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急救员将车门合拢。
林方晓目送救护车呼啸着离开，很快消失在雨雾中。他抹了一把脸，雨水、汗水混在一起，咸乎乎的……听他抱怨似的咒了一句，站在旁边的潘晓辉把手里那件雨衣递给他，他接过来穿上，拉上拉链，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人已经恢复了原先的那副精神样儿。
潘晓辉收了一下伞，看着林方晓面上冷峻的表情，忍不住后撤了半步。
“叶珉，你过去看看，陶主任那边有新发现，马上过来汇报……小潘，那个……”他走在卵石小路上，要进别墅去，刚说到这里，就听顾金刚从正门处叫他，“队长！”
他挥了下手，“来了！小潘，打电话给秦大，通报最新进展。”他噔噔噔的踩着台阶上去，听着叶珉和潘晓辉清脆地答应着“是”“明白”，他人已经走到了正门处。
“怎么了？”他看着顾金刚。
顾金刚无声的做了个手势。
他走进去。
客厅里所有的灯都开着，亮如白昼；跟刚刚经过了混乱的枪战的花厅截然不同，这里依旧豪华整洁的仿佛中世纪的欧洲宫廷，随时可以举办舞会，就在那宽大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美妇人正在揉着自己的手腕的李红棉，安静而专注。
顾金刚低声说：“在地窖中发现了她。”
林方晓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子怒气，忽然间怒发冲冠，他暴喝一声：“李红棉！”
必剩客的春天 十五章 （二十）[VIP]
听到林方晓的声音，李红棉缓缓的抬起头来。
林方晓几乎听到身旁的顾金刚等人同时吸了口凉气李红棉，扬着她精致的下巴，用她每一次面对他们时候惯用的声调，问道：“皓皓呢，他没事吧？”
就像他们是来她家喝茶的人。肋
偌大的空间，静极了。
远处传来汽笛的声音。
“他不会有事的……我知道他不会有事的。皇甫连我都放过了，不会伤害他的。”李红棉伸出手来，两只手并在一处，平静的对离她最近的宋晓波说：“来吧。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铮亮的手铐扣在了她的手腕上。跟她腕上的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在心疼那镯子。
“……彩云易散琉璃脆……老和说的对，及时行乐最好，可我总是想不开……”她叹了口气。
顾金刚已经叫来了潘晓辉。
潘晓辉过去，刚要拉李红棉。
“警官。”李红棉的喉音柔和婉转，一对美目流光溢彩，望着潘晓辉，“我不会逃跑我是个唱戏的，一生最讲究的就是‘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即所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请让我，保留一点点的尊严，请让我，走的高贵一点儿。”
潘晓辉抿了下唇，点头。
“谢谢。”李红棉款款移步，经过林方晓身边，她点了点头，“这半年来，给你添麻烦了。”她微微躬身，然后站直了，果然走的如优雅的凌波微步。镬
林方晓捶了一下额头，就听顾金刚说：“这……真tm妖孽啊……这是不是就是老话儿说的祖师爷赏饭吃？天生戏子啊……”
“害人的时候，可没想着，让人家也有尊严、也走的高贵一点儿。”宋晓波说。
林方晓又捶了一下额头，说：“继续搜索现场，别漏过任何一处。”他有点儿烦躁的说。
“是！”
顾金刚等宋晓波转了身，低声说：“……喂喂，我瞅空儿八卦一下啊刚咱们在来的路上，你知道谁给潘晓辉打电话了？”
林方晓瞪他。
“顾沙袋！”
“你真是娘儿们！”林方晓收了一下雨衣的下摆，接过顾金刚递过来的白手套。这乱七八糟的状况，亏他还有心情说这个。
顾金刚笑了下，说：“我这不是抓紧时间，回头我再给忘了嘛……我跟你说啊，照这架势，你的粉丝又跑了一个啊，小潘多好的孩子啊……”
林方晓戴好了手套，呼了一口气，不理顾金刚。
“别担心啦，‘窈窕淑女’不会有事的。”
过了好久，顾金刚在他身后又冒出一句来。
林方晓还是没回应。
只听顾金刚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你们俩还真是挺默契的……刚我嗓子眼里都是我那颗老心啊……还好没事……这回手上的案子都破了……话说，这军功章有你的一半半，也有人家小唐一半半吧，小唐帮了这么大的忙，还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哎，让小潘好好儿整整材料，就她那笔杆子整出来的材料，咱这集体三等功以上啊，绝对没得跑啊……不过话说回来，小唐刚刚那样子真吓人，她得有阵子缓不过来了……”
林方晓觉得头疼。
看了一眼安静下来、专注搜查现场的顾金刚，沉默。衬衫贴在后背上，已经被汗水浸透了，黏糊糊的，难受……
……
救护车上，救护员再次仔细检查唐恩窈的伤处，小声的问着她问题，一边在记录本上记录。
恩窈偶尔点一下头，身体随着救护车轻微的晃动而微晃。
她现在没有特别多的感知，只是后脑勺疼，车子里空气不好吧，她觉得闷，那股子血腥味萦绕鼻端，一直不散，让她觉得恶心……救护员的声音忽远忽近，有些词字她听不太清楚……
“你别动！”
她听到救护员厉声喝道，抬起眼来，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原来是躺在担架床上的和皓皓醒了，正抬手拨开气囊，肿的已经只剩一条缝的眼睛，对着她，“……你……还好……”
恩窈身边的救护员不等他说完，扔下记录本，过去拉下他的手，用带子固定在他身旁，一边斥责和皓皓，让他不要动。恩窈看着他们忙碌成一片，只觉得眼前忽然浮起了一层金绿色的星星，人好像整个儿在被抛上抛下，她慌乱间想要抓住个固定的东西，好让自己稳下来，她的手在空中胡乱的划了几下，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在不断的涌出来……眼前的金绿色星星被黑暗吞噬了……
“唐恩窈！”和皓皓叫出来。浑身的疼如乱箭齐发，涌向一个方向去。
唐恩窈已经人事不省了。
急救员先丢下和皓皓，紧急替唐恩窈清理着，以免她窒息……他检查过后，大声的跟同伴说：“……呼叫急救中心……伤者深度昏迷……”
“ER7237呼叫急救中心，伤者深度昏迷，请求目的地院方神经外科预备支援……重复，请求目的院方神经科预备支援……”
救护车在雨中飞驰在公路上，所经之处，水花四溅。
救护车呼啸着驶进了医院大门，停在急救通道处。见到车子停稳，已经在雨中等候着的医生护士井然有序的迎上去。
急救员跟着小跑，气喘吁吁的大声的报告着伤者的情况。
“神经外科杨医生到了没？”忽然有人大声问道。
“杨医生正赶过来……”
急诊室门大开着。
“准备过床！”
“一、二、三！”
“报数据！”
“肖医生，病人血压30/70……”
“杨小树还没到嘛？再催！这都什么时候了！催！”
“是！”
……
“杨医生！”护士转身看到杨小树。
急诊室的不锈钢门在杨小树身后呼嗒着，杨小树迅速的过来，护士替她穿上罩衣，她手分别探下去，戴上塑胶手套，“怎样了？”
正在实施抢救的肖雨头都没回的说：“你再晚来，就不用来了！”
杨小树不理会肖雨话中的火药味，伤者的情况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到了，本来很镇定自若，这会儿站到急救台前，看到那张面孔，她心跳猛停了一下，失声叫道：“唐恩窈！”
肖雨冷静的看了她一眼，说：“……片子出来了，你看一下……”她站在杨小树身边，接着低声陈述伤者状况。
杨小树的心跳急剧加速，她回身，同事将片子挂出来，她细看着，沉默片刻，才说：“有过旧伤……新伤旧伤叠加，导致颅骨骨折……这几处血点……还不算太严重护士！通知神经外科手术室，杨小树要马上进行紧急手术！”
护士急忙答应着拨电话去了。
杨小树深呼吸着，让自己平静一下。
“你这表妹最近这是怎么了第三回了，第三回了！”肖雨掐着腰，说。手挥着，比了个“3”。
“我上去手术。”杨小树说。恩窈已经被护士推出了急诊室。
“你行不行？”肖雨语气总算是软和了一些。
杨小树点点头，小跑着，追上去……
肖雨回头，见另一名伤者已经处理妥当，她喘了口气，说：“送去病房观察……今儿这天儿，什么日子啊……”她跟着和皓皓的移动病床走出急诊室，抬头看见拿着一叠子片子从走廊那头拐出来的人，她刚要叫，只见那人被人拦住，好像在问什么，他耐心的解释着，患者离开，他才刚要走，肖雨急忙叫住他：“孟医生！”
孟豆豆看到她，举了举手里的片子。
“你女朋友进手术室了。”肖雨说。
孟豆豆站住了。
他愣了有两秒钟，就听肖雨说：“现在应该正在准备手术，杨小树亲自上。”她看着孟豆豆，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补充道：“别太担心，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孟豆豆眼中有怕人的光。
他对肖雨摆了一下手，转身便跑。
倒不是肖雨预计的电梯的方向，而是他所在的科室方向。
肖雨叹了口气，说：“临危不乱，大将之风啊若我选女婿，一定要这样的。”
“肖医生，签字。”护士叫她。
肖雨拍了拍手，大笔一挥，“我估计，杨小树怎么也想不到，她临休婚假之前的最后一天，还得给自己的表妹动手术吧？”
“听说杨医生连续做了两台紧急手术了。”护士说。
肖雨叹了口气，“我就说……我上去看看。”
……
隔着手术室的玻璃，杨小树看着手术台上的恩窈。水冲刷在手臂上，凉的透心。
身后的门滑开，她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进来的是孟豆豆。
孟豆豆站到她旁边，开口便问：“我听说你连续做了两台手术了，总时间超过12小时。”
杨小树甩了一下手，说：“现在能上手术台的就我一个。我已经让人通知付医生，他在路上了。”小树冷静的说。她不再跟豆豆解释，踢开按钮，背身往手术室里去，看到孟豆豆的眼神，她摆了下手，“你？”
“我已经下班了。”孟豆豆说。
“在我的手术室，闭嘴，一个字不准说，不然我踢你出去。”
杨小树说完，便进了手术室。
她站到手术台前，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孟豆豆距离她很远，照那个样子，他顶多只能算是“列席”而已，而且，虽然看不到他口罩下遮着的脸，她也知道就算是她允许孟豆豆开口说话，他想必也说不出什么来。
“怕成这样，还进手术室？”杨小树问。并不期待孟豆豆回答。
孟豆豆果然没有回答。
怕么……他只是，想陪着她而已。
也想，在她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跟她说，那句他在电话里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
这么想着，他未免觉得，这简直是一段世上最难熬的时间了……
手术进行到三分之一时间的时候，付医生赶到了。
杨小树没有离开手术台，跟付医生短暂交流了一下，付医生同意做支援。
“家属都已经到了。”付医生说。他看了孟豆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专门对着他说的，补充道，“挺担心的。”肋
杨小树停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丫头感冒发烧，在我们家都是大事儿。”
付医生笑起来。从屏幕里看着杨小树的动作，说：“杨医生，技术越来越精湛了啊，真跟拿绣花针似的。”
杨小树笑而不语。
“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很顺利。”杨小树顿了一下，“可我的伴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付医生点点头，说：“瞧着悬。”
杨小树侧了下脸，示意护士给自己擦汗。她看了眼孟豆豆，说：“豆豆，淤血已经清理了九成了你出去跟他们说，手术顺利，不用担心。”
孟豆豆点头。
一时站着没动。
杨小树又看他一眼，他才转身。
见他出去，小树才舒了口气。手术室里恢复了寂静……
孟豆豆一出手术室，好像从高压仓里回到外界一般。他定了定神他们所在的C手术室外等候的只有两个人唐太正静坐在长凳上，旁边不远处坐着一个很精神的青年男子。孟豆豆心里一顿。那人看到他，先站了起来。镬
唐太见出来的是豆豆，好像是松了口气，对他点点头。
孟豆豆对着唐太微笑了一下，叫道：“阿姨。”
“里面怎么样？”唐太脸上倒没有付医生形容的“挺担心的”颜色，看上去还算镇定如常。孟豆豆看了也觉得心安好些。他点头，把杨小树刚刚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又补充道：“树姐在呢，您放心。”
“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在家里等电话。谁知道等来的是这个……”唐太转头看了一下身边青年男子，说，“我给你们介绍下，豆豆，这是林方晓，下午电话里你们通过话了；方晓，这是孟豆豆。”
林方晓先伸手过来，“孟医生。”
“林队长。”豆豆客气的称呼他，“您也赶过来了？”
方晓沉说：“另一位伤者也同时送来了。同事要调查取证，我知道恩窈在手术中，上来看看。”他望着孟豆豆的眼睛。
他很意外孟豆豆的“好看”如果一个男人，用漂亮来形容另一个男人太过分了的话，他只好换一个更为中性的词汇很好看。尤其是那对闪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很容易让人跟着他的眼神走。
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唐恩窈那对很有神采的眼睛。
“到目前为止，手术很顺利。”豆豆也打量着方晓。下午电话里面，林方晓语气冷冽而粗暴。当时他着急，并没有计较。这会儿林方晓人在他眼前，他不由得不多看他几眼劲瘦精干，是个很帅气的男人。
林方晓点头，说：“那我放心些了。”
唐太这时候拍了方晓手臂一下，说：“晓晓，别多想。你们都平安就好了。这孩子，说句玩笑话，我现在已经算不过来她多少次死里逃生了。咱们从来不迷信，但是恩窈确实很命大。你不要有负担，我们不会怪你的。今天不是恩窈，那可能是别人，只要抓到犯人就好了。”
方晓沉默了片刻，才说：“谢谢您。”
“谢我做什么？我应该谢你才是。没你们，现在还不知道事情会发生到什么地步呢。”唐太语气忽然转沉，看着方晓，“我知道你不方便透露太多，我还是不敢相信。”
孟豆豆请唐太坐下。
他虽然不知道内情，但是有点儿别的事情，暂时让唐太精力转移到别处还是蛮好的。他去给唐太和林方晓各接了一杯水，默默的立在一边林方晓讲话非常的简洁，可简洁的叙述，更让他觉得惊心动魄这中间不知道省略了多少去，那么，她当时面临的险境，该是怎么样的？
孟豆豆低着头，看着洁净的地面上自己的倒影。
时间变得越来越漫长。
林方晓接了电话就得离开了。他走的时候，跟唐太说自己会打电话过来，如果有什么变故，千万通知他。
“真是个好孩子……小时候那么皮，整天脏猴子一样，没想到如今出息成这样。”唐太看着林方晓的背影，有点儿感慨的说，“就是工作危险性高。若我是他妈妈，不知道每天要怎么担心呢……他妈妈也是很好的人。他们一家都是好人。”
唐太若有所思。
“唐叔叔跟林叔叔是老战友？”豆豆问。
“嗯。感情很深的老战友。”唐太微笑，“不是都说那几种人关系是很铁的？‘一起同过窗，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后面的说的不像话，前面这三种还是很有道理的。老林人耿直，在哪个单位做事都是很有口碑的。他去世之后，老唐还一直惦记他。方晓的妈妈以前还开玩笑，说窈窈给他们家做媳妇最好窈窈额上有个疤，小时候被方晓用石头打伤的；那时候我急了，就说这要破了相，你家得包着，他妈妈就说，包着就包着，我还巴不得呢！”
唐太摇摇头，心头有点儿说不出的滋味。
豆豆沉默了一会儿，问：“唐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下面的行程全部取消，刚刚打电话说是在去新机场的路上，今天天气状况不好，飞机可能不会按点儿起飞。”
旁边手术室灯灭了，医生出来，患者家属围上去……唐太看着，有点儿出神，问道：“怎么这么久了还没结束？”
“神经外科的手术比别的手术更费时间些。”豆豆看看时间，说。
“别留下什么后遗症……”唐太自言自语似的，“变笨点儿也没关系。变笨点儿就不会老闯祸了。”
豆豆听了这句话，呆了一下，笑出来，说：“那恐怕反而有点儿困难。”
唐太专注的看豆豆，点点头，“窈窈有时候聪明的让人有压力。”
“她才不聪明呢。”豆豆立刻说。
唐太笑。
“爱装老成，其实幼稚的要命；对别人的事很细心，轮到自己就粗心；几分钟就能理顺出那些复杂案子里的复杂关系，想不明白三年期国债和三年期存款利率哪个高……生活基本不能自理，做饭就是糊弄嘴巴的水平她怎么留学的呀？难怪看她那时候的照片，脸上就剩下一对大眼睛了……”
“唔……真的很多缺点。”
豆豆想了想，说：“还有好多。”
“麻烦了。”唐太笑微微的。
豆豆拍了拍心口，说：“我后天就得出发了。”
“嗯。”
“要是顺利，一周就能回来；若是不顺利，不知道要多久……”
“出入平安，豆豆。”
豆豆点头。想起在电话里，她说：你怎么这么口无遮拦，快摸木头。
他摸了下椅子上的木扶手，很认真的跟唐太说：“阿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您能帮我看着她嘛？我怕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她被别人追跑了。”
“那我可不管。我还真没觉得我家恩窈这么受欢迎过呢。”唐太微笑着说。
豆豆叹了口气。
“豆豆啊。”
“阿姨。”
“该是你的，怎么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