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娘慌慌张张把葡萄一扔,急忙退开几步,惶恐赔礼:“对不起对不起,奴家不是这个意思,世子爷请恕罪…”说罢眼睛已经泪盈盈的了。

左虓无视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抬手随便一指:“站边上,待会儿客人来了你唱个曲儿跳支舞就行了,其他的不消你做。叫你来是给本世子长脸,千万别丢人。”

孟之豫见状好笑。原来左虓还记恨着他们取笑他“守身如玉”一事,这会儿竟然想出这么个损招,为的只是博回面子!

妓娘尴尬又局促地站到了水榭边角,后背晒着烈阳,辣辣烫烫的。而左虓一副不懂怜香惜玉的表情,不耐烦喊小厮给他打着扇,端起冰镇的梅子汤咕噜噜喝了两碗下去。

“哎呦阿虓,好些时候没见着你了!”

孟之豫一路走来拿扇子遮着脸,进了水榭就径直坐下,毫不客气地抢过左虓的梅子汤一口气喝完,满意咂咂嘴,手背揩拭嘴角,笑道:“还是你最善解人意,知道我来了口渴,专门盛好一碗冰水等我。”

“你咋那么讨人嫌!”左虓眉毛一横,拿手拍打孟之豫,“要喝自己盛,抢人家嘴边的东西你也好意思!”

孟之豫满不在乎地扯扯衣领,摇扇扇风,抱怨他:“我说你才讨人嫌,天热成这样还喊我出来,故意要折磨人是不?我在家乘凉不知多痛快,我娘子还给我打扇呢…”

左虓“哈”了一下,明显不信:“我看恐怕是你替她打扇吧?话说回来,你家那冷美人只消往那儿一站,都不用要冰块了,她哈哈冷气就成!”

孟之豫有些发窘,道:“雪颜是与人不大亲近,不过那是对别人,对我还是不一样的。”他挺直腰板儿,反过来斥左虓:“去去去,你这种孤家寡人怎么懂温香软玉在怀的滋味,少对我指手画脚的。”

“我不懂?哈!”左虓不悦了,招来旁边的妓娘,昂着下巴介绍:“瞧见没,俪人馆头牌!今年上京的十八花魁之首!敢说本世子不解风情,哼…”

孟之豫掩嘴偷乐,桃花眼带着三分狡黠,冲着左虓招招手:“阿虓过来。”

左虓一头雾水,把脑袋凑了过去:“怎么?”

孟之豫附耳说话,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我说…你连人家小手都还没牵过吧?小雏儿?”

“孟、之、豫!”

左虓拍案而起,满脸被揭短的愤愤之色,孟之豫见势不妙急忙拉住他,赔着笑脸道:“开玩笑开玩笑…阿虓坐下,坐下我给你斟茶赔罪…”

左虓这才不情不愿地一屁股坐回凳子上,怨怒道:“我才看不上这些胭脂俗粉,我若要娶,就娶天底下最漂亮的妞儿,胸要大腰要细腿要白,还要对我百依百顺…”

孟之豫也不跟他计较,好脾气顺毛道:“是是是,最好还是个公主郡主什么的,行不行?”

左虓终于不气了,继续拿捏道:“那当然!还有脾性要温柔,最好再带点活泼,可又不能泼辣,更不能对人爱理不理。总之不要你家冷美人那样的,瞧你都成老婆奴了!”

孟之豫懒得和他争执,道:“得,我就拭目以待,看你能找个什么样儿的。反正依我说,我家娘子最好,不过…”他说着说着,突然熠熠发亮的桃花眼黯淡下去,带上一抹怅然。

“你们下去。”左虓见状遣退了周围杂人,把手搭上孟之豫肩头,“之豫你怎么了?有什么难处?”

“也不算什么难事,就是心里面有点不踏实。”孟之豫神色略有颓然,垂眸盯着梅子汤碗,喃喃道:“阿虓你说,世上会不会真有女人大度贤惠到主动为夫君纳妾?”

“有吧。不过那肯定是装出来的,女人家的心眼儿比针尖还小,你要以为她们不小气就惨了。”左虓摸摸下巴,“我还记得有年别人送我爹两个舞姬,我娘表面上没说什么,收了人扔在院子里不管,可足足有三个月没让我爹进房!后来还是我爹把人打发走了,我娘才跟他说话的。你想啊,堂堂侯府主母,够知书达理的吧,还不是一样吃起飞醋来不管不顾!所以我说,女人就是麻烦,我宁肯一个人清清静静的,懒得听臭娘们聒噪。”

孟之豫苦恼挠头:“如果真的有女人根本不吃醋呢?那是不是代表她根本不喜欢,所以不在乎…”

“你——”左虓敏锐捕捉他口气里的落寞,试探问:“你家那冷美人对你不上心啊?”

“也不是不上心,就是…”孟之豫长叹一声,勺子搅着梅子汤,“对我好是好,嘘寒问暖,一日三餐伺候得周周到到,还亲手给我做衣裳,从来不跟我发脾气使性子…可就是不吃醋,就算我招惹了别的女人,她眼皮都不眨一下。”

左虓咂舌:“不吃醋还不好了?你小子脑袋被驴踢了!”

“我倒宁愿她会因为这些小事跟我置气,至少说明她在乎我,心里有我。”孟之豫愈发失落惆怅,咬唇道:“她对谁都礼貌周到,对我也这般…我就怕她根本不喜欢我,可是你说,她又为何不计名分地嫁我?我不明白。”

他们的关系太融洽太完美,可就是这么完美,反倒让人觉得不真实,心生惶恐。

左虓想了想,觉得有些难以开口,却仍旧说了:“之豫,其实我觉得…是不是有这么一种可能,她嫁你实际上另有目的?”

孟之豫猛然抬头:“另有目的?什么目的!”

“我就随口说说啊,你听了就罢,也别当真。”左虓耸耸肩膀,一一分析给他听:“你想啊,她华雪颜是什么出身?父亲只是边境一个小城县令,就算如今立了战功调入上京,可骨子里还是所谓的乡巴佬。她就算再漂亮再贤惠,但比起上京的世家小姐来,矮了不止一截半截。以她这种家庭背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要想在偌大上京找户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嫁了,简直难于登天。”

“但是,她遇见你了。你孟之豫,孟家的独生子,父亲官至尚书,家世雄厚,对她又有兴趣…这种情况下,当然是揪着你不放了。”左虓吃着葡萄,口若悬河,“一句话,她要钓金龟婿,而你恰好上钩了。如今她在你家地位不稳,自然不敢惹你不悦,所以就算你再怎么风流花心,她也不敢说什么,更不敢表露不悦,只是一味讨你欢心。你求美色,她求富贵,就这么简单。”

左虓分析得头头是道,孟之豫听了却不敢苟同。他急迫辩解:“不是不是,雪颜不是那样的人!当初是我缠着她不放的,你也知道,她一开始根本不理我…”

“欲擒故纵懂不懂!”左虓恨铁不成钢给了他肩头一拳,“风月场你也混得多了,这点小伎俩也看不穿?白活了你!”

孟之豫一怔,慌张垂眼否认:“不会的…她不会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之豫啊,你有时候也太没心眼儿了。”左虓语重心长拍拍他肩头,似是劝解似是安慰地说:“你我自幼在此长大,亲眼见过的龌龊事难道还少了?且不说宫里边儿各位娘娘的争宠手段,就是自家院子里也免不了波诡云谲,我们这种人,要么算计别人,要么被别人算计。想过安稳踏实的日子?哈,除非卸了这一身行头,光脚赤膊种田去!”

是啊,他的人生从不缺乏肮脏。可是这偶然得来的美好,孟之豫沉浸于其中都来不及,怎么还舍得去怀疑?

“我…”孟之豫如鲠在喉难以言语,捏捏拳头放开,颓然道:“她愿意跟着我就好,至于为什么跟着…我不想去管。”

左虓瞧他明明难过却隐忍的模样叹息一声,仗义道:“可就算这样,你最好还是在心里面留个底,以免将来被算计了都不自知。喂,要不要我帮你试试她?”

孟之豫疑惑:“怎么试?”

左虓潇洒甩发,得意扬眉:“想要富贵而已,本世子拿座金山砸她,够不够!”

展一寸指尖妖娆。南街的药铺子里,华雪颜进内堂问诊。

老郎中捋着胡子:“夫人脉象大致平稳,气血稍亏,不碍事,开两幅补药方子便好。对了,服药一定要放宽心,切忌思虑过甚。”

“有劳了。”华雪颜淡淡收手,揭下腕上的薄纱巾,低眉道:“我偶有失眠,吃过一味丸子觉着调理得极好,劳烦大夫按药方帮我配一瓶。”

郎中写着药方,白眉沉敛:“夫人请说。”

“我还是写罢。”说罢华雪颜取来白纸,提笔蘸墨书写起来,写完了递给郎中。郎中接过一看,颔首道:“嗯,这几味确是安神的,不过这味芸薹再配上红花,似乎…”

“无碍,我吃惯了的,就这样配吧。过两日我来取。”

华雪颜打断了郎中的疑虑,放下诊金后带着铃铛离开药铺。正当日头西晒,铃铛为华雪颜撑起纸伞,好奇问:“小姐你吃的什么药丸?以前在家好像都没吃。”

华雪颜鼻尖有细细的汗珠,平平道:“搬了地方睡不惯,所以买过几次安神散吃,吃完了又觉得晚间出汗厉害,所以就换了这味丸子,不是什么大事,别担心。”

“哦。”铃铛了然,很快就把此事抛诸脑后,笑眯眯问:“小姐的身子没问题,那很快就能生小小姐了?其实不止姑爷心急,我也急呢!我娘说了,在大户人家最要紧的就是生儿子,有了儿子地位就稳固,不过我不喜欢男孩儿,会像姑爷这么花心…”

华雪颜敷衍地笑了笑,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现在说太早了。”

“不早不早。”铃铛老成摆手,“如果这会儿子有了,最多明年春天就会生了,哎呀呀,我要叫我娘多做几套小衣裳备着!”

看铃铛满心的期盼与欢心,想起孟之豫亦是如此渴望,华雪颜眼眸里流淌过一抹凄然。她笑着摸摸铃铛的头:“傻丫头,和孟郎一样傻…”

说好是出来买胭脂水粉,可是日头太盛,华雪颜热汗直冒,恰好南街上有一段儿苍翠夹道,荫凉正浓。是故铃铛把她安置在此,自己仗着腿脚伶俐跑去采买东西。

大树底下有几张竹椅,华雪颜拿帕子拂去灰尘,徐徐坐了下来,手中团扇轻轻摇摆,很快便凉爽下来。

忽然耳闻男子的脚步声靠近,华雪颜只道是纪玄微又跟了上来,正扶额伤神之际却听见不太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声音。

左虓风度翩翩摇着扇子走近,眼梢含情唇角噙笑,声音很是惊喜:“哎呀,这不是华小姐么!”

第六十章 两味苦药

“妾身见过世子。”

华雪颜站起来施施然一礼,左虓急忙虚扶一把,脱口就说:“请起请起,你怎么一个人,之豫呢?”

他这一问华雪颜抬起眼来,反问道:“这话应该妾身问世子才对,您不是送了帖子邀孟郎赴约?”

“哦、哦,你瞧我这记性。”左虓恍然大悟拍拍脑袋,月牙般的眼睛噙着精光,仿佛不是有心而言,“我走的时候之豫还在喝酒呢!那小子见着漂亮姑娘就走不动了,哈哈哈…”

华雪颜闻言脸色未变,淡淡“嗯”了一声以示知晓。左虓紧盯着她,发觉这份大度果真不是装出来的,正如孟之豫所说,她压根儿不在意这些事情。

左虓愈发笃定她有问题,于是清清嗓子,故意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又道:“咳咳,其实华小姐啊,本世子有些话…”

华雪颜微微含笑,纠正他:“妾身已是孟家人,不适合再用小姐的称呼了。世子有话请讲。”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不是没有疑惑,素无交情的左虓,此番找她有何用意?

“那个,我…”

左虓额头微微冒汗,紧抿双唇显得极为难以启齿,再三咬牙,他忽然一步上前,覆掌就抓住华雪颜的手:“其实我仰慕你很久了!”

华雪颜万万没有料到左虓竟然会说这样的话,手腕被钳住的感觉让她坐如针毡,她下意识就反手一拧,滑脱了左虓的掌控。

左虓看着空荡荡的手心,还有些愣愣的。他和孟之豫不一样,他自幼习武身手不差,可眼前的弱女子居然一招便摆脱了他…

华雪颜双肩微耸,警备道:“世子自重,朋友妻不可欺。”

左虓回过神来,赶紧吊儿郎当哈哈笑着,道:“哎呀呀,我和之豫从小好得穿一条开裆裤,有道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只要我开口,之豫什么都会答应的。”

华雪颜眼里带了几分厌恶,口头却没有不敬:“既然如此世子就应该亲口对孟郎说,而不是私下来纠缠于我。”

“反正你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孟家少夫人,充其量就是之豫的侍妾而已,这种事摆上台面只会伤了兄弟情分,咱们私下商量好就成。”左虓把上京第一纨绔的架势拿捏地恰到好处,摇着扇子风流无限地说:“其实跟着我比跟着之豫好多了,之豫是独生子,我也是啊,我定远侯府不比尚书府差吧?再说我亲姑姑可是皇贵妃,你跟了我就是皇亲国戚!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想买什么买什么,想要什么要什么。还有令尊也跟着平步青云,只消我去给陛下说一声,那官阶噌噌往上跳…怎么样华小姐,跟了我罢,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他语气虽然笃定,可听进耳朵干瘪瘪的,并没有一往情深的意味。

华雪颜勾勾唇角,既没有被人轻视后的愤怒,也没有心生向往,只是问了一句:“妾身敢问世子,你的喜欢能有多久?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左虓想都没想就答:“当然是一辈子了!”

华雪颜轻笑,目光是不为所动的坚持:“孟郎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嗨!他那小子花心得很,嘴上说得好听,一辈子一辈子,顶多一阵子。.....”

“那世子又如何保证您的一辈子不是一时兴起呢?”华雪颜团扇半掩娇颜,眸色淡然,“既然你们都是同一种人,我为何要舍孟郎而选您,岂不麻烦。”

左虓被她三言两语就绕住了,抓抓后脑又道:“那个我…我会对你好的,比之豫更好!”

华雪颜不为所动:“孟郎对我好已经足够了。”

“…我把所有身家都交给你,金山银山八辈子也花不完!”

“人生一世,要那么多银子何用?能够吃饭穿衣足矣。”

“让你父亲做大官,少说二品!”

“家父生性淡泊,志不在此。”

无论左虓摆出如何的条件引诱,华雪颜仍旧纹丝不动的架势,口气生硬毫无寰转余地。眼见“利诱”失策,左虓索性威逼道:“喂!少给本世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说,你要怎样才肯离开之豫?”

“我暂时不想离开孟郎。”华雪颜若无其事地扶了扶鬓角簪花,轻描淡写道:“至于以后要不要走…言之尚早。”她抬起眼睛,眸里戾气迸发,嘴角还是浅笑徐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世子时常出入宫中,染色不少,孟郎应该少与您来往才好。”

被她拐着弯儿骂了一顿,左虓窝火极了,沉着脸道:“别以为你就是高枕无忧,以你的家世绝不可能坐上之豫正妻的位置。倘若以后正房主母入门,又恰好是个厉害角色…呵呵,你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华雪颜低眉含笑,凉薄地让人发寒,她说:“我对主母之位没有兴趣,日后其他姐妹进门,我一定与她们好好相处,不给孟郎添麻烦。这就不劳世子您操心了。”说话间她瞟见铃铛已经走了回来,于是冲着左虓福福身,“妾身告辞了。”

她的月白裙边纯净无瑕,转身的一瞬撩起团团云彩。左虓眼花一下,再抬眼已是只见她的背影了。

纤柔娇弱的女子,好像掩藏了惊天的秘密。左虓不甘,又在背后喊:“喂…喂,我说真的,你到底要什么条件才肯放弃之豫?啊?”

华雪颜脚步微滞,轻启玫唇低声呢喃:“人命,二十八条人命…”

赔她严家二十八条亡魂性命,她便放过孟之豫,放过孟家。

炎夏无风,没有办法把这句话带回左虓耳畔。

在她走后不久,街道一侧的大树后面探出一个头,显得贼头贼脑的:“阿虓?阿虓?走了没?”

左虓“唰”一下摇开扇子,气鼓鼓扇着风,没好气道:“走了走了!”

“那我出来了啊?”孟之豫乐呵呵从树背后钻出来,眼睛笑得像月牙,“嘿嘿,我就说雪颜跟一般女人不一样,她喜欢的是我这个人,不是我的家世。”

左虓白他一眼,阴着脸没说话。孟之豫见状安抚道:“哎呀,男人大丈夫怎么这么小气,不就是你看人看走眼了么?偶有失手也没啥,算了算了…”

“我觉得我没看走眼,她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左虓还是气不过吃瘪,恼怒瞪了孟之豫一眼,随即摊开手掌出神盯着,幽幽道:“竟有这样的身手…之豫,你晓不晓得她会功夫?”

孟之豫想起华雪颜心里就甜滋滋的,顺口就道:“晓得啊!雪颜说在边关人人都要学些防身的招式,打仗的地方不安全,要是不能自保就惨了。诶诶,我上次翻墙去她家你还记得不?那次她差点把我手拧断来着。”

“只是自保?”左虓微微摇头,说话声音渐小,“如此身手,战场杀敌也够了…”

孟之豫没听清,追问:“什么杀敌?”

左虓却适时而止,摆手道:“没什么。之豫,我总觉得她不对劲,你千万别大意,要不我们再找个机会重新试试她…”

“还试什么试呐!”孟之豫不愿,“我拿项上人头担保,雪颜对我是一百二十个真心。阿虓我不和你说了,我回府去了啊,你找小虎陪你吧。”

“诶!之豫!”

孟之豫一股脑儿就兴冲冲跑了,左虓喊都喊不住,叹息之余他也甩甩头,独自回家去了。

试探的小风波过去,日子还是如流水般往前走。华雪颜依旧说睡不好,每月都要铃铛去药铺子买安神丸,自己也逢初一十五出门上香,其余时候都在含清斋呆着,安安分分规规矩矩。孟之豫还是衙门家里两头跑,尽管日子过得平淡,对她的热乎劲儿依旧不减,没有腻味的迹象。

而不知不觉,双颖住在千影楼也有两月了。

中元节过后不久,便是中秋。孟府是豪门望族,这样的节日更比别人讲究,提前小半月就要准备。藕菱上市,每每能见贩夫撑船沿城中水道划过,吆喝叫卖,还有乡民挑担入城走街串巷,担上之物多是银杏、石榴、金桔…

孟府过节所需的时新瓜果自然由乡下的庄子送来,还有新鲜的虾蟹河鱼。孟之豫爱吃河鲜海味,所以管家孟四差人挑了一大箩最好的送到含清斋。

铃铛如今是打理含清斋的大丫鬟,东西送来她负责清点,点完之后她抱起两个最大的石榴,拿去给华雪颜看。

“小姐小姐,你瞧这大石榴!个头快赶上西瓜了!”

华雪颜躺在回廊下的竹椅上打瞌睡。不知为何,她近些日子吃了安神丸却越发精神不好,晚上睡不够,白天总要再补一觉,眉眼恹恹的。

听见铃铛的声音她懒懒抬起眼皮,扫了石榴一眼,道:“哪儿有这么小的西瓜,又不是香瓜。”说罢她一转身,又阖上了眸子。

铃铛见她爱理不理的样子有些闷,于是把石榴剥开,取出里面鲜红的籽儿来盛了满满一盘,递到华雪颜跟前:“小姐你吃。”

华雪颜眼睛也不睁,微微摇头:“你吃吧,我想再睡会儿。”

“小姐你是不是病了,这入了秋天气已经凉了,您怎么还像暑天时乏乏的没精神?”铃铛有些紧张,放下石榴去看华雪颜,“以前每日就睡三四个时辰,如今却要睡六七个时辰,也没见长胖,倒是脸更白了…”

“约莫是安神丸吃了嗜睡,不碍事的。”华雪颜随口敷衍,“孟郎快回来了,你快去小厨房看看,待会儿再来叫我。”

铃铛一走,华雪颜缓缓撑着坐了起来,看着青瓷碗里一捧血色石榴籽,不觉摸了摸自己的唇。

唇色约莫更红了罢…

当年的余毒一直未清,用药压着才能减少毒发次数。可是调理身子的药大多温补,如果她坚持服用,很可能现在就怀上孟之豫的孩子。

这种时候不该有生命诞生,特别是牵扯了她和他。也许应该说,这样的孩子永远也不该来到世上。

所以她去配了避子的药。避子药大多伤身,就算用上药性最温和之物,可其中一味红花却是活血化瘀的。活血,就证明了余毒在她体内流转的程度加剧,渗透进五脏六腑的毒素也越来越多,她也将饱受更多的折磨。

两种药,无论她吃哪一种,都没有最好的选择。

华雪颜觉得,她的人生从来就面临着这样的选择。进与退,走与留,都不会有完美的结局。所以,她毅然决然选择了避子。

也不知是不是避子丸里红花加得太重,近一月来她愈发不适。倒没有说心悸疼痛,而是觉得力气仿佛被人抽丝剥茧一点点夺走,就像流沙缓缓流逝。只是,如今消失的大概是她的生命罢。

“娘子!”

华雪颜正出神想着,孟之豫已经从她背后跳出来吓她。华雪颜手捂胸口被他惊到的样子,嗔道:“走路都没声,从哪里钻出来的!”

孟之豫挤着她坐下来,抓起石榴就吃,笑眼弯起:“是你在发呆没看见我,我都来了好久了。你刚才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华雪颜把一碗石榴都塞给他,“这个新鲜得好,你多吃点。”

“我多吃有什么用啊,要你吃!”孟之豫抓起一把就要塞进她嘴里,“娘子张嘴,来来来,最好有十个八个…”

华雪颜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十个八个?”

“当然是生孩子啊!石榴多子,多吃就能多生!”孟之豫扳着指头数了起来,“先要一个儿子,再要一个女儿,然后弟弟妹妹就随便了,凑成双数比较好,大家有伴儿嘛…”

华雪颜扭开头不吃,:“无稽之谈你也信,又不是无知妇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