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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门铃响了,苏三愣了愣,就这么发愣的工夫。手上劲道松下来,立刻被蒙细月狠命地甩开。

苏三不晓得女人发起狠来这样拼命,他背靠流理台,喘着粗气:“你告诉我,你要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冯昙给得起,二哥给得起,我给不起?”

蒙细月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身后忽传来怯怯的童音:“Uncle Susan,你怎么了,摔跤个吗?”

歇过一阵的门铃又响起来,是酒店客服送餐。蒙细月很快掩饰好情绪,请客服进来,又朝童童笑道:“舅舅有急事要回去,跟舅舅说bye bye,还有-----舅舅也很忙的,你不要什么事都缠着他。”

她声音冷静而克制,分明是在赶苏三走。苏三再无面目待下去,只好借坡下驴和童童道再见。蒙细月送他到门口,已恢复一贯的警戒神情:“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用双手挣回来的!我想要什么,都能自己赢回来,不需要你们任何一个人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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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件正经的事儿

无论多聪明的男人,总会为了某个特定的女人,做出一些自己也无法相信的蠢事。

童童见苏三不能留下来吃晚饭,小小失落了一阵,旋又因冯昙要来江城的消息振奋起来。离婚的事既已尘埃落定,冯昙对童童的教育又很在乎,蒙细月再看他便没那么可恨。前些天冯昙听童童说妈妈带她去学琴昏倒在走廊,心里虽然怪责蒙细月明明精力不足还非要抢抚养权,但考虑到实际情况。既然蒙细月肯在江城单独置业抚育童童,那他一个月多花几千块给童童请个钢琴老师也算不得什么。

蒙细月帮冯昙订好酒店房间,见他Check in后给北京那位发短信,没两分钟酒店房间里的座机就响起来了。蒙细月暗自冷笑,这查岗的速度也太勤了些,像是生怕冯昙一入江城,就会被她怎么样似的。冯昙脸上也有些尴尬,接完电话后没话找话地朝她说:“上个星期刚领了证,她现在怀着…到时侯补酒席通知你。”

蒙细月不置可否地笑一声,她如此平和,倒叫冯昙有些诧异---他原预备着头几次来探视童童时蒙细月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蒙细月亦有些诧异自己现在的心情,离婚不过月余,和冯昙的婚姻生活却已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也许是因为太忙了吧?忙真是一件好事,蒙细月想。

上午的安排是丢看房。蒙细月相中的楼盘是苏珊城市花园,精装修的园林小区,又邻近南湖,对外早挂上了售罄的牌子。蒙细月今天看的是几套早捂住来做人情的房子,童童看中了其中一套带有超大向阳阳台的户型,楼层不错,景观也好,便很快敲定下来。接着去逛家居,冯昙心里不知怎么竟感慨起来。他们买第一套房的时候,两人拿着存折算了又算,确定付得起首付时,乐得什么一样。依稀记得那套房子户型不好,朝向也不好,他们仍欢欣得要死。

什么都要省钱,连家具都是找木工来做的。因为孩子马上要出生,他还磨着木工想用剩余的木料做套小桌椅。木工嫌麻烦不肯做,他就在一旁偷师然后自己打出来一可惜童童还没长到能用那套桌椅的时候就被送回老家,现在倒是用得上,只可惜…他看蒙细月挑好童童房间的小号家具,正准备付钱,忙自己掏出卡来结账。蒙细月自然不肯让他付钱。两个人拉拉扯扯半天,搞得售货员莫名其妙,明明是一对父母来给孩子挑家具,怎么结账还要争到底谁来付?

最后还是冯昙抢到账单,童童迫不及待地把新家地址报给售货员,以炫耀自己记忆力不同寻常。冯昙捏捏她的脸蛋,笑道:“你还没出生的时候,爸爸亲手给你打过一套小家具呢!”

“在哪里?我要!”

冯昙想了半天,那套小小蜗居早在房市好的时侯卖掉了,他回忆许久仍不确定那套家具到底搬到哪里去了,只好说:“等爸爸回北京去找找。”“找不到怎么办?”

“那…”冯昙迟疑良久后笑说,“那爸爸再给你打一套!”蒙细月无奈地笑笑,摇着头说:“你不能这样的,现在都觉得亏待了她,拼命补偿,什么都往她这里塞,迟早宠坏她。”

童童在冯昙怀里一点也不老实地扭来扭去,还扯着冯昙的耳朵添油加醋:“不管,不管!我就要,我就要!爸爸你不给我打,我就去找Uncle Susan打!”

蒙细月脸色登时就变了,小小年纪,就懂得挑拨两个男人争风吃醋---冯昙也有些诧异,转头看蒙细月脸色铁青,问:“苏三最近还好吧?”蒙细月眉头一蹙,很不清愿地答了一句:“老样子。”

冯昙自然没想那么远,他知道蒙细月一向不喜欢那群二世祖,前两年跟他抱怨过几次,说苏三不务正业,动辄脑子一热就给那些所谓的文艺片导演砸钱,公司赚的还不够他赔。不过听童童说起苏三,冯昙到底还是多问了两句:“他对童童好像还挺照顾的。”

蒙细月只好搪塞道:“苏三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什么事都三天新鲜劲!你这女儿也不知跟谁学的,小小年纪就懂得充分利用资源,将来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冯昙原是对苏三的态度有些诧异,听蒙细月这么解释,倒觉得很符合苏三那公子哥儿的秉性,又在童童脸蛋上狠狠捏一把:“你好样的啊,几天没见,就敢不认老爸了!”

童童笑得花枝乱颤,又闹着要吃全家桶。蒙细月平时老嫌那是垃圾食品,这回到了冯昙面前,童童自是抓住机会勒索。蒙细月“不”字还没说出口,冯昙已说:“她一两回又怎样。蒙细月拗不过父女两张嘴只好陪着他们。”

周日预备的爷目是去中山公园,童童说那里的儿童游乐场刚刚翻修过,不少小朋友的父母已经带他们去过。冯昙和蒙细月一对眼色,不约而同地想到这又是件体力活,于是吃完饭赶紧回家,准备好好休整养足体力明天舍命陪小孩。

翌日清晨,三人在酒店大堂集合,清点好要带的各样东西,正准备去停车场取车,童童忽又叫道:“相机,相机!”

童童喜欢拍照,上周蒙细月特意去买了台单反和一套镜头,还没来得及学怎么摆弄,所以今天习惯性地带卡片机出来。童童一提醒,蒙细月忙把童童往冯昙手里一塞,自己上楼去取相机。等她找到摄影包下楼时,正好看见一辆摩托车从酒店门口那条路上飞驰而过。

这条路鲜有车辆经过,自然不存在什么红绿灯斑马线。冯昙牵着童童的手准备过马路到对面的停车场,突然杀出一辆摩托车,冯昙吃惊的刹那,条件反射地把童童往后推。这一推的反作用力让冯昙身子向前倾过去,正撞上那辆风驰电掣的摩托。被撞飞后的冯昙被弹到路旁的两排斑竹上,而后重重跌落到水泥地上。

蒙细月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回过神后立刻冲过去抱起童童。童童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等见到浑身是血滚到路旁的冯昙后,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蒙细月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拔110,又跑回酒店叫保安。她不懂急救,也不敢去动冯昙,生怕弄巧成拙加重冯昙的伤势。冯昙浑身是血,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冒出未的。她一个劲地叫他的名字。冯昙仰躺在地上,睁开眼看到童童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地喘口气,努力笑了笑,说话声音却气若游丝:“没事,没事。”

酒店的医务人员马上赶到,给冯昙就地做初步检查,脉搏和呼吸都还在,血压却已测不到,腹部有严重撞击,右下肢外伤。110来得很快,准备好担架把冯昙往急救车上抬,蒙细月也跟了上去。童童在她怀里哇哇直哭,她心里更是惊惧交加,甚至无法回想刚刚都看到了些什么一若冯昙没在最后关头推开童童,那现在…

童童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平时再小大人的孩子到这时侯也只会哭着叫妈妈。蒙细月不停地轻拍她的背,安慰的话也一个劲儿地颤抖。110的医务人员初步检查确定是脾脏破裂出血,冯昙的手不断变冷,脸色也一阵一阵地煞白。

医生说脾脏破裂的伤者在初时神志可能不清醒,要在一段短暂的缓冲时间后才能恢复知觉。果然,车到半途时冯昙开始有剧烈的痛感,呻吟声里透出无法克制的痛苦。他断断续续地想说话,却被医生制止,口鼻里开始陆续有呕吐物出来,医生在车上即时帮他清理,同时通知医院准备手术。

蒙细月等在手木室外,不住地安慰童童,到最后终于有医生出来,通知说手术很顺利,给脾脏肝脏做了修复,正在输血。童童听到医生说没有危险,这才从惊慌失措中慢慢缓过神来,立即跟蒙细月说:“妈妈,报警,叫警察去抓坏人!”

“你看到什么人撞爸爸了吗?”

童童努力想思索出些什么,最终却失望地摇摇头,只抓住她胳膊说:“警察叔叔会抓到坏人的!”

警察过来做笔录,可惜童童除了记得对方骑着摩托车,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而蒙细月离得远,更提供不了什么有用信息。蒙细月看警察那面色,显然根据目前已有信息,立案也不过是走过场,她心一灰,忽然又想起什么:“酒店门口可能有监控录像,不如你们跟酒店那边联系一下?”

酒店那边反馈的结果是小路上四个摄像头均在头一晚被破坏,两名警察听此消息面色顿时变得凝重一这显而易见是有预谋的,于是又仔细地盘问蒙细月关于冯昙的进一步信息,在江城是否有仇人之类。蒙细月一一作答,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天晚上苏三气急败坏的脸浮现在她眼前…手机在此时急促地响起来,蒙细月心里一惊,看着屏幕上苏三的头像,竟然半天不敢按下去。手机持续不断地响着,蒙细月心中一动,把音量调低,任它翻来覆去地响。

童童吃过早餐哭过一阵后,因惊吓过度在她怀里睡着了。蒙细月打电话叫刘助理过来带童童回酒店。等刘助理走后她又到医院住院部去登记了一间病房,然后静静地坐在房里等着。不出半小时门就被推开了,苏三惊慌失措地冲进来,见蒙细月好端端地坐在房内,煞是惊讶:“你?你不是住院了?”

蒙细月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问:“你早上打我电话,什么事?”“我一”苏三愣了愣,说,“我笔记本落在公司想叫你找人给我送过去。”

“那你怎么又到医院来了。”

“我…我打你电话没人接,打到公司,刘助理说你在医院,我,我就过未看看。”

他面色惨白,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蒙细月的目光。半晌后他颇不肯定地问:“你没事?我在住院部看到有你名字的病房…”

蒙细月一瞬不移地望着他,他说的这些都没错,刘助理说她在医院,住院部也有她的名字…是她交代刘助理这么说的,也是她登记的病房,然而他何至于要如此急慌慌地赶过来?

“你知道童童在哪里吗?”

苏三脸色一变,极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她早上遇到车祸。”蒙细月看到苏三眼睛陡然睁大,平静地一字一句道:“冯昙把她推开了,所以今天进手术室的人是冯昙。”苏三明显松了一口气。

蒙细月从病床上起身,一步一步逼近苏三:“你找人下手的时侯,就没想过童童也会在场汤?你前些天不是很疼她的吗?就因为我和你吵架了你就能下这么狠的手?”

“我没有…”苏三张口结舌,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没有,我真没有。”

“是吗?”蒙细月笑笑,“那好,我一直担心这事跟你有关,既然你说不是你,那我就放心了。我这就打电话给公安局,反正他们手上有酒店的录像带,我这就让他们从头查起,把那个骑摩托的人查个底朝天。”

她掏出手机作势欲拔。苏三一手拦住她,神色惊疑不定:“酒店还有录像带?那几个摄像头不是已经—”

蒙细月眸光骤然冰冷,染着些许嘲讽颜色,苏三这才恍然被她设套。他左右张望,像是生怕哪里突然蹿出来几个警察,惶急解释道:“不,阿Moon,我可以解释--”

“解释?”“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苏三脸颊上,蒙细月这整个早上淤积下来的所有惊恐、惧怕、愤怒,顷刻间爆发出来,“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是这样的人—你知道吗?我一直跟自己说,你只是没长大,只是爱玩,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买凶杀人的事情来。?整个早上我都不断地跟自己这样说,你顶多闹闹事罢了,是我想太多,你不会过来医院;就算你过来也只是担心我…我给了你几次机会证明不是你。”

苏三松开攥住她的手,神色也一分一分地冷下来:“你做这多,就是为了试探我?”“我不试探你,你会承认吗?”

“我承不承认有区别吗?你在我进来之前根本就认定是我做的!”“那你现在能告诉我这跟你没关系吗?”“我一”苏三咬咬牙,“如果我说没有呢?”

“没有?”蒙细月冷笑道:“没有我就报警。”

苏三微眯起眼,冷冷觑向她,半晌后忽笑道:“好,你报警,”他坐下来,把手机递给她,“来,报警啊,谁不报谁是孙子!”

“你---”蒙细月气得直发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你这样和流氓恶棍有什么区别?今天要不是冯昙把童童推开,现在进手术室的就是童童…冯昙之前再不堪,尚且知道护住女儿,你呢?你和童童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却还能下得了这样的手,你简直丧心病狂!”

“我丧心病狂?”苏三忽然笑出声来,面露嘲讽,“他不就把童童推开了吗?在你心里形象就突然高大英伟起来了?蒙细月,你看人的眼光也不过如此。他现在在手术室?这么说就还没死啰,真可惜!”

“我承认我看错。”蒙细月往后跌了一步,险些撞在床脚上,她稳住身子,食指指着苏三,却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来骂他。

他都已经这样了,她骂他又有什么用?他原来再不成器,也不过多烧些钱,郗家都拿他当小孩子宠,她看他久了,也拿他当自家弟弟一样管教。现在他已变得和那周家老二别无二致,她再费唇舌又有什么意思,反正也不是她家的孩子!

“我不想再看到你。”

这句话蒙细月说得很轻,起初愤怒是因为童童差点出事,冯昙再有千般不是,到底也在最后关头推开了童童。后来是因为失望,那种彻底到绝望的失望,就好像自己亲手养出来的孩子,最后却走上歪路一样的痛心。

“我不想再看见你。”她喃喃重复,“再有下一次,鱼死网破,我也绝不会放过你一一别以为你二哥可以护住你一辈子!”

这一回苏三没有争辩,也没有动怒,他扭着头,无所谓地瞥了蒙细月一眼,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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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细月最终没有向警察提供这条线索,她承认这样做的出发点是自私的。

她需要时间来思考怎么处理目前的困境,苏三是越发张狂放肆为所欲为冯昙还在医院里躺着,她即使同警方说这事是苏三指使的,一来肇事凶手尚未落网,空口无凭;二来…即便她能证明什么,郗至诚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苏三,到时侯秋后算账,她和冯昙一个都逃不掉。

冯昙却丝毫没怀疑到这上头。他清醒过来后警方又来找他做笔录,恰好他最近帮郗至诚投下一个大标,中间可能得罪了些人,便?D?D向警方作了解答。蒙细月心中微生愧疚,冯昙脸色便好了几分。北京那位听说冯昙出车祸,言语里对蒙细月很有意见,不过她现在大着肚子,没办发到江城来找蒙细月的麻烦,只能在电话里抱怨两句。抱怨得多了,冯昙也不高兴,况且遇到车祸这种事,也不是谁愿意的,所以每次电话到最后总说得很僵。冯昙原本还准备情况稍微好转就转院回北京,被北京那位这么一闹,反而决定在这边医院多休息几天。

公安局那边后来找到酒店附近几条路上的监控,倒是寻到了那肇事摩托的踪迹,但那辆摩托车牌照被遮住,驾驶者戴着头盔,全身聚得严严实实,显然是有经验的。案子备下来,却全无线索可查。蒙细月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苏三那群公子哥儿要寻谁的不是,肯定是做得滴水不漏,这更显得她那天诓出苏三的那段话于事无补。至于郗至诚那边一苏三再混账也是亲弟弟,她和冯昙再亲也是外人。

再想下去蒙细月觉得江城也不是久居之地。

原来这问题也不是没想过,蒙细月和冯昙原来每年年终都要作总结,顺便展望新一年的发展。那时他们俩是强强联手,双剑台璧,同行里老一辈的人常说,若生不出郗至诚这样的儿子,能找到冯昙和蒙细月这样的左右护法也是好的。但他们毕竟是替人打工,国内的职业经理人制度并不算成熟,不能干的老板看不上,太能干的老板又时刻提防你夺权,蒙细月和冯昙也估量过在郗至诚手下能做多久的问题,这问题他们每年都要重新评估一回,结论是郗至诚待他们二人不薄,又是嫡系亲信,换哪家也不可能给他们这样的自由度和信任。

那时蒙细月也曾想过,若有一天在郗至诚这里待不下去,十之八丸是他们翅胯过硬,叫郗至诚都不能放心。

她从来料想到,有一天让她走投无路的,会是对她颇有好感的苏三。

蒙细月不是傻子,她知道苏三素来对她不错,只不过年龄差距摆在那里,她倒真从未往那方面想过。还在北京时,郗至诚也常和她说起苏三,总是长兄如父的口吻,明明在埋怨,却伊然一副只许自己打骂、不许别人挑剔一个字眼的疼爱模样,说得多了,蒙细月心里便也拿他当邻家小弟一样对待。然而所有这些她都不能和冯昙明说,放在以前,他们共荣染共损,当然什么都可以摊开来谈,如今形势却不同。

照医生的嘱咐,冯昙暂时只能进流食,他手脚都有轻伤,动起来总有些不方便。蒙细月见他进食困难,便坐到病床旁,接过他手里的羹勺说:“我来吧。”

她很利索地喂他喝粥。冯昙很是愣了一下,他这一愣,蒙细月才想起来,当初他们俩从量变到质变,仿佛也是冯昙的一场病起了促进作用。

那时,她参加学校的建模比赛,经导师介绍,去找冯昙请教关于蒙代尔一弗莱明模型的一些问题,后来她拿了个奖,想请他吃饭以示感谢。定好时间,他却打电话到寝室说来不了,听声音是重感冒。她便去校外的小饭馆端了份瓦罐煨汤送到他寝室,他寝室同学见有姑娘来照顾冯昙,都放心地去上课。没想到那重感冒只是假象,他喝了两口汤,便痛得打滚翻下床,送到医院才知道是急性阑尾炎。

医生说是操劳过度引起的,蒙细月想起冯昙几次陪她在实验室加班,很过意不去,又接连送了几回炖品。他病好后又回请她,这样一来二去的,不记得哪天过马路时他拉起她的手,她没有拒绝,便走到那一步了。

蒙细月猜想冯昙或许也想到这些,现在居然又是这般情景,她不禁苦笑。家里父母是超级乐天派,从小只顾着她有钱花有书读,其他的一概靠不住,甚至不靠谱到家里缴水电煤气费都得她做日常规划来管理,她也就养成了劳碌命。大学时一人作报告全寝室借用。结婚后给冯昙料理衬衫西装做账目,到江城后打点苏三的吃喝玩乐…难道就是这些她习以为常的照顾,让苏三这本就有些恋姐情结的人产生了一比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手里羹勺停住半天,冯昙忍不住笑问:“怎么了?”

“没什么。”豢细片回过神来,心怀愧疚,“对不起,把你搞成这样。”

冯昙一愣,然后笑起来:“我在江城出事而已,怎么能怪到你身上?你上去拿相机,但这件事和我被撞不构成直接因果关系,你别听小卉瞎说,她这人就这样!”

“我…”蒙细月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住叫冯昙小心的话。她很感激冯昙在最后关头推开童童,但那是为人父母的本性,换作当时是她牵着童童,她也会这么做。说到底,冯昙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有男人的担当,也有男人的弱点,没有十恶不赦,也不能十足信任。况且如今住在压院的是他,告他知道这无妄之灾全是固她而起,他会不会为求自保而抢先牺牲她一谁知道呢?

她立即打住话头,把公安局那边的调查结果转述给冯昙。冯昙摇摇头,叹道:“现在到处治安都不好,前一段不是还有个打假斗士被一挺有名的医学交手雇人给锤了吗?”

蒙细月没再说话,无知觉地照顾冯昙吃完饭,又无知觉地削苹果,削完后却忘了递给冯昙,自顾自地咬了一口。冯昙看她整了人失魂落魄的,百感交集一他自然不知道蒙细月其实是为别的事而拿不定主意,一心以为她担心自己的伤势,从未看她如此慌张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蒙细月这才意识到失态,讪讪地道歉。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蒙细月讶然抬头,冯昙突如其来的道歉令她更为茫然,却见冯昙一脸诚挚愧疚:“这句话,应该是我跟你说的。”

冯昙原来觉得蒙细月在做妻子和母亲方面都很失败,但难得有一点好,就是懂是非明道理。他们夫妻财务记录分明,哪些属公共财产,哪些属个人所得,蒙细月都整理得清清楚楚,以至于在离婚分割财产时都毫不费劲。再有一点是花钱有分寸,少有少的花法,多有多的花法,明明她也照常逛街购物,但每月开支总控制到位,对他的开销也有弹性控制,绝不至于让他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

相比之下,现在家里那位在这些方面就实在没谱,最近不知哪根筋不对,跑去查旧账,说他离婚时太吃亏,分给蒙细月的房产增值空间高,每天下班回到家她都要念叨这件事,偏偏她现在又是孕妇,还不能跟她发脾气。郗至诚为他离婚的拿狠狠地训过他,说一个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代表着这个男人审美的最高水平;而跟什么女人结婚,则直接关系到未来生活的品质。冷静下来一想,冯昙不得不承认,在事业方面,小卉确实不如蒙细月对他的帮助大,甚至可以说,小卉完全是在帮倒忙。

不过木已成舟,冯昙无奈深叹一口气,有的事情想得太明白,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倒是蒙细月主动岔开话题:“预产期什么时侯?”

“十二越末吧。”

“我听说北京现在月嫂难请,你得早作准备,他们说请个合适的月嫂,比招个大学教授还难。”

蒙细月把削好的第二个苹果递给他。离婚的夫妻俩在病床上对着啃苹果,看起来总有些滑稽,蒙细月也忍不住笑起来。忽闻门口极清亮高亢的两声咳,一回头,见苏三双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地杵在门口,目光良久停驻在冯昙和蒙细月手上的两个苹果上:“听说冯经理出车祸,我特地来看看。”

苏三神态极是疏离。蒙细月本不愿搭理他,但一时又不知他来意,怕他真横下心来又找冯昙的麻烦,只得挤出小脸,不咸不淡地说:“你来了。”

苏三也不搭腔,双手仍插在裤兜里,一副公子哥儿的态度,左脸写着“我来看你是给你面子”,右脸写着“不是看我二哥面子,我才懒得来探望你”。冯昙对苏三的印象真不怎么好,起初是看郗至诚天天当爹来又当妈地操心他,后来又不时听蒙细月抱怨他不成器。冯昙心中的苏三,就是彻头彻尾一《水浒传》里的高衙内,游手好闲吃喝玩乐,只差没强抢民女了,所以他对苏三的这种态度倒也习以为常。

“谢谢关心。”冯昙努力表现得受宠若惊。不料苏三很不给面子冷冷截断他:“免了,我只不过怕人死在我地界上,传出去晦气。”蒙细月双唇紧抿,若不是冯昙在场,只怕要当场发作。偏苏三还要得寸进尺:“听说冯经理新近二婚,马上又要做爸爸,真是双喜临门啊,哈哈,哈哈…”

他嘴里哈哈着,面上却无笑意,一再向蒙细月强调冯昙出轨在先,又搞大别人肚子再逼她离婚的旧事。蒙细月板起脸干脆不理他。苏三毫无诚意地问候了几句,蒙细月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请走这尊神时,他却又沉着脸告辞,闹得人莫名其妙。

这样阴晴变幻不定,任冯昙再好涵养,也忍不住问道:“他常年都这样?你这几年怎么忍下来的?真不知道郗总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兄弟俩真是一个天一个地。”说着又摇摇头笑叹,“我算明白了,原来郗总最看得起的人一直是你,不然怎么也不放心把这个混世魔王交到你手里。”

蒙细月没好气地道:“你这到底是挖苦我,还是赞我?”

冯昙笑笑,也不说话,只觉得这会儿的蒙细月像极了和他恋爱、刚结婚时的样子一凡事不服输,在外面碰到什么都死撑,回到家却忍不住要和他抱怨两句,什么事都不瞒他…真不知两人怎么会闹到后来这般田地。

说到底人都是那样的,碰到一个坎儿迈不过去,便觉得那坎儿狰狞恐怖,胜过世间一切魑魅魍魉。回头再看看,便觉得也没什么,当初怎就会搞得自己灰头土脸人不人鬼不鬼呢?好似“智子疑邻”一样,觉得邻居是贼时,愈看愈觉獐头鼠目;发现冤屈邻居后,又怎么看都觉得邻居正气凛然。

和蒙细月在一起,自然也是出于喜欢,然而经历过初恋女友那一糟,到底来得淡了。蒙细月又是很能规划的人,哪天降温要添衣服,哪天下雨要带伞,什么时侯进修,什么时侯加薪都算得清清楚楚,久而久之,他觉得自巳好似跑步进入老年期。他也是规划得很好的人,偏偏蒙细月比他更会计算,到最后他觉得余生里别无他事,在蒙细月的小皮鞭下努力向前冲就行了。

难怪别人说,要成功,娶一位中国太太就好,她会时刻鞭策你前进。

他那时觉得蒙细月就是这种催着丈夫快马加鞭策马封侯的中国太太。

要失去才懂得珍惜是句太老的话,而一句老话之所以能千年有效,很大原因就是千年来人人都在上面栽跟头。

冯昙非要到离婚后才能发觉,蒙细月有多适合他。

她不会每天查他的手机。通话记录和短信,她不会在公众场合出状况让他难堪,她比他更敏锐地判断商场上的敌友…

若他这场车祸早发生一两年,能让蒙细月停下手头工作来照顾自己这么两天,也许一切都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

冯昙不自禁伸手握住蒙细月手腕。她猛然一惊,连一旁的水壶都打翻,水泼到了被褥上。蒙细月手忙脚乱地跳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另一场忙乱倒把冯昙拽回现实,他知道他和蒙细月都是太现实又太清醒的人,即便曾为那片刻的温情所触动,到如今这般田地,也已是覆水难收了。

病房里有备用的病号服,蒙细月很快反应过来,按铃叫护士来换被褥。她先搬开被子帮冯昙换上衣。这一回冯昙也很镇定,微笑着配台蒙细月伸臂抬手。

冯昙知道自己后悔了,也知道蒙细月知道他后悔了。

这样也好,及早冷静,及早反省,人生路还很长。

犯过一次错的人,不可以再犯第二次错。

定下这样的决心时,冯昙心里仍有微微的苦涩,他撑起笑容抬头道:“让你这几天两头跑,也怪麻烦的,我看我还是早订机票回北京吧,我那边…请长假大家也都不方便。”

蒙细月没说什么,动作毫无迟滞地帮他换好病号服,然后站起身后又微微停住,俯下身来给冯昙一个告别式的拥抱:“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打了电话就好。”

这回冯昙再握住蒙细月的手,蒙细月没有拒绝,因为这一回的握手,象征着集种意义上的和解。

做不成夫妻,他们至少不要做事业上的敌人。

她预备起身时冯昙忽然拥紧她,在她耳边轻声道:“阿Moon,你不用这么拼命,童童的开销还有我,你还年轻,就当…就当我是…”他声音里有微微的哽啮,蒙细月眼眶一热,鼻子泛起酸来。她以为自己走到了绝境,到头来,居然是冯昙愿意伸出援手。她知道冯昙的意思,他知道她父母向来帮不上她什么忙,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他希望她还当他是家人,纵然爱情丧尽,仍有亲情存留。

蒙细月忍住眼泪,贴住他面颊,久久后低声道:“谢谢,我知道,谢谢。”

冯昙伤势稍好,蒙细月便帮他订好回北京的机票。冯昙在江城的这两周,蒙细月忙得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到冯昙回北京时,她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一则因为冯昙回到北京总比在这里安全;二则她也实在没法再多坚持几天这种公司医院连轴转的陀螺状态。

很多事情下决心的时候是容易的,真做起来却那样力不从心,比如当时坚持要童童的抚养权,内心也下过不知多少次决心,要去参加幼儿园的亲子会,要带她去学钢琴学画画,要和其他家长沟通联络感情等,真到眼前才知道有多艰辛。各式大牌的投资人、脾气古怪的制片人、总在关键时刻出状况的艺人,每次她流露出要陪童童的念头,大家便一副“女人有了孩子就靠不住,做什么事都不能投入”的表情。你不够强,他们便说“女人就是女人”;你足够强,他们便说“你还是女人吗”。

蒙细月觉得这社会很不公,不公到让这些念头也深植于她脑海的地步一常有员工在桌上摆全家福的照片,若是男人,她心里总会给这人加一点印象分,因为顾家的男人大抵负责;若是女人,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减分,最怕那种三天两头因为家里小孩生病请假的女职员。但凡生过孩子的女人,工作时总要开小差,不是记挂孩子中午饭吃好没,就是顾着晚上去接孩子,你不能要她加班,多紧急的事情都不行一往大里说是性别歧视,但现实就是如此。

从没想过有一天这样的现实会落到自己头上,即便生孩子的时候也没想过,那时候蒙细月觉得自己遇神杀神见佛杀佛,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婚姻事业人生未来,所有的一切,都能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这样的信心,在冯昙提出离婚的那一刻被彻底摧毁。

送冯昙到机场,开车回来的路上,她脑子里就想着一件事一找地方睡一觉。

两小时就好,两小时就好,补个觉,天大的事情,都两小时后再解决。

偏偏老天要一个人倒霉的时侯,两小时的时间也不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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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车开进酒店停车场时,辆银色跑车正从停车场倒出来。

车前三叉戟的徽标在夜色里捏程发亮,蒙细月一眼认出那是苏三的车,专门定制的版本。蒙细月记得这车运回来的时候,不知被哪了爱车族拍到照片发到论坛了,为这车究竟是什么型号争执了很久。

蒙细月素来对这种事后知后觉,因为有导演看到这车开进过苏珊传媒的停车场,吃饭时还专程向她打听,究竟是谁订的,又是什么型号。那导演说看这启动速度配的肯定是某某发动机,但看外形又不像,接着又是一长串的专业名词和参数。男人们谈起车来总是唾沫横飞的,听得蒙细月云里雾里,最后她终于听出点门道,那导演的意思是说这车造型太土鳖,性能又太强劲。她每月都要例行跟苏三汇报公司的近期状况,顺口说给他听,他却一脸不屑:“我就乐意土鳖着!”蒙细月本是当笑话讲的,被他这么一说,感觉像找上门去碰一鼻子灰似的,便不再说什么。

谁知苏三又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车?”

蒙细月想想后答道:“我不讲究,要快的时侯速度能加上去,要停的时候能刹得住就行。”没想到苏三反而很高兴,说:“这么想就对了,车买来干什么用的?不就是图方便嘛!这群傻帽儿,他们懂什么!”他的脾气总是这样古里古怪的,比如现在,她已经摇下车窗,他却视若无睹地贴着她的车飞出去。两车交错时她看到他的副驾驶座上是有人的,长头发,就那么一闪而过,还隔着车窗,眼熟得很。

回到家里时刘助理正和童童研究折纸,见她回来便笑道:“我们今天把一本折纸书都快做完了,童童说她前几天画了画,我要看都不给,非说等你回来才许看。”蒙细月浑身都要散架,两脚一蹬把鞋踢到一边,强撑着笑脸问童童:“哦,画了画?给妈妈看看。”

童童喜滋滋地进卧室,拉开衣柜,抱出里面实木包边的画板,上面固定着的是一幅色彩线条都很简单的线条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