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延依旧捂嘴,遮了半边脸看不清神情:“是。”

“有劳了,肖大人。”孟世德起身,临走又道:“前些日子得了批好茶,回头我叫孟四送些到你府上,你尝尝。”

“多谢。您慢走。”

他走后肖延放下枯手,一脸诡异表情如餍足的豺狼,继而唤来随侍奴仆。

“老爷有何吩咐?”

“回府给夫人说把茶罐子腾一腾,明日有人送新茶过来。”

刑部大牢半在地上半在地下,狭窄的牢房只有一扇巴掌大的透气窗。深夜之时,华雪颜透过那扇窗户望向天空,却只能瞥见一团阴云。原来此夜无星无月,是阴天,也刮起了风。

地牢阴冷,墙角的破絮散发出一股恶臭,地上的污渍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嗅进鼻孔方才察到一丝血腥。

黯淡夜色下她伫立在窗下,仰头望着外面,尽管什么也看不到,却不肯挪走目光。

她的父亲,整洁儒雅的父亲,当年也是这样度日如年吧?不难想象,他是从怎样的希冀,逐渐变成失望、绝望,最后化作一腔悲愤,含恨而终。

这洗不掉的斑驳鲜血,可有她父亲的一滴?

这耳边呜咽的冤鬼哭诉,可有她父亲的一声?

这石墙上的道道抓痕,可有她父亲的一笔绝书?

她闭眼深深嗅着牢里腐臭的气息,尽力感受十年前她父亲在此的痕迹,寻找、捕捉、收纳入怀…她要感同身受。

她的胸口高低起伏,双手紧握成拳,从肩到脚都在颤抖。

这不是害怕,这是复仇的火焰,灼得她满腔沸腾。

牢门铁链哗哗轻响,暗夜之中,比夜枭更深沉的人无声无息钻了进来,站在了华雪颜身后。

无比熟悉又霸道的气息,瞬间侵入了这里。华雪颜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不怎么惊讶,照例出口就讽:“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跟我出去。”

纪玄微沉哑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衬得牢狱更阴森三分,仿佛这不是鬼魅之言,而是地底阎王主宰生死的命令。

华雪颜冷笑回首:“将军想劫狱?”

纪玄微伸手牵她:“走。”

“不走。”华雪颜手腕一抬,避开他的触碰转而撩了撩头发,横眉透妩,噙着笑道:“且不说逃狱这种大罪我担不起,而是万一出去了,将军你——”她刻意压低了嗓子,缓缓道:“杀人灭口怎么办?”

纪玄微愣了一瞬,很快又出手来拉她:“胡言乱语。”

“诶诶。”华雪颜后退两步背靠墙壁,抬起手挡住他,讥诮道:“难道不是么?杀了唐家的公子还不够,现在又来杀替死鬼?将军你杀了我可不明智,我若死了,谁替你背这个黑锅?嗯?”

她嘴角明明含着笑,语气也是娇俏,可透过沉夜雾霭,纪玄微清清楚楚看到她眼中的不屑与憎恨。

他明显有些恼怒,反唇相讥:“替我背黑锅?你是为姓孟的当替死鬼!”

“是又怎么样?”华雪颜斜眼,笑意浅浅,“我乐意,我喜欢。孟郎待我不薄,我以身相许也不够,就算搭上性命,我也——无怨不悔。”

“你!”

纪玄微每每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怒火,总是会被华雪颜三言两语就挑燃。他出掌钳住她的咽喉,把人紧紧抵在墙上,伟岸身躯转瞬倾轧而下。

他与她紧密相贴,压得她愈发呼吸不畅。他没有吻她,而是把唇凑到她耳畔,鼻尖蹭着她的脸颊,像一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童那般执拗相问,带着不甘与哀伤。

“你怎么做得到?怎么做得到…”

“你怎么做得到与仇人之子同床共枕,肌、肤、相、亲?”

第三九章 血性女子 ...

“哈!这话问得可笑。”

华雪颜嗤笑,她略略侧首,同样把嘴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字轻吐慢言,口气轻佻。

“别说区区仇人之子,就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我也敢与之共眠。甚至,”她的手指搭在他后颈,指尖轻挲跳跃,“和你这种魔鬼缠绵欢好,我也做得到。”

她朝他耳朵呵气,妩媚得如阴司艳鬼:“多谢将军栽培历练,亲自调|教。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影子,”纪玄微低低唤她,双臂收拢拥她入怀,埋头抵住她的香肩,眼眶涩然不敢让她察觉。冷峻刚毅的他竟也显露颓然之势,嗓音愈发沙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那天我…不是有意…”

“你对不起我什么?”

华雪颜恨他每每都是伤害了再来道歉,怒上心头,狠力搡开他,连声质问:“你为什么道歉?为你接二连三的利用?还是从一开始的算计?我的顺从、听话、任你摆布,最后换回来的是什么?是什么!”

她双眸含泪,却硬是咬着唇没哭出来,声音隐隐颤抖:“你说战事结束就让我和叶子离开边关,你说只要我完成任务,就给我们姐妹新的身份新的开始…我信你,所以我甘愿留在城里被西越军带走,还有海棠、樱桃、杏花…你可知为了你一句毁敌粮草,我们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是,她们是下贱的娼|妓,可娼|妓也是人,不该被这样折磨,你不知道海棠死得有多惨…”

“我当时别无他法。”纪玄微眼帘低垂,肩头白霜托满一身落寞,他低低道:“仗打了三年,国库空虚将士疲惫,我亲眼看着自己麾下的士兵接连战死,有些甚至连尸骨也找不回来,被荒漠里的狼吃了…你只觉得你们可怜,但是他们呢?就活该付出性命?他们家中的父母妻儿呢?就该承担丧夫丧子之痛?关外的冬天不好过,西越军必定孤注一掷攻城,所以我必须抢先下手…”他说话有些缺乏底气,可还是迟疑着出口:“我没有强迫海棠她们,她们都是自愿,我也没有要求你去…”

“是,你是没亲口说,但如果我不去,你们就会让叶子去!”眼泪夺眶而出,华雪颜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悲懑,扬手狠狠打向纪玄微,“你们是不是人?叶子她眼睛看不见啊!如果去了不是明摆着送死是什么!你明明答应了我会好好照顾她,背地里又想推她进火坑,背信弃义的混蛋…”

“那是何副将的提议,我没答应!”纪玄微截住她的手,把她拦腰抱住按进怀里,“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我拒绝了。可你为什么瞒着我去找何副将?说你要留城?为什么…”

华雪颜凄凉嗤道:“为什么?你养我不就是为了这天?”她抬起通红的眼,泪珠一滴滴从眼角滑下来,悲戚戚道:“你从来不碰我,不是因为你尊重呵护,而是因为你知道,西越大帅柴炎喜好女色,可是他非处子不要。每次洗掠城池过后,所得处子都要先让他挑选,然后才是其他人…”

“柴炎谨慎阴狠几乎没有破绽,只有女色一项是弱点。留在他身边的女子,就有唯一杀他的机会。你教我擒贼先擒王,你常说西越只是一群徒有蛮力的乌合之众,只要杀了柴炎必定群龙无首,军心大乱…你再率大军趁机攻打,势必拿下西越。”

“我以为你留我在身边只是一时兴起,哪晓得…”华雪颜失望垂下眼角,哽咽道:“从第一次见面,你就什么都算计好了。我对你而言,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利用,所以你教我武艺,也要我去跟海棠学那些…”

尽管她身在泥沼,当初却还留着一颗少女芳心。对于纪玄微这般英武的少年英雄,心底或多或少有一些仰慕,还有希冀。

问她是否爱过他?未必。但是那份仰望倾慕,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他给过她无限美好的愿景希望,最后又一手摧毁她的信仰。

仿佛一瞬回到烈风朔朔的边关,她还记得那天站在议事营帐的门口,她听到了什么。

“将军,我们粮草不多了,补给又迟迟不来,您是不是再上书催催朝廷?”

她听出这是何副将的声音,此人乃是军中参谋,专负责军队供给。

纪玄微沉重的呼吸声从帐内飘出来,许久才道:“半年前越州旱灾颗粒无收,朝廷也运了粮米过去赈灾。如今不是他们不肯给我们送粮,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何副将忧心忡忡:“那如何是好?眼看就要入冬了,没有粮食大军可怎么撑得下去?除非这仗不打了。”

纪玄微不置可否,忽然问:“西越如何?他们粮草充足与否?”

何副将道:“自然也是半斤八两。西越素来贫瘠,国内储粮想必更少,末将以为他们也最多能撑两月。我们只要守住这两月,必定不战而胜。”

“等不起了。”纪玄微沉沉一叹,“我们的粮草最多撑一月有余,届时若是朝廷的补给还是不到,万一西越攻城…不行,我们得速战速决。”

纪玄微与何副将商量作战计划。华雪颜站在帐外没有进去。她知道情势不容乐观,不由得心生惶恐,她不能眼睁睁看东晋战败,到时她们姐妹将再次颠沛流离,她好不容易求来的安稳又将荡然无存。

她能做些什么?一定可以做些什么…

“将军,不如…用那个方法,女人。”

华雪颜突然听到“女人”这个字眼,顿时起了兴趣屏息凝听。

纪玄微没有搭话,保持着沉默。何副将试探道:“派出探子打入西越敌营,放火烧了他们的粮草,我们再趁着后营大乱全力攻入,一举歼灭。西越大营看守严密,寻常探子不易混入,但是女子不同,能降低他们的防备心。依末将之见,您身边的影…”

“不行!”不等何副将说完,纪玄微斩钉截铁否定,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执拗相拒:“她不行,她身手不好也没有经验,很容易…把事情办砸,到时打草惊蛇反倒会弄巧成拙。”

“但是她很聪明,将军你都栽培她这么久了,是时候让她一试。”军营众人大都不懂拐弯抹角暗示揣测,何副将性子耿直,并未察觉纪玄微的不悦,而是一味从现实利弊给他分析:“如果你担心她一人不足以成事,那就多派几人同去。可女人太多容易引起戒心,我们干脆以退为进,先是诱西越攻城,然后再从侧面包抄,直捣黄龙…”

纪玄微并不同意这个战术,道:“战场杀敌是男人的事,要女人前去冲锋陷阵像什么!不行。”

“寻常女子自是不行,她们也没这本事,可是我知道有几位女子能够担此重任。”何副将说着竟然眼眶红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帐下的李忠?年纪轻轻个子高高的那个,脑袋圆得像个倭瓜,大伙儿常叫他李倭瓜…”

纪玄微说:“自然记得,他跟着你好多年了,可惜上一次伤重不治而亡,你亲手埋的他,还把一年的俸禄都托人带回去给他爹娘。”

何副将堂堂大男人,提起此事竟然哭得稀里哗啦:“这小子十六岁就跟着我,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疼,我说战事结束就给他讨房媳妇儿,我亲自去做媒,给他挑个漂亮姑娘。他告诉我他有意中人了,就是妓帐里的那个娘们儿海棠…我当时还骂他不争气,黄花闺女不稀罕,偏偏稀罕一个窑姐…他腆着脸说非海棠不娶,我被他缠得没法,都答应了,只说一打完仗就让他俩成亲,到时大伙儿都喝他的喜酒…”

何副将泣不成声:“哪晓得这小子是个短命鬼…他被抬回来的时候还没断气,我喊军医救他,可他肚子上一个大血窟窿,怎么堵得住啊…他说他想要见海棠,见她最后一面…”

何副将抬手狠狠一揩眼睛,努力维持着军人的刚强,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他俩说了些什么,后来小李去了的时候,那娘们儿一滴眼泪都没掉…都说婊|子无情无义,我也这样骂她,可后来才晓得,我错了。”

“埋了小李的那晚上,海棠来找我。她梳了妇人的发髻,穿一身白麻孝衣,头发上还插朵白绢花,一副未亡人的打扮,看样子是要为小李守孝…小李没看错人,那娘们儿是个血性的,她给我磕头,求我让她上阵杀敌,她要亲自为小李报仇,她说就算搭上性命也愿意…”

“将军,全城的人没有一个不想去杀西越杂种的,不管男女老少,都恨不得把西越人饮血啖肉。我们输不起这场仗,成千上万的百姓都在看着、等着…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将军!”

纪玄微身上的担子太重,压得他连一声喘息都不能控制。他并非没有动容,只是亲手推她出去…他怎么做得到!

何副将终于看出他的犹豫,又提议道:“如果将军您舍不得,那可以叫其他人代替,听说有个盲眼的小姑娘也很机灵,且耳力极好…”

帐外的华雪颜乍听他提起叶子,想都没想就撩开帐子冲了进去。

“我去!”

她旋风般跑至何副将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满脸恳切:“不要喊她,我去,我去烧粮草!”

纪玄微先是一怔,继而怒吼一声:“谁许你不经传唤擅自闯入!来人,给我拖出去!”

华雪颜不肯,在他面前跪下来死死抱住他的腿,惊惶喊道:“将军,不要让叶子去,不要…我求你了!我会去的,我保证不让你失望,我什么都能做到,你相信我…”

这里的动静惊了外面的其他将领,众人纷纷而入,纪玄微已经骑虎难下。

何副将见状再劝:“将军,让她试试吧。”

众人帮声:“将军,机不可失!”

纪玄微低下头看华雪颜,她跟着他两年,已经从稚嫩的丫头蜕变成将熟蜜桃,饱满诱人。她仰着头,白皙的脸上写满哀求,却没有丝毫畏惧犹豫。

她扯着他衣角,不断重申:“我一定可以完成任务,一定可以的!”

其实当时她只要说一句不愿意,她只要示弱那么一点点,他必然把她保护在羽翼之下,而不是推她入豺狼之口。

“你当真…愿意?”

他重复问了一遍,深邃眸子紧盯这她,企图从她眼里找到一丝对他的留恋。

她狠狠点头:“愿意。”

纪玄微低低垂下眼睛,周身难掩失落意味。他阖上眸子,疲累之极地往后一靠,淡淡挥手。

“下去安排罢。”

第四十章 泪落绣裳 ...

何副将叫华雪颜黄昏以后到他营帐商议具体细节,同时也叫了海棠几人。

在这之前,华雪颜去找了叶子。

叶子原先住城里,后来因她不肯离华雪颜太远又回了大营,被安置在营中边角,跟着煮饭烧水的大娘住一起。她虽眼盲但心不盲,在绣坊几年学的针线派上了用场,军中将士都知道营里有个漂亮的小姑娘补衣裳补得极好,阵脚细密结实,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个眼盲之人的手艺。

黑暗的房内弥漫着一股沙尘味道,叶子坐在那里做着针线活,响起剪刀裁过布帛的声音。

华雪颜进来,她放下了手中之物,耳朵一动随即笑唤:“阿姐。”

“我还没说话你就知道是我了。”华雪颜微微一笑,点燃门口桌角的油灯,手掌护着火光走过去坐下,看见叶子手里的衣裳把眉头一皱,“说过多少次了,不许替人补衣裳。瞧瞧你手指头都被戳成什么样了!”

华雪颜说着就要抢过衣裳来扔出去,叶子赶紧往怀里一抱,紧紧护住:“不是不是,这是我自己要做的。”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衣裳展平布料,只见是一件黑色的男人袍子。她举起来给华雪颜看,怯怯笑道:“这是给将军做的,阿姐你看大小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再改…你把衣裳送给将军,他一定会很高兴,会对你更好。”

“呵…”提起纪玄微,华雪颜苦苦一笑,她低手抚摸着这件衣裳,喃喃道:“给他做衣裳作甚?他又不稀罕。”

叶子无法看见她眼睛中的失望难过,依旧笑着道:“别人的不稀罕,是你的肯定稀罕!阿姐你就说是你做的呗。”

黄豆大小的一点光亮,洒出细细昏黄光线,照在两位少女明丽的脸庞上,几分美好几分凄凉。华雪颜看着叶子笑意盈盈的脸,忽然眼前模糊一片。

“叶子,来让我抱抱。”

华雪颜把叶子搂进怀里,紧紧一拥。想起多年的相依为命她不仅潸然泪下,却急忙揩掉泪水,努力维持着平稳,道:“衣裳是你做的,还是你亲自给他。我…我有事要出城几天,到时候我不在,你万事小心,碰见了难事就去找将军,他会照顾你。听到了吗?”

叶子听闻她要出城登时紧张起来:“阿姐你为什么要出城?要去作甚么?”

“没什么,有份文书要送到邻城。我不是一个人去的,还有其他人一起,别担心,我没事。”叶子垮下肩头,松了口气:“嗯,阿姐你要小心,我等你回来。”说着她把针线篮子往华雪颜面前推了推,俏皮道:“你帮我穿针!线是你穿的,衣裳就算是你做的呀。将军见了一定会很高兴…”

华雪颜不忍毁了叶子这份期望,埋头拿过所有的针穿上绣线,打上结。

她凝视着被蒙在鼓里的叶子,自己愈哭愈猛,泪水如断线珠子滴滴落下,却不吭一声,默然相对。

天黑了,华雪颜去了何副将营帐,见到了海棠等女子。海棠一身素白未施脂粉,穿得周周正正,跟她印象中那个风骚的妓|女相去甚远。

“海棠姐。”华雪颜主动唤她。

海棠抬起眼帘,哀伤的眸子下是怒火骤然的仇恨,她淡淡点了个头:“你也要去?”

华雪颜颔首,海棠见状垂下眼,无奈一叹:“你…唉…”

来不及再作寒暄,何副将已经走了进来,把众女召集在一起,道:“今日请诸位前来的用意想必大家都清楚了,在此我重申一次,此番任务凶险异常,很有可能一去不回,所以请姑娘们三思,若要反悔现在还来得及。如无异议,我待会儿就把安排交代予诸位。”

众女皆缄口不语,没有一人在节骨眼儿上说要退缩,也没有一人露出胆怯惧怕。她们有的,只是迫切的复仇之心,还有久久燃烧的猛烈恨火。

“好、好…”何副将见状再次红了眼睛,他连说几声好,嗓音哽咽,“巾帼不让须眉,女中豪杰…我何大宝愧对诸位,堂堂男人却要送一群女儿家上战场,我实在…请受我一拜!”

铁骨铮铮的男儿说跪就跪,噗通一声在她们面前屈下双膝,重重落地。

海棠急忙去扶起他:“大人无需自责!以前是你们在战场上拼命杀敌,把我们保护在身后,现在该轮到我们回报将士们的恩情了。我海棠命苦命贱,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我知晓情义二字!小李对我有情有义,我自然不可辜负于他,只要能为他报仇,让我作甚么都可以!”

樱桃也说:“我的爹娘就是死在西越人手里,我沦落风尘已是不孝,我不想去了下面也愧对二老,大人,我这辈子没有做过大事,仅此一件足矣!”

“我也是!”

“…”

她们情绪激昂,没有一丝女子特有的柔弱,国恨家仇之下,她们也是一群英勇战士。何副将含着热泪告知众女他们的计划,并把细节交代一清。等到事情完毕已是深夜,众女陆续散去,华雪颜正要走,却被何副将喊住。

“影姑娘!”

华雪颜回头:“大人还有何吩咐?”

何副将望着她的眼神颇为复杂,带她出了营帐,两人躲到阴暗处说话。

“影姑娘,”何副将说了半宿的话,嘴唇已经干涸开裂,声音也哑得不像样子,他表情有几分惭愧,看得出来很犹豫,却还是开口了:“我有一事相求。”

华雪颜道:“不敢当,有何吩咐大人您说便是,我力所能及一定做到。”

何副将神色凝重:“此事有很大的风险,之前从未有人做到,我也不清楚你有几成胜算…但是,你是唯一有可能做成此事之人!”他双目燃火,跳动着希冀雀跃,突地问道:“你可知道柴炎?”

华雪颜一怔,点头:“知道。西越的大帅,我们的对手。”

“不仅是对手,还是很强的对手。”何副将的口气憎恨中也有几分无奈:“两年多来,将军与他交手数次,却是棋逢敌手不相上下,没有办法灭了他。当然,他也没有办法除掉将军,所以这场仗就这么拖下去…只是现在我们没有时间了,再拖下去东晋极有可能战败!这个时候我们若能除掉柴炎,形势必将逆转,此战胜算可以大至九成!”

他幽幽盯着华雪颜,纵觉难以启齿,但依然说了下去:“柴炎此人行踪隐秘不常露面,经过多番打探,我们察觉了他一个秘密。每月都有一批女子被送到军营给柴炎,而不久后这群女人又会被遣返回西越,继而送新的来,周而复始。我们起先以为他是借着此事传递什么消息,于是派出探子跟随这些女人,最后才发现她们都是被人从四面八方搜罗而来的,专门送给柴炎供他玩弄。但军中自有妓帐,柴炎就算再好色也没必要每月都换新的女人,除非另有隐情。后来我们才知道…”

“柴炎有一特殊癖好,非处子不要。”

华雪颜闻言猛然一惊,美眸圆瞪看向何副将,红唇翕张难说只言片语。

何副将低低垂首:“事关重大,此事只有我和将军知晓。我们定下一个计策,如果某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便让一女子潜到柴炎身边,伺机杀了他。在此之前,我们要做的是找到合适人选,予以栽培…最后,将军留下了你。”

“影姑娘,这次你的目标不是烧毁粮草,而是暗杀柴炎。我希望你用尽一切办法接近柴炎,杀掉他。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老王死了赵哥死了小李死了…死的人太多了…”

何副将声泪俱下,近乎哀求的口气卑微到尘埃里。华雪颜却神情木然,愣愣站了许久方才回神,问他:“这是将军的意思?”

何副将一时语噎,慌忙转头避开她审视的目光,嗫嚅道:“将军他不…”

“我知道了。”他逃避的神情愈加坚定了华雪颜的揣测,于是打断了何副将的话。她此刻已经感受不到失望,而是绝望至极。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世上不会有人给你莫名其妙的好处,更没有人会让感情超越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