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瞬间的神情躲闪,让平宗觉得自己终于掌握了主动,但是要做下面的事情,比他想象的难了点儿“但我不能让你破坏我的计划,也不能让其他人察觉我做了什么,所以我只能让你离开王府,与世隔绝两个时辰。”

“你的计划?”

他笑了笑,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发:“现在不能告诉你,以后再向你解释。”

“你想怎么做?”她盯着他,目光灼灼,逼得他转过身去。

“那里——”他指向远方,“仔细看,那里有一座房子。”

叶初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极目远眺,经过他的指点隐约在一片白茫茫中看见指甲盖大小的一处与周围颜色不大一样。

“那是房子?”

“这里看着不像,但走到跟前你就能看清楚了。”平宗抱歉地看着她,“从这里到那座房子.大概三里地,你在雪地里走,最快需要一个时辰。那房子里有肉有酒,还有柴火和生好的火。你只需要走到那屋子,在屋子里烤火取暖,喝酒吃肉。到天黑前,我就会回来接你。”

“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她追问,闪过一丝慌乱。

他饱含歉意,“对不起,我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保证你不破坏我的计划。他翻身上马,又一次指点方向,“记着,朝着太阳的方向走,你一定能走到的。等我回来。”

她像是被惊呆了,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掉转马头,促马离去。

平宗纵马走了一会儿,停下来回头看,她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震惊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万一她走不到那里,万一她半路上遇到意外怎么办?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别无选择。这个地点是他精心挑选的,距离永顺门实际上只有二十里地,地势平坦,没有看不见的陷阱和坑谷,也投有危险的动物。她只要肯动,就一定能走到。

但是为什么当他再一次回头,看见越来越远的她仍然立在原地提动不动的时候心中仍然满是不安?她没有如意料中那样愤怒或者绝望,既不哭也不骂,几乎是毫无表情地看着他将她一个人丢在了莽莽雪原上。为什么?

平宗一直到返回龙城,都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他上马离开前最后一眼看见昀她的表情一直在跟前闪现。

然而就像他告诉叶初雪的,他的计划追在眉睫,已经容不得别的变故了。他只能尽快完成一切,然后回去接她。

第二十六章 峰回路转不见君

平宗回到晋王府的时候,楚勒、焉赉都已经在等他。焉赉尤其往他身后瞧了一眼,被平宗捕捉到,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去。平宗倒是替他说出了心里话:“我把她留在猎场上的石屋了。”

焉赉吃了一惊:“就她一个人?”

平宗看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赶紧把这边的事情办好,我去接她回来。”

楚勒、焉赉不再说什么,几个人朝湖心岛的方向走去。焉赉一路报告:“中午贺兰王妃带人给世子送饭,到现在还没出来。”

平宗诧异:“她日日如此吗?”

“这两日王妃似乎没空过去探望世子。”

临着湖有一个三间的画阁,房子建在水边,推窗便能看见湖水。这里本是夏天供人赏荷花的地方,因为天冷也无花可赏,每逢冬天就封门不用。平宗秘密命人开门启用,为了不惊扰旁人,也不用在柴房烧火,只让人笼了火盆,临时作取暖用。但一来本身临水就比别的地方要冷得多,二来炭盆毕竟不如火壁,屋里还是冷得人只待上片便手脚冰凉。

平宗等人进来的时候,忽律氏已经冻得根本坐不住了,只能裹着毛披风围着火盆走来走去。见他们一行人进来,赶紧过来行礼,却哆嗦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平宗皱眉,问在这里负责的一个内侍:“怎么连杯热牛乳都没有?”

内侍赶紧告罪后飞跑去准备。平宗将忽律氏的手拉过来握住,一边为始暖手,一边问:“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忽律氏从未得他如此小心眷顾,一时间眼圈没压住就红了。丁零女子不兴儿女作态,她连忙转头将眼泪眨回去快速地说:“刚刚听莺歌说,王妃突然要给世子送饭去,说是怕厨房做的饭不合口味,让毗卢院的小厨房做了几样饭菜,带着莺歌、燕舞送进去的。”

内侍送来牛乳,被楚勒拦在门外,亲自接过牛乳递到平宗手边。

“还有呢?”平宗从托盘中拿起碗来,自己先略抿了抿,觉得温度适口,才送到忽律氏的唇边,柔声说,“喝点儿吧,暖和。”

忽律氏感动得泪盈于睫,点了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牛乳。再开口时说话已经略带着鼻音,更加殷切地将一切说出来:“我听莺歌说,王妃的计划,是饭后令人说世子不舒服,让人去请大夫,趁这个机会将世子送出来,找人假装世子在床上代替,午后申时角门外有车等候,是崇绾大人家的。王妃在那里将世子交给崇绾大人,由崇绾大人府上的人送世子去金都草原,她自己还要回来照料假的这个。莺歌说,这样世子以生病为由可以不吃晚饭,最早也得到明早府中才会发现人已经不在了,到那时再追就来不及了。”

她一口气说完,热切地看着平宗,却发现平宗与楚勒、焉赉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平宗似乎不甘心,又问:“就这样?”

怨律氏点了点头,忽而想起,连忙说:“我听莺歌说,贺兰管家会帮忙,只是在哪个关节却不清楚。”

楚勒皱眉:“我去叫贺兰管家来…”

“不必了。”平宗拦住他,转过来看了看忽律氏,笑道,“你也在这儿受了半天冻了,快回去吧,若真病了倒成了我的罪过。”

忽律氏目中带着期待:“殿下如果还有用得到妾的地方,妾随时等候殿下召唤。”

平宗点点头:“放心,我会记得的。”

忽律氏这才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又转过来问:“殿下今晚想吃点儿什么,我让下人准备。”

平宗一愣,明白她话外的意思,想了想,说:“我听说你们忽律部的羊尾汤尤其好你会做吗?”

忽律氏本来也只是试探,听他如此回答,不禁大喜,连连点头:“会做,会做,我在家时常做给爹爹吃。”

平宗微笑不语,忽律氏如奉圣旨,深深行礼,风风火火地赶回去准备。

焉赉等她走远了才当先开口问:“怎么办?”

楚勒苦笑:"这样的计划,怎么可能成功?那位叶娘子就只能出这样的主意吗,”

“当然不止。”平宗蹙眉细想,“你们不觉得她知道得太周全了吗?从头到尾每一个环节她都能打听清楚,就算莺歌什么都知道,也不可能这么完整地告诉她。

“难道这里面有诈?”

平宗缓缓摇头:“暂时看不出来。焉赉,让你调查的事儿你弄明白没宥?”

焉赉点头:“弄明白了,贺布铁卫里跟王妃走得近的有三四个,其中领头的是安多惹。”

平宗略微意外:“安多惹?他不是你的人吗?”

“安多惹的妹妹嫁给了贺兰部的鲍什,鲍什是崇执手下的亲卫,关系就是这么搭上的。”

平宗点头:“这就对了,安多惹今天下午当值?”

焉赉几乎是忍着笑说:“原本今日不当值,昨夜苦求了我,说是明日家中有事,跟人调换了。只是他的位置不大好,在侧面林子里,要想帮忙得费些功夫。,,这话说得连楚勒都笑了: “看来如果任由她们去做不理,恐怕事情不成呢。”

焉赉跟了叶初雪几日,便不肯如他这样公然讥笑,说:“如果时娘子在的话,大概还是有办法的。”

“如今却只有你去帮帮他们了。”

平宗一直皱着眉头在思量:“我总觉得不至于这么简单。但思来想去,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三个关键人物,安多惹,焉赉你要安置好,不要浪费他的位置。贺兰管家本就是王妃娘家带来的,会帮忙是肯定的。他掌管全府各处门禁出入,必要时也给行个方便。再有一个是崇绾,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环节。焉赉、楚勒,我要你们两人亲自跟住祟绾府上的车,他们会从广曦门出城向东,然后再折向北,将人送往贺兰部。你们要等到出城了再动手,动手太早会惊动崇绾。”

楚勒、焉赉一起答应了。

平宗仍觉心中不安,嘱咐道:“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楚勒,你安排接应的人…”

“放心吧将军。”楚勒胸有成竹,“接应的人直接从咱们的关河本部调过来,龙城没人认得。”

平宗点了点头,犹豫良久,说:“人接到以后在广曦门外十里长亭处等我。我要见见他。”

楚勒、焉赉不约而同地皱起眉,互相看了一眼,皆知这个主意不好。焉赉性情爽直,直接说:“将军还是不要见世子的好。这样会暴露了要将他带往贺布部而非贺兰部的用心。万一他留下任何痕迹被人知道,咱们费这个功夫就前功尽弃了。”

平宗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却还是不肯放弃,想了想说:“还是在那里等我,见不见到时再说。”

两人无奈,只得答应。

临出门前,平宗又叫住焉责问:“那个叫啥辛的侍女,她最近的行踪你知道吗?”

“她已经不在龙城了。”见平宗表情惊讶,焉赉只好解释,“乐川王把她赶走了。”

平宗愣了愣,有些茫然:“什么时候的事儿?阿沃没有跟我说过。”

这事儿焉赉也不好细说,只能含糊其词:“大概…乐川王和晗辛有些旧怨,不能相容吧。”

“不能相容?乐川王是那样的人吗?”平宗脱口而出,瞥见了焉赉暖昧的表情,才猛然醒悟,“他们俩…他们俩…”终究跟属下讨论这种事情太失身份,只得作罢,挥手让他去了。

有了平宗的暗中相助,贺兰王妃的行动出乎意料地顺利。安多惹的运气好得出奇,原本正在发愁位置离从湖心岛到岸边的玉桥太远,就被焉赉以人手不足为由调到了把守玉桥的关键位置来。当贺兰王妃离开湖心岛的时候,没有人留意到跟着她进入平若房间的两个内侍已经换了人。

管家贺兰越一路在暗中关注着王妃一行的动静,指使他身边的杂役一刻不停地传令,将王妃一行从湖心岛到西门的路上会遇到的人全部调开,令他们一路畅行无阻。西门外停着两辆崇绾府来的车,两辆车一模一样,连拉车的马,都是一式全黑的健马。这令一直在暗中关注的平宗颇为惑外,笑着对来报告的焉赉说“这才像是初雪的手笔。我就说没有这么容易呢。怎么样,你有把握跟上吗?”

焉赉拍胸脯:“没问题。”

然而出了咸阳坊焉赉就傻眼了。他站在成阳坊的坊门前,怔怔望着眼前,笔直的大道上有七八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行走。待到再向前走过一个坊,来到龙城南北纵贯的通衢大道上,更是顿时头大如斗。只见满街各个路口,坊门外,寺庙前,通向各方的大小道路上满眼都是一模一样由黑色健马拉着的马车。

焉赉的冷汗冒了出来,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楚勒从他身边经过,见到这个样子也忍不住笑了:“难为他们找来这么多一模一样的车马,如果不是知道他们肯定会从广曦门经过,今儿的任务就办砸了。你继续找,我先走一步,到广曦门等着去。”

焉赉苦笑:“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找出世子上了哪辆车?看这个阵仗只怕广曦门光你一个人是拦不住的,找多带些人去,以防意外。”

楚勒叫住焉赉:“你等一下,将军不是吩咐了不让人知道吗?你带那么多人去,万一走漏了消息,这事儿就不如不办了。”

“你放心吧,自然不会让别人看见世子,不告诉他们车里是什么人就是。”

两人商议定了,便不再拖延,分头去办事。

楚勒在广曦门一共拦住了六辆马车,焉赉带人向前追,果然叉追上了三辆。丙人会合后面面相觑,也不确定世子究竟在哪一辆上,总不能将赶车人都杀了,还有那么多跟着他们出来的贺布卫士在看着,万一真惊动了车里的世子喊出来就败露了。左右为难之下,两人商议了半天的结果就是将这九辆马车全都带到十里长亭去给平宗看。

平宗原本的计划,是由楚勒带人将祟绾运送世子的马车截下换上自已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世子送往贺布本部。但他无论如何投有想到在十里长亭等来的居然是九辆由崇绾府的人驱赶的马车。而他们从贺布本部调来护送世子的人束手在旁边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

楚勒、焉赉一脸惭愧,知道事情办得太难看,实在有损自己的英名,低着头不敢看平宗。倒是平宗心中一直纠结的疑团此时解开,放松了下来,叹了口气说:“现在你们知道厉害了吧?哪儿有那么容易的计划。也幸亏咱们有所准备,否则真是一片叶子落进草原里,你到哪里找人去?”

楚勒为难:“现在怎么办?这么多人…”

平宗看了他一眼:“也别掩入耳目了,找到人直接送走,顾不得许多了。”

楚勒、焉赉连忙分头掀开车帘去找世子,一连掀了五辆车,里面都没有人。

平宗的心渐渐沉下去,突然想到一句要紧的话,叫过焉赉问道:“今日初雪对你说要抓紧时间,是要你做什么?”

焉赉愕然:“她那话是跟我说昀?我以为是跟将军说的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变色。平宗镇静了一下,问:“在场还有别人?”

焉赉皱着眉头回忆:“只有一个老头儿赶着辆牛车…”他在记忆中搜寻,突然想起曾看见牛车上系着一条丝带,却是曾经在晗辛的头上见过的。焉赉大惊,看着平宗几乎说不出话来:“晗辛!晗辛在场!”

这个答案平宗并不意外,他迅速过去将剩余几辆车的车帘全部掀开,果然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楚勒脸色发白:“人呢?出广曦门只有这一条路,一个人也没有放跑,世子不可能不在。”

平宗二话不说,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楚勒你立即传我的命令,关闭九门,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行走。焉赉,带上你的人去追,向着贺兰部的方向,他们总是要去贺兰部的。”

焉赉拉住他的缰绳问:“将军你去哪儿?”

平宗从牙缝里往外蹦字:“我去找她。”

入夜的雪原要远比白天冷得多。风在屋外呼啸,见缝插针地想要从门缝挤进来,木门被撞得咔啦咔啦作响,手臂粗的门闩都几乎无法承受。窗外似乎还有野兽的嗥叫,与尖锐曲折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全然不见了白天的静谧旷远。

可叶初雪还是觉得周围安静得令人心惊。火盆里的炭发出哗剥声响,也惊得她微微一震,回过神来用铁锚去翻了翻火炭,火星被搅得四处飞舞,有一点落在了她膝盖上,还没来得及在毛毡上留下任何痕迹,就已经湮灭。

此时她正赤脚坐在火盆边,喝着波斯的葡萄酒,嚼着风干的羊肉,因为之前浑身上下湿透,此时连长发也放下来,披在身后。她将身上潮湿的衣物换下,裹上了石屋里原本备好的毛毡,在火边烘烤了许久才将身体里的寒气渐渐驱散。叶初雪想象了一下自己的模样,已经俨然一个胡族女子的模样,不禁怅然一叹。

门外远远传来马蹄声,叶初雪等这声音已经很久,辨出马蹄来得甚急,简直大合心意。她拎过盛放葡萄酒的细颈琉璃壶,又斟了一杯酒放在火边温着,先去将门闩拔了,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位置,挪到火盆侧面,耐心等着。

门嘭的一声被撞开,又重又急,寒风骤然扑进,将火盆中的火星卷得房顶一样高,朝着她原先坐着的方向飘散过去,叶初雪从容地望着来人。他面色沉黑如墨,因为一路疾奔而来,额头上沁着汗珠,身体散发的热气纠结着怒气,令随他涌进房门的寒风也退避三舍。他向她走来,脚步沉重,震得杯中琥珀色的酒面微微颤动。

叶初雪不为所动,将酒杯拿起来递给他:“回来了?”她的语气平稳,倒像是个妻子在迎接劳作归来的丈夫。

看见她的第一眼,平宗就明白了。她知道!从头到尾,每一个环节她都知道。他没有心情兜圈子,沉声问:“他在哪儿?”

见他不接,叶初雪索性将手中的这杯酒送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我在南方也喝过葡萄酒,不知为什么却没有你们这儿的好喝。这酒的颜色多好看,就像红宝石一样…”

他上前一掌打翻她手中的酒杯,攥着她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扯起来,拽到自己面前,咬着牙逼问:“你把他送到哪儿去了?”

他越是生气,叶初雪就越是心情愉快。没有什么比报复成功更令人开心的。她笑吟吟地瞧着他,因为喝过酒,眼睛灿若春江,眼渡流盼,风情无限:“还能去哪儿?我又不是人拐子,小孩子当然要送回老家。”

他心中稍稍定了些,沉声问:“金都草原?”

“如果路上一切顺利的话,今夜就会抵达雪狼隘口。在那里,你家世子的崇执舅父会带着贺兰部的一万私兵迎候。如果你让楚勒、焉费带人去追,最好赶在那之前追上,不然就会遭到迎头痛击。”

平宗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恶狠狠地看着她:“果然是你!”

“不,是你!”她在他的怒气面前毫不动容,平静得如一泓池水,只在说话的时候才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波纹出现在眼睛深处,“是你亲手把他送出了晋王府。”

“你!”平宗忍住想要掐死她的冲动,闭了闭眼,告诫自己要冷静。他从没有被人如此戏耍过,从没有人能让他暴跳如雷到这个地步,“你怎么做到的?”

“因为有你呀。”她笑眯眯地说,眼睛弯成月牙,看上去年纪很小很无邪的样子。

平宗也就明白了:“你故意设计那个漏洞百出的计划,让我暗中护送他们出府?”

“漏洞百出也算不上吧,只不过是我规划了一条路线,把保障路线安全的任务留给你。看来你完成得很好。”她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嘉奖。又倒了一杯葡萄酒递给他,“喝口酒,歇歇,听我慢慢跟你说。”

这回平宗没再拒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擦干了嘴唇,这才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计划的?”

平宗的计划一直就是让叶初雪帮助王妃把世子偷出去,然后将人截下送往贺布本部。只是这个计划一直藏在心里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月在五天前才向楚勒、焉赉透了底。

“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

叶初雪似乎觉得他这话很有趣,扑哧一声笺了:“有些事不一定要说出来人家才能听到呀。我跟你说过我的身份吗?你不也知道了?。

“你是怎么猜到的?

“你将我与身边人隔离开,那么严密地监视我,却不阻止我与王妃相交。你明明知道当初是她把我从宗正寺带出来的,也是我给她出主意救了世子,如果她还想救世子,我是最好的人选,你却放任我们两人打交道,甚至在所有女眷面前刻意抬升我的地位。这目的还不昭然若揭吗?”她走近他,看人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出来,。你希望我帮王妃将世子偷出来。”说完,微微后撤两步,一摊手,笑道,。总不能我干活让你偷懒吧?你好歹也得出点儿力嘛。”

平宗脸上居然有一点儿微红,他哼了一声,坐下,又喝了一杯酒,闷闷地说:。的确是我的私心。如果他能私逃出去,我便不用将处置他的事情提到朝堂上去说。这件事情拖得越久越不好处置。当初我饶他不死,便为之后的两难种下了因。。

他如此推心置腹,叶初雪也就不好再讥讽,看着他的眼神略柔和了些,感叹道:。是啊,你到底是他的亲爹,就算他大逆不道,做父亲的怎么可能不顾自己的儿子。

“我本来可以做到的。”他长叹,仍旧为自己当日没有坚持将平若杖毙而懊恼,“也许是年纪大了,我开始心软了?”他转头,疑惑地看着她,像是想从她的身上寻求答案。

她却毫不留情地当头给了他一棒:“我知道你不想让世子去贺兰部,却不能让你如愿了。”

他微微变色:“你知道?”

“你想攻打贺兰部。”

他震惊地望着她,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狠厉之色让她悚然心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勉强笑道:“怎么,你想杀我灭口”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低头藏起自己的神色,尽量轻描淡写地说。

“开始并不是很确定,但你将那个锦囊拿给我看,等于把罗邂完全暴露给了我。罗邂该是你攻打南朝最有力的帮手吧,你却这么轻易把他给卖了。我想了很久,虽然不敢相信,还是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你现在志不在南方。你厉兵秣马,却不南下,那是要打哪里呢?”她像是在认真跟他探讨这个问题,每一个问题提出之后,都盯着他停顿一会儿,似乎是在等他的回答。而乎宗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反倒沉下心来,打定主意想看看她到底能想到多远。

“你继续说。”他又喝了一杯酒。

叶初雪有些犹豫,该不该将她知道的都说出来呢?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底线是一件可怕的事儿,但她实在太渴望打败他了。从白天被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四野茫茫天高地阔的雪原中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了主意,等他回来的时候要狠狠打击他一通。

那是一种无人可以忽视的恐惧。叶初雪从来都耻于承认自己会害怕恐惧,她的自尊令她在遭受屈辱的时候要更高地抬起头,在被伤害的时候用微笑去掩饰疼痛,在孤独恐惧的时候更要将这种天然的情绪深深掩埋掉。她如今所有的,也无非一点点无人珍惜的自尊而已。

但当她一个人站在雪地上,在沉默的天地山川面前孤独无助的时候,那种被世界遗弃的孤独和惊慌远远超过了被自己的家国抛弃时的绝望,强烈到令她连自尊都无暇顾及。她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的时候,她大声地呼喊,祈求他的回转;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声嘶力竭后她陷人了绝望,因为恐惧两腿发软摔倒在雪地里,她躺在能理住脸的雪里,自暴自弃地想,也许今日就会死在这里,也许会有野兽来啃噬她的脸,也许她再也见不到任何一个人了。

然而叶初雪之所以成为叶初雪,是因为她从不让绝望主导自己。纵声长哭,起初因为绝望而放弃了坚持的失态却渐渐变成了发泄。她酣畅淋漓地将郁积茌心底的恨和爱喊了出来。她喊着那些人的名字,她的诅咒、怨恨、思念、眷恋,她把一切告诉了天地。然后精疲力竭地摔倒,从容地在雪地里打滚。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当她躺在雪地中看着连一丝云都没有的蓝天时,当那只孤雁再一次从天边飞过时,她突然明白了平宗所说的天堑的意思。没有人会到这里来,不会有人救她,也不会有人杀她;不会有人来欺骗她,也不会有人来帮助她。她所有的只有自己,连敌人也没有。

没有敌人。

这个认知令她突然从一种长久以来几乎长在了灵魂深处的桎梏中解脱了出来。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蓦然松弛下来。没有敌人!这意味着她终于可以在这两三个时辰中放心地睡一觉。

叶初雪知道如果在雪地中睡着她会被冻死。她跳起来就往石屋的方向跑去,全然不顾自己蓬头垢面,身上头上都被雪打得透湿。她解开头发,畅快地奔跑,既不畏惧摔倒,也不担心被人看见,因为这里没——有——敌——人。

当她终于跑到石屋前的时候,喘得直不起腰,两眼发黑,脸、鼻子、嗓子都干痛得不得了,但她却站在门口久久不愿推门进去。宁愿躺在石屋前的雪地上,肆意地唱着歌。

叶初雪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做过的这些事。她在石屋中擦干自己的身体,伴着火盆美美地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焕然一新。这个时候再想起平宗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的事情,斗志就像火焰一样在她的血脉中蹿动。

也许是那一场太过痛快淋漓的纵情发泄让她失去了对自己的约束,打击他气焰的渴望战胜了理智,叶初雪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我让自己从你的角度出发,想想如果我是你,有什么值得我放弃南征的呢?于是我想到了柔然的河西牧场。柔然人暂时放弃河西牧场,是百年难得的机会。而对锐意开疆拓土一统天下的北朝来说,河西牧场的上百万匹良马远比南方的耕田更重要。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趁机取得河西牧场。只是打柔然与打南方不一样,柔然与在北方和东北方环绕的高车、乌桓关系密切,一旦丁零有所动作,难保这两部不趁虚发难,所以保障后方安稳就成了当务之急。”她笑了笑,看着他的目光充满同情,“偏偏这两个方向的后方就是贺兰部。崇执带着一万私兵返回贺兰部始终是你的心头大患,再加上贺兰部本身的五万骑兵,如果他们反戈,趁你西征的时候发难,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如果是我的话,也会在西征之前,先敲打一下贺兰部。”她说到这里刻意停了下来,观察平宗的神色,见他垂着眼避免与她的眼神相交,却一点儿也没有反驳,问道,“我猜得对不对?”

“所以你就知道这个时候我的儿子如果在贺兰部手里,会是很大的麻烦。”他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还要把他送到金都草原去?你把我要攻打贺兰部的事情告诉王妃了?是她求你这样做的?她想以儿子的性命来阻止我?”平宗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对,在她眼里儿子比什么都重要,如果知道有这样的危险绝不会这么做。是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世子送人险境?”

“为了让你生气呀。”她笑嘻嘻地凑近他,伸手去摸他的脸,“你看,就像现在这样,脸色比外面的夜还黑。”

他当然不信,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问:“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瞪着他,审视片刻,说:“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告诉我当初你派罗邂去南方的详情,我就告诉你我的目的,这是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