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狼在门外欢腾地玩耍,也不知过了多久,玩累了自己蜷在墙边睡觉。

“叶初雪!”听见她哭声略减,他捞起她的头发一边把玩,一边说,“如果是两只青蛙坐在井里看着天的话,你就不会觉得无聊了吧?”

“讨厌!”她的脸埋在氍毹长长的绒毛中,“我才不是青蛙呢。”

他轻声笑了起来,把头靠在床沿上,伸出手去。她乖巧地握住,坐在他的脚边,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一时间谁都不想说话,只专心享受着这宁静。

因为侧着脸枕着他的腿,特殊的角度让叶初雪留意到了某处异常。她咦了一声站起来:“那是什么?”

“嗯?”平宗还沉浸在与她心意相通的美妙中,一时回神,才看见她走到墙边,翻起长绒毯,露出下面一个暗格来。“叶初雪…”他皱起眉想阻止,站了起来却又停住。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不愿意她多心所以从来没有提起过。

叶初雪打开暗格,从里面掏出小弓,小弩,还有一根孩童用的马鞭。“这是什么?这里来过孩子?”她好奇地问,拿着小弩站起来,转头再扫视一眼室内。

这里全然不是那种普通给猎户牧人歇脚过夜的地方。这里装饰精美,用具奢华,连酒都是最上乘的极品。她心中曾经有过疑惑,只是后来没有再追究,此时看见这些孩童的玩具,突然有所了悟。“这地方是你以前常来的?那这些孩子的东西呢?”

平宗无奈地接过他手中的小弩,熟练地检查机括弓弦,说:“都是我做的。”

“你亲手做的?”她并不意外,只是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想,“这么说,你不是一个人…”

“当年我还没有被先帝征召时,每年都会带阿若到这里住上一个月。”

“阿若!”叶初雪突然明白了,“咱们来这里之前,我就发现你绕着这座山来回走了好几趟。我以为你怕会遇到什么人。其实你是怕,是怕他…”

他点了点头:“这个地方只有阿若知道。如果咱们到了漠北的消息被他获知,他就极有可能猜到我到这里来了。总得小心点儿,对吧?”

叶初雪心头突然担忧了起来,忍不住道:“我让那些玉门军的伤兵回去见人就说,想必他早就知道了。也就是说,我们的行踪龙城已经掌握了?”

“应该不会。”平宗摇了摇头,倒是比叶初雪要镇静得多,“我时常出去查看,并没发现任何人的踪迹。我觉得阿若不会把这里告诉旁人。他不说,就没人知道。”

“你怎么就确定他不会说呢?”叶初雪心中的不安在不断扩大。

平宗却有些不悦了:“因为我还是他爹。他如果真是连老子都不要,不用我出手,天都会灭他!”

叶初雪张了张口,却猛然惊醒,强行将冲到口边的话咽下去,改口道:“你忘了延庆殿的事儿?他也是主谋之一。”

平宗摇头:“那不一样。”像是安慰她,又像是让自己安心,他重复了一句:“不一样的。”

叶初雪叹了口气,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自己无法再多说什么,只得掩下种种忧虑,叹了口气。

平宗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刚才语气不太好,过来拉住她的手:“叶初雪…”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听见小白狼在外面狂乱地嗥叫了起来。

平宗面色一变,当先冲了出去。

叶初雪随着平宗往外跑,刚出了门不妨平宗猛然站住,她收不住脚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背上:“小白怎么了?”

“你自己看。”平宗拉住她的手把她从身后拽出来,声音里努力掩饰着笑意。

叶初雪这才看清,门前冰湖上的冰裂开了,小白狼陷在冰洞里,正仰着头拼命想要爬上来。她惊了一下:“哎呀,你还看热闹,快去把它救上来呀!”

她说着就往前跑,却被平宗一把拽住:“小心!叶初雪,冰化了!”

第十三章 还巢乳燕似旧识

两只燕子从头顶飞掠而过,一前一后钻入房檐下的巢中,里面传来刚刚破壳的乳燕叽叽喳喳的叫声。

晗辛停住要踏上台阶的脚步举头去望,却忽然眼前一花,一个黑影从燕巢中跌落。晗辛手疾眼快,伸手接住,原来是一只毛都没有干透的乳燕,正颤巍巍地在她手心里努力想要站起来。

晗辛忍不住微笑起来。这些日的煎熬牵挂,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略微缓解些许。

跟在身边的太医凑过来往她手中看了看,笑道:“开春了,万物生发,生生不息,是个好兆头。”

母燕发现丢了一直乳燕,尖啸着俯冲下来,临到了晗辛头上又怕她伤着孩子,匆

匆从她头顶划过,在一旁盘旋着不肯离开。

晗辛看着掌心中的乳燕,冰冷的心头像是被软软得触碰了一下:“你阿娘在找你呢,快回去吧。”她叫来一旁侍立的内官,将乳燕交过去,嘱咐让人拿梯子来,把它送回巢中。然后才向太医点点头,让道:“蔡先生,这边请。”

这里本就是平衍乐川王时的居处,自从他发病后,平若特准将他挪到此处来调养治疗,到如今也已经两三个月了。

平衍静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微弱地呼吸着。

蔡太医是太医院的首席,平若奏准了平宸,特命他为平衍治病,到如今也已经将近三个月了。他进了屋,熟门熟路地将手中所带针袋放在一旁,又命随从带着药箱在外间等候,这才随晗辛来到床边仔细观察。

也许是因为长期昏迷卧床,平衍显得异常消瘦,静静躺在那里,就像被锦被围住的一具枯骨。晗辛离着床榻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停下来,问道:“蔡先生喝点儿茶吗?宫里送来了江南的清茶,您尝点儿吧。”

蔡太医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尝一点儿。”

晗辛于是出去吩咐下人。

蔡太医上前仔细查看,见平衍嘴唇和指甲的乌青之色比上回要淡了许多;翻开眼皮,眼中血丝也都消了不少,心中略觉欣慰。把过脉,又取出金针在他身上几处穴位下了针,这才在一旁坐下斟酌药方。

晗辛送了茶进来问道:“如何了?”

蔡太医笑了笑道:“刚才就说,春天到了,万物生发,是个好迹象。如果老朽估算不错的话,殿下只怕这几日便会苏醒。”

晗辛心头猛地一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真的?”

蔡太医点了点头,笑道:“娘子一定还记得当初老朽就跟你说过,殿下这毒是寒毒。他往日畏寒,三伏天里都要穿夹袄,冬天更是各处不得有一点儿吹着冻着的。当日却被人扔进地牢里。那地牢虽然还算暖和,奈何地底阴寒之气太重,他这些年辛辛苦苦压下去的毒便都发了出来。也幸亏当日发现及时,不然就难说得很了。”

这些话之前都说过,晗辛早在心中千回百转地掂量揣摩过了无数次,总觉得平衍毒发得虽然猛烈,蔡太医施救后却在渐渐好转,心底存着一线希望不肯放弃,因此这三个月来衣不解带地在平衍身边照顾,不肯半分假手于人。

此时乍然听到了喜讯,反倒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被晃晃悠悠地提了起来,悬在头顶,既不掉下来,也不挪开,反倒更是牵肠挂肚了起来。

送走了蔡太医,晗辛这才回到平衍的睡榻旁,在他身边坐下。

平衍消瘦得令人不忍细看。他昏迷之中不能吞咽,晗辛只得命人将肉羹熬得稀烂,一点一点用筷子沾着送进喉咙去。一顿饭吃下来,大半天都过去了。好在她也死心咬牙,其他所有事情一概不理,只是专心照料平衍,并不在乎在这样的事情上做水磨工夫。

但平衍到底还是活了下来。

晗辛闭上眼,几乎不敢想象万一那天她去得稍微晚了一两个时辰,抑或是当时平若不肯出手相助,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这些天她没有一天能够睡得踏实,就是因为每每入梦,总是看见乌黑的毒血从他的耳朵、眼睛、鼻子、嘴角流出来,流得到处都是,所过之处,一片焦黑如碳。

晗辛总是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后见他仍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心安之余,反倒有些庆幸。如果不能醒转,那就还是这样睡着吧。再累,再忧心,也比梦中的情形好。当日在地牢中看见他七窍流血的模样心神欲裂的经历,她不想再来一次了。

晗辛的手抚上他的面颊。薄薄的皮肤下是嶙峋的骨头,皮肤带着温热,令人安心的温度。

她的手向下来到他的胸口,感受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掌心。这几乎成了她每天都要虔诚进行的仪式。每当她觉得疲惫绝望的时候,这样的心跳总会给她带来无限的希望。那样瘦成了一把骨头的人,还有这么强的心跳,只要这样想,她就不相信他会死。

蔡太医告诉晗辛,平衍身上的毒已经有三年时间。算起来正是平衍受伤残疾时中的毒。那是一种来自西域的毒,无色无味。中毒之人起初没有察觉,三两个月后才会开始畏寒。这种毒十分阴狠、无药可解、毒发时全身如火灼般疼痛,心血虚寒,精力不济。

她曾经以为是他身体虚弱,其实都是这毒在作怪。

晗辛叹了口气,看着病榻上瘦骨嶙峋的平衍,心中酸楚不已,轻声道:“睡够了就快醒来,别再吓唬人了。我走还不成吗?你醒了我就走。”

突然间有什么缠上了她的手,冰凉柔软。

晗辛低头看去,是他的手指。她一惊,抬起头,看见他眼睛微微睁开了一道缝,

嘴唇微弱地动了动。她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问:“你要说什么?想喝水吗?”

他说了好几次,她才听清:“别走。”

晗辛只觉得浑身力气像是突然间被抽空了一样,双膝一软,跪跌在了脚踏上。双臂也再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软软地趴伏在了他的身上。

晗辛一惊,不敢让自己的重量全都落在他的身上,只略停留,便立即向一旁躲开,却听见他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他气息孱弱,她脑中纷乱,一时间没有听清,再催问时,他却像是力气用尽,闭目艰难地摇了摇头,再不开口。

晗辛不敢再耽误,一面忙叫人将蔡太医再请回来,一面叫人预备热水和干净的换洗衣物。这一来便惊动了全府上下的人。上至管家,下至普通仆役,整个府中人人闻讯都面带喜色,行动做事手脚都要比以往麻利许多。虽然顾忌外面守卫的禁军,但气氛却大不一样了。

一时蔡太医折返回来,给平衍诊了脉,出来笑着向晗辛道喜:“虽然料到了不过这两日便会醒,却没想到这么快。这是喜事,娘子却哭什么?”

晗辛这才惊觉自己脸上泪水一刻也没有干过,登时臊得脸上通红,连忙转身将泪水擦干净,笑道:“确实是喜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什么都还没准备呢。”

蔡太医自然明白这些小儿女的情态,不过一句玩笑话,说过之后将平衍醒后诸般需要注意的事情又细细地嘱咐了一遍,便告辞而去。

平衍那边早有管家带领一众仆从里里外外地又收拾了一遍。众人见他苏醒自然觉得又有了主心骨,一个个虽然不敢在他房中聒噪,却都挤在房外的花圃旁不肯走。晗辛从外面进来,只觉众目睽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不禁脸上一热。只是现在不是扭捏的时候,她叫来管家商议,因为蔡太医叮嘱病人需要静养,将闲杂人等都清了出去。

龙城的风俗,病人将愈,要将病时的衣物床褥换下来烧掉,名曰祛病。晗辛带着阿屿将平衍身上、榻上的衣物被褥全都换下来拿到院中去“祛病”,自己张罗着给平衍准备母鸡炖参汤。阿屿笑话她:“姐姐一刻也不肯停,转得倒像个陀螺。”

晗辛听了一怔。

她的确一刻也不敢停。虽然全身的血液都呼啸着让他快进屋去守在平衍床榻边,握着他的手等他再醒来,要让他知道自己时刻都在,没有离开须臾,但是她不敢。她怕在被灌注了满腔希望后,他却没有再次醒来;更怕他睁开眼后又回到三年前含怨离开时一样。

正在犹豫间,忽听屋中传来银壶坠地的声音,声音清亮,震得她又是一惊。晗辛转身就往外走,吩咐阿屿道:“你快去看看,殿下定是醒来了!”

阿屿追在她身后问:“姐姐要去哪里?”

晗辛立住,不肯回头,想了想才道:“我去…我去外面走走。”

阿屿想不到一向落落大方的晗辛却在这个时候扭捏了起来,顿时觉得好笑,过去拉住她的手,强将她推进房中,笑道:“殿下若真是醒来了,旁人伺候你哪里能放心,还是姐姐亲自去照应吧。”晗辛挣扎不过,只得进屋,还没来得及说话,阿屿已经从外面将房门关上。她登时窘红了脸,正要回身去拍门,却听见身后有人虚弱却清晰地说:“晗辛,过来。”

第十四章 千丈冰岩西风月

叶初雪恋恋不舍地将石屋的门关好,四下又环顾了一圈。

众山默然,天蓝耀眼,白雪皑皑,冰湖微漾。阳光似乎有了热度,令裹着虎皮氅的她身上密密麻麻地沁出了一层细汗。

一切像来时一样,除了雪地上被他们踩过的脚印、湖上开裂又重新冻结的冰面、屋前篝火堆已经冰冷的余烬之外,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证明他们曾经来过。

然而叶初雪却知道,这处深山之中与世隔绝的谷地,这里的温泉湖水,这里的日月星辰都将永远镌刻在她的记忆当中。这里有她一辈子最美好的记忆,即使不用去考虑未来所要面对的种种问题,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平宗在她身后静静地等待,并不催促。

叶初雪解开头发,拿出匕首来割下一绺,在雪地上挖了个小洞放进去,又用匕首割破手指,滴了几滴血进去,一回头见平宗在一旁皱眉瞧着她。“怎么了?”她问。

他走过来,从她手中接过匕首,也割破了自己的指尖。叶初雪忙阻止他:“哎,你说什么?”

平宗将血滴进去,这才将那雪洞封好,问道:“你又是在做什么?”不等她回答,醋意十足地说:“我到如今都没得到你什么东西做定情信物,倒是让你留在这地方了。”

“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吧。”她十分惆怅,“我想留一部分自己在这里,与这山川同眠。最好的我,和最好的日子。”

平宗明白他的恋恋不舍源于何处,从身后环抱住她:“我以后还带你回来。”

“不用了。”她叹了口气,“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情形,说不定真要来了,倒觉得相见真如不见了。”

他笑了笑:“也好,我的血陪着你。”

她倒嗔怪起来:“你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就往里面滴血,万一我是要下蛊行厌胜邪术呢?”

他淡淡地说:“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就是了。”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上马:“走吧,这回咱们是要赶路,再不能如以前那样随心所欲的走了。”

这一次离开,叶初雪坚持要独乘一匹马,平宗也知道总得让她学会自己骑马,便在斯陂陀所赠的马中,挑选了一匹性格温驯的牝马,为她装好鞍鞯,又教习了好几日,总算放心让她独乘。

叶初雪却是满心兴奋,上了马不能平宗发号令,双腿一夹马腹,喝道:“驾!”

那匹黑色的牝马居然真的一路当先,小跑了起来。小白狼追在马后,撒了欢地跑。

暖意到底还是在山中露出了峥嵘。他们一路沿来时的峡谷向外走,两边被冰封冻住的山崖上,滴滴答答地开始淌水,一两处尚不明显,然而越往峡谷深处走,滴水之声就越响。前后二三十里长的峡谷中,成千上万处的水滴声汇集鼓荡,居然也隐隐有浩瀚之声。

叶初雪从未见过、听过这样的奇景,左顾右盼,目不暇接。

融化的冰水沿着尚未解冻的河床流淌,一路蜿蜒,惹得小白狼欢快地践踏起水花来。有时一不小心已经不堪一击的冰面会被它踩破,好在溪水虽然冰冷却很浅,它也只是略微沾湿了皮毛,跑过一会儿自然也就干了。

他们中午在谷中地势开阔阳光好的地方停下来略休息了一会儿,平宗将面饼肉脯分给叶初雪吃,小白狼一时不知跑去哪里。叶初雪坐下来的时候动作有些迟缓,不停地用拳头捶打腰腿。

平宗笑得幸灾乐祸:“怎么?腿疼了?”

她也奇怪:“以前骑马从来没有这样过。之前焉赉也牵着马让我骑过,也不过腿侧略酸,却不像今日这样全身酸痛。”

“因为全靠你自己控制马呀,自然和有旁人帮忙不一样。你别较劲,放松一点儿,想着跟马融为一体,慢慢来,熟练就好。”他见叶初雪大口地喝酪浆吃肉脯,满腔得意,“你如今越发像我们丁零人了。还记不记得刚到龙城的时候,你还嫌这个腥膻呢?”

“我现在也嫌啊。” 她叹了口气,“可是不吃这个就会饿死,那就只好吃了。”说着像是报复似的,又撕下一块肉脯放在口中大嚼起来。

平宗笑道:“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干政的女人惨败战场,独有你变成了叶初雪,我看过得不比永德差嘛。你这人没别的好,就是不容易死。”

叶初雪琢磨了一会儿,问:“你这是在夸我吗?”

他大笑起来,拉住她在她额头响亮地亲了一下:“当然是。”

叶初雪回头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神思飘飞到了什么地方,自己却牵扯嘴角微笑了起来。

“喂,你笑什么?”他极少见到她露出如此宁静的微笑,就像是雪山的融雪,点点滴滴,沁人心脾。

“我是在想,”她还没有说出来,自己又笑了起来,“你大概更喜欢女儿。”

平宗一怔:“为什么?”

“你嘱咐我的时候那唠唠叨叨的样子,像极了我阿爹还在世的时候。”

平宗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好啊,你说我老!”

叶初雪早有准备,跳起来就跑。平宗哪里会让她跑脱,几步追赶上去,一把将她抱起来扛在肩头,飞快地转圈。叶初雪吓得尖叫起来,拼命捶打:“放我下去,快放我下去!”

小白狼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冲到平宗脚下,冲着他龇牙咧嘴地嗷嗷叫了起来。平宗一愣,笑道:“你看,这小东西懂得护主了。”

叶初雪从他身上挣下来,抬脚踢他:“你再欺负我,就叫小白咬你!”

平宗掰下一小块肉脯扔给小白:“不错,以后你就好好守着她吧。”

休息好了再次上路,这回却不敢耽搁了。他们要赶在天黑前走出峡谷。

来时叶初雪与平宗共乘一骑,一句卿卿我我,根本没有闲暇欣赏美景,远没有如今自己单人匹马来得神清气爽。这一回便不理睬平宗,自己一路小跑,玩得十分尽兴。

到夕阳西下的时候终于走出了峡谷口,眼前豁然开朗,仍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夕阳从他们的侧面射过来,嫣红的霞光落在半边脸上,多日未有的暖意将全身都照得暖洋洋的。

平宗四处辨别了一下,指着落日的方向说:“咱们沿着山脚下向西一直走,三五天就要到了。”

叶初雪却十分失望:“怎么这里跟来的时候还是一个样子?”

“不一样了。”他笑了笑,“你看见雪地上一个个指头大的小洞了吗?”

叶初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点头问:“那是什么?”

“那是种子发芽的地方。等到天气再暖和一点儿,都不用等雪化掉,青草就会从这里面冒出来。冰雪给了大地足够的水分,来年是个好年景。水草丰沛,牛羊就会肥美。叶初雪,你的口福不错。”

叶初雪却仍然郁郁:“既然雪还没化为什么要急着出来呢?”

他笑起来,伸手抚摸她被风吹得冰凉的脸蛋:“因为冰雪融化才是最震撼心魄的美,我不想让你错过。”

她有些意外:“我记得在家时,每年雪化之时,遍地泥水,天气比下雪的时候还冷,有什么好看的?”

他笑起来:“你只看见了泥水,我看见的可是雪后的繁花。” 他转头朝着南边眺望:“叶初雪,龙城的冬天也要结束了。你就看着我去把龙城抢回来吧。”

夕阳的光芒落在他的眼眸中,晚霞给他的脸庞镶上了一圈金边,将他硬朗英俊的轮廓勾勒得宛如天神下凡一样。叶初雪望着他,心头微微漾动,突然有了一种山歌里 少女思春赞美情郎勇敢英雄的情怀。

小白狼围着叶初雪的马绕圈跑。积雪深厚,稍微松软点儿的地方就会将它整个身体陷进去。平宗瞧见它这模样,笑了起来,伸手嘬唇吹了声口哨:“小白,到我的马上来。”

小白狼居然真的跑过去,先跳到他的手臂上,再一用力落在了他的鞍后。

平宗道:“快走吧,咱们还得赶在天黑前安顿下来呢。”

叶初雪点了点头,抖缰催马想跟上去。不料胯下牝马却四蹄定在原地不肯动弹,不管叶初雪怎么夹马腹、抖缰绳、口中好话歹话说尽,威胁、利诱、安抚全都来了一轮,它就是纹丝不动。

平宗走开几步听见异样,回过头看他跟那牝马较劲,乐得笑了起来,问:“要我帮忙吗?”

叶初雪白了他一眼,倔劲儿上来:“不用,我自己能行。”

平宗还是忍不住教导:“你得让它知道谁是主人。你骑着马,可别让马反倒把你骑了。”说出来自己也觉得意味太过挑逗,嘿嘿地暗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