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一共四个人,前面射箭的两个,后面拿刀的两个。倒是没发现任何能证实身份的东西,只知道是冲着你来的。”他又笑起来,“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怎么老是有人要取你的命?”

“还不是你害的?”她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起身穿衣服,“你当着全龙城的人说我是永德。还以为进了你的晋王府就能安全,还是让人杀上门来。”她冷笑地讥讽,“你这王府也太好进了。”

平宗也不生气,笑了笑,“这么说还真是我的错。以后就让焉赉贴身保护你吧。”见她惊讶地转过头来,平宗一摊手,“我惹的祸我承认。这些人大概已经在江北找你很久了。”

“是罗邂?”她问,声音低低的,像是怕说起这个名字一样。

“应该不是。罗邂这个时候应该不会专门惹事让人注意他。”

“那我知道了。”她怔了片刻,低低笑了一下,“要杀我的都是曾经真心要对他们好的人,你说奇不奇怪?”

他也穿好了衣服,抱胸站在一旁观察她,良久才说:“你这种人,如果不是自己把破绽露出去,谁能伤得了你?”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平宗不打算再细说,转身拉开门,看见守在外面的晗辛,又把门关上。“你的这个侍女,晗辛,她不能待在我的府上,你尽快把她打发了。”

叶初雪愣住:“为什么?”

“她和柔然人牵扯太多。”他看了她一眼,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见叶初雪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点点头,转身出去。

第十七章 半山星月动霓裳

转眼腊日将近。凤都城里顿时忙碌了起来。

江南习俗,一年里最重大的节日,除了除夕,便是腊日。腊日是除夕前最后一个节日,在这一日里各家各户,上至公卿王侯,下至平民百姓,都要备好太牢、少牢诸般祭品祭先祖报百神,祈请先人来年保佑子孙诸事顺遂,也感谢各方诸神在过去的一年里对家人子女、农事婚丧诸务的护佑。

而公主府里除了准备腊日里大大小小的祭祀之外,另外还有忙处,便是要准备龙霄出使北朝的事情。一时间府中上下忙乱成了一团。永嘉借着要给龙霄打点行装的由头,让各房姬妾将龙霄贴身衣物用品都送到她这里来一总打包。那些姬妾因为碧鸳的先例并不敢多事,各自回去哭哭啼啼地收拾了东西送过来。

此番龙霄出使北朝不但是从罗邂手中抢下来的任命,而且大大地给罗邂下了个绊子,一连七八日各部各种表章满天飞,闹得罗邂在北方效命于摄政王的事情朝野上下尽人皆知。一时间议论汹汹,大有不查个水落石出不罢休的态势来。

琅琊王起初只想将这事压下去,好歹应付着过完年等龙霄从北朝回来再敲定应对方略,但不知哪里出了错,事情越闹越大,眼看着腊日将至,文武官员丝毫没有过节的意思,连番追问下,将吏部尚书侍郎以及当日录下罗邂自己陈情的一众官吏也都翻出来质问。

这种情态下,罗邂无法自己出声,每日除了执掌明光军京畿巡防之外,很少再公开露面,对一切汹涌疑问不闻不问不做任何回应。而琅琊王却有些不大坐得住了,不管罗邂到底清白与否,至少他现在住在罗邂送的宅子里,这笔账怎么也算不大清。

龙霄便是看准了这个时机,带着手下两千羽林军并一班工匠连着十几日吃住在王府工地上,硬是赶在了腊日前将琅琊王旧宅修葺扩建一新。琅琊王自是大悦,迫不及待地从罗邂送他的宅邸里搬回了自己的王府。

龙霄连着忙了一个多月,见诸事停当,又将园子里里外外检视了一遍,这才赶回公主府来。他一进门就按住青奴不让通报,绕过永嘉的院子,直奔离音的居处而来。

离音正在侍弄鹦鹉,突见他闯进来,吓得连忙丢了手中的细嘴银壶便要下拜,却被龙霄一把拽住,笑道:“穿些衣服,我带你出去逛逛。”

离音被龙霄带着坐在车里,也看不见经过了什么地方,只觉得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许久。

这一路上龙霄难得地老实,既没有对她动手动脚,也不曾言语轻薄,只是靠在车壁上闭眼养神。离音知道他其实劳累了许多天并没有真正缓过劲儿来,刚睡了些时候又被她跟永嘉公主吵醒,刚才跟她斗嘴说话已经是在强撑精神,便不敢打扰他,自己默默坐在一旁,打量着他的侧脸。

龙霄是凤都出了名的美男子。

当年龙霄率领明光军随扈先帝从锦山汤泉宫回京,凤都女子闻风而动,拥上街头,将通衢大道堵了个水泄不通,就是为了一睹明光龙校尉的风采。那时正值暮春时节,桃花正艳,牡丹待放,凤都历来就有以花投少年郎的旧俗。从过了洒金桥进城起到一路将先帝护送进入禁苑,短短十七八里的路,尚是良驹驷马一路飞驰,几乎是闪电般一掠而过,龙霄仍然没能躲开掷花的袭击,到紫薇门前下马时,一人一马身上几乎被桃花覆满。身后长街上,更是鲜花铺路,繁若锦被。

他其实年纪也不算大,来年才到二十五岁,只是从小随侍君侧,成名很早。离音觉得自己光听他的名字就有十年之久了。只足最初这名字对她来说只是高高的宫墙外一抹看不见摸不着的霞光,被传奇的色彩笼罩着,令她们这班锁在深宫中的少女悠然神往。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会在离他这样近的距离,偷偷窥视他的模样。

她知道龙霄对自己的种种撩拨必然事出有因。但真听他说了出来,心中却又难受得仿佛大冬天喝了一口冰水,心肝脾肺都一片冰凉。她不知道自己对龙霄该有什么样的期盼,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样去面对他。她的心意幽微到了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地步。

马车停了下来。离音回过神,才发现龙霄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正静静瞧着她。离音脸一红,转过头去往窗外张望。

龙霄先跳下马车,回头冲她伸出手:“来!”

外面一弯新月静静挂在天幕。地上的雪已经扫干净了,露出白色大理石的地砖来。他身穿一件月白色的袍服,外面裹着件白色的锦裘,长身玉立,向她伸展手臂,脸上虽然清减,这一刻却丝毫没有一丝颓相,半仰起下巴,唇边带着得意的微笑,像个要拿自己得意之作来炫耀期待夸奖的孩子。

离音被他脸上纯粹孩子气的神情迷惑住,不由自主地伸手与他相握。龙霄轻轻一拽,将她从车上拽下来,双手恰到好处地把她接住,却并不立即放手。

“这是什么地方?”

离音被他半拥着,鼻尖被他锦裘上的毛软软地一扫,差点儿打出介喷嚏来。只得努力扭头,朝他的眼睛望去。

他却没有看她,伸手一指前方:“看。”

原来却是一座宅邸的大门前。离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门楣上挂着琅琊王府的匾额。她登时沉下脸来:“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是琅琊王联合罗邂设局扳倒了永德,这个仇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龙霄拉住转身欲走的离音,笑道:“放心,也就剩这个匾还在了。琅琊王已经搬走了。”

离音这才忆起他这些日奔命似的忙,便是为琅琊王修葺王府的事情。这才消了怒,却仍然不解既然人去楼空了,为何要带自己到这里来。

“跟我来。”他故意卖关子不肯说明,拽着离音往里面去。

庭院中苍松翠柏古木参天,林泉石榭疏朗有致,一路行来隐隐听见泉水流瀑的声音,越来越近。龙霄笑道:“可惜是晚上,白天来看,景致更好。”

离音沉着脸说:“大冬天的,能好到哪儿去?这宅子比咱们府里差远了,巴巴地拉我来这儿看什么呀,又不是没见过。”

“是,你是跟着永德见过大世面的人,自然不稀罕。”他丝毫不恼,兴致高昂,笑道,“我却稀罕得不得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你不是说过嘛,琅琊王的宅邸。”

“这里本是罗邂的府邸,琅琊王在凤都的王府没修好,罗邂就把这里送他了。”

离音冷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所有事情都跟罗邂有关系。”

龙霄笑了笑。他们开始爬山。虽然山道旁早有人布置了灯笼照明,却仍然看不大清楚,加之积雪未尽,脚底打滑,龙霄怕离音摔倒,牵过她的手紧紧拉着,说:“跟紧了,小心。”

上这种小山对离音来说也是颇为吃力的。她渐渐喘息,不能再说话。龙霄就慢悠悠地边走边说:“我前些日子来过一回,见这院子里收拾得气象端严,很是好奇。照理说,当年罗家倒台,这宅子收了官,这些年一直闲着。你也见了,他们不过搬个家就萧败成那样,这么大的园子怎么也不该是现在的样子。我就打听了一下,人家说最近四五年一直有人照看。”

离音突然明白了,轻轻“啊”了一声,停住脚步。

此时他们距离山顶也不过一步之遥,龙霄放开她的手,让她能够转身向来时路上张望。这山虽是人工堆出来的,倒也颇有些气象。从山上看下去,只见各处灯火闪烁,映衬着园中湖水波光明灭。整个园宅已经空了,只有几处门内有人走动。冷月孤悬,园林静谧,只有不远处一处石壁上,一线瀑布赫然倒悬,飞湍喧豗,轰然作响。

离音怔怔望着跟前一切,仿佛看见了人世间所有的繁华与萧败,永恒与瞬间。过往的云烟,流转的时光,被突然地拉开了距离,让她能够从远处从容观察。“是她?”她好容易说出这两个字来,还险些被瀑布的声音掩过。

他却到底听见了:“是她。”

离音蓦地回头,那人就在上面不到~步的地方等她,冲她伸出手:“来。”

黑夜中,他的双眸闪亮,炯炯有神。这一次离音再没有什么犹豫,将手交了出去。

他拉着她走完最后一小段路,来到山顶。

此处不若别的地方,总要在山顶置个凉亭,只是在一株老松下放着一张石台,供上来的人略歇歇脚。龙霄并不放开她的手,腾出另一只手来摸了摸石台,果然一片冰凉,便将身上锦裘脱下来铺上,拉着离音:“坐吧。”

离音却低头不语,半晌垂下泪来。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他其实知道她的心思,不过无话找话而已。

果然离音低声说:“她从掌了权柄那一日就等着他回来。结果却是这样的下场!”说到这儿不禁抬头瞪了龙霄一眼,满是怒气。

龙霄自然明白这算是迁怒,一味只是笑:“如今罗邂身上嫌疑不清,连琅琊王也要撤清干系。我紧赶慢赶地给他把王府收拾好,就是为了让他赶紧搬走,带你来看看。”

离音心头一跳,朝他看过来,目光中全是狐疑震惊。

“你不信?”龙霄笑了笑,“我自己也不信。赶工的时候也没想过那么多。今儿琅琊王将地契交给我的时候,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看着离音微笑,笑得她心头一紧,隐隐猜出他将要说的话,慌乱地低下头去。果然,龙霄的声音在耳边很近的地方低低响起,“我第一个想的就是让你来看看。”他离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畔,登时染红了一大片肌肤。

离音只觉身上一阵发热,浑身的毛孔都霍然张开。她深深低下头,泪珠形状的耳珰在耳边激烈地晃动,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激越荡漾,险些不能自持。

龙霄伸手捏住一只珍珠坠子,低低笑了起来:“你慌什么?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来?”

离音突然背转身子,口是心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龙霄的手捏捏她的耳垂,顺势沿着颊畔滑下来,落在腮边,用手背轻轻摩挲着她脸上细腻柔软的皮肤,笑道:“我却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可怎么办?”

他靠过去,在她后颈上轻轻吹了口气,看着那里细软的碎发为之颤动,低头将唇印上去亲了一下。她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龙霄说:“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你。我知道你怕我要你是为了她留给你的那些信,或者是将你当作永德的替身,或者仅仅是怕你落到了别人手里。离音,”他语气中有着前所未见的严肃,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会否认这些原因都有。”

她的心重重一沉,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鼻子,难受得几乎要落下泪来,睫毛迅速地颤动,心底悲凉地叹息,沉重得又要低下头去,却被他钳制住动弹不得。

“放开我!”她试图怒斥,却发现声音软弱得就像即将融化的雪团,只剩下了不堪一击的冰冷。他却轻声笑起来,仿佛对她的反应十分欣悦。离音更加恼怒,用力挣扎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听见他说“但我是真喜欢和你在一起”。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是点燃了早就深埋在心底的引线,火花急速在周身窜走,终致引燃压抑已久的感情,腾起的绚烂烟火遮蔽了全部的理智。离音只觉耳边轰然一响,瀑布的声音突然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她瞪大眼看着他,他在说着什么,但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地说话。

龙霄说:“一开始我总觉得对你好就不辜负永德,总觉得我跟你在一起能聊起永德来,她是咱们俩共同的秘密,这让我跟你变得很亲近。但你不是永德的替身,你不该被笼罩在永德的阴影下,我喜欢看你做你自己时的样子。我喜欢你发脾气,打我,故意生气的样子,我…”

他的话离音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只是觉得缠绕在自己心上的绳索渐渐松开,让她一直以来紧紧绷着的心终于卸下了防备。她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恐惧担忧,像昔日那样闭上眼睛由着别人来带着她行走。

也许龙霄确实是她的好归宿。

离音闭上眼,从心底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张开双臂,就像鸟儿松开保护自己的翅膀一样,上前贴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

龙霄一怔.随即狂喜席卷而来。他猛地一把将她拥住,用力揉进自己的怀里,低头认真热切地去吻她。

寒夜的风抵不过情人的热情,冷月孤星也因为突然而至的浓情丰艳了起来,山边的流水喧豗,脚下晕黄的灯光旖旎。离音躺在龙霄的怀里,心中所想只有他说出的那句话:“我是真喜欢和你在一起。”

 

第十八章 谁执彩练当空舞

天色刚微微亮,平宗就醒过来。一翻身,顺手将身边的人拉进怀里。

叶初雪微微挣扎了一下,却很快安静下来,任由他抱住自己,一双眼睛清明沉静,望着窗外微微透出的曙光。

“又没睡?”他的脸在她颈窝磨蹭了一下,用新生出的胡茬儿扎过她细嫩的皮肤,声音里还带着睡意,“你总是不睡觉可怎么好?”

“睡不着。”她轻声回答,就像最近这无数个清晨一样,带着一丝彻夜难眠的疲倦。

平宗的手掌在她的皮肤上游走,指尖所触仍是一片冰凉。平宗一怔。北方的房子但凡讲究些的都有夹壁,冬天在柴房中烧火,热气顺着夹壁传送,屋中温暖如春,丝毫不觉寒意。所以比起江南每到冬日总要在屋里烟熏火燎地烧炭来,这里在屋中摆个熏笼也就是极致了。她却裹着厚厚的裘氅也还是一点不见暖和。平宗握住她的手,不出所料地冰凉。“夏天抱着你倒好,清凉解暑。”他把脸埋在她颈边,闷闷地说笑。

“倒也不很怕冷。”她总是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说些毫不相关的话。不知是什么引发了她的谈兴,一边配合着平宗在颊边的狎昵,一边娓娓地闲聊:“以前在家倒是一点寒气都受不得,当初过江前旁人都怕我受不了北方的严寒,我自己却觉得还好。

只有在宗正寺那几日,真是寒气侵到了骨头缝里,冷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她说到这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在他掌下延展开一片粟皮,也不知是因为忆起了当日彻骨的寒冷,还是因为他指尖的挑逗。

他在她耳畔低低笑了笑:“这是我的罪过,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昨日让人送来的鹿茸人参怎么没看见?”

“交给你那几个侍女收拾去了。怎么,她们没向你汇报?”平宗将晗辛驱逐出府,连让她们主仆俩话别的时间也不给。随后立即选了四个侍女来伺候叶初雪,却被她拒之门外,不得近身。这几人自然身上有平宗的严命,半分不敢大意,生生在叶初雪的门外等了一宿,到天亮时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叶初雪并不吃这一套,叫出焉赉让他转告平宗,内院之事还得王妃主持,殿下不宜干涉过多。

平宗听她这话中语带幽怨,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亲,说:“当日情势如此,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在这件事上却是分毫不肯让步:“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无非是所有选择里最便利、付出代价最小的那个而已。”

平宗支起上身认真看了看她的神色,想要确定她这话是认真反驳辩论,还是有别的意思。叶初雪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凑过去吻住他。

到天光大亮,平宗才从叶初雪的住处出来。走了一会儿,察觉到身边有人跟上,平宗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问道:“你不去守着她,倒跟着我干什么?”

那人果然是焉赉。他有些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平宗站定转头看他,问:“是觉得让你这员大将去给一个侍妾当贴身侍卫委屈你了?”

“委屈不敢说,可到底属下也是有正经职衔的,在这儿守着有点儿师出无名。”

贺布部一万部曲被平宗编成了左右两军,只接受平宗一人的命令。平宗又从这一万人中挑选出最精锐的五百人,组成了贺布铁卫,作为他的贴身卫队。这五百人又分为左右两队,分别由楚勒、焉赉两人统领。如此算来,焉赉也算是北朝所有精锐军队中最顶尖的好手,如今不得不困守王府后院,给叶初雪做侍卫,说来确实心意难平。

平宗问:“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焉赉犹豫了一下,虽然他自幼号平宗一起玩大,这种时候也不敢嬉皮笑脸,点了点头。

“知道你还觉得师出无名?”

“我想…打仗!”焉赉在平宗面前从来不会绕弯子,这话已经是他能说到的最委婉的程度。

“前两天杀刺客你还觉得不够刺激?”

“那些人来了就全军覆没,太弱。”

平宗笑起来: “你跟在我身边可远没有守着她有趣。”

焉赉没有说话,表情却明晃晃满是不信。

“守着她吧。”平宗也不生气,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守着她,一步也别离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报告给我。”

“是。”焉赉听他说得郑重,自然也不敢怠慢,肃容应承。

“还有…”平宗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那四个侍女可靠吗?”

焉赉笑了:“放心吧,都是贺布铁卫家里出来的,绝对靠得住。”

平宗却一点儿也没有松动,叹了口气:“只怕都不是她的对手。也没办法了,只好先这样吧。”

平宗一走,叶初雪就将门窗紧闭,不让任何人有从外面窥探的机会。晗辛不在,她不但少了手和眼睛,而且少了一道屏障。她知道平宗安排的眼睛就在外面窥视,耳朵就在一旁侧听,这样的情形下她什么都做不了。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禀报,说是王妃来了。叶初雪叹了口气,知道这一天仅有的可以安心合目的时机也已经失去,只得起身叫人进来更衣。

这是叶初雪住下后王妃第一次亲自踏足这里,身后莺歌、燕舞等人大包小包捧了不少东西来,一进门不等叶初雪行礼,便拉着她的手笑道:“几日不曾来看妹妹,这几天可好?妹妹也不要太拘谨了,都是一家人,有空还是要出来与姐妹们坐坐,聊聊天才是。”

叶初雪也笑:“这可真是我的罪过了,不过是身子犯懒,却劳动姐姐大老远亲自上门。”

“我一来是看看你,劝你出门走走,别老闷在屋里;二来呢,也是殿下交代的,说你身子弱,让多给你补补。我找大夫问过,说妹妹自幼在南方长大,饮食起居都跟我们这儿不一样,所以身体不耐寒。”

贺兰王妃笑着招招手,身后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将手中的物品摆下,随即行礼出去。王妃指着那些食盒瓶瓶罐罐给叶初雪说明:“这些是风干的羊肉、马肉,其实要说健体强身,最好不过牛肉。只是太武皇帝的时候就有禁令,因为耕牛珍贵,严禁宰杀食肉,所以我们北方不吃牛肉也已经快有百年了。”说到这儿凑到叶初雪耳边低声笑道:“若是妹妹以后有机会去塞上,草原的牛倒是可以随便吃。我们贺兰部的金都草原上最好吃的就是风干牛肉。”

叶初雪骇笑,连连摆手:“我是真吃不惯这些东西,太荤了,也不好消化。”

“就是怕你消受不了,所以还有这些。”贺兰王妃一指旁边的一堆漆盒,“这些是酥酪乳渣奶茶奶砖。确实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草原儿女从小吃这些长大,个个身高体壮,冬不畏寒,夏不惧暑。要依我说,殿下给你张罗那些什么人参、鹿茸的,好是好,只是太过刚猛霸道,你这身体还真未必承受得住。就譬如一个浅口的盘子,哪里盛得下一大罐子酒?所以还是从日常饮食人手,方是最见效、最妥帖的办法。”

两人拉着手坐在屋中絮絮叨叨地说了这许久,莺歌、燕舞等人都屏息垂目,不敢出声。窗外松涛阵阵,宛若龙吟,王妃起身到门边看了一眼,冲莺歌、燕舞使了个眼色,她俩便带着同来的侍女一起出去。

王妃亲手将门关好,这才转身问叶初雪:“妹妹,我今日来,除了给你送这些东西来之外,还有句要紧的话要问。那天你答应替我问殿下对阿若有什么处置,也不知他怎么打算的?”

其实早在王妃进门的时候,叶初雪就已经知道她的来意了。她心中也有些谋划,需要借力于王妃,于是也不隐瞒,摇着头叹息:“殿下对我也是戒备到了极处,哪里肯跟我说这些。当日扰了他的计划,这账他还没跟我算完呢。”

王妃呆了呆,也就想明白了,蹙眉发愁:“这可怎么办?阿若要是一直病着,不管是他也好还是旁人也好,都不好过多追究。可眼看着那孩子已经能下地了,这要说好也不过是十几二十天的事儿。唉,这可怎么好?”

“姐姐这说的什么话。世子能快快康复是天大的喜事儿,你愁什么?”叶初雪一边敷衍着,一边向门口走去,她用眼神示意王妃不要声张,到了门口,悄悄打开门闩,冷不丁拉开门扇,外面的人便失去重心跌了进来。叶初雪冷笑起来,果然是那四个侍女中的苏信。

平宗听说苏信被逮了个正着,倒也不生气,只是说:“算了,她们哪里知道她的厉害,这也太大意了。”

焉赉无奈地说:“她们也是太急切,想要快快立功,却露了马脚。”

平宗又问:“那么后来呢?”

焉赉说:“后来王妃和叶娘子也没有再说什么要紧的话,叶娘子只是答应了下午要去王妃那里坐坐。”

平宗细细思量了一下,笑道:“是了,王妃见诸位姬妾,她们身边伺候的人都只能等在外面小茶房里。这倒是个避人耳目的好办法。”

焉赉也甚是发愁:“我也不能近身,就算趴在房顶上,她们要小声说点儿什么,我总归是没有办法听见的。”

平宗笑了笑:“这还不容易,找个能进到屋里去的人听了转告不就行了。”

平宗打发走焉赉,回过身来,平衍照例在他书房中一边看各方往来的信件,一边耐心等候。见平宗进来时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不禁放下茶杯,笑着问道:“怎么,那位南朝长公主又给你出什么难题了?”

“你怎么就知道是难题?你觉得我对付不了她?”

“自然不是信不过阿兄的手段。只不过以我自己切身的体会来说,这些江南女子的想法通常和咱们不大一样,不能以常理度之,万一掉以轻心就会中招。”

平宗听他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趣:“说得好像你很有切肤之痛。怎么,莫非是从那个叫晗辛的身上学来的教训?”

平衍苦笑,手里握着茶杯,却想不起来原本是要放下还是要送到嘴边的。他怔了怔,握着茶杯在手中慢慢旋转,良久才说:“总之她们说的话不可轻信,她们要做的事情,十件里也总有七八件是用来蒙蔽别人的。”

“我已照你的建议将那个晗辛逐出府中。说来要不是你提醒,我也没有想得太明白,乌斯蔓草是柔然特产,叶初雪一个举目无亲的女子,哪里来的本事搞得到手?这个晗辛跟柔然到底有什么牵连?她又是怎么跟叶初雪凑到一起去的?”

“你这位南朝长公主我是不大清楚,但晗辛在柔然却非同小可。她与柔然可贺敦以姐妹相称。”

平宗笑道:“这就对了。柔然可贺敦本是南朝宗室女子,当初为了应付柔然的和亲之请被选出来封了个公主嫁过去的。想来晗辛、叶初雪和柔然可贺敦的关系就是这么搭上的。”

平衍面色凝重:“阿兄,如果那个南朝长公主跟柔然也有这么深的关系,你就不能太大意了。我担心她会坏事。”

平宗点点头:“你放心,我已经将她牢牢地握在手中,她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了。”

平衍总觉得平宗的态度太过笃定,仔细想了想却叉找不出什么破绽,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两人又商议了一通登基庆典上需要留意的事情,擢拔一批官员,以及各处军队调防的琐事。眼看着到了饭时,平宗传了饭来,与平衍一同吃了,才放他走。临走,平宗尚拉着平衍的手说:“朝中事务纷繁杂乱,难为你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将这千头万绪都理清楚。”

平衍点点头:“我知道时间紧迫,尽量不拖阿兄的后腿。我这边你尽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