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失笑:“看来你是都听见了?”

叶初雪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抬头望向他:“攻取河西牧场这件事情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当初你处理此事十分机密,是秦王亲自布置的。此刻龙城定然举朝震动,如果我是居上位的人,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查在没有君命的情况下到底是谁在主使,并且借着这样的机会将你和秦王的人清洗干净。此外,诸镇外军不可能不收紧控制。这样的压力下,天下各州郡会不得不向龙城俯首称臣。”

平宗默默点了点头:“你说的都有道理。”

“等到开春再行动就太迟了。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你不出现,各地就只能唯龙城马首是瞻,除非起兵造反,否则终究会倒向龙城。”

平宗知道她说的是对的,这也是他心中担忧的,但此时讨论这些其实于事无补:“先别想这些了。你我在这里,身边一个可以助力的人也没有,只是想,是回不了龙城的。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拉着叶初雪往自己的帐篷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知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拉不下脸来转头,只是望着天边说:“叶初雪,其实局势到了这个地步,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你跟我不一定非要做敌人了吧?”

叶初雪的目光从他面上拂过,眼中光芒闪了闪,终究低下头去,抿着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再启程,平宗却没有与叶初雪同乘骆驼,而是骑上马走在一旁。

平安驱马过来与他并驾,轻声道:“你一直都没告诉过我。”

平安愕然回头:“告诉你什么?”

“她在龙城干的事儿。是她把五哥儿送到贺兰部的?还向你求情放了崔氏?又利用南朝使者拖延你出兵的时机?阿兄!”

“安安啊!”平宗微微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我想借她的手把阿若送走,她也没有机会从中搞鬼;崔氏的事儿,其实她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还有后面许多事,如果不是我与她有相同的想法,她跟本不会有任何机会。”他笑了笑,“安安,你能想象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能知你所知,想你所想吗?”

“于是为了这样一个人,丢了龙城也在所不惜?”

“丢龙城不是她的错。”平宗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和缓,“虽然这是她的目的,但有没有她,龙城都保不住。问题不在她,而在我。长久以来对贺兰部的异动无所察觉,还有几路军队彼此之间联系不畅,才让严望的玉门军有机可乘。”

平安知道他说得有道理,探过身拉起他的袖子摇了摇:“阿兄,龙城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平安微微一笑,扔向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没错,我的迟早会拿回来。”平安冲他挤挤眼:“还不去陪你那叶娘子?伤好了吗就又骑马?”

“没有大碍了。”平宗挺直了腰背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你阿兄不是那种病病歪歪躺在床上让人照顾的人。”他神色略微一转,又向叶初雪的驼帐看了一眼,才低声说:“我让你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没有?你说的那队追兵,蹊跷得很。”

平安还未作答,已经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地追了上来,平安笑道:“你问得正巧,这不是回来了吗?”

平安派去探查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叫勒古,一身黝黑的皮肤,脸上永远带着笑容,洁白的牙齿反射着阳光,身材健壮而挺拔。

平安把勒古叫到近前,说:“你都看到什么了,说给这位将军听。”

勒古便向平宗抚胸行礼,道:“来的至少有两千人,一人双马,走得极快。”

平宗连忙问:“穿什么样的服饰?是丁零人还是汉人?”

勒古有些为难地朝平安看去。

平安为他解围:“龙城和诸镇的军队都统一服色了,勒古从未去过龙城,未必分辨得出来。”

平宗无奈,只得再问:“着玄甲还是黄甲?”

这回勒古十分肯定地说:“白甲。”

平宗一怔,深深蹙起眉来。

平安问:“白甲是谁?”

平宗叹了口气,怎么也没想到横穿北苑越过大漠一路追到这里的竟然是最意外的一支军队。“是玉门军。”他低头想了想,“看来严望并没有放弃搜寻,咱们这商队顶着风雪过大漠太引人注意,到底还是把他们给引来了。”

“两千人,我们打不过。”平安迅速估算了一下双方的实力,“我带来的人只有五百,即便算上商队的其他人也不超过八百。但斯陂陀那个老狐狸肯定不会把自己的人拿出来,咱们不能指望他。”

“把你的人给我,我来打。”平宗胸有成竹地一笑,跳下马朝叶初雪的驼帐走去。平安毫不犹豫地吩咐勒古:“把咱们的人都召集起来,弓箭带齐,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打仗是什么样子。”

勒古好奇地探问:“苏毗,那人就是你阿兄吧?”

平安一怔,警惕地瞪着他:“你听谁说的?”

勒古一笑,白牙闪闪亮:“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是谁?”平安沉着脸追问。

勒古终于察觉到她的不悦,笑了笑伸手替她将耳边碎发别到耳后,“好,我不问了。不过你是晋王的妹妹,这件事儿很多人都知道,如果龙城那边要找他,迟早会找上你。”

平安不动声色:“去吧,把人都召集起来。”

叶初雪在驼帐中昏昏沉沉地睡着,恍惚间被平宗叫醒。

“叶初雪,醒来了!”

她睁开眼,摸摸平宗的脸,只觉手下尽是冰雪霜气,再看了他脚下沾的雪团,于是心下了然:“是那队追兵追上来了?”

平宗一怔,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今日穿上了软甲,又不乘骆驼改为骑马,我就猜你是担心他们追上来,随时准备着要去打一仗。”

他微笑着扣住她的手,侧脸在她掌心微微蹭了蹭:“是啊,我要去打一仗。你好好待着,别害怕,也别睡着了,听着点儿外面的动静。如果骆驼跑起来,你要抓紧。别看它平时慢悠悠的要跑起来也快得很。”

叶初雪微笑,只是说:“你保重自己,安全回来。伤口不要紧吗?”

平宗像是怕她不信,受伤的右臂举起来挥了挥,又将衣襟解开,给她看了一眼包扎整洁的腹部伤口:“他们是骑兵,我们不会硬拼,你放心。”他将一把匕首塞进叶初雪的手里:“你拿好,以防万一。”

“万一你输了我用来自尽?”叶初雪不怀好意地问,见他面色剧变,自知玩笑开过了,连忙安抚他,“放心,我就是说笑。”

平宗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将她拉近怀中,在她唇上重重地咬了一下,痛得她“哎呦”喊了一声,眼看着一滴血珠渗了出来。平宗将血珠吮去,这才低声在她耳边说:“我们丁零人有一种说法,若两人的血溶在了一起,便会一起去死。什么时候用这匕首,你自己看着办吧。”

叶初雪不敢再造次,只是轻声说:“我等你回来。”

平宗便转身从驼帐蹦了下来。那边勒古已经集结了平安手下的五百人在不远处等他。

平宗骑上马,纵马过去一一检视,见那些人虽然年轻,却体格健朗,人人背着一张长弓,腰携弯刀,知道平安这次带出来的,也应该是阿斡尔草原上最精锐的年轻人。他从一个人背上解下长弓在手中掂了掂,弓是上好的杉木所制,入手沉重有力,线条简洁明快。冰蚕丝拧成的弓弦,在雪地里泛着冷冷的光芒。

“好弓!”他赞了一声,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便顺手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搭上,极目远眺,张满了弓,指向天边谁都看不清的地方,弓弦发出吱吱的声响,被绷紧到了极处的弓身蕴藏着千钧之力,平宗屏住呼吸,寒风在耳边咆哮。他猛地松手,羽箭尖啸着飞了出去,劈开风墙笃的一声落在三十丈外的地上,箭尾犹自微微颤动。

勒古便纵马飞奔过去。众人屏息张望。刚才箭飞出去的时候,没有人看得清他到底射向什么东西,在这苍茫没有尽头的雪原上,几乎无法分辨出任何事物的形状。

一时勒古回转,手中握着箭,箭头上穿着一大一小两只白色的雪貂。勒古将雪貂高高举起,众人轰的一声炸了锅,不由自主地叫起好来。

平安含笑看了平宗一眼:“这位将军的箭法更胜当年啊。”

平宗微微一笑,随即敛起笑容沉声道:“好了,你们手上握的是最好的弓,腰间别的是最好的刀,胯下骑的是最好的马。这里是你们熟悉的雪原草场,而现在有一批人远道而来,意图不轨,你们的苏毗授权我来带你们将那群人打走,你们有没有信心跟我打赢这一仗?”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迟疑地开口:“听说来的是玉门军,我们从来没有打过仗。”

平宗笑了笑,不以为忤:“你们打过狍子没有?围过狼没有?赛过马没有?如果

有个人在面前要杀你伤你,你会不会反击?”

说话的人点头:“会。”

平宗笑道:“那就好。听我号令指挥,我带你们去打个大胜仗。”

众人被他的自信所鼓舞,一起高声应答:“是!”

平宗选定与追兵接战的地方在十里之外。略微将五百人编成五个百人队布置了战法,便带队开拔。

平安还要回去安抚斯陂陀。送走平宗立即赶回商队营地,果然还没到近前就远远看见斯陂陀气急败坏地在营地边上来回踱步。

平安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斯陂陀一看见平安立即迎上来,气急败坏地问:“苏毗,听人说你将护路的五百骑兵都抽调走了?那我们怎么办?万一出事算谁的?”

平安按下不快,耐着性子说:“萨宝你放心,不管出什么事,我总会保你的货物安全。”

斯陂陀冷笑道:“只是货物安全?我这商队还有三百多号人呢,现在你把你的人全都撤走,万一再有什么人来,我这些人怎么办?还有骆驼怎么办?还有马!”

平安气得要笑了:“这冰天雪地的,哪里会有人来?即便来了,你那三百多号人都是精壮男丁,个个身配武器,难道自己不能抵挡一会儿吗?你放心,我的人收拾完追兵就会回来保护你们这边。”

“那可不行。”斯陂陀寸步不让地摇头,“我付的钱是让你那五百人去打仗送死的,有什么道理我付了钱还让我的人去送死?你说不会有人来,这不就有追兵了吗?这年头天下不太平,什么事情都不能大意。再说,你口口声声说那些人是追兵,到底是追谁的?”

平安一怔,只是为了张了张口却无法回答,只得转换话题问:“萨宝在这里等我,只是为了问这些话吗?”

“当然不是。”斯陂陀脱口就否认,不容平安喘口气,立即逼问道,“且不问那些人冲着谁来的,你不说我也知道答案。我只问,来的人有多少?”

平安回避不过,只得回答:“勒古去探查了,有两千人。”

“两千!”斯陂陀怪叫了起来。他口音本就生硬,一着急叽里咕噜地用粟特语大声嚷嚷起来,顿时惊动了旁人,围上来十七八个商队中的人问:“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斯陂陀便用粟特语又长篇大论了一通。平安虽然不明其意,但从众人愤怒惊恐的表情上也看出了端倪,连忙对斯陂陀说:“萨宝,你先稳稳,不确实的消息说出去只会扰乱人心。”

斯陂陀转头瞪着她:“不确实?你用五百人去打两千人,我就不问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但只要不是手脚全都断掉的,你用五百人去打两千人,一个打四个,你觉得你打得赢吗?”

平安心中也深深忧虑,面上却不能有所表现,深深吸了口气:“我有信心。”

“我没有!”斯陂陀急得转身又用粟特语向自己的人吩咐。

平安眼看那些人听了斯陂陀的话转身飞跑进营地大声嚷嚷了几句,登时整个营地都沸腾起来,知道不妙,拦住转身要走的斯陂陀问:“萨宝,你这是做什么?”

斯陂陀心烦意乱:“我花了那么多钱请你护路,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你那五百人是铁定有去无回的。然后我们怎么办?这么大的商队你一个女人有什么办法?不去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先走,能跑多远跑多远。苏毗,我的钱你也不用还我了,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那些人是回不来了。”

平安皱眉:“萨宝,那五百人是我的族人手足,我都不担心,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即便是他们打不过对方,我不要这条命了也要保你的货物安全!”

斯陂陀连连摆手,绕着平安走:“我们粟特人从来不听别人嘴上说的,我们都要看事实。事实就是再不走就晚了!”

平安心一个劲儿往下坠,跑过去拦住斯陂陀:“萨宝,你不能这样,这让我们怎么办?你要走可以,但要留下食物和马匹。”

斯陂陀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是我的商队,我的食物,我的马,凭什么给你留下?”

“万一他们打完仗受伤回来,走不出这荒原怎么办?”

“这有什么可万一的?五百对两千,铁定有去无归。”斯陂陀心烦意乱地拨开平安的手,“苏毗,你也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吧。”他说着抬头看见了什么,眉头一皱,指着平安身后说:“那个女人不能跟我们走,必须留下。”

平安愕然回头,只见叶初雪缓缓朝这边走来。她皱眉问道:“你出来做什么?”

叶初雪却对平安的问话置若罔闻,径直来到斯陂陀面前,静静打量他。

斯陂陀一怔,安静了下来。

眼前这个女人面色苍白,气色十分不好,就连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拥着锦裘站在雪地里连呼吸都是冰凉的,仿佛随时会化作一座雪雕一般。但她的双目却明亮耀眼,目光落在他面上,竟隐隐有种烧灼的感觉。

斯陂陀觉得在这样的凝注下,自己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那女人开口说话。声音也因为身体而发虚,斯陂陀竖起耳朵,才听清她说:“去年六月有一支波斯商队从海路抵达泉州,商队首领是大萨宝飞卢颇,不知道萨宝知不知道此人?”

斯陂陀怔住,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听到这个名字,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飞卢颇是我兄长。我们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了。”

叶初雪微微一笑:“那就对了。”她双手拢在袖中,回身朝平安深深看了一眼,看得她一凛,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叶初雪微微一笑:“那就对了。”她双手拢在袖中,回身朝平安深深看了一眼,看得她一凛,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叶初雪低声问平安:“你说对方有两千人,是真的吗?”

平安知道她担忧平宗,只能尽量安抚道:“你放心,他们个个以一敌十。”

叶初雪没再说什么,转向斯陂陀,轻轻笑了一下,令对方突然生出一种四野八荒冰雪融化的错觉来,忘乎所以地也回以笑容:“这位娘子见过我兄长?”

叶初雪点了点头:“萨宝,咱们私下说话吧。”

“好的,好的。”斯陂陀连连点头,侧身想让,“我的帐篷就在这边,请,请。”

叶初雪刚要迈步,却被平安拉住。

平安不满地低声责问:“你要做什么?”

叶初雪握住覆住她的手,轻声说:“我和你一样牵挂着他们。”她眼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光芒,竟令平安心头微微震动,不由自主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叶初雪随着斯陂陀进了帐篷。

斯陂陀的帐篷里布置得极尽奢华。厚重的波斯长绒地毯,玛瑙珊瑚琉璃钟,玳瑁砗磲碧玉杯,帐内浓浓的龙涎香味几乎令人窒息,重锦繁花的帐幔层层叠叠,即使帐篷外的寒风卷进来也保持着挺括。

斯陂陀面带得意之色地向她介绍,这是南海鲛人珠,那是萨珊国的金香笼,还有大秦的玛瑙杯,犍陀罗的大理石神兽像。他恨不得将最好的宝物全都拿出来展示给眼前这个始终如冰雪一样冷冷打量的女人,想要从她脸上看出赞叹和向往来。

然而叶初雪始终只是站在帐篷中央静静听着他的介绍,神色淡淡地恭维:“真是罕见,果真难得,神态可掬。”

斯陂陀渐渐失望,终究还是不甘心地问:“娘子觉得我这里如何?”

“很好,比皇宫还富贵。”她平淡地夸奖,眼中却没有半分艳羡,仿佛她真的见过皇宫一样。

斯陂陀被她的气派所慑,一时竟拿捏不准该如何接下话去。好在叶初雪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轻而易举地掌控了话题:“你兄长飞卢颇去年六月运到泉州的是一船玻璃,你可清楚?”

“这个…有所耳闻。”彼时波斯所产玻璃极为珍贵,价格即便在本地交易,也是黄金的十倍以上。且玻璃估价以大小论,越是整块大的玻璃就越贵重。斯陂陀苦笑了一下:“兄长那时曾邀我入伙,只是风险太大,我有些犹豫,是以错失良机。”飞卢颇的一船玻璃从波斯贩至泉州,换得十船蜀锦,十船生丝,十传茶砖,以及凤都的一所豪宅。斯陂陀后来听闻,悔得肠子都青了。

叶初雪微微一笑:“那船玻璃就是卖给我了。”

饶是斯陂陀已经有所预感,仍是被她惊得瞠目结舌,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叶初雪这才在身边一张坐床上坐下,施施然抬头看着斯陂陀,笑道:“萨宝这里不会没有葡萄酒吧?”

“有,有,自然是有。”斯陂陀连忙取出琉璃樽和玻璃杯,为她斟满送上。

叶初雪接过品了一口,微笑道:“萨宝果然不藏私,这酒即便是在北方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那是自然,娘子是行家,不敢欺瞒。”斯陂陀心中惊疑不定,不知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却着实不敢轻视。

叶初雪又呷了一口酒,悠然闭目,似是在品味酒香,口中却说道:“五百峰骆驼,三百匹马,自己有三百护卫,却仍要雇请丁零人给你护路,萨宝你这商队贩运的是什么货物,这么值钱?”

斯陂陀心头一紧,打着哈哈笑道:“无非是一些香料药材,比起兄长的手笔还是差一些的。”

“既然这样就不怕别人来抢了,反正损失不大,你说是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斯陂陀一怔之下,连连反驳,“我们所带货物虽然价值不及一船玻璃,却也是重金所购,不远千里带到这里来的,若是出了意外,那我们全家老小就没有活路了!”

“真的?”叶初雪惊讶地看着他,似乎难以置信,“我听见你跟苏毗说的话,还以为你只想活命,根本不在意那些财物呢。”

“命要活,财也不能失。”斯陂陀说得斩钉截铁,凛然不可侵犯。

“那你跑什么?”

“当然要跑!”斯陂陀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连忙摆手:“你是想要我那三百人去送死的吧?不行不行。好吧,你是我兄长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男人打仗去了,回不来的,我带你走,跟苏毗一起,你们一起跟我走。”

叶初雪沉下脸冷冷地说:“你以为你走得了?五百壮士都抵挡不住的话,你就凭这些骆驼和三百人能打得过?”

斯陂陀面色一白:“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你袖手旁观才是坐以待毙。”她语气严厉了起来,“本来你的人跟苏毗的人加起来有八百人,有良将指挥以一敌二仍有胜算。但你袖手旁观,那五百人就变成了以一敌四。八百对两千,原本即使不能大获全胜也能击退敌人进攻,但你却非要让五百对两千,再用三百对两千,你觉得谁有胜算?”

“我…”斯陂陀一怔,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初雪叹了口气:“这里是丁零人的地盘,来的是玉门的兵。若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加上有备而战,八百打两千如果要胜,也还是可能的,你说是不是?”叶初雪摇了摇头:“还是你真觉得驮着货物的骆驼跑得过骑兵?”

“不可能!”斯陂陀自己也不信。

叶初雪微笑看着他:“萨宝当初错过了贩运玻璃那一趟,这次若是再失了货物,只怕更要后悔了。好在飞卢颇的日子过得不错,你还可以去投靠他。”

“谁要投靠他!”斯陂陀激烈反驳,“他不就是比我有钱吗?就鼻孔朝天动辄教训人,谁稀罕跟他攀关系!”

叶初雪冷眼看他暴跳如雷,神情似笑非笑,慢慢呷着葡萄酒,似是胸有成竹。

天上铅云越来越重,眼看又要来一场风雪。平安站在营地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那个女人和斯陂陀在里面究竟说些什么。此时她心中更牵挂平宗和她的五百人,即使有地利之便,即使平宗用兵老辣,这样的局面下,能够挫败对方,只怕也会折损许多人马。而斯陂陀若真是不顾一切拔营出来,就真正将他们推入了险境。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平安回头,先看见斯陂陀沉着脸气哼哼地从帐篷里出来,远远看见她也不说话,哼了一声转身用粟特语冲着手下们大吼起来。

平安不明所以,见叶初雪跟了出来,连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问:“怎么回事儿?这是怎么了?”

叶初雪笑了笑,说:“我给他们找来三百援军。”

第六章 弓刀映雪向天狼

雪下来的时候风却止了。没日没夜在耳边呼啸的风声乍然消失,旷野中一片寂静,除了耳边如雷声般响动的呼吸声,就只有在及膝深的雪地里艰难跋涉的声音。平宗举起一只拳头,身后的队伍立即停下来,周围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