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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律师笑笑,又叮嘱蒙细月,因为他们是在北京登记结的婚,若要提请法院裁决,势必还要回北京一趟,冯昙占尽地利。谌律师的意思是希望蒙细月提供更多线索,能保证他们在离婚申请送达法院前取得更多优势。

刚送走谌律师,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银色跑车,苏三探头吹声口哨:“怎么样?”

“童童呢?”

“她说想吃羊肉泡馍,我上网查过,附近有羊肉泡馍的不是流动小摊,就是已经拆迁的老店,”他说着掏出手机给蒙细月看,“你看看,现在最近的只有梨花巷,那里做生意的比较固定,应该还在。我准备开车带她过去,正好经过这里,就来看看你们谈得怎样了。”

蒙细月摊摊手,无奈笑笑,苏三明白没谈出结果,蒙细月又叹口气道:“小孩子任性,你也跟着瞎玩,一顿不吃会怎样?小小年纪,不能这么惯着!”

苏三只笑笑,伸食指到嘴边做轻嘘状,指指后座,蒙细月探头一看,原来他车窗色深挡光,刚才没发觉苏三是带着童童出来的。蒙细月摇摇头,想到童童一直不在自己身边,如今陡然把她从爷爷奶奶那里接过来,她也没反对,全是因为从未和自己长时间相处过,心里有个念想的缘故。这样一想,蒙细月心里也软下来,打开副驾的门坐上来,车只能开到梨花巷街头。这是江城的一条临着长江码头的百年老巷,以各类早点闻名的,里面不让通车,只能下来走。市井老巷人声鼎沸的,卫生自然不能讲究,蒙细月职业装高跟鞋,背个Bottega Vea的皮包,还抱着孩子,十分格格不入。

照着苏三手机上的地址,三人按门牌号一路找过去,终于找到一家挂着“西安特产”的小摊,蒙细月憋了老半天,长吐几口气,叫老板来一碗羊肉泡馍打包。来来往往的人多,你挤过来我挤过去的,蒙细月拍拍苏三的背,示意他往里站一些,免得被人撞到。小摊老板边做边和童童聊天,童童探着脑袋,要老板加辣加醋,忽有人从后面一挤,童童险些被撞到招牌上。蒙细月赶紧护住童童,到付钱时才发现包居然被人划开,连同里面的钱包也被偷走。蒙细月气得七窍生烟,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包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划开的,也许就是刚才撞的那么一下。偏左右四周挤的都是人,旁边还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正急得哭,吃两串烤鱿鱼的空档,一抬手被人从口袋里摸走钱包。损失的自然比蒙细月要少,却是那女孩半个月的生活费,正咬牙切齿地诅咒小偷。

苏三费老大劲才把一大一小拉回车上,蒙细月攥着划破的包包,生生忍住一肚子火,不想在童童面前恶行恶状。上车后苏三安慰她:“算了,只偷点钱而已,也没别的损失。”

蒙细月没好气瞪他一眼:“下星期周粤年订婚我还要出去见人呢!”

“你总不至于就这一个包吧?”

“当然不是,”蒙细月忿忿道,张张嘴欲言又止,没把下半句说出来。

这不是她唯一的包,却是唯一一个她自己买的包。

包就是女人的罂粟。

蒙细月平时花钱很有计划,连同对家里的规划也都做得极好,所以和冯昙在寸土寸金的北京也能购置下几套住房。不过对包和鞋子的狂热方面,蒙细月未能免俗,不过她尽量选些没那么贵的品牌,这样一旦狂热症状发作也不会大出血。今天这款便是,论价钱自然比不得那些大牌,不过款式对她的胃口,价钱也不至于过分。前些年职位升上来后频频接触京城名流,这两年又有工作需要出入各类时尚场合,能拿得出手的包总少不了几款。

只不过,原来那些都是冯昙买单的,现在自然不愿意带出来。

想起来忽有些凄楚之感,如今对冯昙越死心,越显得过去那些年年岁岁,如此不值。

出大学后买的第一个算得上牌子的包,是冯昙到美国出差时给她带的。满满印全C字、最土气的Coach,又大又难看,她嗔怪冯昙怎么挑这样丑的包,明明有那么多还算优雅的款式。冯昙一脸无辜:“我看这个最大。”她哭笑不得,男人在买包方面是从来没有审美的,不计款式不配衣服,单用体积大小除以价钱来看是否划算。后来两人薪资慢慢涨上来,冯昙开始给她买一些大家都熟知的奢侈牌子,也知道先拍照给她看,让她自己挑好再买…她想起今天冯昙带律师过来谈判时那女人挎着的包,清纯甜美系的Loewe,和衣饰鞋子都搭得极好,又衬她的年龄。

看,她□了这些年的男人,到头来都为人作嫁。

蒙细月不为冯昙伤心,她伤心的只是自己,好似拼命奋斗许多年,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原来她全年无休动辄熬通宵的加班改策划审预算,总还能勉励自己说,是为这个家。

而现在,除了女儿,她找不到第二样东西来支撑自己拼下去。

蒙细月甚至有点羡慕孙蕾蕾,见识过苏三这等花花公子,也知道景韶华那男人未必可靠,但至少,她现在还肯相信爱情,还肯去奋力一搏。

自己呢?蒙细月苦笑,她已丧失对周遭一切的信任。

至于爱,那又是什么玩意儿?

童童为妈妈损失一个皮包而生出的愧疚,很快被吃到羊肉泡馍的喜悦掩盖。蒙细月提醒她不要把油腻兮兮的手往“苏三舅舅”的车上乱擦,苏三却不以为意:“反正就快送去做保养了,无所谓。”苏三载童童回小公馆,途经南湖书城又采购一批童书,画画的音乐的手工的,什么都有。小孩子其实是容易哄的,童童昨天还极敏感,仔细观察苏三和蒙细月的一言一行,今天已被苏三的糖衣炮弹打倒,一口一个“苏三舅舅”,叫得苏三心头滴滴泣血。

苏三和家政阿姨商量好这几天她多来照料童童,见蒙细月对童童恋恋不舍的模样,无奈叹道:“这几天你这里吧,我去别的地方住。”

蒙细月心想哪有赶主人走路的道理,却拗不过苏三,苏三平时什么都无所谓任人支来喝去的,真正拿定主意的事却谁也劝不住。坐在客厅地毯上陪童童搭城堡的积木时,蒙细月认真打量这被苏三藏得密不透风的小公馆。她见识过一些真正称得上豪宅的别墅,巴洛克洛可可各式风格应有尽有,苏三的小公馆看不出任何风格,任何一样家具装饰都摆得极随意,仔细琢磨又觉着精巧无比,半掩的屏风、错落的沙发椅,都找不出更合适它们的位置。色调也淡淡的,不似有些人喜欢黑白极简,又有人一意要装饰成田园风,还有挖空心思做复古的,或者跟展览一般摆满古董花瓶,是面墙就要挂字画…苏三的小公馆,粗一看朴实无华,其实样样都精雕细琢,踏进来只让人想窝到沙发里放松,什么风格,什么主义,都抛到脑后。

休整一晚后,翌日又是一场恶战,冯昙不愿直接上法庭,觉得有失体面,情愿付高价让律师们私下解决。他们罗列出蒙细月此前两年的出差记录,光乘坐的航班记录就有七八十次,早班午班晚班甚至深夜班,足以证明蒙细月的工作强度,完全不可能单人承担抚养孩子的责任。蒙细月气得脸色煞白,谌律师也未料到对方短时间内把功课做到这么足,一时竟出现短暂的冷场。

大会议室里气氛凝滞,偏此时还有人不知死活地敲门,笃笃笃三声,又笃笃笃三声。探进头来的是苏三,抱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盒子,满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不知道这位苏三少爷又玩什么把戏。他也不和冯昙打招呼,径直走到蒙细月面前,打开盒子,是Bottega Vea的一款波纹编织包,笑嘻嘻道:“时间紧,你先将就着用用。”

蒙细月知道苏三说“将就”的意思——苏三各种做派,很好地诠释什么叫吃饱了撑的或有钱了烧的。就拿他现在用的笔记本电脑来说吧,普通款的Macbook,并无什么出奇,烧钱的是装笔记本的内胆包,专从意大利一家皮具厂的订做的。据说老板的独子和苏三是大学同学,给他精挑一块上好的牛皮,苏三自己设计画的版图,再找工厂的工人一针一脚缝出来的。自然也没有LOGO一类的东西,只有准老板在皮套上给苏三签的一个名,全球独此一款。蒙细月几次帮他跑腿,觉得那内胆包摸着舒服,内里细细的绒毛还有清洁功能,便寻思自己也买一个这牌子的包。她仔细分辨皮套上的签名,猜测出大致姓氏,搜到皮具店的官网,首页有普通公文包的价格,蒙细月数数那后面零的个数,够买好几个Macbook,便默默地叉掉了页面。

不过今天苏三挑这时候来,显然不是只为她送一个包,他分明是故意要做给冯昙看的。苏三跟她说完,转头望着满屋子剑拔弩张的律师们,才看到他们似的,极惊诧地呀了一声:“不好意思,忘了你们在开会。”他茫茫然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到冯昙身上,“冯经理,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他口上叫得亲热,却没一点打招呼握手的意思,冯昙一张脸铁青,蒙细月看在眼里,虽觉苏三胡闹得紧,却也憋笑憋到肚痛。冯昙如今在郗至诚那边风头正劲,早几年大家见到他,都要恭维一声“冯总”,苏三偏偏叫他最低微时的称呼:经理。现在街头卖保险发广告做中介的,哪一个名片上不挂个经理?

苏三那意思分分明明,任你冯昙再能耐,也不过我郗家一家奴而已。

你将蒙细月弃如鄙履,我偏要待她如珠如宝。

苏三又一脸大家平素见惯的三傻子模样,朝蒙细月没心没肺地笑道:“他们家这限量版做得也太二百五,居然跟我说这一款就真做了二百五十个,这不骂人么?要不是你喜欢这牌子,我才懒得捧他们这个场,不过他们给加了个低碳环保袋,免得有人说我们只知道歌舞升平,不关心社会公益,现在不流行低碳嘛!”

蒙细月愈加哭笑不得,又忍不住偷觑冯昙和他新欢的脸色,果然精彩得紧,尤其那张一贯天真无邪的脸上,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神情,复杂交错,纠缠到扭曲。苏三送来的包未必有多贵,真正矜贵的是苏三本人,他素来不爱用商标太显眼的东西,蒙细月初时不知何故,周粤年说“他要什么牌子?他苏三两个字就是最好的牌子!”蒙细月知道用这样的方式来压人是顶顶肤浅的,却忍不住心里那股邪恶的念头,想在这正襟危坐的场合大笑三声。

苏三益发得寸进尺,俯下身偎着她咬耳朵:“怎么样,二世祖也有发挥余热的时候吧?”

蒙细月咬牙道:“我谢谢你了!”

“投胎也是技术活,”苏三笑得眉飞色舞,“你羡慕不来的。”

原本会议室里针尖对麦芒的气氛,被苏三这么一搅和,顿时走样。两方的律师都不知苏三横插一脚是什么意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耸肩摊手,无可奈何。

苏三还嫌不够似的,极认真地跟蒙细月说:“我昨天在家里看《周易》,学了几招,我帮你看手相吧?”他大剌剌地在蒙细月身边坐下,又跟众人很郑重地说,“不急啊,你们要看手相可以跟我预约一下。”

这回连谌律师脸上都要抽搐了,心道周易那是讲八卦的,跟手相八杆子打不着吧?况且是人都知道看手相该男左女右,你这么抓住蒙细月的左手那分明就是在吃下属豆腐么?

苏三浑不理会周遭诡异的气场变化,攥着蒙细月的左手有模有样的看起来,看完手心看手背,最后发现新大陆似的叫道:“哟,你这钻戒设计得不错,看着跟有80分似的,冯经理,当年哪儿买的婚戒呢,这设计师有水平呐,我去找来切磋切磋。”他宣布完这一重大发现后又跟大伙笑笑,“我大学学设计的,建筑装修工业珠宝都学过一点。这珠宝设计里面,怎么把40分的钻做成80分的样子,那是有学问的。嗳…你们会还没开完啊?”

第七章

中午苏三带童童出来和蒙细月一起吃饭,在粤色,满满一桌的精致小点,琥珀核桃花枝饼、瑶柱汤汁小笼包,蛋挞榴莲银丝饼,虾肠粉果马蹄糕…就着一壶茉莉香片,蒙细月惴惴一上午的心无端就落下来了。

童童吃得欢,一手芋头糕一手虾饺,蒙细月不住地叮嘱她要吃有吃相,奈何童童常年在北方长大,头一回见这么多式样繁复还色香俱全的点心。西安小吃也多,却不似粤点这样讲究,尤其粤色这样的地方,随意一块萝卜,也要雕出花来,童童毕竟年纪小,很吃卖相精致这一套。苏三也护着她,说小孩子,由她去,管那么多作甚?童童叛变得快,到江城头两天还喜欢黏着蒙细月,多年没和母亲亲近过,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等被蒙细月念了两天,再看到苏三招招手,二话不说就飞奔过去了。

蒙细月不满,板着脸忿忿道:“像什么样子,看她都被你宠成什么样了!”

苏三不说话只是笑,他觉得蒙细月这句话,很像日常里夫妻间的小打小闹。一般男人总是疼女儿的,宠溺过度,女人就不乐意,要板着脸说“看看她都被你宠成什么样了”;反之若养儿子,定然是男人在家里吹胡子瞪眼睛,骂老婆“慈母多败儿”。

童童胳膊短,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苏三看她瞅着蒙细月跟前那盘虾馅肠粉,立刻帮她挟过来:“慢慢吃,慢慢吃。”

可惜有人等不得,服务员敲门进来问:“蒙小姐,有位冯先生找。”

苏三登时脸就拉下来了,童童嘴里塞得满满的瞪着门口,见冯昙进来,又喜孜孜地叫:“爸爸!”

她哧溜一下就从椅子上滑下来,奔到冯昙身边要爸爸抱,冯昙抱她起来,左右脸颊都亲了两口再放她下来:“童童,爸爸有话要跟妈妈讲,你和叔叔先吃饭好不好?”

蒙细月点点头,和冯昙到他毗邻的包厢,苏三把童童抱回来,脸色沉沉的,良久后才笑道:“来,童童,舅舅和你分一个流沙包!”

童童的吃兴也败下来,她愣愣地望着门,半晌后问苏三:“舅舅,爸爸和妈妈也要离婚吗?”

苏三强打起精神,笑问:“你知道什么叫离婚?”

“知道”,童童劲头不似初时积极,却也未见有多伤心,很清淡的口气说,“就是以后可以拿双份零花钱了。”

苏三险些被流沙包给噎住,老半天后问:“这么说你还挺盼着你爸妈离婚的?”

“也不是啦,”童童撇撇嘴,“我知道爸爸妈妈都很爱我,可是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等等等等等等等,”苏三一迭声喝住童童,“这都谁教你的呢?”

“电视里都这么放的。”

童童来的这几天时不时有惊人之语,每每一句话震得他回不过神来。最后究其根本无非是看电视广告或听幼儿园同学讲来的,很多她也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看大家都这么说,于是自己也来一句。

昨天上午苏三陪她玩累了,躺在沙发上准备小憩片刻,让童童自己看电视,调台半天都是官场反腐医疗黑暗婆媳不和或正妻斗小三的片子。苏三正昏昏欲睡时,忽听到童童来了一句“这小三真讨厌,怎么还不死啊!”苏三吓得一个激灵,拉着童童问:“你知道什么叫小三吗?”童童摇摇头,指着电视说:“刚才她们都这么说她的。”

苏三极度无力,他听到那句小三怎么还不死时本准备教育一下童童,即便小三这样一个物种违背道德,也不至于就得立刻弄死,结果发现童童对什么叫小三压根没有任何概念。

当时苏三就定下决心,以后公司要多投拍一些真正适合小孩看的电视剧,培养一下孩子们的想象力也好,增进一点科学知识也好,怎么也比天天给小孩灌输些婆婆媳妇正室小三之类的东西强吧?

什么样的年纪,做什么样的事,苏三始终这么认为。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童童:“那你想和爸爸在一起,还是和妈妈在一起?”

苏三觉得父母逼问孩子更喜欢谁是件很不厚道的事情,即便是开玩笑,也是一种不经意的残忍。苏三儿童心理研究中心的研究结果认为,让孩子们学会圆滑世故的开始,往往就是“你最喜欢爸爸还是妈妈”这个问题。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这么不厚道地对一个孩子,他满怀期盼地望着童童,不料童童这次的回答又让他怔了一怔。他以为童童相对于眼前的孩子们已经太早熟了,没想到她听到这个问题,仍停口停手笑容敛尽丧气垂头:“我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还有爷爷奶奶。”

这样的语调神态,让苏三想起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吵架,吵到冲动的时候也闹离婚,母亲负气地抱着他问:“你要跟爸爸还是跟妈妈走?”他被吓坏,可怜兮兮地问:“一定要选吗?”母亲在气头上,横眉怒目地瞪着他,骂他断奶就忘娘,他哇的一声就哭出来,哭声洪亮中气十足,哭足一整晚,父母被吓坏,齐齐和好来哄他。

这也是苏三有记忆的第一件事。

后来他常常想:一定要选吗?为什么总要面临这样那样的选择呢,不可以不选吗?如果可以,他愿意所有他喜欢的人永远不要吵架永远和和气气的,希望所有他喜欢的人都喜欢他,希望所有他喜欢的人都和乐美满…苏三干笑两声,又白日做梦,day dreaming。

蒙细月很快回来,神清气爽步伐矫健。冯昙跟在她身后,表情凝重得很,和苏三点过头算打招呼,又抱起童童亲了两口,笑得很勉强:“听妈妈的话,爸爸下次出差再来看你。”

回家安顿童童午睡后,苏三问:“什么条件?”

“他放弃抚养权。”

苏三歪着脑袋盯着她不说话,等许久后问:“没了?”

“每月探视一次童童,财产均分,详细的单子还在列,谌律师说他会跟进。”蒙细月轻吁一声,神色里透出一丝茫然。苏三直起身子来,嘻嘻笑道,“看,我就说阿粤家的律师厉害吧!”

蒙细月侧过身,凝视他良久,终于撑起一点笑容:“苏三,谢谢你。”

没有苏三今天去给她撑场,冯昙绝无可能撤退得这么快。

苏三登时就说不出话了,原想着插科打诨几句,再请她出去吃饭恭贺她恢复自由,然后…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可蒙细月这么郑重地跟她道谢,他再装下去就太假了,只好嘿笑两声,目光游移到墙壁上。那是他自己设计装修又亲挑细选的田园风进口壁纸,色调暖雅,夏末的阳光穿过巨幅落地窗倾泻下来,落到黑白琴键格的地板上,再反射过去涂墙,幽幽的,暖暖的,如同此时的气氛这样。

苏三心里明白,其实他一直都在怨恨时光和命运,把蒙细月生在那里,把他生在这里,一声招呼都不打,就错过了。

如果恰好把蒙细月和他生在同样的时光里,只要蒙细月朝他说一句“我在这里”,他一定会立刻飞奔过去。

现在,一瞬之间,他仿佛听到命运在问他:要不要重来一次?

欢欣得不敢相信,欢喜地送蒙细月和童童去机场,照流程她要回北京和冯昙去办离婚手续,顺便和冯昙带童童游北京。

机场的航站楼整洁开阔,如苏三的心情那般敞亮。

蒙细月和他说“拜拜”的时候,他也说了句“我等你回来”,轻轻的,想她听见,又怕她听见。

回程的路上特意从酒店经过,去取他叫人买的几瓶酒,1990年的Laurent-Perrier Grand Siecle香槟,1988年的Chateau D' Yquem,另有几瓶不同年份的Chateau Figeac,预备等蒙细月回来,一起好好享用。

在电梯口被酒店的女服务生截住:“三少你总算来了,我找你好几天你都没过来…”

服务生有点面生,苏三一时不记得,问:“你找我有事?”那小服务生登时有点慌,急急解释道:“你不记得了?我半个月前帮你订过花,”见苏三仍一脸迷惘,小服务生急得都快哭了,“很大的一束,进口的Casablanca,7号那天晚上,你不记得了吗?”

7号,苏三心底咯噔一下,他8号和周粤年去试飞SR-22,结果出了事。

“我还留了发票的,”小服务生手忙脚乱地翻口袋,终于找出一张票据来,时间是8号的上午。苏三瞅那服务生两眼,不认识,应该是新来的,否则不会不知道他的开销都是直接记账等蒙细月来月结。票面价格抵得上小姑娘一个月工资了,又难怪急成这样,苏三笑笑,“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最近比较忙,忘了这茬。”

他掏出支票簿给小姑娘开了张整额的支票,那小姑娘这才猛松口气,察觉自己一副讨债模样,又呐呐说:“第二天你就不在房间里,我轮班的时候又老碰不到你,花在房间里放了一礼拜你都不在,我就给处理掉了。”

“没事。”苏三不动声色地问,“那天我是跟谁回来的来着?瞧我这记性…”

那小姑娘警戒地瞅苏三一眼,以为他试自己口风紧不紧,左右望望后凑上前小声道:“三少你放心,你和Moon姐的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我平时不聊八卦的。”

“我和Moon姐的事?”苏三转过头,一字一句问。

那小姑娘被吓坏,忙不迭地摇头:“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扭头就跑。苏三恍悟过来,窜上两步攥住那小姑娘肩头,“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姑娘被他带到休息室,战战兢兢的,一个劲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苏三无奈,换上一副狼外婆的面孔,笑眯眯道:“你放心,我没怪你,那天我喝醉了,记不太清楚到底…你那天见到我和蒙细月回酒店?”

“嗯,可是你那天没喝酒啊?”

“没喝酒?怎么可能呢,没喝酒我怎么会不记得了?”

“你真没喝酒,喝醉酒的是Moon姐,你跟我说话的时候都挺正常的,一点没醉。”

“不可能,我都说什么了?”

“你说要我帮你送热茶上去,给Moon姐醒酒。”

“我不是让你去买花吗?”

“那是我第二次上去时候的事,那天七楼我值班,你让我送热茶给Moon姐醒酒,后来…”

“然后呢?”

小姑娘红了脸,偷瞟他几眼,呐呐道:“然后我送醒酒的茶到你房里,你,你们,你们在那个呗!”

苏三眯起眼斜觑她:“哪个?”

“就是…kiss嘛。”

蒙细月带童童回来时已是第四天,因为童童几乎没在北京呆过,见到哪里都觉得新鲜,平时没少在电视里讲故宫长城十三陵,还在飞机上就吧啦吧啦地说要去哪里哪里玩。冯昙和蒙细月既然离婚已板上钉钉,都觉对不起女儿,也都缓下身气,决定多陪童童四处玩玩。回江城时仍旧是苏三去接机,童童的兴奋劲儿还没缓过来,拿着许多在各处买的小旗袍纪念人偶给苏三看。蒙细月微阖双目,苏三问:“累?”蒙细月叹口气:“腿都走断了。”

苏三笑笑,蒙细月咕哝道:“小祖宗真难伺候,我上一回这么累还是陪一个专家爬香山,事前也不说一声,我穿高跟鞋去接他,临时跟我说要爬香山看红叶,差点没断气呢我!”

“什么专家来头这么大?”

“不记得,我做的第一张单子,”蒙细月几欲睡着,“想起来就刻骨铭心,是谁反而不记得了。”

苏三从车镜里瞥过去,蒙细月一脸困顿,八成是白天陪童童,晚上熬夜开工,便轻声吩咐童童:“童童,后面有毛毯,给你妈妈盖一下。”

回到家时那几瓶酒已用醒酒器滤好,餐点丰盛,是苏三专请的大厨来准备的,蒙细月看那架势便笑起来:“跟你吃餐饭太锻炼心理素质,我连手往哪里放都不知道了。”这句是实在话,蒙细月做到高层后也常要出席各类宴会,最头痛那些繁琐的餐桌礼仪,这一点冯昙比她强,融汇贯通举一反三学得极快。蒙细月常自嘲没享福的命,喝惯速溶咖啡吃惯盒饭,赏她一杯现磨咖啡就要感激涕零。所谓高档西餐厅的那些礼仪,她也是能免则免,避不过的临时抱佛脚,免得当场出丑。最怕和那些公子哥儿谈合作,要鹅肝葡萄酒要钢琴小提琴,好像没这些情调就不能过日子,蒙细月经常恶念陡生想把这种二世祖们扔到穷山恶水的地方看看他们怎么活下来。

童童闹着也要喝酒,蒙细月拗不过她,让苏三拿筷子蘸一点香槟给她尝,果然她沾到舌头就簌簌簌簌地叫。猛塞两口奶酪口蘑烤鱼,再喝一大碗蟹肉汤,才把舌头上那股刺激味儿止住,没两分钟香槟酒那股醉人劲又上脑了,趴在蒙细月怀里昏昏欲睡。蒙细月没奈何,把童童抱到苏三的书房里去睡,童童小脸酡红,拉着蒙细月的手还嚷嚷说“妈妈土豆泥好吃,我还要吃土豆泥。”

蒙细月好笑,帮她盖好毯子,轻轻掩上门出来,还未转身,身后苏三已拥过来,困她在墙角,Chateau Figeac柔软醇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蒙细月愣了一愣,苏三的唇掩下来,他舌上染着浓浓的酒意,一味往她唇舌里钻,甜甜辣辣的味道全钻进来。他一手抵住她后脑,手指轻轻一拨,她垂肩的长发便散落开来,他的手也得寸进尺,搂住她往自己身上贴。她回过神,伸手把他往外推,扭头想避过他蛮横强硬的吻。

苏三毫不理会,只一味贴住她,她扭头,他的吻便落到她颊上,尔后是耳垂、脖颈、锁骨,寸寸吻噬下来。他动作麻利,不多时便扯开她外面罩着的小西装,隔着薄薄的衬衣,烙下滚烫的温度。蒙细月开始挣扎,想出声喝止他,又顾忌童童在书房里,生怕吵醒女儿,苏三愈发张狂起来,搂住她的臂膀愈加用力,她挣不脱逃不掉,只能轻声阻止他:“苏三,你别这样。”

“想到要阻止我了?”苏三笑起来,趁着她发怔的功夫,又钻进她微张的唇,夺走她几乎所有的呼吸。蒙细月继续把他往外推,他顺着她往后挪了几步,却同时箍紧她身躯,一路拖一路吻,粗重的喘息缠绕在她耳边,她再开口,却语不成声:“苏三,别在这里。”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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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细月不晓得他们怎么滚到床上的,酒喝多了,脑子也昏昏的,尤其刚从离婚的事里脱出来,卸下防备后尤其易醉。起初她跌到沙发上,苏三的身子也叠下来,那张年轻而充满欲望的脸孔也叠下来,他眼睛亮亮的,像要把她的魂魄都收进去。她推他,却拗不过他的力气,从外头看他身材也看不出那么壮实,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除开吃喝玩乐再无大事,身手却是练过的。从沙发上滚落,在地毯上不知又纠缠多久,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推拒他的手开始缠绕在他脖颈上——也许她也寂寞太久,原来忙着工作,人跟上了发条一样,从早到晚脑子里只刻着挣钱二字,突然有一天发条断裂开来,机器也全盘崩塌。就像现在这般,苏三一层一层地腐蚀着她的防线,在她周身烙下属于他的痕迹,葡萄酒悠久绵长的酒劲也在这一刻侵袭上来,绵绵地焚心噬骨,忽忽地往燃点上窜,终于那层防线也被突破,她身体深处潜藏着的那把火,辣辣旺旺地烧起来。

最后能辨认的地点在苏三的卧室里,她脑子昏昏的,想不清怎样撞进来的,只知道苏三一直在吻她。这里那里,那里这里,酥酥软软,麻麻痒痒,像四肢百骸都泡在甜甜辣辣的酒里,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从每一个毛孔里钻进来。她一手抱着苏三的头,还有一只手在他背上,那肌肉坚实得像铁一样,怎样都掐不进去一丝一毫。

起初他还是轻进缓行的,一点一点地挑惹起她身体的热度,后来她身上也彻底烧起来,搂在他背上的手也开始游走。他肌肉结实,温度也烫手,那是年轻男人未经风霜摧残的躯体。不知何时他的动作开始激烈起来,夹杂着些狂躁似的,初时蒙细月不以为意,只当他人年轻,血气方刚不知轻重。后来他动作越发躁进,像发情期的狮子不知餍足,蒙细月受不住,叫一声“疼”。苏三仍不管不顾,一味挞伐猛攻,终于惹恼蒙细月,在他肩头狠狠咬下一口:“痛,轻点!”

“你也知道会疼的吗?”

蒙细月愣愣,没恍过神来,大约在焚心的酒里浸得太久,一时一刻还清醒不过来。苏三伏下身来吻她,吻得她发痛,这回她明白过来,他存心的,她隐隐约约察觉到原因,又不确实,但她知道这一回苏三是存心的,他存心要弄痛她,让她尝一尝痛的滋味。

宿醉的人将醒未醒之时是最难受的,身体还醉着,脑子已开始清明。如同她现在,肌肤上寸寸燃点着火花,点火的人却又把她往水里泡、冰里浸。她睁开眼来看苏三,他眼睛仍亮亮的,磁石一样吸住她,里头涌动的却不是浓烈的情||欲,而是深重的哀伤,像漆黑夜里的海,遥不可测,深不见底。

蒙细月心里也似被悄无声息地拨弄了一下,生生地疼起来,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苏三已笑起来,惨惨淡淡的:“今天对你来说,也只是one night stand吗?”

他仍保持着初时的姿势,全盘压制着她,一动不动,既不前进,也不撤退,只那样凝注着她,笑容里满是嘲弄。

蒙细月怔然半晌,恍悟到他说什么,脸色一白,尔后淡淡笑道:“不,今天是你应得的。”

“应得的?”苏三也明白过来,自嘲笑道,“奖励我帮你争到抚养权吗?”

蒙细月浑身软绵绵的,像一把火还没烧透彻,空虚得厉害。苏三一双眼眯起来,看穿她的伪装,又俯下身来攫住她双唇,猛冲入她身体里,一下,又一下,像战场上肉帛相见的敌人,近身厮杀,不死不休。

“你不肯离婚,不是舍不得冯昙,而是因为对抚养权没有信心。”

“你一颗心绑在二哥身上,他一心一意只把你当他的棋子,他不想你们离婚,你再爱他也无用,他连帮你争抚养权都不肯。”

“我居然在自己的电脑里找到那份录音,难怪你那天看我眼神那么奇怪,我还傻乎乎地去找谌律师,以为冯昙想转移财产,要你净身出户。其实是我自己傻兮兮的,想证明我比他好,想劝你离婚。”

“我知道你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一眼都没有,是我自己犯贱,送上门一次,被你羞辱;一不留神撞失忆了,又送上门第二次,这回你更彻底,你瞧不起我,却还要利用我。”

“你把童童放在我这里,根本不是怕别人找到她,你是生怕别人找不到她,生怕冯昙不知道她在我这里。”

“你故意误导冯昙,让他以为我帮你出头,就表示二哥也肯为你做主——冯昙不敢去找二哥理论对质,他只能放弃抚养权。反正那个女人也怀孕了,他的目标不是童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