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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细月,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动作激烈而蛮横,像一波又一波的浪头迎面扑下来,稍有犹豫便要倾灭覆顶。蒙细月只觉整副躯体一瞬间被掏空,许多事情,真实的,虚假的,在这一刹那,像燃尽的烟火,灰飞烟灭,破碎虚空,直至虚无,不可触摸,不可捕捉。

一切都归于沉寂的时候,她仰躺着一动不动,苏三仍直直瞪住她,她觉得他指尖好象是冰冰凉的,从她眉毛上划过去,再到她的耳廓,下巴。久久后她听到苏三笑着说:“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自己像嫖客。”

蒙细月仍不作声,不晓得什么时候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也是惨惨淡淡的。她把苏三推开,自顾自起身开始捡衣服,凌落一地,从卧室一直找到书房口,里头的衬衣被揉得一团糟,她一声不吭地拾起来,将就着穿上身。苏三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说:“活该你没有人爱。”

他声音里有一种稚气的刻毒,像小孩子打架打输了,又无计可施,只能诅咒对手明天出门被石头绊一跤。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苏三问得执拗,蒙细月便顺着他的意思,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做催眠治疗。”

医生听说他来做催眠,诧异非常,不就忘了那么两三天的事么,又不是不记得自己爹妈,有什么要紧?不过案例难得,马上帮他安排了催眠师,可惜他潜意识里似乎不肯合作,进入睡眠状态,很快惊醒。他要做第二次,医生觉得不妥,说催眠疗法不适宜连续进行,对身体和精神都有损伤,他不依,坚持要继续。医生没有办法,晚上又给他做第二次,模模糊糊忆起些片段,是他和蒙细月在吵架,她斥他什么都不会,除惹是生非别无用处,到这里他又惊醒,怎么也无法再进入睡眠状态。

他好话说尽软磨硬泡,医生也不肯给他做第三次,说最少也要隔天再做,他只好换医生,诓骗别的医生说他头一次做。每个医生都被他磨着做两次,到最后四肢都有些不受控制,肠胃也开始有反应,上吐下泻。

效果还是有一些,闪现次数最多的画面是他在窗边吻蒙细月,她面色酡红,醉态可掬,像小女孩似的撒娇哭闹。他想也许这记忆较为美好,所以他愿意自己记住,让他惊醒的碎片,总是他和蒙细月在吵,每次内容都不一样,地点却都一样,在他酒店的套房里。他为她死心眼不肯离婚愤怒异常,骂她犯贱,不值当,她反唇相讥,说宁愿爱一个有担当有能力的男人,也永远不会喜欢他这种百无一用的三傻子。

第二天整夜都无法入睡,那是第一位医生警告过他的后果,然而第三天他还是另找了医生。

所有和她有关的记忆,他都不愿意失去。

即便在那些记忆里,她都在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第三天用上药物,注射稀释的阿米妥品,这一回蒙细月说,是,我爱你二哥,降一档冯昙也比你强。

她还说,你拍电影赔钱,玩飞机烧钱,从小到大你做过哪怕一件不那么败家的事情没?

活该别人叫你三傻子,人傻钱多速来,人人都想从你这里捞一笔。

浑身如坠冰窖,不住地打抖,四肢不受控制,想从梦境里挣脱,却无法动弹,鬼压床一般,医生以为他药物过敏,吓得不行,险些给他叫急救。

他醒过来后很勉强地挤出个笑容,说没事,没事。

苏三知道蒙细月素来看不起他的,他只是不知道,她轻贱他至此。

即便他说爱她,他说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爱她了,得到的亦不过她冷冷一嗤:“苏三,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自己数数,这两年但凡上点档次的珠宝商女装店,我都帮你结过账!你爱我?你不如说你嫌我这两年管你管得紧你想玩死我可信度还高一点!”

所以呀,这女人她活该。

“难怪冯昙会出轨,你今天这些都是活该,冯昙移情别恋是你活该,二哥不爱你也是你活该,你这种没有心的女人,永远没有人会再爱你,你不值得。”

蒙细月面不改色收拾好衣衫,衬衣领口很不齐整,费了她好大劲,一边和褶皱做斗争,一边听到他隐隐含着怒气的声音:“你就这么不择手段么,只要有好处,和我这样——你这样看不起的人上床,你也愿意?”

回过头时蒙细月已整顿妥当,面颊上的红潮也褪下来,白得骨瓷一般:“对,像你看到的这样,我就是这种女人。”

苏三气得哆嗦,蒙细月抿抿唇,淡淡的妆早被吻得脱落,她索性抽张纸巾出来把残妆擦掉。她朝书房的方向走,被苏三拽住,她转过头,看到他仍赌着气的模样,犹豫很久后才开口问她:“我们上次,上次…上次有没有…”

他心里不确定,几次催眠都有吻着她的片段,后来发生了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掌心还有她的温度,可怎么也记不起来。蒙细月嗤的一笑,声音里满是嘲弄:“你觉得一次不值,再来?”她说着伸过手来抚他脸颊,刚触到他面上,便被他猛地甩开,一副受到侮辱的表情,“你怎么变成这样,你到底,到底,到底——”

“到底被多少人上过?”蒙细月好笑,“嫌脏?刚刚怎么又不问,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三脸上胀得通红,被她说破心事似的,又憎恶她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他额上青筋直跳,老半天却只憋出一句:“我对你失望透顶。”

“我何必在乎你失不失望。”

“你,”苏三被她一句话噎住,声调陡然拔高,口不择言起来,“是啊,我对你失望不要紧,那二哥呢,他不嫌脏,他能再要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你不如亲自去问他?”

苏三狠命地咬着唇,他知道在蒙细月面前他总这样一败涂地的,眼睁睁看着她进书房,门半开着,她在叫童童起床。等她快要出来,苏三方醒悟到自己还裸着上身,被童童看到怕不要怀疑什么,赶紧逃回卧室,披两件衣服出来。童童睡眼惺忪地朝他打招呼:“苏三舅舅你吃完饭了?”

“嗯。”

“妈妈说带我回家。”

“嗯,”苏三怀疑自己表现不自然,连忙补充两句,“有空再来舅舅这里玩。”

“好。”

童童笑得甜,搂着蒙细月的脖子,蒙细月一手抱着她,一手拎着几个包,都是童童这几天留在这里的东西。她下楼,不多久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咵啦啦一下锁上。

苏三赤脚站在楼梯上,眼直直地瞪着锁住的门,她走了,她走了,她走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这几个字。不晓得过了多久,腿脚发麻,他瘫下来做到楼梯上,赤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木楼梯打拍子,一直坐到他觉得自己这样很无聊,又没人心疼,自虐个什么劲儿呢?

头两天跟医生说失眠,开来几片安眠药,吞下去仍睡不着,到后来干脆爬起来。卧室床头柜的抽屉是虚掩着的,里头放着狭长的天鹅绒首饰盒,苏三伸手进去,啪的一声盒子开了,里头盛着条项链,细细的铂金链子,还镶了一圈蓝宝,底下的链坠大而醒目,是纯金制慵懒又神气的加菲猫。

蒙细月是喜欢猫的,几次公司订制礼品,总缺不了一些猫的纹饰,招财猫,福气猫,Hello Kitty…蒙细月每次总会挑招财猫,苏三问她为什么,蒙细月就说“兆头好”。

骗人。

苏三撇撇嘴,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招财猫呢。

他从那时起就恨上了招财猫这样东西,连去饭店吃饭,若前台那里供着招财猫,他也要掉头就走。

特地跑到金店去打这一款首饰,设计师听说他要纯金制的链坠,还颇为难,那意思是说只有那种财大气粗的暴发户才喜欢浑身穿金挂银,再说也没人专门来打个加菲猫,多幼稚啊?苏三却不信这一套,他说加菲猫喜庆,好吃懒做天生享福的命,非逼着师傅赶工给他做了这么一套首饰出来。

招财猫有什么好?笑眯眯的看着和气,心里一肚子坏水,阴险!加菲猫才好呢,好吃懒做,混吃等死。

苏三啪的一声又把首饰盒扔回抽屉里,加菲猫再好,蒙细月也不喜欢,她就好招财猫那一口。

电话打回北京,拨了三回才有人接,是女人的声音:“苏三?找你二哥有事?”

苏三愣了很久,那是源表姐的声音,他仰头看挂钟,啪的一声便挂断电话。

源表姐自然不是亲表姐,中国人一表三千里,不过和郗家沾亲带故倒是真的,苏三自小就管源表姐叫二嫂,叫了许多年,最后成他二嫂的人却不是她。那时他还同情过二哥的,因为源表姐哪里看都不逊色后来的二嫂,家世长相,学识见地,没有一样差的,和郗家关系也不可谓不好,最后因为那样的原因被拆散,苏三很为二哥和源表姐伤心过一阵。

现在苏三心里却只有怨怒。

这算怎么回事呢?苏三当然知道二哥不易,人前有多风光霁月,人后便有多千疮百孔,偏偏和谁也不能说,他那时还千方百计地安慰二哥,想让他发泄出来,然而也没有。二哥坦然接受家里安排的另一桩婚事,成家立业,娶妻生女,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没想到他又和源表姐走到一起,那蒙细月对他来说又算什么?还是…苏三心里一揪,源表姐自二哥婚后便长居国外,前几年回来过一次,匆匆又走了,这一回…连她回来都不曾听说过,瞒得这样密不透风,想必二哥是费了不少劲的。

苏三想,蒙细月在二哥心里,大概永不及源表姐分毫,二嫂不能做到的,蒙细月自然也不能。

这蠢女人,被牺牲放弃而不自知,笨得猪一样。

当然也是他二哥太牛逼,做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苏三一拳捶在床头,五脏六腑里翻江倒海过一轮,又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票。

航空公司说最早一班飞北京的航班也要早六点。

二哥郗至诚的电话随后也到了,坦荡得很,听说他订票回北京,只笑着说:“你别回家,到玉泉山来,我多睡会儿,等你来吃早饭。”

其实苏三还有架雷神的商务机停在江城机场,执照也在手上,他的会员卡可随时在全国所有民用机场降落。

可他还是下楼到客厅里痴痴地等天亮。

因为每次他去飞的时候,蒙细月都会提心吊胆,当然不是担心他,而是担心他出事后无法向二哥交代。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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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至诚时间算得准,苏三到机场便有司机直接拖他到玉泉山来,再往里没有车道,得自己走过去。郗至诚的这小小别馆,偏安玉泉山脚,若没人带路苏三只怕也找不到,一路树木繁盛,篱笆竹林,扑面的是山林飒飒清风,穿梭的是叽叽喳喳的雀鸟,仿若穿越千年回到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时代。丛林掩映里有三两座矮矮民居,进门时热腾腾的早餐刚上桌,郗至诚给他盛好一碗豆花:“来,尝尝我的手艺。”

苏三冷脸看着那碗豆花,新鲜倒是新鲜,郗至诚面有得色,指着对面女人说:“纯天然,我跟你源表姐在山上开了一块地,自种的黄豆,连化肥都没施过。哦,去年秋天收的,现在还剩点儿,你要不要,我分你一点,不过你没磨子。”

看他这二哥多厉害,这至少也藏两年了,密不透风的,家里没一个人知道。

苏三脖子一伸,果然在厨房里看到一方小石磨,养生养到这地步,他对二哥的景仰又上升到一个新层次。

他盯着那碗豆花,一言不发,郗至诚这才有点慌,笑容堆起来,有些讨好他的意味:“不是二哥要瞒你,这不怕你担心么。”

苏三仍面无表情,他下巴青青,有刚生出来还未刮的胡茬,郗至诚看他脸色极差,又猜测或许他不是生自己的气,笑着试探:“怎么了这是,连夜跑到北京来…”他压低声音凑近问,“撞死人了?”

“源表姐,我有话要和二哥单独说,”苏三转脸冲郗至诚道,“到外面谈吧。”

院子里的陈设亦很简单,七八根雷竹,三两株山茶,错错落落,一望便知都属源表姐的喜好。院子里喝茶的小桌小凳,也一色的黄花梨,市面上早已寻不到的上好红木。苏三估量着二哥这回是铁了心要和源表姐一起,什么也拦不住了,更是怒从心来。郗至诚跟着他出来,立足未稳就迎来一记勾拳,直挺挺地往后倒,他以为苏三碰到什么事,全没料到他一出手就这么狠。还未反应过来,又被苏三揪着衣领提起来,当头一拳往鼻子砸下来,这回郗至诚反应快,往左一滚从苏三拳头下逃脱,闪电般伸脚绊住苏三。这回又出乎郗至诚意料,原本他见苏三出手狠,所以自己下脚也狠,却不料苏三脚步虚浮,轻易被他绊倒,栽到他身上,仍不管不顾,发狠一般地拿拳头往他脸上砸:“你到底要误多少个女人一辈子!”

“有话慢慢说,”郗至诚听他说这话,警惕心又放下来,苏三却浑未听进去,红着眼,拳头雨点一样往下落。郗至诚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躲避不及,吃了他好几拳,鼻子火辣辣的痛,被砸得眼冒金星。终于趁得苏三喘气的功夫,郗至诚不敢马虎,迅速伸手制住苏三腋下,拖住他身子往旁边一摔,腾出空位自己跳起来,总算争得主动权。

郗至诚这回学乖了,报复性地踹了苏三好几脚,确定他无力反抗,才笑眯眯蹲下来问:“是哥哥不对,哥哥这儿给你赔罪啊,”他口里这么说,双手双脚仍牢牢制住苏三四肢,“哥哥这不是没办法么,你体谅体谅…”

“你别他妈在这里忽悠我!”苏三双目通红,像要喷出火来,“有种当年你别跟二嫂结婚啊!好,我体谅你有难处,你结了婚,你既然这么念着源表姐,怎么不帮她守节呀,还他妈到处沾花惹草做什么?好,我当你看二嫂烦,一定得在外面找女人,你找个好聚好散的很难么?非得去招惹蒙细月,她死心眼你不知道啊,她喜欢你你不知道啊!好,现在源表姐回来了,我还能体谅你,你忘不掉她么,可你至于对别人这么绝么!我原来还想呢,她那么帮得你,你为什么非得把她送我这儿来,原来嫌她碍眼要蹬掉她!她好歹跟你一场,到现在,到现在要离婚,连争个抚养权你都不肯替她出头,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郗至诚被吼得一阵懵,手上放松力度,却未见苏三反攻上来。郗至诚又惊又疑,毕竟年过三十,他这两年身手大不如前,几次练手都输给苏三,这次怎会这么容易把这小子打趴下?苏三整副骨架都跟散掉一样,像是初时提着一股真气跑到这里,现在发泄过,整个人都垮下去。郗至诚怔愣许久后问:“你跑到这里来,是给——给蒙细月出头来了?”

“她一个女人,又没什么家世背景,丈夫也当不得靠山,天天跟那群如狼似虎的禽兽们打交道,已经很艰难了。她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你就不能…你就不能对她好一点?”

“蒙细月…一颗心都在我身上?”

“不然你以为女人跟你都是为了钱?”苏三眼神涣散,直直望着院子里栅栏篱笆,“你送她一点小礼物,她都眉开眼笑的,现在你就算不要她,至少给她一条活路,很难么?别让她一个弱女子,把自己糟蹋到那地步。二嫂好歹有名份在,源表姐还有你陪着,她有什么?你好歹给她一条活路,别让她太难堪…”

接到郗至诚电话时,蒙细月正在最后一遍检查周粤年订婚仪式的场地,这两天没见苏三,电话打过去居然是通的,苏三说“我还活着,你放心”,一句话把她噎住,不敢再去惹他。她要忙的事情多,给童童联系幼儿园,已经圈定的几家还要实地考核,有几部戏的本子已到案头,还有几部戏的成本要核…最最担心的是郗至诚那边,她抢到抚养权毕竟有点“狐假虎威”的计谋在,冯昙若不小心流露出什么怨言,郗至诚那边恐怕要疑心。

所以蒙细月看到手机显示的郗至诚的名字,心里就咯噔一下,想着速度也太快了些,她浑身警备,郗至诚语气却轻快得很,问她在忙什么。蒙细月照实作答,说给周家光年电讯的慈善晚宴做准备,郗至诚跟周因两家也颇熟,笑说:“你帮我拍一样差不多价钱的,给周粤年做订婚礼,最近实在忙,等他们结婚的时候,我一定到。”他声音很轻,说完后又补充解释,“阿源要我代她向你问好,她最近身体不大好,不然的话…她说很想你,想到江城去看看你的。”

“哦,你让她好好休养,有空我再回北京看她。”

郗至诚沉默片刻,忽然问:“我和阿源在一起,你有什么看法没有?”

“嗯?”蒙细月陡然愣住,郗至诚这话问得太无头无尾,他和谁在一起,需要问她什么看法吗?

郗至诚那头笑起来:“有人跟我说,你一直对我情根深种,我说认识你也都七八年了,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你给我说说呗。”

蒙细月一时脸涨得通红,旁边正有人问:“Moon姐,你看这东西放这里对不对?”蒙细月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会场,寻到一僻静偏厅,那头郗至诚还不放过,尽情戏谑调侃,“原来我们阿Moon之所以夫妻关系处理不当,是因为对我郗至诚郗老二情根深种,我听说之后倍感荣幸,激动得不敢相信,特来求证。”

这回蒙细月听明白了,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偏偏郗至诚还要说:“有人谴责我,说我不仅不能给你一个名份,甚至还逼迫你和冯昙维持夫妻关系掩人耳目,到头来冯昙出轨你面子全无,最后连你要争抚养权我都不肯帮忙…让一个‘弱女子’如此全心全意为我付出,我郗至诚简直是天下男人的耻辱。”

蒙细月知道苏三肯定要闹别扭要发脾气,这都是在她预料之中的,她未曾料到的是他会去找郗至诚为她出头。那天晚上他发狠般的咒她,他说“活该你没有人爱”,还说“难怪冯昙会出轨,你今天这些都是活该,冯昙移情别恋是你活该,二哥不爱你也是你活该”,说“你这种没有心的女人,永远没有人会再爱你,你不值得”,这般那般,这样那样…

直到此时此刻,蒙细月终于明白,她真的伤到那个三傻子了。

郗至诚调侃完她,终于恢复正经:“Moon,苏三一直很听话,爸妈的,我的,你的。他前两天回北京,见到我二话不说就把我揍了一顿,他长这么大,我头一次看他这么伤心。”他声音低下来,有些许凝重,“那一次,都没有。”

蒙细月知道郗至诚说的是哪一次。

那是郗至诚结婚的日子,也是蒙细月第一次见到苏三,老早听说过郗至诚有那么个宝贝弟弟,据说最得长辈宠。传得最邪乎的事迹,是他一位旅居伦敦的远房姑奶奶,某年回国一趟,在小辈里独独相中苏三。没两年那姑奶奶过世,无子女继承遗产,遗嘱里把祖传的古董悉数留给他,光运回国就装满了两个40尺柜的集装箱。蒙细月知道这事的时候,听说的已是更新的加强版,苏三成了他们家远近闻名的散财童子,据说但有亲友来访,表现出对哪样东西爱不释手,他一律精装相赠,理由是自己不懂古玩,由喜欢的人保管更有价值。等郗至诚知道时那两集装箱瓶瓶罐罐已送出大半,气得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哪家没有几个厚脸没皮的亲戚呢?偏那些东西又属苏三所有,郗至诚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诓他说公司周转不灵,想拿那些鸟纹钵釉刻碗之类去银行做抵押,终于替他保住最后一点家当。

郗至诚婚礼当天又出变故,流程上一切都好好的,唯独到家庭人员致辞前出了岔子,酒店里遍寻不着苏三。

蒙细月在酒店会场对面的客房楼里寻到苏三,其时她也没见过他,凭长相猜的,因为比郗至诚年轻一号,眉目峻秀,朝气蓬勃,恰是十七八少年模样。蒙细月还没来得及上前确认这是不是苏三,已听到他对面的女孩开口:“是,我骗你,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我只和他们打赌要你卖那辆切诺基而已,我要真心狠一点,开口叫你去死恐怕你都会去吧?”

那时的苏三真真叫年轻,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像初夏的阳光那样,不带一丝阴霾。他站在那里,眉目俊朗,美好得不似人间少年,蒙细月简直想象不出,会有什么人忍心伤害欺骗这样的孩子。偏偏叫她遇见这样的事,苏三气得浑身直打抖,伤心绝望,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蒙细月看在眼里都觉得心疼,生怕他哭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护住他对那女孩说:“永远没有人会再爱你,你不值得。”

那女孩被蒙细月盛气凌人的气场压制住,怔愣良久才反驳道:“谁稀罕啊,你让他问问他那群哥们儿,他们背后都怎么说你的,你把他们当兄弟,他们背后可说你人傻钱多速来,活脱脱一三傻子!”

蒙细月也没功夫反驳,领着苏三回婚礼现场,路上苏三问:“你哪边的客人?以前没见过你。”

“你二哥的。”

苏三欲言又止,停住脚不肯往前走,老半天后说:“我不是傻,我真以为她等钱用。”

后来蒙细月才知道,那是苏三的初恋女友,同一所高中的校花。他的兄弟们看出不妥来,劝苏三又劝不住,便从那女孩处下手。都是群公子哥儿,下手周密且狠辣,雇人来施美男计,撺掇那女孩找苏三伸手,理由是家里远方亲戚查出脑动静脉畸形,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苏三深信不疑,回家找郗至诚要钱,郗至诚自然不肯信,苏三万般无奈,偷偷变卖郗至诚诓走他古董后意思性的补偿给他的一辆大切诺基。

他们恰好选在那一天向苏三证明那女孩的浅薄。

老实说,蒙细月觉得苏三一点都不冤,完全当得起三傻子一词。

如果这三傻子是她弟弟,她早就一脚踹他进太平洋了。

偏他是老板的弟弟,蒙细月不仅不能踹他,还得好言相劝,说些类似“你看清了一个不值得浪费真心的人,而她却失去了一个真心爱过她的人,活该的人是她不是你”这种把她自己脑袋伸给驴子踢三脚也不会相信的鬼话。

三傻子就是三傻子,苏三居然还就被她劝好了,乖乖擦掉差点已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整理好行头进礼堂念致辞。

打那后蒙细月有两三年没见过苏三,听说他和高中那群兄弟都断了交,去欧洲读书,再后来他回国,闲混两三年,就被郗至诚一脚踹到自己这里来了。这些年里他花起钱来仍如流水一般,也和他原来那些兄弟们一样,女朋友走马灯一样地换…

蒙细月知道郗至诚在怪责她,为人兄长的思想是很矛盾的,郗至诚不想苏三像楞头青一样任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却也不愿意苏三走自己这条路,一举手一投足、甚至说话用哪个叹声词都要拿捏尺度。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蒙细月尽最后的努力垂死挣扎,试图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离间兄弟的罪名,怎么也比狐媚惑主轻一点吧?”

郗至诚轻笑问:“那你说,离间兄弟该当何罪?”

“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

蒙细月刻意往狠了说,果然郗至诚笑起来:“算了,看在你还有分寸的份上,就到此为止吧。”蒙细月不敢接话,怕说错话郗至诚反悔,又听他叹道,“说到底你也是为了童童,你们夫妻搞成这样,也有我一点责任,这回算扯平吧,Moon,我不欠你了。再换个人,也看不住他,你这口黑锅我帮你扛,以后你再有什么事要帮忙的,尽管跟我开口。”

蒙细月不敢相信郗至诚如此宽宏大量,最后那句“尽管跟我开口”,显然是恩威并用的意思了。她愣了好半天,说:“我想在江城买套房子,童童明年要上学,我看江城的教育环境不错,成本比北京低好多,想挑个重点小学附近的房子。”

郗至诚沉默良久后笑起来:“好,我们在江城的楼盘,你看中哪个,直接跟老刘说就好。”郗至诚的笑声现在才真正轻松起来,蒙细月稍稍放下心,确信郗至诚是真的相信她对苏三没有企图了。

这种攻心计还是许多年前冯昙教她的,冯昙说秦始皇麾下曾有名将,领六十万大军出征,出征前特意找秦始皇要良田美妾,他儿子嫌父亲贪婪,这位名将却回答说,我要良田美妾,不过是希望皇帝相信我不要他的江山而已。

蒙细月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郗至诚的底线,他不介意为她背黑锅,却不能容忍她用这样的法子伤害苏三。

更不能容许,她对苏三有任何觊觎之心。

说白了,苏三还年轻,二十四五的年纪,又是那样的家世,他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犯错。

即便如今他真的爱她到痴狂,将来后悔了,轻飘飘一挥衣袖,别人只会说人不风流枉少年。

换作蒙细月,那就是水性杨花不知检点,为求上进不择手段。

她的身后,只有悬崖,没有退路。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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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周粤年订婚那天,苏三终于回来了,见谁都乐呵呵打招呼,看不出一点颓丧劲儿。晚宴前半程是周粤年的准岳父为庆祝银婚而设的慈善拍卖会,后半程是周粤年的订婚仪式,图个好事成双。苏珊娱乐旗下的艺人们自然是倾巢而出来捧场,蒙细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恐哪里出了差错,好在她准备功夫做得足,从一些设计别致的手镯胸针类首饰拍起,到后来的青瓷白瓷玉壶春,场面一直热热闹闹。唯一的小插曲是周粤年中途离场,险险抢在交换订婚戒指时才出现,好在没出什么差错。到晚宴结束,一对准新人步出酒店,被记者们蜂拥围堵时,蒙细月才算松下一口气,打开手机问自己住的酒店里服务生今天童童的情况。

酒店服务生说童童九点时已睡下,她们整点都会进去看看情况。蒙细月稍稍放心,吩咐工人们清理场地后准备回酒店,撇首见苏三正坐在后台角落里,双臂舒展张开,神态慵懒安闲,眼睛却眯开一条缝,死死地锁住她。

蒙细月无奈,走过去问他:“你不回家?”苏三睁开眼冷冷瞥她,站起身来说:“回去。”他跟着她出来,气氛低凝,一路沉默,蒙细月忍不住又说:“对不起。”苏三哼了一声,神情淡漠,仍看不出情绪来。为避记者他们专门绕到另一出口,远远地望着那对准新人处的人声鼎沸,蒙细月又回头瞥瞥苏三,看他犟着脖子,还有些和她赌气的模样,好气又好笑地劝道:“你看像周粤年这样,不也很好,你怎么就不跟他学学。”

周粤年素来也有些花的,蒙细月自打来江城,就觉得这苏珊娱乐俨然是那几家公子哥儿们的旧爱收容所,但凡有点名头又有点姿色的明星,大抵都和他们有交情。然而周粤年玩归玩,正经做事还是挺认真的,他公司的新产品的推广策划会,蒙细月去听过几次,结论是幸而周粤年的兴趣和郗至诚不太重合,又晚生几年,否则迟早必成郗至诚的劲敌。

蒙细月当然不敢奢望苏三能有那份能耐,但凡他能学会周粤年这份收放自如,她也就谢天谢地了。可惜天下事往往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苏三相当的不领情,这些天积攒压抑的所有不耐烦都直冲到顶点,正想到前些天童童看的电视剧,脱口而出:“我这份人情债你已经肉偿了,其他的事,轮不到你来替我操心!”

蒙细月脸色陡变,却没再说什么。前脚把周粤年订婚仪式的一些后续事宜给了了,后脚苏珊娱乐里就后院起火,她本来准备顺便和周粤年谈谈下一年的合作,公司那头却打来追魂夺命call:“Moon姐,你赶紧到公司来一趟,景韶华和蕾蕾吵起来了,录音棚被砸得乱七八糟。我们谁都劝不住,只有Moon姐您来才镇得住呀…”

蒙细月火速赶回公司,果然那两口子一点不顾周围围观者甚众,吵得恨不得要拆房子,见到蒙细月来也丝毫不知收敛,一个骂“你简直就是个疯婆子”,另一个还击说“你要是问心无愧的话怕什么?”蒙细月心头火气,踹上门嗤道:“来,接着吵,信不信我让你们俩三年没戏拍!”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两人嘴上停下来,眼刀子却唰唰唰的梭来梭去,蒙细月一眼瞥见景韶华眉角的抓痕,心中直叹气,转头问孙蕾蕾:“听说你在片场动的手?”

“是。”孙蕾蕾毫不示弱,“那你也得问问,我动手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哦,做什么?”

“他跟人关起门来讲戏,讲了五个小时都没出来!”

蒙细月点点头,问景韶华:“你怎么说?”

“有什么好说的,别人一个新人,我讲讲戏又怎么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孙一条这么厉害,天赋过人无师自通?”

“是啊,去年这会儿,你也跟我关起门来在讲戏呢!”孙蕾蕾特地去探景韶华的班,场记跟她说景韶华在给新人讲戏,说这话时场记暧昧得很,“你知道我过去的时候,大家都拿什么眼神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