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连忙追过去:“叶初雪再一次逃走。在这里…”他停下来,几乎忘记了呼吸,从地上捡起了一小撮长发,头发在太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深紫的颜色:“她在这里跌下马,被人揪住了头发。”

周围变得一片死寂。平宗抬起头,展目四望。他们此时身处一片高地上,安苇河从这里转弯向东流淌,河水陡然变得湍急,水声哗哗地喧闹。平宗看见了散落在地上的衣物。“都站在这里不许动!”他狂喝了一声,朝着河边跑去,两条腿像是踩在云里,软得几乎无法支撑起他的身体。

他捡起了叶初雪的襦衫、长裙、中单、抱腹。散落在地上的还有一摊摊的血迹,还有一绺又一绺被扯下来的长发。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胸口被戳了一刀,以至于当走到河边那块巨石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勇气再迈出一步去。

突然他的目光被一块染着血迹的石头吸引。石头长着苔藓的一边有长长指甲划过的痕迹。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块石头反倒令平宗又找到了一些支撑自己的力量。“叶初雪,你真是个绝不妥协的人吗?这是你的武器吗?”他鼓起勇气,深吸了一口气,转到石头后面去。

一个男人倒卧在地上,悲伤七八处刀伤,血流了一地。

平宗跑过去将他翻过来,吃了一惊:“勒古?!勒古!”

没想到勒古还活着,被他这样一喊,缓缓睁开眼睛:“叶…叶娘子…”

“她在哪里?”

勒古艰难地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吃力地说:“我拖住昆莱,让她跑…快去…快!”

平宗点点头,见闻声赶来的焉赉已经到了,便将勒古交到焉赉手中:“快救人!”

言罢,平宗再也无法拖延,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勒古指的方向跑去。

然后他在河滩的泥沙地上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叶初雪。

血污和淤泥都无法掩住她洁白的皮肤。她躺在那里,如同一个破碎的人偶,毫无生命的痕迹。

平宗觉得眼前发黑,必须要大口的呼吸才能勉强维持镇定。他走过去,一路脱下自己的外衣覆盖在她的身上,这才发现她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来,青肿的面孔上到处都是血迹,脖子上是一圈青色被扼过的淤痕,锁骨以下的皮肤几乎没有完好的,全都是擦伤。她身上一片冰凉,身下流着血,胸口双乳腹部满是深深浅浅的青紫。

平宗忘记了呼吸,也体会不到心痛,他的目光甚至不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只是小心地用衣服包好,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尽量紧地把她拥抱在怀里。

“叶初雪,没事了,我来了。叶初雪,叶初雪,你给我醒过来,你不许睡,你要醒过来。”

他无意识地晃动着身体,借以消解胸口又闷又堵的沉痛,不这样就无法呼吸。他将叶初雪护在怀里,不敢想象她都经历了些什么,也不敢想象她在这里躺了多久,她冷不冷,怕不怕,如果不是小白去报信,她也许就会死在这里,暴尸荒野,葬身鹫腹。

平宗打了个寒战,这才想起来去探她的鼻息,又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口去听心跳。

当那声轻微的跳动敲中他的耳朵时,平宗禁不住长长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抬起头,仰望苍天,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了一声,仿佛要借着这一声嘶吼将所有的恐惧愤怒发泄出来。旷野之上,天地之间,他的吼声震撼重霄,连河水都似乎停顿了一会儿,白云在半空微微颤抖,天上盘旋的秃鹫尖啸着散去。

平宗直吼到力竭,然后将脸埋在她的胸前,无可抑制地哭了起来。“叶初雪,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也不知是他的吼声,还是他大力的拥抱惊醒了她。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触碰他脸颊,替他拭去顺着脸颊落下的泪水。

平宗如同触电一般猛地抬头,起初不敢相信,直到对上她的眼睛,一时间只觉天地日月都不复存在,眼前只有她能够将他救出这修罗地狱。

“叶初雪…叶初雪…”他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自己也没意识到在笑:“你还活着,你没有死…”猛地把她搂进怀里,“我带你回家,走,我带你走。”

然而她却将手抵在他的胸前,拼尽全力推他:“追…去…”

“什么?”他愣了一下,捉住她的手:“你说什么?”

她的脸被打得变了形,说话也含含糊糊,更兼嗓子火烧火燎一般疼痛,半晌才能焦躁地将话说明白:“昆莱…他跑了。”

平宗明白了,震惊地看着怀里的女人。她刚刚惨遭蹂躏,遍体鳞伤,几乎会死在这个人迹罕至的河边,她甚至还没能恢复正常的呼吸,就已经在催促他放下儿女情长。

“报…仇…”她咬着牙说。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平宗,令他不得不凛然一振。

“好,我让他们送你回去,我去给你报仇。”

他说着将她抱起来,大吼了一声:“焉赉!”

焉赉其实早就找了过来,却因为叶初雪衣衫不整而不好靠近。此刻听见呼喊,才迎了上来。“将军?”他想将叶初雪接到自己手中,却被平宗闪身让过去。

“你带人回去,集合全部人马,我要血洗步六狐本部!”平宗定了定心魂,又问:“平安来了没有?”

“来了,在勒古身边。”焉赉努力不去看叶初雪,语气沉痛:“勒古不行了。”

平宗一惊,越发将叶初雪搂紧:“去看看。”

叶初雪的手抚上平宗的胸口,低声道:“他救了我,昆莱没有…没能…”

“我明白。”平宗低声安抚她,带她找到勒古。

平安跪坐zai 巨石的下面,将勒古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小心给他擦着额头。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平宗抱着叶初雪过来,眼泪登时就落了下来。“勒古,”她轻声呼唤,“你看,叶娘子来了。她没事,还活着,勒古,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啊。”

然而勒古的双目紧闭,躺在平安的怀抱中,再没有睁开过眼睛。

平宗走过去将叶初雪放在平安的身边,低声安抚道:“安安,你看好她。我去给他们报仇。”

平安抬起头望向天空,借以将泪水咽回去。她点了点头,沉声道:“阿兄,我以苏毗的身份下令,漠北诸部都会协助你找到昆莱。你一定杀了他。”

平宗在她肩膀上用力按了按:“你放心。”

他正要离去,却被叶初雪一把捉住了手腕。她力气大得出奇,令平宗吃了一惊,望向她问:“怎么?”

叶初雪用力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带回来,我要亲手杀了他。”

“我的仇,我自己报。”叶初雪经常会说这句话,但在平宗听来,却总觉得过于执拗。他总觉的女人有男人保护,出了什么事情,由男人来处置最好。女人的手是养花刺绣带孩子的,用来杀人太过血腥。所以当初叶初雪在军营中砍杀凌辱她的贺布军时,他除了要尽力平息事态之余,也暗自恼怒,恨她的个性太过刁钻要强。

但是这一次,平宗觉得如果不将昆莱绑到叶初雪面前,让她亲手报仇,连自己都会没有面目再去见她。如果将她所受的屈辱加诸于自己身上,哪怕只是十分之一,他都会将昆莱剁成肉糜,何况叶初雪那样几乎是在用生命维持着自尊的女人。

勒古之死令整个阿斡尔湖七部都无比震怒,草原上到处都是带着象征苏毗号令的彩箭的信使。各部都接到了苏毗的消息,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寻找昆莱的下落。

消息很快传了回来,有人看见受伤的昆莱朝着鼓山方向退却,他身边还带着二三十个随从。

平宗立即做出调整,带五百人全部一人双马换马不换人地追击,其余的人整装待发准备围剿步六狐部本部云山西麓。焉赉却有些担忧,问:“五百人够不够?要不然多带点人。”

“不用。”平宗利索地做准备:“步六狐有三千勇士也不能小觑,这次我把家底全都交给你,只许赢不许输,无比全灭,以免他们以后缓过来留下后患。”

焉赉忍不住问:“那族中老弱妇孺呢?”

平宗翻身上马,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呼啸一声,带着人飞驰而去。

这含意不言自明。

第三十四章 但听深空杜宇啼

天都马无比神骏,这次似是感受到到了主人的怒火,不需催促,便如腾云驾雾一样狂奔,到了第二天上午,平宗便追上了昆莱。

昆莱身边还有二三十人,见有追兵来本来还欲一战,不料到了近前才发现敌方人数是自己的二十倍,登时泄了气,被贺布军团团围住,想都不想就缴了械。

那一场突袭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抵抗,昆莱带去的三百人被勒古的五十人打得只剩下了这些,但好在全歼了对方,昆莱自己亲手将刀捅入勒古体内。他以为至少得有个三五日平宗才会得到消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见到平宗,他尚心存侥幸,装模作样冷笑道:“晋王,你既然已经翻脸绝交,又苦追不舍做什么?即便你道歉,我也不会再支持你。”

平宗高踞马上,阴沉沉地打量着他,抬手马鞭指向昆莱:“领头的留下,其余的人全杀了。”

昆莱大惊失色,犹自在喊:“晋王,你无端截杀我们是什么道理?”

他手下的人发现势头不对,也都慌张起来,纷纷抽刀引弓要与强敌一决死战。

平宗仍旧是那句吩咐:“不要伤了昆莱,动手吧!”

贺布军追了一天一夜,早就积了一股杀气,发一声喊,一拥而上。在巨大的人数悬殊面前,这已经不再是一场战斗,而更像是纯粹的杀戮。

平宗恶狠狠地看着前面人群中不时飞出断肢和鲜血,听着对方的喊声渐渐变成哀号,终至一声也发不出来。他要死死握住佩刀的柄,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上前去参与战团。他知道如果自己出手的话,昆莱只怕就活不到带回去见叶初雪的时候了。所以他只能强压怒火,在一旁冷眼旁观。

解决二十来个人用不了多久,一时人群散开,满地只剩下各种断肢残骸,连一段能完整辨认形状的肢体都没有。一大片被血肉染红的草地上,只有昆莱呆立在远处,一身的血迹,头上、身上挂着不知道属于谁的肉块。他早已经被刚才那一场如同野兽咀嚼过的屠杀吓破了胆,浑身上下瑟瑟发抖,双目通红,裆下淅淅沥沥地失禁。

手下人来问平宗:“将军,怎么办?”

平宗厌恶地看着昆莱:“带回去,交给叶娘子处置。”

他不想再看那人一眼,生怕自己的目光将他绞碎。他无数次出入沙场,什么样的杀戮都经历过,深知杀人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直到今日此时,才恍然发觉,要忍住不杀人更难。难度几乎超过了他的想象。他只能一马当先地飞驰在最前面,离昆莱远远的,努力不去想他。

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日的中午。此时距离平宗将叶初雪交给平安自己去追踪昆莱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多个时辰。他纵马直接飞驰到大帐前,翻身下马,下一步就冲进了大帐:“我回来了!”

帐中平安正在照料叶初雪,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拦住他:“你莽莽撞撞地做什么,嫂子现在经不起吓了。”

平宗伸长脖子也只看见叶初雪面朝里躺着,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平安推出帐外去。

一出来平宗就捉住平安的手问:“她怎么样了?”

平安叹了口气:“浑身是伤…”话没说完,就觉腕子被他攥得生痛,连忙安抚道:“都是皮肉伤,不打紧,只是吓得不轻,回来两三天了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具体到底出了什么事谁都问不出来。”

“吃东西了吗?”

平安摇头:“只喝了点儿牛乳。她就像是…就像是…”她要想了好一会儿,才能说出感受来:“就像是她人在这里,可是魂魄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平宗听得心头猛抽,哪里还能耐得住,转身就往大帐过去:“我去看看。”

“唉,阿兄!”平安拉住他:“你小心些,别吓着她。”

平宗点点头:“放心,不会的。”

他再次进帐,叶初雪仍旧面朝里躺着,和之前看见的时候没有差别。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一时间不敢有所动作,只是轻声问:“你醒着没有?”

“嗯。”

“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

叶初雪仿佛要用好一会儿才能听明白他说的话,缓慢而艰难地转过头来,又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够抬眼看着他:“还活着?”

他笑了笑:“给你留着呢。”

叶初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坐了起来:“你的刀呢?”

她身体仍然虚弱,刚要站起来,膝盖一软,险些跌倒。平宗连忙搀扶住她:“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就是要杀人也没有力气。先吃了东西再去。”

她却仿佛听不见他的话,一味捉着他的衣襟问:“刀!给我刀!”

平宗皱起眉头,这才察觉到她目中血红,神情狂乱,根本无法理智听他说话。“叶初雪,你怎么回事?”他捏着她的下巴问,“你睡觉了吗?这几天你合过眼吗?”

她定住,抬眼向他看来,目光迷乱空茫,像是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一味问:“刀呢?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她身体终究太过虚弱,动作又过猛,刚问了两句,忽然脚下一软,朝地上栽去。

平宗赶紧接住她,打横抱起送到床榻上。动作间她的衣领滑开,里面露出伤痕累累的皮肤,令他心头一痛,转头冲外面大喊:“安安!”

平安闻声进来,一看这情形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她…”平宗的愤怒已经无法压抑,指着叶初雪问平安:“她到底睡过没有?”

平安一怔:“一直都睡着,我们问话也不答。收拾伤口她也就任人摆布…难道…”

平宗气得跺脚,吼道:“你怎么不看仔细点儿?她根本就没睡过。两只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人都快疯了!”

平安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她闭着眼,我怎么会知道她睡了没有?你若是不放心便自己来伺候她吧,我是尽力了。”

说完她转身就出去,将平宗一个人晾在了远处。

“安安…”平宗发完脾气也觉得自己没道理,愣在那里呆了呆,又想出去追平安,又放心不下叶初雪,良久只得跺跺脚,仍旧回到床榻边去查看叶初雪的情况。

她在昏迷中也十分不安,眉头紧蹙,不停地转头仿佛要摆脱噩梦一般。平宗将手覆在她的额头上,轻声安慰:“没事儿,都没事儿了。”

不料才碰到皮肤,她突然睁开眼抓住平宗的手放恨咬上去,立时咬得他手上鲜血直流。

平宗忍住痛怕伤了她的牙齿,不敢抽回手,只能用另一只手再次抚上她的额头:“叶初雪,是我,是我,你放心,没人会伤害你了,你松开嘴。”

如此细声抚慰了良久,她的目光渐渐能够凝结,神智渐渐归位,这才松开了牙齿,长长出了口气,扭过头去。平宗赶紧缩手,只见牙印深深嵌入肉中,手掌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他苦笑一声,随手在身上抹了抹,将血迹擦掉,仍旧捧起她的脸问:“叶初雪,你做噩梦了?

她点了点头,却疲惫得不想说话。

平宗端来一碗浆酪送到她唇边:“喝了!”

叶初雪盯着银碗中淡黄色的浆酪看了许久,久到平宗已经打算她如果敢拒绝就撬开她的牙齿灌进去的时候,终于张开嘴喝了一口。“酒!”

“不行!”平宗直觉地反对:“你一直不吃东西,不许喝酒。”

她也不去争辩,仍旧躺下,睁大眼睛直愣愣看着穹庐顶上的天窗。

这一天阳光炽烈,光线从天窗透进来,仿佛一道光做的帷幕,将四围隔绝开来。轻尘在光柱中飞舞,一切都仿佛披上了一层白纱。她的眼睛被灼痛,不由自主地阖上眼睛,电光火石般地,昆莱的连赫然出现在眼前。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的疼痛,屈辱和恐惧,无尽的黑夜和寒冷。

叶初雪惊喘了一声,挣扎着睁开眼,一只手已经伸向她的面孔。她本能想要尖叫,却听见平宗关切地问:“怎么突然出了这么多汗?”

叶初雪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已经获救,那些事情已经过去。

她不想让人看出她的软弱和恐惧,尤其不希望平宗为自己担忧,于是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平宗看出她的意图,连忙帮手,在她身后塞了几个隐囊,扶她坐好。

“我把这一碗喝完,你给我酒喝?”

平宗没想到她突然变得主动,几乎大喜过望,连忙点头:“要吃点肉脯再喝酒。”

“好。”

平宗殷勤小心地将浆酪喂她喝下,口中念叨着:“喝点酒也好,你可以睡一觉…”

叶初雪动作僵了一下,轻声埋怨:“你吵死了。”

平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好,我不啰嗦了。”他转身拿来肉脯,撕成一小条塞进她的嘴里,看着她慢慢咀嚼咽下,突然觉得胸口满满地涨满着一股滚烫的情绪,令他无可抑制地突然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叶初雪,一想到我差点儿就失去你了,我连眼睛都不敢闭。”

她明显地僵住,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令她要用巨大的自制力才能压下推开他的冲动。她知道他的怀抱是安全的,知道他永远不可能伤害她,可却无法压抑想要逃开的冲动。在男人强大的体力优势面前,她自觉脆弱不堪一击。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牙,以至于浑身颤抖牙齿磕出声响而不自知。

平宗诧异地发现那声音竟然由她口中发出,惊讶地松开手臂:“叶初雪,你怎么了?”

她趁机飞快后退远远躲进了床榻深处,一切发生得飞快,远在她能够控制身体之前。

平宗震惊地看着她:“你怕我?”

叶初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怔了一下,连忙说:“不是…不是怕你…”

平宗心头绞痛,在榻边坐下,向叶初雪伸出手:“叶初雪,我不会伤了你。”

她迟疑良久,终于还是努力伸出手让他握住。

这一点点回应已经让平宗鼓舞起来,他想了想,问:“你愿不愿意过来一点,靠在我身上?”

叶初雪想要点头,却终于鼓足勇气低声问:“能不能再等等。”

“好。”她越是害怕,平宗就越是难过。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态度,而是因为他太了解这个女人。这是一个连失去了孩子都不肯承认悲伤的倔强的女人,是一个绝不肯将自己的软弱暴露在别人面前的人。她那么努力维持着自尊,却在他抬手间会飞快地退缩躲闪。

一个问题在他口中盘旋了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话一问出口便立即后悔,连忙解释:“我不是问他…你…不是那个意思…”他为自己的语无伦次无比羞愧,索性抬起头盯住她的眼睛,直截了当地说:“我只是想知道,他怎么伤害了你。不管他做了什么,让我十倍百倍补偿你。你这样我看着心疼。”

她看着他,心中焦灼不堪。她不愿意他因自己而难过,却也无法勉强自己去取悦他,良久,才艰难地指着自己的脖子:“他掐我这里…”

平宗的目光追着她的手指走,强忍住去碰触的冲动,努力做到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问:“还有呢?”

她又指着脑后:“撞在石头上…”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握住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直到她惊慌地想要躲避,才赫然醒觉。“叶初雪,别,别躲开我。”他低声哀求,死死盯住掌心那只手,用尽全部的自制才能不将她强行扯进自己的怀里,“我以后会小心的。”

叶初雪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异样。她诧异地抬头,惊觉他竟比自己还要痛苦。

平宗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象出来她被昆莱揪住头发往石头上撞的画面。只是想想,他都觉得心神欲碎,遑论她当时的无能为力。他突然明白了她的恐惧,尽量放柔声音,问:“你怕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力量,是不是?”她是一个强大到可以翻天覆地扭转乾坤的女人,却在那样卑劣低下的攻击前无能为力。昆莱摧毁的,是她身为女人应对一切的信心。

见她低头不说话,平宗也就大体明白了,突然站起来,拎过衣服递给她“穿上衣服,我带你去见他。”

昆莱已经被绑缚在空地上。大营中人闻讯而来,密密麻麻围了个水泄不通。

平宗带着叶初雪过来,分开众人,来到昆莱的面前。他解开自己的刀递给她:“这人只是个莽夫,有的不过一身蛮力,你困住他的手脚,他就任你宰割。叶初雪,我要你做这世间最强大的女人,去杀了他,为你自己报仇吧。”

叶初雪冷冷看着昆莱,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恐怖的记忆再次潮涌而来,他压在她的身上,强吻在她周身,强行劈开她的腿。她能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在蠢蠢欲动。然而当他发现她在流血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

草原上的男人迷信凶兆,撞红就是其中最凶险的一件。

他恼羞成怒,恶狠狠地抽打她的脸,狠狠扼住她的脖子将她的头撞向地上,他想杀了她,想要通过残暴的虐待消解心头的愤恨。但他没有再想要企图霸占她。他没有那样的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