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走到近前,大声喊道:“不行!”

叶初雪静静看着平安大步过来与平宗理论,她想了想,没有吭声,低下头去继续给伤员处置伤口。

平宗皱眉看着平安:“什么不行?”

“玉门军也是人,他们还没死,你不能把他们都活埋了。”

“两百多号人,还都有伤,留着你照顾吗?”

平安犹豫了一下,摇头:“反正不能将他们杀了。”

平宗气得笑了:“这些人身上都有伤,你不杀他们,治不治伤?你手头现在还有多少人?他们只要能动就会是最大的威胁,你还想不想保你的商队了?”

平安也气了:“难道因为这样的原因就要把他们都杀了?你想过没有,他们也是家中有妻儿父母的,他们…”

“他们是敌人!”平宗压抑怒气,皱眉问,“安安,你忘了穆怀、颂玻这些人是怎么死的?自己手足尸骨未寒,你却为别人操起心来了。”

“留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也好过将他们全都杀了啊?阿兄,难道你想在史书上留下白起的名声吗?”

平宗冷笑:“名声重要还是生存重要?安安你想清楚了,你说的可不是这两百多人敌军的性命,你说的,是整个商队还有你带出来这些年轻人的性命。妇人之仁不是用在这个地方的。”

平安咬着牙说:“人是我的人,商队也是我来保,这里我说了算。”

“战场上什么时候由女人说了算了?”

平安被他气得噎了一下,索性沉下脸来:“我的队伍里不留刽子手。”

“我知道你想用这样的话来激我,没用!不管你说什么,这些人必须死!”

“为什么?”平安激愤不解地看着他,“阿兄,你怎么变得这么冷血残酷?比你当年还要无情。”

“他不是无情,是无奈。”叶初雪的声音像是闪着光的冰锥,冷静的插入两人中间。

平宗回头看了一眼她,努力平复气息:“这事儿你别管。”

她微微笑了笑,却无视他的话,来到平安面前:“你阿兄说得没错,这些人如果带回去太危险,而且斯陂陀也不会容他们的。”

平安冷静了一下,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却不甘心,问:“那如果给够食物让他们自生自灭呢?”

“那他们就有可能将你阿兄在这里,和你在一起的消息泄露出去。现在要杀他的人太多,龙城、诸部、玉门军、外军诸镇,甚至南朝都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找到他。只要有人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就总会有人猜出晋王是在阿斡尔草原,只怕届时你就不可能真的置身事外了。”

平安一怔,向平宗望去:“真的?”

平宗没好气:“你自己想。”

平安被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初雪见这兄妹二人闹脾气,忍不住笑道:“其实我倒是觉得平安的意见并非不可行。”

平宗皱眉:“什么?”

叶初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担心他们会泄露行踪是没错。但除非你永远蛰伏于阿斡尔草原,再不回龙城,再不履中原,否则这般隔绝消息没有意义。”

平宗一时没有说话,哼了一声。

叶初雪继续说:“坑杀两百多俘虏的事情不可能永远不传出去。粟特人,丁零人,还有我,除非你把我们都杀光,否则总会有人说出去。”

平宗反握住她的手:“别胡说。”

“我说的是实话。”她看着他的眼睛,笑容恬淡镇静,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悠悠众口,谁又能堵得上呢?只是这众口既能带来危险,也能帮你大忙,就看你愿不愿意冒这个险。”

“哦?” 他盯着她,浑然忘记了周围还有旁的人, 替她别起颊边散发,道:“你索性说清楚。”

“你终究是要夺回龙城的。这两百人回去,传唱你不念旧恶、心怀仁厚放他们回乡好,还是被人传晋王杀人不眨眼、刻薄残暴好?”

平宗冷笑:“若第二种名声能让人害怕倒也不错。”

“气话!”叶初雪就像是看穿了孩童始终不肯在口上服输的小执拗,说,“平安的消息不是说龙城如今局势很乱吗?天下人心无非是乱极思静。当时你主政龙城,人们未必感激你,但等到龙城乱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会想起你的好处来。这人心才是你回龙城最大的资本。杀俘这种事,不管人多人少,终究会消磨支持你的人心。”

平宗一时没有说话,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叶初雪知道自己已经将他说动,转向平安笑道:“还不快找几个人来,先给俘虏们将伤口处理好,留下足够食物,能不能活命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平安看着她,突然问:“既然当初处心积虑让他失掉龙城,为什么如今又要这样帮他?”

叶初雪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回答。理由嘛,有太多太多,随便哪个说出来都足以让人信服,但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知道,却不愿意承认。想了一会儿,看着平安,说出对方最想听到的回答:“因为我不想下一个孩子到来的时候还要如此颠沛流离。”

平安看着她的目光顿时柔软了下来,一种女人对女人才会产生的同情和珍爱浮上她的神情,她走过去,搂着叶初雪的肩膀轻轻抱了一下,附在她耳边说:“你快快再生一个孩子,我等着叫你嫂子呢。”

有那么一瞬间,叶初雪心中竟然升起一丝歉疚。她玩弄人心已经成了习惯,有时只是自然而然的反应,并不带丝毫的恶意,却在过后惊觉自己十分享受对方如自己预期那样反应时带来的快意。

她反手拉住平安:“你帮我找几个帮手,这事儿交给我。你阿兄不会给咱们太多的时间,要做的事情很多。”

平安命勒古找来两个没有受伤的年轻人,帮着叶初雪一一去查看伤者,又命人飞马回营地取来保暖的毡毯和食物,留给那些俘虏。

一直忙到了天亮,叶初雪才将两百多个俘虏全都检视过一遍。有些人伤得太重,眼看是活不了了。有些人只是皮肉伤,想来运气不错的话,能够离开这里。那些俘虏中意识清醒的也都知道是她一番话救了自己的性命,一时间叩头哭拜活菩萨之声甚嚣尘上。

叶初雪身体尚虚弱,熬了一夜下来,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多少,挥挥手只是让他们安静,才缓缓道:“你们若能侥幸回去,想必会有人问你们这边发生的情形。”

立即有人道:“娘子放心,娘子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一定不会泄漏娘子的行踪。”

叶初雪笑了下来,心下雪亮。玉门军的反叛本身就与她有莫大关系。这支军队不远万里地追踪而来,既是追平宗,也是为了追她的行踪。刚才平宗与平安争吵时,有一个理由始终没有说出口,叶初雪却已经猜到。

平宗是担心玉门军的追踪冲着她而来。而此时听他们说的话,这样的猜测看来十有八九是确实的。如果她落入玉门军手中会是什么下场?她自己也不敢想象。

“我不需要你们刻意隐瞒,有人问,你们照实说就是了。”她体力不济,声音也不是人人都能听见,于是离她近的人听见了便向身边的人转述。一时间俘虏中嗡嗡之声四起。叶初雪等了一会儿,等到那些人都不再说话朝她望过来时才继续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她用力提高声音,想让每个人都听真切:“就是你们在这里所经历、所见到的事情,不但要向你们的主管,严将军以及其他长官报告,还要向别人说。”

人们迷惑起来,有人问:“向谁说?”

“每一个人。”她给出明确答案,“你们这一路南归,遇到的每一个人,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愿不愿意听,都把你们在这里看到的说出去。”

人群又嘈杂起来。这样的要求委实太过奇异,俘虏们全然不能明白,议论纷纷,不明所以。

叶初雪却觉得没有必要再逗留下去,便撑着身体站起来,却赫然觉得双膝酸软,几乎又要跌倒。幸亏一只有力的手从旁边支撑住了她。那样的力道她早已烂熟于心,还没有抬起头就微笑了起来,果然看见平宗一脸关切地盯着她。

“我没事儿。”她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他,“就是有点儿累。”

他索性将她打横抱起:“我带你回去。”

叶初雪登时觉得脸上仿佛着了火。身旁丁零人、粟特人。甚至那些玉门军的俘虏都纷纷起哄闹了起来。她只能将脸埋在他颈侧,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说:“你要是再把伤口弄裂,我就不管你了。”

“真的?”他唇边藏着笑,“原来在你心里,我连玉门军那些俘虏都不如。叶初雪,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他这样说着,却终究没忍住笑了出来。

平宗的天都马比别的马脚程要快得多,他似乎仍在与平安闹脾气,也不肯等后面众人,带着叶初雪一马当先地向着营地的方向飞驰。

雪已经停了,风还不见踪影。东边初升的红日将雪原染成了蔷薇色。平宗带她跑到一处高地上勒住马向太阳升起的方向眺望。

半轮红日在地平线的后面微微颤动,然后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像是突然摆脱了什么束缚,一下子跃了起来,升到半空。将那一边的天空映得明艳绚烂,仿如织女最精美的云锦铺遍了半边天空。

“真美啊!”叶初雪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双目刺痛起来,扶着他的手臂靠在他怀里,“像是一条彩霞流动的河,在天上和地上同时流淌。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只有在我们漠北草原才能看到。”平宗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不跋涉沙漠,不彻夜不眠,哪里能看到这样壮丽的雪原日出。”他让初晨阳光落在自己的脸上,让自己和她一起沉浸到朝霞中去。

这一仗他打得极其惨烈,甚至平生第一次想到自尽。然而此刻所有的穷途末路风月阻拦都消弭于无形,他看到了希望。

“叶初雪,你放走了那些玉门军的俘虏,不只是为了所谓的名声吧?”

她笑起来。他果然能猜到,几乎不费什么力就能了解她的想法。“想知道你行踪的人,不只有你的敌人,还有那些想要帮你的人。相信不久楚勒、焉赉,还有那些尚忠于你的人就会得到消息了。”

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蓬勃的太阳越升越高,良久道:“我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不如你。”

她略得意地笑了起来,却说:“我只是更擅长在劣势里寻找机会而已。”

虽然叶初雪心中已经预料到斯陂陀会有所刁难,然而到了营地前,看见斯陂陀带着几个亲信气势汹汹地挡在营门外时还是吃了一惊。她不由自主地抓住平宗的胳膊,轻声道:“这人本已经说通了,看这样子,怕是节外生枝了。”她叹了口气,“幸亏平安他们还在后面,不然只怕会更麻烦。”

“你知道他这是为了什么?”

“大致能猜出来。”其实早在他决定劝说斯陂陀出兵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身份会暴露,只是没想到消息传得如此快。叶初雪心中一瞬间已经转过了还几个办法,却都难以安顿各方,尤其还要顾及平安今后的声望,一时间有些委决不下。

平宗拍拍她的手背:“没事儿,有我呢。”

如此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说得她心中一暖,安定了不少,便将各种芜杂的心思全都放下,温软地笑了笑,靠近他的怀里:“斯陂陀这种商人要诱之以利,你跟他说不通,还是我来。”

他哼了一声,没有反对,只是突然勒住马:“叶初雪!”他沉声唤了一声,见她回头望向自己,才缓缓道:“我们必须离开。”

叶初雪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再留在商队,不但对平安和商队都是巨大的威胁,而且会很容易让旁人找到。她想了想,点头道:“我来跟他谈。”

“好。”平宗没再说别的,只是催马快跑两步来到斯陂陀面前。

叶初雪坐直身体,目光直视斯陂陀,问道:“萨宝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在迎接得胜之师啊。”

斯陂陀冷着脸一摆手,身后几人便过来将二人团团围住,更有几人便要上来抢夺马缰。无奈天都马太过神骏高大,见人靠近立即嘶鸣尥蹶子,令人无法近身。

叶初雪冷笑道:“斯陂陀,你们粟特人什么时候也干起了抢夺的营生?”

斯陂陀这才留意到天都马,大感诧异,咦了一声,凑过来上下打量。天都马冷眼斜睨着他,目光中全是警惕。叶初雪察觉到平宗握着缰绳的手肌肉微绷,似是随时都会扯动马缰,便悄悄攀住他的手臂,微微摇了摇头。

平宗不知她要做什么,却到底还是没有做任何举动。

斯陂陀摸了摸天都马的鬃毛,又拍拍它的肩膀,惹得天都马不悦地冲他喷了一鼻子热气。斯陂陀却丝毫不觉不快,一连串问:“这就是天都马?传说中世间只有两千匹的天都马?这马几岁了?”一边问着便去掰马嘴要看牙齿。

平宗终于忍无可忍,一拽缰绳,令天都马向一旁闪开,冷冷道:“不卖!”

斯陂陀大感诧异,抬头看平宗:“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平宗冷冰冰地反问:“你一个商人,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斯陂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一步步向后退:“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再送你们两匹好马,你把这天都马让给我。”

一句话说得平宗哈哈大笑,目中却露出怒气来。

叶初雪一边拍着他的手臂安抚他,一边冲着斯陂陀冷笑:“萨宝,这样的价你也好意思开得出来?一匹天都马,换你两匹寻常的马?”

斯陂陀有恃无恐地笑了起来:“你不要不高兴。两匹马当然不值天都马的价,但你们的两条命呢?”他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才慢慢说,“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了。”

这是已经在预料之中的,叶初雪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冷冷笑了笑:“是吗?”

“之前你提到那船玻璃,我心中尚存疑虑,因为听说玻璃是被南朝皇族买走,怎么你一个出现在漠北草原的女人又说买了呢?但如果这个人是北朝的晋王的话,也就明白了。坊间一直有传闻说南朝的永德长公主没有死,当初还被晋王拉住来示众过。后来莫名又说死了,也有人说你其实是做了晋王的侍妾,如今看来这个消息倒是确凿无疑了。”

其实这点儿曲折揣度根本不用细说,叶初雪也能猜出个头绪来。见他这样抽死剥茧地作态,便知道他的主意,索性打断他笑道:“是就是了,你便如何?”

斯陂陀做出凶恶的样子,嘿嘿冷笑:“现在龙城可是悬赏重金要晋王的人头。晋王的人头值十万金,如果再算上南朝长公主的话,怎么也得值个十五万金吧?”

叶初雪淡淡地问:“怎么我的身价只值你的一半吗?”

平宗也笑了:“你不一样,这是去龙城的价格。若是萨宝不怕远路送你去凤都的话,怕是比这个价格高。”

叶初雪拍手笑道:“是了,先送到龙城,赚了那五万金,再去凤都赚一票。萨宝,这样你可就能把你兄长在凤都的那座宅子买下来了。”她不等斯陂陀回应,又说下去:“其实我还能再给你指条财路。你可以把晋王送到柔然去。那边为了河西牧场的事儿,怕是要把他烤了吃肉,你告诉他们在龙城能卖多少钱,柔然可汗定然愿意出双倍的价格。你说如何?”

这两人说起悬赏毫无惧意,倒是言语中满是讥诮戏虐,令斯陂陀登时羞恼了起来,喝到:“你们要想活命,就快来求我!”

叶初雪倒是笑了:“求你什么?求你用两匹驽马换天都马?还是求你不杀我们?你的三百死士还在平安手中,这几个人能打得过晋王吗?”

斯陂陀一愣,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劲儿来。他不明白这两人隐姓埋名潜行千里逃到了这里来,有什么道理不怕泄露踪迹,不怕被抓回去。“你们要求我…求我…不 要把你们的踪迹告诉别人。”

“我求了你就会答应吗?”叶初雪笑意中全是讥讽,“你是粟特人,有人给你钱你会不要?让你保守消息,我们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斯陂陀其实就在等这句话,只是之前的虚张声势都被那两人不留情面地戳破,到了此时,心中本来已经无比恼火,正在犹豫要不要撕破脸皮强行动手,听见了她这句话,不禁眼睛蓦地一亮,心头一轻,清了清喉咙刚要来口,却突然见平宗跳下马朝自己走来,禁不住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平宗听着叶初雪与他周旋,渐渐不耐烦,索性跳下马直接走到斯陂陀面前,抽出腰间匕首放在他的喉间,瞪着他的眼睛问:“还有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的吗?”叶初雪没拦住他本来暗暗惊了一下,听他这句话说出来,知道是在唬对方,便索性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

斯陂陀却摸不准平宗的底儿,吓得大喊了起来:“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

他的粟特勇士都还没有回来,身边这几个都是做生意的助手,虽然人多,却也被平宗吓得远远躲开不敢过来,气得斯陂陀大喊:“蠢材!还不去拿那女人做人质!”

平宗手中匕首向下用力,刺破他的皮肤,血珠子顺着刀刃往下滚。斯陂陀杀猪一样号叫了起来:“要出人命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平宗冷冷道:“我女人掉一根头发,我就砍你一只手,你要不要试试看?”

斯陂陀哀号一声,连忙点头:“都别动,都别动。”

叶初雪这时却从马上跳下来,先走到斯陂陀那几个手下面前,挑衅得将几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又来到平宗身边,微笑着欣赏斯陂陀满头冷汗,闭着眼浑身颤抖的样子。平宗皱眉瞪了她一眼:“你过来做什么?回去等着。”

叶初雪语带埋怨:“哪儿有我正谈生意呢,你就出刀子吓唬人的?”她一边推开平宗的匕首,一边笑着向斯陂陀赔不是:“萨宝你别介意。晋王他这一辈子也没人敢像你这样跟他说话,生气是难免的,要不你忍忍?”

斯陂陀张了张嘴,却发现在平宗恶狠狠的瞪视下,连咒骂都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辞藻,只得悻悻作罢。

叶初雪又转过头来数落平宗:“你凶巴巴这个样子,你看把萨宝吓得,还怎么谈生意?”

平宗冷冷瞪着斯陂陀,哼了一声:“有什么可谈的?他要想把咱们卖到龙城、凤都、柔然都可以,就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看你这人真是的。”叶初雪掩着嘴白了他一眼,“做生意又不是打仗,何必非要分出个谁强谁弱呢?来,萨宝,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的,让晋王给拦住了?”

平宗的刀离开斯陂陀的皮肤,他如释重负地深深吸了口气,又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到了这时才略缓过劲儿,抬头看了他们俩一眼,心知这两人十分不好对付,正打算说两句软话敷衍过去,不料叶初雪却当先向之前两人说话的帐篷走去:“哪儿有在外面说价钱的?咱们坐下好好谈。”

斯陂陀被她这反客为主的气势吓得怔住,正不知要如何作出反应,平宗已经拎着他跟上去:“快走!”

进了帐篷就看见叶初雪坐在斯陂陀平日的主座上,正拿着管笔在纸上写着什么,见他们两人进来,笑道:“实在是冒犯萨宝了,只是只有这案子好写字,只好唐突了。”

斯陂陀苦着脸问:“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这话不是该问你吗?”叶初雪一边反问,笔下却不停,也不动等回答,径自道,“我知道萨宝是好人,不会轻易出卖朋友。我跟萨宝相交一场,也确实承蒙你派人去救了晋王,所以你放心,我们不会伤你。只是你既然想讲价钱,咱们便细细算个账如何?”

“你要算什么账?我什么都不欠你的。就算我想要你的天都马,也是因为心中确实喜爱,绝无别的意思。”

叶初雪放下笔看着他冷笑:“是啊,我看着你这些货物也心中确实喜爱,不知你能不能割爱呢?我也没有恶意。”

斯陂陀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想杀我灭口。但你们杀得了我,杀得了我那三百人马吗?我告诉你们,你们的身份既然我能弄明白,别人也能…”

“重复的话就不用说了。”平宗皱着眉打断,看着叶初雪,“有什么就直接说吧,别跟他磨了。”

叶初雪叹了口气,无奈地微笑看着斯陂陀:“你看,晋王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跟商人打交道。其实你有事儿私下找我说,远比现在容易得多。”她向后靠在坐床的背上,像女王一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斯陂陀,知道自己的目光令对方十分不适地左顾右盼,才缓缓开口:“咱们做个交易。你给我们十匹马,够两人三个月的食物和毡帐,我聘你和你的商队护送苏毗和她的丁零兄弟回阿斡尔草原。”

平宗皱起眉来,不明白她的用意。

斯陂陀也愣住,低头略一盘算,捋清楚了她话中的意思:“你让我给你们东西好让你们逃走,我还要送苏毗回到阿斡尔草原?凭什么?我有什么好处?”

叶初雪将她写好字的那张纸递给斯陂陀:“这上面有三个名字,这三个人分别在龙城、凤都和柔然身居要职,三个月后苏毗回到阿斡尔草原给你写封信,你拿去见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你现在商队的这些货物都可以以十倍价钱卖给他们。不仅如此,这三个人可以让你在这三地中任何一地独揽香料生意。”

斯陂陀听得眼睛都瞪大了,一把抢过那张纸细细扫过去。“柔然俟斤鹄望?南朝武都侯龙霄?北朝…”他吃惊地抬起头,“秦王平衍?”他冷笑了一下:“你在拿我取乐吗?谁不知道龙城失守,秦王就被拘禁起来,如今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呢。”

“他会出来。”平宗冷冷地说,“最多三个月,秦王就会被请出山来主持大局。”

“你不是还有苏毗吗?”叶初雪无视平宗冲自己射过来的不满目光,“苏毗是晋王的妹妹,人在你手里,三个月后你将苏毗他们平安送到阿斡尔草原,就可以得到我说的一切。如果苏毗不能安全到达的话,我保证不管是南朝。北朝还是柔然,不管是你还是你兄长飞卢颇,灵关以东都再没有你们兄弟的立锥之地。”

叶初雪说完这几句话,才转向平宗,对方也正凝视着她。这一瞬间两人灵犀相通,彼此的目光中互相达成了谅解和默契。从此后穷山恶水严寒风雪中,他们能够依靠的就只有彼此了。

平安和勒古终于带着大队人马回到营地的时候,远远就察觉到气氛不对。有人飞奔跑来向她报告,说晋王带着叶娘子和十匹马的货物已经离开两个时辰了。平安大惊,不顾一切地纵马去追。

勒古劝她说既然他们提前离开,就是不想因为身份暴露而连累了商队。平安却因为之前与兄长争吵不愿意就此分离,执意上马追赶。

好在这一天都是晴日,雪原上清晰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平安追着这些足印一直飞驰到了穹山脚下,前面是一片冰湖,湖的另一边是莽莽深山,却再也无迹可寻。勒古在她身边始终不离不弃,说:“我听说他们与萨宝约定了三个月之期,要他三个月后将咱们送回阿斡尔草原。届时,草原上冰雪融化,鸿雁飞返,只怕他们也会回来的。”

平安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却心中难过,怅然道:“这极寒北地,他们要去哪里,如何才能挨到春天啊?”

勒古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其实我觉得与其一定要将他们追回来,不如做些别的事情,为他们回来做准备。听说漠南贺布部的人也都在找他,我可以带人去漠南寻找他的亲信,你可以联络漠北诸部,等他们回来,一起商议夺回龙城的办法。”

平安怅望冰湖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掉转马头与勒古一起往回走。此时已近黄昏,天边黄云翻滚,风起云涌,一轮新的暴风雪正在酝酿。风渐渐大了起来,她心中百感交集,耳边听见勒古迎着风扬声唱到:

阿斡尔湖上明月升,

阿斡尔草原健儿强。

弯弓引箭向苍穹,

四野茫茫我心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