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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呢,你捉奸捉到了吗?”景韶华嗤道,“世界上的男人都是被你这种神经质的女人逼出轨的!”

“我神经质?你怎么不告诉Moon姐,粤少的订婚礼上,你都拍了些什么?”

“翡翠胸针,我敢当众拍下来,有什么怕人说的?”

“那胸针呢?”

“送给阿昕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多少记者问我为什么没有戴那只翡翠胸针?你这么惦记她,当初干嘛跟她分手呀!”

“孙蕾蕾,你够了!不是你天天给她介绍走秀让她出差然后二十四小时倒贴送上门我会跟阿昕分手?”

“说出心里话了是吧,现在这么悔不当初的样子,当初是我强||奸你呀?”

越讲越不堪,蒙细月没耐心听下去,直接打断孙蕾蕾,“景韶华,你给我回片场去,有记者的话你告诉他们这纯属一场误会。蕾蕾,你到我办公室来。”

进办公室后孙蕾蕾仍极有气势,蒙细月瞥她一眼:“你那张女王脸出去摆给粉丝,别摆给我看。”她说着掏出钥匙打开保险箱,抽出两份文档拍到办公桌上,“看清楚你们俩给我写的保证书,你们要吵架关起门来吵。但凡再有这样的事情,蕾蕾,你去年和Susan Ent.续约五年,我忍着付你五年的卖身钱,也藏着你五年出不了一个镜头!”

孙蕾蕾不敢置信地瞪着蒙细月:“Moon姐,你公平一点!这件事即使有错,难道错都在我一个人吗?”

“是,不在你一个人,”蒙细月唇角微微一扯,“你想说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对吧?你就算死也要拖着景韶华,成全你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女名声对吧?”

她一句话说中孙蕾蕾心事,孙蕾蕾所有气焰霎时间熄火,久久憋出一句:“那也不能我一个人担着。”

“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你可以继续闹,闹到天下人都知道你从阿昕那里把他抢过来,不到一年这半生不熟的鸭子又飞了,我也用不着费那个劲儿雪藏你,你跌不下来,也涨不上去,不出两年大家就会厌倦一个疯婆子;第二条,我这里帮你谈好几个本子,给你量身定做的,公司现在什么形势你也清楚,正是抢先机上位的时候。郗总一直在筹备上市,到时候内部配股的额度…你不用我多说了吧?”

孙蕾蕾默然不语,半晌后低声抽泣说:“Moon姐你不知道,早上我去探班,他陪着的那个女孩子,活脱脱阿昕年轻的时候…”

“所以?”

孙蕾蕾仰起头来,泪眼婆娑:“Moon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做得出来就要承担后果,”蒙细月冷冷道,“我不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景韶华,不是这么半年的事,你看上他有一阵了。你介绍阿昕去拍戏,介绍她上节目,她长相演技名气都平平,要靠混脸熟上位,你趁着她出差,全天候贴着景韶华,好,终于他上了钩,让阿昕把你们堵在床上…说实在的,这一点我还挺佩服阿昕的,她别的什么都不如你,唯独这一样比你硬气。”

“她会不会和韶华复合?”

“不会,”蒙细月言语里不漏一丝情绪,“但会有别的女人,用你从阿昕手里抢景韶华的方法,来从你手里抢景韶华。事情闹大,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这个世界从来对男人宽容,男人喜新厌旧叫风流,女人出轨一次足以断送终身。”

孙蕾蕾双手捧着脸,呜呜地哭:“Moon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你不止看不起我,公司里签约下来的,你没一个正眼看得上的。我知道你现在特别瞧不起我这种女人,你刚刚…”

“我没那么多功夫看不起人,”蒙细月截住她的话头,“你十六岁出道,如今也十二年了,我虽然长你两三岁,但这一行里你还是我的前辈。我听说你刚出道的时候,极少NG,什么戏都是一条过,人称孙一条。你在这圈子里摸爬滚打十二年,应该早就修炼成人精才对,怎么会还这么任性?”

孙蕾蕾扬起头,那种柔若无骨的女人味和桀骜不驯的英挺气质,在她身上结合得完美无缺。蒙细月看她这样子,有三分羡慕,余下七分却是恨铁不成钢,这么好的资质,这样好的材料,偏偏也要为一个男人这么作践自己。她心情亦有些矛盾,一方面希望孙蕾蕾能照旧这么任性些,另一方面,又不愿意孙蕾蕾多走弯路。

“我认识景韶华的时候,已经有整两年接不到重头戏了,”孙蕾蕾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明明说着不如意的事,表情却如此甜蜜。孙蕾蕾以前的事,蒙细月是知道的,她出道时便有人夸天赋极高,演了两部电视剧,张力惊人,清秀的长相里掩藏不住的爆发力,行内好评如潮。后来不知为何,有四五年间像消失了一样,也许得罪了什么人,再后来她遇到苏三,恋爱虽不长久,苏三却着实落力捧红了她。苏三给她买断上一东家的卖身契,一年投拍三部电影,全是干练职场女强人的角色,成功转型上位,熬足十二年终于拿到影后,很受如今都市女白领的喜欢…“拿过专业评奖机构的表演奖,却只能四处演配角。有一场戏,我衣服都淋得透湿,走光了也不能去换衣服,冻得直哆嗦还得站在那里等下一个镜头,眼睁睁看人吃我豆腐也不敢出声,是景韶华把外套借给我…”

蒙细月默默摇摇头,她知道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被感动的,最零落的时候你曾经伸出一只手,以后她就肯拿一条命来报答你。她知道孙蕾蕾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心里存了那么点心思,天大的道理也不抵用:“蕾蕾,你感情上的事,我拦不住你。现成的例子放在这里,邓萃雯和江华拍《我和春天有个约会》的时候同居,被狗仔队拍到,江华出轨得快撤退得更快,迅速和自己老婆统一战线来骂邓萃雯狐狸精。邓萃雯整整十年都成为江华夫妻俩模范形象的垫脚石,你觉得你有那样的资本和信心,熬十年等一部《金枝欲孽》来打翻身仗?”

孙蕾蕾不说话,蒙细月伸手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景韶华是聪明人,你不闹,他自然也不闹,凭你现在的名气,他也不敢给你难堪——熬过这两年,你功成名就的时候耍脾气,别人会夸你真性情;现在,大家只会说你不知好歹。”孙蕾蕾咬咬牙,很挣扎的模样,蒙细月知道要她一时转过弯来是不可能的了,若孙蕾蕾是全未经过世事的女孩,经过一次打击也便够了,偏偏她又不是,她有那么一些资本,却不够由着她任性,她还不愿意死了那条心——真不知道以后还要惹出什么事来。

蒙细月劝完孙蕾蕾,准备去幼儿园接童童,她刚为童童报了南湖幼儿园的班,今年上一年,明年便可入小学。她正收拾着,孙蕾蕾却拉住她:“Moon姐,我今天去你那里好不好?”蒙细月无奈,见她这模样又怕她一时气上头来闹出什么事端,只好点点头。孙蕾蕾跟着她去幼儿园,一起接童童放学,晚上照例要给童童讲故事。小孩子睡得早,安顿童童睡下后,蒙细月又翻来覆去地给孙蕾蕾讲道理,跟她谈几部新戏的构思,不停地画饼给孙蕾蕾,希望能把她的心思定一定。

孙蕾蕾听她说完可能要安排给她的几部戏,撇撇嘴问:“我怎么如今成女强人专业户了?”

“没办法,你没看网上说么,21世纪新女性的标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杀得了木马,翻得了围墙,开得起好车,买得起好房,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现在女人不把自己变成金刚,就没法活下去。”

“那不就拿Moon姐你做样本么?”

“你Moon姐我没斗赢小三,还不算合格,明白?”

孙蕾蕾嘻嘻一笑:“斗小三也要看值不值得。”

蒙细月努努嘴角,心想这不挺明白一人么,为什么放到自己身上就糊涂了呢?不过蒙细月也懒得辩解,因为每个人总以为自己遇到的那个人是与众不同的,景韶华就算再花心,孙蕾蕾也忘不了他发扬绅士风度照顾她的那一刻。蒙细月摇摇头笑,当年冯昙还在公交车上揍过想吃她豆腐的咸湿佬呢!她也没办法怪孙蕾蕾看不破,因为看得破的人都是因为跌得够重,比如她这样,又比如捉景韶华和孙蕾蕾在床的阿昕,她想除非孙蕾蕾哪天也在床上堵到景韶华和别的什么女孩在一起,她才能彻底死心。

真那样,又太残忍了些,蒙细月忍不住替孙蕾蕾叹口气。

到晚上孙蕾蕾又缠着她要挤一张床,蒙细月知道她现在只是怕孤单,但凡落了单,不知道要胡思乱想些什么,只好先依着她。

没想到今天她成了专职消防队,刚料理好孙蕾蕾,那头苏三又惹事,半夜三更蒙细月被周粤年电话叫醒:“刚刚接到老二电话,他和苏三跟人打架,身上什么都没带,被带到南湖派出所去了,我现在在外地,赶回来还要几个小时,你先去看看吧。”

“打架?”蒙细月声音陡然拔高,“什么地方,什么人?”

“别别别,蒙姐姐你别激动,我也是刚刚接到老二电话,他说苏三不肯给你电话,所以要我去,可我现在一时半会儿过不去…”

蒙细月跳起来抓件外套就往外跑,找到取款机提款往派出所赶,一路上心烦意躁,不知道苏三这又玩的是哪一出。原来苏三不是这样的,他原来也玩得过火,无非是和周苏年出去飚车,或出海捞贝,最出格是跟教练学特种飞行,飞也要飞出花来。但他有一点好,就是不与人计较,也不介意吃亏,没想到如今…夜里脑子发懵,她不得不打开车窗让自己清醒清醒,两三点的空气,寒意逼人,直直地往太阳穴里扎进去。

赶到派出所时其实周苏年早把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值夜班的警察被他一张舌灿莲花的嘴说得哭笑不得,等蒙细月过来,警察们也看出这才是来办正事的,跟她讲了一下具体情况。原来苏三在他自家开的娱乐会所里开了客人的瓢,连夜送急救,做完CT的结果是头部表皮和颅骨之间出现血肿,耳膜穿孔出血,伴有轻微的脑震荡。蒙细月看到警察笔录上这几行字,险些没吓昏过去,签字的时候双手还直打抖,她真是怎么也没想到苏三能闯出这样的祸来,难怪会闹到这么大,不然以周苏年的名头,怎么至于要进局子!

蒙细月直觉地转向周苏年,她想苏三向来不与人斗气,定是周苏年和人打架闹事,把苏三牵连进去。要知道周家二公子和人争风吃醋抑或始乱终弃闹出来的幺蛾子,也不是一桩两桩,那在圈里都是出名的了。她还没开口,周苏年已料到她想什么,急急撇清道:“你别瞪我,这次可不关我的事!”蒙细月鼻子里哼出一声,摆明不相信他的话,周苏年又嘻笑道:“蒙姐姐,我以人格跟你担保…”他话没说完蒙细月又嗤一声:“你有人格么?”

周苏年被她一句话呛住,一双眼瞪得老大,食指戳着她老半天后咬牙道:“我还真得跟你把这事给你说清楚,你冤枉我不打紧,你别回去又劈头盖脸骂那三傻子。嘿,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不信,我今天还非得跟你说清楚了,”他话音未落苏三已蹿起来,先前他阴着脸坐在角落里,连蒙细月进来也不搭理她,这会儿突然精神了,蹿起来就把周苏年扯到一边去,厉声道:“你他妈给我闭嘴!”周苏年被他掼到椅子上,老不服气,双目圆睁:“说你他妈三傻子你还真就是个傻子,你丫就活该——”

“我乐意!”苏三也翻了脸,“谁他妈要你跟来了?”

“你以为老子愿意啊,你开瓢前连句招呼都不打,你早说啊,你早说我保证躲开十丈远,我他妈吃饱了撑着才会大半夜陪你在这里吹风!”

“滚!”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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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细月气得不打一处来,她今天这一整天都没消停,临到半夜还被这两公子哥儿折磨,便是霹雳脾气也被磨灭了,更提不起力气来训苏三。她只撑着头望着他,再说一个字的力气也没有了,偏偏苏三还红着一双眼,看谁都跟仇人一般,压根不理会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身后值班的警察也摇着头,低声向蒙细月说:“这年轻人动起手来还真狠,一打三呢,我们接到报警电话赶过去的时候,还有会所里的保安拦着他,居然这样还能让他把人打到脑震荡,真是!”蒙细月除了赔不是也没第二句话好说,那中年警察又劝道:“我说你们还是注意点,现在人都学精了,动不动就手机拍照放上网,越是你们这样的关注的人越多,那被盯上可就轻易脱不了身了。”

其实这些话警察不叮嘱蒙细月也明白,比如原来公司里哪些艺人闹出点事,跟有料在手的媒体招呼一声也就压下去了,现在可没那么容易,两个女艺人一起去看电影都能被传lesbian,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听说被打的好像也是什么导演还是制片,不过没什么名气,幸而没出人命,算是花钱消灾,否则还真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办足手续后领两人出来,周苏年也不要蒙细月送,瞪苏三两眼后打车走人,苏三跟着蒙细月上车,仍沉着脸一言不发。

蒙细月问:“你想回哪里,南湖那边还是酒店?”

苏三不说话,蒙细月从车镜里看过去,触到后座上苏三冰冷冷的一双眼,刀子一样的剜着她。

蒙细月浑身无力,心中凄苦无法言说,只无声地叹口气,老久后听苏三哼一声:“回酒店吧。”蒙细月稍稍松口气,真怕苏三这小祖宗闹起脾气来要回南湖那边,那她真是一整晚都不要睡觉了。她发动引擎,直觉双手双脚都在打抖,不敢开快车,维持着五十迈的速度匀速前行。

沉沉夜色里只有初秋的风声,还有迷蒙的月亮,清清浅浅地洒下来,身后苏三声音阴沉,透着浓浓的讽刺味道:“不骂我么?”

蒙细月从车镜里瞥他一眼,四肢更虚浮无力,她懒得开口去说他什么,怎么说也二十四五的人了,难道一世都要她提着耳朵教么?他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顶多烧个钱而已,不成想他如今闹得这样大,蒙细月不敢想下去。她想起周苏年和警察的话,若不是还有保安拦着他,怕不是要出人命的?他已这样的年纪,却一味不懂事,以为有郗至诚给他把天撑着,他就可以一味胡来么?

这样胡闹下去,最后害得又是谁呢?还不是他自己!

蒙细月只觉鼻子酸酸的,恨不得放声哭一场,偏苏三阴冷冷的声音又飘过来:“我故意的。”

她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无非就是要闹出些事来,闹到她无法收拾,闹到她没法向郗至诚交代,闹到她去求他乖乖的——他那点花花肠子,她还不知道么?

蒙细月说不出话来,即使能说出什么来,她现在也已精疲力尽,她不想教训他,更不想骂他,这样的年纪,难道还不知道要为自己打算?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打工的,就算她如今能千依百顺地伺候着他,难道今后人人都能这样顺着他的意?将来再出些什么事——车前忽有一团影子闪过,蒙细月吓得刹住车,仔细一看又没有什么,她想也许是自己今天实在疲惫,竟生出幻觉来。正好前面路口转红灯,她索性停下车,猛吸几口气,努力定定心神。

再抬眼时又撞入车镜里那双深邃眼眸里,他终于开口,一字一句都带着阴冷的狠劲,一双眼如淬毒的箭,直往她心窝里扎:“我今天要真把他们打死了,你怎么跟我二哥交代?”

蒙细月一声不吭,换绿灯后继续前行,到酒店后停好车,苏三跟在她身后进电梯。他们俩的套房在同一楼层,一东一西,她摁下电梯按钮,眼睛直直锁在楼层显示灯上,苏三的眼睛又锁在她身上,她不看也知道,短短几层楼,像要熬过千年万年。到最后电梯终于嘀的一声响了,她逃命般的往外冲,却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拽回来,落入苏三冰冷却结实的怀抱。他双手锁在她腰上,冰凉的唇落在她耳畔,声音也冷到极处:“你猜下一次会怎么样?”

他呼吸深重,一声一声都灌进蒙细月耳朵里,她终于支撑不住,整副身躯往下软,他牢牢箍住她,把她往自己房里拖。

一进门苏三便松开手,蒙细月整个人跌下去,软倒在门口地毯上,全副身躯都软下去。他不理她,自顾自转身去换鞋,然后居高临下地,看她整颗头埋进双膝里,肩头一耸一耸的,哑着声,哭得喘不过气来。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声嘶力竭,或者说,她根本再没有力气,哭出声来。

只有换气的时候,从喉咙间发出的,粗哑断续的摩擦声。

每一声都耗尽她四肢百骸间最后一丝气力。

好像天下人都在跟她作对一样。

冯昙出轨。

郗至诚袖手旁观。

孙蕾蕾和景韶华也不听话。

到现在连苏三都要来和她作对,故意要闹得天翻地覆,再让郗至诚迁怒于她,叫她无路可走。

蒙细月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像稍微停下来一分,心肝脾肺就要停止运转。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下这口气来,一张脸残泪斑斑,房里没有开灯,只有远远的窗透进一丝光来,照到苏三身上。他整个人也如雕像那样,居高临下睥睨而视:“你的演技倒还真是挥洒自如,可惜到二哥那里,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他倚在墙边,有风从湖上来,轻轻拂动窗帘,连涂在他脸上的月光,都隐隐浮动起来。哪里是光,哪里是影,蒙细月都看不分明,只听到他年轻的声音里,也透出月华的骄矜,“只是让你知道,利用我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三蹲下身来去拉蒙细月,她一双手虚软无力,他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胸口里捂。他外套已除下来,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羊毛衫,她双手冰凉,他不知道那种冷丝丝的感觉,是从她手上传到他身上的,还是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羊毛衫,直钻到他心尖上去的。他脱下羊毛衫裹住她一双手,像怕那双手再冷下去就要从她身上脱离一样,她整个人也没有一丝热气,从脸颊到胳臂都是透心凉。他心里不知怎么也骇怕起来,怕她就这么在自己眼前冷掉,犯邪一般地把她往怀里裹,又恐怕她凭空从自己怀里消失,手忙脚乱的,生怕护少了一处地方。

千般怨恨、万般委屈,好像都在这气息交缠间消逝不见,苏三全忘记片刻前他还拿最刻毒的话来戳她。他只觉得她冷,耳垂像深海里捞出来的珠子,一丝热气也没有,他便吻住她耳垂,她不知是在挣扎还是在发抖,反正搅得他浑身都躁热起来。苏三在她发根耳垂处胡乱吻一气,到最后他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觉得那小小一块耳肉翻来覆去的都要被他嚼烂了,总该不会再冷才对。他转而去吮她的颈窝,周粤年订婚的那天她颈间扎着条丝巾,不经意间就透出些妩媚的风情,但她平日是不扎丝巾的,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也许是要掩饰吻痕。他就着月光仔细地瞧,现在竟白皙一如玉瓷,再无半点他的痕迹。

苏三又发起狠来,拼命似的要把她剥皮拆骨吮吸落肚,有咸咸的味道,是眼泪,他通通吮下去;有甜甜辣辣的味道,像酒,是从她唇上交缠来的,谁知道呢,也许是他自己的,今天喝过酒没?不记得了…他就这样恍恍惚惚地吻下来,连自己的身子都觉得轻了起来…最后把他从恍惚里抽出来的,是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他倒在地毯上,眼直直地看着蒙细月挣扎着站起来,鄙弃而不屑地瞪着他。

“你闹够了没有?”蒙细月喘着气问。

苏三摸着自己的脸颊,还有火辣辣的痛感,他不敢相信她竟然会打她,直直地瞪着她,良久后他笑起来:“怎么,受不了了?你不是不在乎嘛,你不是说——不够再来嘛,嗯?”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蒙细月抄起搁在一旁的单肩包往他身上砸,他爬起来往一边闪,她又抄起手边的羊毛衫往他身上打,“你要报复我,容易得很,跟你二哥去告状就可以了!但是你二十几岁的人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正正经经像个男人的样子,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就不拿周粤年更不拿你二哥来做例子了,你但凡少惹点事,我就感谢你们家祖宗八代了!”她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些,稍稍喘口气又问:“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打的是什么人?那导演要不是他们现在的投资方和我们还有点关系,你以为别人会这么轻易罢休?你以为把你整治得没有办法,我就会回来求你是不是?我告诉你休想,苏三,我原来只觉得你不长进,现在我觉得你压根就从来没长大过。你不就想看我走投无路是什么样子吗?我告诉你我不吃你家这碗饭也饿不死的,你呢?你试试剥掉你这层皮,外面还有没有一个女孩子肯喜欢你!你试试你要不是郗至诚的弟弟,还有没有那么多人巴结你,有没有人要管你的死活!你以为闹这么多事出来我就会后悔?你错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我觉得你有多幼稚多可笑!”

她拉开门冲出去,秋夜的风又把门猛地刮回来,哐当一声,砸得苏三一个激灵。他跌坐在沙发旁,空气里有淡淡的迷醉香味,也许是酒,也许是她用的香水,飘飘荡荡,若有似无,却怎么也抓不住了。

苏三这晚仍旧失眠了,前些日子不计后果去做催眠的后遗症,到凌晨时分忽然下了场暴雨,把夏末未完的那些燥热一扫而空,再没有任何痕迹。

周苏年一连数日都不肯理他,他也懒得去找他们哥俩,其实那天确实不关周苏年的事,是他自己先动的手,若没周苏年在一旁拉着他,真打出人命来也说不定。

可他不后悔,那些人该打。

苏三就这么和蒙细月僵持了很久,同在一个城市,同在一家公司,但他们就有办法从不碰面,说起来也容易,因为苏三从来不去公司。周末周粤年回江城,前些天他去苏州工业园那边视察工厂的情况,到周末回来听说苏三和周苏年闹僵,出来给他们说和。周苏年也没生气,他只是见不得苏三一到蒙细月跟前就气短的模样,再加上那天他们在会所里打架,其实也脱不了蒙细月的干系。偏偏苏三不许他说,害他被蒙细月训还不能还口,所以一肚子气。

其实苏三和周苏年是姨表兄弟,苏三母亲的苏家,还有周粤年的准岳父因家,原本就是世交,苏三和周苏年又是二世祖中的佼佼者,郗至诚原来笑话他们,说他们若放在古代,就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里卖田买娼的五陵少年郎。不过苏三和周苏年从来不把这种话放在心上,谁让他们在家里都是老幺呢?老幺生来就是享福的,继承家业的事,都交给哥哥们去做好了。周家的救火队长是周粤年,他一开口,苏三和周苏年都得给两分面子。

三人约着去会所里唱歌,车绕着南湖兜,有一段路是限速的,周苏年每每跑到这一段要减速就开始骂娘。苏三因为上次试飞SR-22出事,郗至诚对他玩飞机也管得严了,他对飚车并无太大兴致,看到限速牌便开始减速,顺口问:“老看到这里有限速牌,到底附近是干什么的?”

“幼儿园!”周苏年气哼哼道,“隔着两条街呢!”

苏三心里微动,“什么幼儿园?”

“南湖幼儿园呗,怎么,最近改口味,不好御姐好萝莉了?”周苏年嘻笑道,“那幼儿园的也太嫩了,你别太生鲜不忌。”

“去你妈的,你才好萝莉呢。”苏三想起早前蒙细月给童童圈定幼儿园,里面似乎就有南湖幼儿园的名字,也不知道最终是不是这一家…去他妈的,是不是这一家,关他什么事?又不是自己女儿,操什么闲心!

到会所后经理见他们未带女伴,便问要不要安排陪唱,苏三问周苏年:“你最近不是新交了个女朋友,怎么也不带出来见见?”

“开什么玩笑,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大学毕业,身家清白,来陪你唱歌?我呸,你想得美!”

周苏年说得很是一本正经,苏三讶道:“你原来哪一个不号称是良家妇女?还不一样带出来玩,怎么今天转了性?”他知道周苏年口味很刁钻,一贯只喜欢那种清纯如白纸的女孩,这种女孩子追的过程是千难万险,追到手后则千依百顺,一旦走到千依百顺这个步骤,离下一步“千呼万唤不回头”也不远了。所以,周苏年这回说那女孩身家清白,苏三第一个不肯信,没多会儿周粤年也到了,说给他听,他也不信,拎着周苏年的耳朵说“总有一天你有报应的”。偏偏这回周苏年很较真,说他如今是真金盆洗手好好做人了。和周粤年一同来的还有他留学时的一位师弟,姓纪,如今是他新公司的合伙人,也是一表人材谈吐不凡,在包厢里还和周粤年讨论他们新产品的模具参数设计等等之类的问题,讨论得热火朝天的。

苏三忽而便觉得意兴阑珊了。

坐在一群朋友中间,人人都有自己忙乎的事情,只有他孤伶伶的,傻子一样。

叫经理上酒来,自斟自酌,间或有人陪着喝两杯,慢慢的,竟而又醉了。

最近苏三经常喝醉,常常一两杯落肚,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周粤年扶着他到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到后来其实也无内容可吐了,苏三只是觉得难受。难受得想把整颗心都抠出来,随意扔到哪个垃圾桶里都好,只要它别长在自己身上,让自己痛便好。

会所里金壁银顶,一路踩踏过去,只觉脚步虚浮,幻化出千千万万个影子,恍惚攒动在眼前。

不意间撞翻迎面而来的男人,苏三脚步不稳,直直地往地上倒,周粤年扶住他,一边给人道歉。恍恍惚惚的又听周粤年跟人打招呼,似乎是遇到了熟人——左右这么大个圈子,来来往往的都是熟人。

又听到周粤年在他耳边吼叫,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说话声音都格外刺耳。周粤年也是,提着他的耳朵,声音直往里扎:“老三,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时总编,给你蒙姐姐写过专访的…”

“蒙姐姐”三字就像醒酒符似的,苏三一个激灵扬起头来,盯着对面身材魁梧的男人,脑子也没转,纯粹条件反射般的笑出来:“哦,久仰,久仰。”

仰什么呢?苏三不知道,这位时总编究竟何许人也?苏三也不记得。只听到周粤年和那人很亲热地打招呼,然后他又被周粤年架回包厢,二话不说拿起毛巾狠命地往他脸上揩:“老三,醒醒,我带你去见我偶像!”

他被周粤年冷敷热敷终于给折腾醒了,脚步踉跄地被拽到另一个包厢,还是方才遇到的那位时总编。一屋子男男女女,吵闹得很,最中心的台上一男一女正在对唱,跟喝交杯酒似的把话筒挽在一起,甜蜜得不成样子。

包厢里猜拳的猜拳,喝酒的喝酒,周粤年和那位时总编聊得很热乎,台上两人忙着唱歌,只和周粤年招了招手。以苏三的耳朵也听得出,这两位近乎专业级别,可惜蒙细月不在,不然可以考虑签个约——那眉目间的情意传动,应该是一对情侣吧?

唱的是《相逢何必曾相识》,粤语版的,男人的吐字很清晰:我怕爱,同样怕得不到爱,问此刻世上,痴心女子有几个。相知相处相拖欠,缘缘份份我已觉无聊,不想爱得随便 。女人也明艳动人,接着他唱得陶醉。

声声字字,唱得怆恸哀绝,苏三记得曾有人说“写歌的人假正经,听歌的人最无情”,如今他却觉得,这台上肉麻兮兮对唱的两个人,才真真是最无情。

好像天下人在这一瞬间里都情场得意,专门来笑话他似的。

副歌部分唱得深情漫溢,到最后那两人终于肯放下话筒,拖着手走下来,周粤年拽过苏三笑道:“来,老三,这两个人你一定要好好认识。”苏三拉扯出一张笑脸,听周粤年介绍,果然是一对夫妻,男方姓席,如今恰恰也是做地产的,据说是兰庭地产老板新近拉入伙的拍档。苏三心下了然,兰庭地产是二哥郗至诚在地产业的老对头,据说抢地从东三省一路抢到海南岛。苏三心知周粤年这是在帮他搭桥铺路,强打起精神应付起来,对方也是爽快人,听说苏三的名讳,立刻便笑说:“久仰,令兄最近都快逼得我们没饭吃了。”

一场偶遇,却引出许多话头,原来最近京郊的一块地要拍卖,兰庭和苏珊是最有力的竞买者。苏三知道二哥近两年在拍地上多花许多冤枉钱,没想到对方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透出些合作开发的意思,又有一些外部合作想打探郗至诚的意思。相请不如偶遇,又是这样的场合,许多话谈起来容易得多。苏三也有意深聊,手机却“咚咚咚咚”的响起来,周粤年一听这铃声便一脸怨怒——苏三给蒙细月设的来电铃声是贝多芬的《命运》,每次咚咚咚咚地一响,周粤年就会说“催命的来了”。对方见苏三有电话进来,立时止住话头,示意他先接电话,苏三却愣愣地瞪着屏幕上蒙细月的名字,犹豫了老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接。

他不知道蒙细月现在还能有什么事要找他,童童的抚养权她已争到,他的利用价值也到此为止了,不是么?前两天她又从头到脚把他贬得一文不值,如今又有什么事要找他?他怔愣的功夫,电话已断了,他松口气,又有些失望,不知道蒙细月究竟有什么事,那股好奇心忽而就吊起来,等铃声再响起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接起来。

不是蒙细月,是童童,怯怯的声音问:“苏三舅舅,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你最近很忙吗?”

苏三不知怎么回答,看看时间,很机械地问:“妈妈呢,吃晚饭没?”

“没,”童童的声音也小心翼翼的,“妈妈睡着了,我肚子饿。”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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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知道若不是包厢里还有外人,周粤年恐怕也要揍人,他二话不说就要往外冲,周粤年一双眼狠狠地剜他,很有些鄙弃他烂泥糊不上墙的意味。可苏三没功夫解释,他只听到童童说蒙细月下午进了医院,回到酒店睡下到现在还没起来,人就慌了神。路上听童童细说,才知蒙细月昨天不知陪谁开了通宵的会,今天又带童童去上钢琴课。这种钢琴课都是孩子在里面琴房练习,家长们齐齐挤在外面走廊里等,不消再细说苏三也猜到,蒙细月这种工作狂,肯定不会白白在外面干等这一小时,八成背着笔记本电脑外加一沓文件窝在小走廊里争分夺秒。可能空气不好,再加上疲劳过度,蒙细月在走廊里昏倒后送医院,据童童说醒来检查后蒙细月就带她回酒店了,具体情况也没说清楚。他匆匆赶回酒店,童童抱着手机坐在客厅沙发上,卧室的门半开着一条缝,童童伸指在嘴边比个嘘的手势:“妈妈睡着了。”

苏三心中惊骇,生怕蒙细月有什么三长两短,吊着一颗心,蹑手蹑脚走进卧室。床头桌上放着病历,抄起来看,医生的字迹龙飞凤舞,压根看不明白,旁边贴着一张小纸片,印着检查出的数据。苏三看了老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又看看熟睡中的蒙细月,她睡着的时候浑身都蜷做一团,全无平时那副张牙舞爪的凶恶模样。苏三俯下身,只听她呼吸均匀,如婴孩一样,唇角也微微翘起,睡相香甜。他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生怕惊动她,直到童童扯扯他的袖子,他才跟童童又蹑手蹑脚地出来。

“妈妈给手机设了闹钟,说睡醒给我做饭吃,”童童举着手机,一脸邀功笑容,“我看妈妈没睡好,所以把闹钟按掉了。”

苏三拍拍童童的小脸蛋:“乖,干得好!舅舅给你做饭吃。”

他记得原来蒙细月冰箱里常年空空如也,要有也是快餐或即食产品,也许因为童童来了,里面添置许多东西。冷藏柜里除桶装牛奶,还有几样蔬菜,冷冻柜里还有仔排和牛肉,旁边的开放式厨房也增添许多调味料,油盐酱醋一应俱全。苏三很少下厨,不过煮煮饭炒两样小菜还是会的,他热好一杯牛奶,叫酒店客服送一客小蛋糕上来给童童填填肚,然后掏手机出来查菜谱。

就着冰箱里的储存,苏三炖上一锅仔排汤,炒一盘黄牛肉再一盘番茄炒蛋,牛肉炒老了,倒也还能入口。童童帮忙收拾好餐厅的桌子,颠颠地给他端盘子,苏三掌着勺,无端生出许多满足感来。两盘菜上桌后饭也蒸熟了,只那锅汤还在咕噜咕噜地滚着冒泡,苏三正准备盛饭,忽听身后有人说:“别,你把碗再煮一煮。”

苏三回头,原来蒙细月睡醒起来,正靠在卧房出来的拐角,一副形销骨立的憔悴模样。苏三不解,走近来望着她,她眉尖轻蹙,颊上红潮未褪,睡意半残。苏三一手执碗,一手掌勺,怔愣许久,一开口又张口结舌的:“我…你…你睡醒了,饿不饿?”

蒙细月摇摇头,也未开口问他怎么会在这里,看童童笑意谄媚,料想是她作怪。她扶着墙走回沙发,声音极虚弱:“你把碗筷再煮煮,医生说明天再去详查,可能是肝炎,万一传染就麻烦了。”

苏三心里一惊,回过神来想说我打过疫苗,马上醒悟她说的是童童,话到嘴边又缩回去,免得又被鄙视自作多情。他遵她的说法又烧水给碗筷消毒,空气里蒸汽弥漫,还有浓浓的仔排飘香。苏三便倚在流理台边,看着蒙细月远远地窝在沙发里,童童坐在小椅子上,不住地两头张望。滚水烧足十几分钟,苏三也那样傻站了十几分钟,等到锅里碗筷都跟着沸水一起翻滚作响,苏三又手忙脚乱地关火倒水取碗筷。一不留神险些徒手去拿碗筷,烫了一下手还没醒过来,烫第二回苏三才恍过神来。他给童童盛好饭,坐到沙发上蒙细月身边,轻声问:“医生怎么说?”

蒙细月疲惫笑笑,又摇摇头,良久后说:“以为是急性肝炎,检查后说不是,可能…别的什么肝炎吧,明天再去检查。”

睡足几钟头,她气色比先前好些,手脚仍虚浮得很,苏三伸手探她额上温度:“有点烧,吃过药没?”

“吃不吃都这样了,明天检查了再说。”

童童猛扒几口饭后歪过一颗小脑袋问:“妈妈你不吃吗?”

“妈妈等会儿再吃。”

苏三猜她大概怕真患上肝炎传染给童童,所以要等童童吃完,他起身找个花色不同的碗给蒙细月盛来一碗仔排汤:“结果出来之前你先用这个好了,画着鸟的,别的碗上都是花,先吃点吧。”蒙细月很诧异地望了他两眼,大概这些天实在劳累,身子掏空了一样,连反驳的话都没力气说。苏三心中也愧疚得很,总觉得蒙细月身体突然这样垮下来,也有自己一份功劳,服侍得越发殷勤。蒙细月抿下两勺汤,缓缓气后试探性地和童童商量:“童童,明天的美术课…我跟老师打电话说暂停一下好不好?妈妈明天去检查身体,你就在家看看书吧,下周我们再去好不好?”

她声音轻且惶恐,一脸愧疚神态,童童忙不迭地点头,苏三又劝:“要不休一阵假?”

“影视城的批文下来了,接下来有事情多着呢,”蒙细月轻声列举,“还有两部戏要海外发行,正是势头好的时候,想趁着这两部戏扩宽海外渠道;再有几个月还要决定内部配股比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