四番队,我要去找他……”

千叶先是一愣,随后把脑袋凑了下来,“小冰你要找谁?”

“他……”

“小冰你要找谁你给我说,我帮你去找。”

“我…我要去找丰臣靛……”

“丰臣君?好好,你先躺着,我去找丰臣君来。”说罢她便冲出了房门。以至于我都没来得及说清楚,不是这个丰臣靛,是那个丰臣靛。

他走得太匆忙,我还来不及说一些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一些只有他听得懂的话。

比如,混蛋,我们一起远离尸魂界好不好。

比如,混蛋,我要把你打扮成北极熊的样子扔到北极去。

比如,混蛋,热水袋太浪费水资源,还是你的手掌比较环保……

房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夜风随之漏了进来,我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蜷缩了一下身子。

“小冰,我把丰臣君找来了。我们一起去四番队好不好?”千叶又是疾步走到床边,担心的眉头紧皱。我想,这孩子和以前的深井冰关系肯定很铁,就像金刚石一样坚硬。

微凉的手背贴上我的额头,另一个声音道,“小冰,你先喝点热水,等会儿我带你去四番队。”言毕,他伸手箍住我的后颈想要让我坐起身。下意识推了他一把,不料打翻了他手中的茶杯。滚烫的茶水翻在被褥上。

“丰臣君……你的手……”

“不碍事,你重新去倒一杯热水。这丫头看来是烧糊涂了。”

“我没有糊涂……”拖着痛得快要炸开来的头坐起身,下一秒便感觉整个房子都在转。“我不要喝水,我也不要去四番队。我要去找他……”摸索着想要下床,却被一条手臂拦住了去路。

“你要找谁?”

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的手臂,可怎么都无济于事,“我…我要找丰臣靛……”

“傻丫头,我不是在这里么。”

倏地抬起头,撞见一双碧蓝的瞳仁。他微笑,眼角弯起。

“不是,你不是丰臣靛。”

“还说没烧糊涂,连人都不认识了。”他轻叹一口气,刮了刮我的鼻子,“乖,病了就要医。”

抬腿猛踢了他两脚,我拽紧身边的被子大吼,“我说了你不是丰臣靛你就不是丰臣靛!你要带我去四番队不就是因为我是浦原喜助的妹妹么!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千叶端着茶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丰臣侧坐在床边,白净的手指轻轻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水。他沉声喊道,“小冰……”

这个声音我熟悉,这个语调我也熟悉,是属于下午那个面具男的。我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屏息静听。

“小冰,我们去四番队好不好?”

好,只要你不再离开,去哪里都好。

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他一把将我从床上抱了起来。往门口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身边的女孩道,“千叶,我送这丫头去就可以了,你早点休息吧。”

*

凉风飕飕地刮着,即使衣服裹得再厚也无法驱逐那股严寒。忽然感觉鼻球处有些痒,我转头往身边的布料上蹭了蹭。还是有点痒,于是又蹭了蹭。

头顶上方传来短促的笑声。“才说的我怎么像你干爹,你立刻就变得跟小孩子一样了。”

“你要是我干爹我就是你干娘。”

丰臣低头,眉梢轻抬,“这是什么逻辑?”

原先有点模糊的意识被冷风吹的暂时回神。我瞅了他一眼,“……我冷。”

“一会儿就到了,再忍忍。”

“怎么还没到,你故意绕远路的是不是?”

“丫头,诬蔑人也要有合理证据的。你以为我抱着你赶路很好玩么。”

“那我自己走,你放手。”

红唇微微勾起,他却忽然无赖道,“我若是不放手你能拿我怎么办?”

“我剃光你的头发……我还要让你上女协杂志……”

“女协杂志?”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呆愣片刻后垂首。

好容易才到了四番队,一冷一热的温度变化让我很想吐。量温配药,待四番队队员将一切事务处理完毕后,丰臣靛轻握住我的右手道,“小冰,吃了药再睡。睡一觉明天病就好了。”

他的手很冷。

眼泪还是不自觉得流了出来。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你果然不是丰臣靛……靛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温热的,你的手却是冷的……”

“笨丫头,不是我的手冷,而是你的手心太烫。”

抬腿踹了他一脚,“你不要和我绕弯子。我说你不是丰臣靛你就不是丰臣靛……”

丰臣靛叹气摇了摇头,碧眸内却有止不住的笑意。他柔声道,“是是是,我不是丰臣靛。我是你喜助哥哥,来快把药吃了。”

吃过退烧药后,困意便席卷了全身。有一下没一下地眨着眼睛,隐约间听见坐在一旁的丰臣靛说了很多话。

他好像说了对不起。

他好像说了那夜只是一时情急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阻止我始解斩魄刀。

他好像说了他有种感觉,感觉如果我那时始解了斩魄刀会有很大的麻烦。

可是我分明记得我说过我还不知道斩魄刀的名字的。

所以丰臣靛,你的道歉我可不可以判缓刑。

翌日,当我觉醒自己昨天都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时候,那感觉比雷劈还要带劲。

就在我苦思冥想该如何避开丰臣靛省的闹尴尬的时候,千叶却告诉我他一清早就去了现世。而且是一个人去的,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

为此,一井的脸黑了整整一个上午。

其实我想说,孩子,你的道行还不够深。要是他和当初那样一声不吭一走就是几个月的,您还不得疯了?

【二十】

丰臣靛一离开就是半个月。一井那孩子天天站在宿舍门口,都快站成一块望夫石了。一代娇艳欲滴的美女天天这么满目愁容,我看着都觉得太过可惜。

初春时节,天还未完全退去那股严寒。

那座供值班死神呆得茅房也最终受不住这多变的天气,垮了。一旁的小树苗亦被绑上了树桩。我颇为无奈地靠着那棵小树,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和我换班的那个死神很严肃地对我说,你最近要是偷懒会死得很惨的。

我说,为毛?

他说,最近虚特别多,我一个上午就解决了三个。

春天,还真是一个蠢蠢欲动的季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