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去洗脸,贺兰王妃见他将一个布包放在脚下,似乎十分小心的样子,便问:“你带来的这是什么?”

平若正往脸上泼水的手突然停顿,呆了一小会儿,才说:“是您让我找的东西。”

贺兰王妃明白了,登时脸色变得苍白。她努力压下心中不安,牵动嘴角试图笑一笑缓和情绪,但这微弱的努力很快就被不安压制下去。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问:“怎么用了这么久才找到?”

平若反倒平静了下来。他洗完脸,拉过布巾将脸上的水细细擦拭干净,才抬起头看着王妃:“当日阿娘吩咐过之后我就去了,这东西…已经在我那里放了三个月了。”

王妃面上一僵,半晌又勉强笑了笑:“既然找到了,为什么不立即拿给阿娘来看?”她如此问着,却不由自主垂下眼不去看平若,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泄露出她忐忑的心情,终究还是不放心地试探道:“你…你看过了?”

平若的目光驻留在母亲身上。她也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依旧光艳照人,发髻披散下来,益发显得年轻。在平若的印象里,母亲一向保养得当,温柔慈爱,此时看去却更像个心中不安的寻常妇人,揪着心等着最致命的伤害。

平若在心中叹了口气,并不欲令她更煎熬,直截了当地说:“看过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仿佛铁锤一样砸在她的心上。贺兰王妃抬起头来,几乎是哀恳地看着儿子:“阿若…”

“我父王知道吗?”他因为要力持冷静,所以声音显得有些冷漠,见母亲摇头,又追问,“写下这些的是那个女人?她怎么会知道?”

贺兰王妃无比后悔,痛心疾首地说:“都是我不好,那女人太精明了,我一字没有提起,她却猜到了。她太精明了!”

平若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个女人的厉害,的确不是他母亲这种久居内宅的贵妇人所能应付的。他走到榻边,在母亲身边坐下,低声说:“今天我去看七叔了。”

贺兰王妃一下子抬起头:“你去见阿沃?”

“放心,他如今什么也做不了。但是我们聊了很多事情。阿娘,你想过父王如果打回来的话会怎么样么?”

贺兰王妃无端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抱住自己的身体:“他…他的怒火会把龙城烧毁的。”

平若一时无语,若是父王回来,只怕她是首当其冲要领受他怒气的人。但平若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希望他回来?”

王妃突然抬起头来,双目茫然空洞,摇了摇头。

平若倒是有些不解了,问道:“你跟父王也是一辈子的夫妻了,怎么会决裂至此?莫非真的是因为我?”

“当然!”王妃突然激动起来,望向平若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手抚上儿子的脸:“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他却要杀你。阿若,你要明白,为了你,阿娘可以和任何人为敌。只有你安康福乐,阿娘才能放心。”

这回答反倒让平若更加迷惑。他毕竟是未经情事的少年,不像叶初雪一眼就能分辨出贺兰王妃这种激烈的情绪到底是哪儿来的,他不懂,只是问:“可是父王他并没有真的杀了我啊。他不是终究饶了我么?”

“你不懂!”贺兰王妃激动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是我的全部。阿若,你阿爹可以有许多女人,那些八部的夫人也罢,那个叶初雪也罢,他愿意宠谁都随他去。可是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你阿爹可以没有我,我却不能没有你。”

平若懵懵懂懂,却也知道这道理只怕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只得说正题:“七叔说,如果父王回来的话,会登基做皇帝,那时我就是太子。”

贺兰王妃一怔,随即全部明白了。“可是你却不敢?因为那个?”她的手指向布包,“她究竟写了什么?”

“当时酒缸被砸碎,大火烧得十分厉害,如果阿娘不让我去找的话,这件事情也许会就此湮灭,再无人知道真相。可是因为阿娘一句话,我去找了,不幸还找到了。”他指着那布包,苦涩地笑了笑,“都在那里面了。那个本来你可以不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贺兰王妃听出了儿子语气中的惋惜失落,不甘心地过去将布包解开,从里面拿出一片烧得漆黑的陶片,凑到灯下去看。褐色的血迹留下的笔画清晰可见,字迹却残缺不全。她连忙去拿起另外一块陶片想要拼凑起来。

“写字的陶片,一共有十一片。”平若冷冷地开口,“上面写着八个字:平若并非晋王血脉。简单明确,毫无歧义。阿娘,这八个字就像刀一样天天都在我心口上戳,我每天都在犹豫,要不要来问你是不是真的。可是我又想,无论怎样,你是我亲生母亲,这总不会是假的。对吗?”

“当然,当然!”贺兰王妃惊得无法再压抑,一把将平若拉到自己怀里用力抱住,就像小时候平若每次受了伤或是受到惊吓那样,只是如今平若已经长成,令她想要抚摸他的头顶已经变得十分困难,“你是阿娘的心头肉,是阿娘这一辈子唯一珍视的人,你当然是阿娘的宝贝。”

平若心头酸痛,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笔直站着仿佛一颗杨树,任由母亲将他抱住,却一点回应也没有。

“阿娘,如果当初父王把我打死了就好了。”

贺兰王妃愣了一下,吃惊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打量平若,见他神色漠然冷淡,突然怒从心头起,挥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不许你这么想!”这一下打得又重又狠,平若被打得头偏到一边去,贺兰王妃自己手掌也火辣辣地痛。

但更痛的是她的心。她打完就后悔,过去查看平若脸上的伤痕,急切地说:“我伤了你没有?阿若?你别怪阿娘,你是阿娘唯一的希望,你决不能说死字,绝不能这样。”

平若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闷闷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王妃却猜到了他的心事:“你是怕你阿爹终有一天会回来?你怕不是他的对手?”她皱着眉头努力思考:“你怕他回来做了皇帝,却因为你的身世不让你做太子?”她此刻也想明白了问题的症结,就在于自己的多事,登时懊恼起来:“是阿娘不好,阿娘当时病糊涂了,阿娘不该教你去找,阿若…”她抱住阿若:“现在就把这些陶片毁了,你阿爹不知道,此事没有旁人知道,你父王永远不会知道。”

“那个女人知道!”平若终于将满腔的委屈发泄出来,“你忘了这就是那个女人写的吗?”

贺兰王妃也才想起来这一出,登时懊恼得跺脚:“当日见她猜到,我就没打算留活口。那把火是我放的,就是为了烧死她灭口。谁想到你父王却突然回来将她救走!”她下定决心,拉住平若的胳膊:“你放心,阿娘会让那女人永远也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七章 斑竹不灭湘妃泪

因为要筹备平宸谒陵之事,崔璨这些日每天都龙城的街巷里坊中奔走查看,事无巨细,全都要顾及到。最令他不放心的就是南边紧挨着龙章门安庆、长阳、鸿岳坊。这三坊被划给高车人居住,而皇帝的銮驾却偏偏要经过这里。

崔璨命龙城尹带来两百多龙城府衙下属的士兵,一户一户将这里每一户高车人都调查清楚,家中有几口人,多少牲畜,属于哪一部,归哪一甲管,全部登记造册。并且又命人将高车人的首领找来,言辞警告,明他们约束族人,在皇帝出行那一日不得随意外出。

高车人虽然蛮横刁滑,但崔璨毕竟是当朝丞相,说话还是略管些用的。五六个高车人的首领被他言辞训示了之后,也半推半就地承诺那一日不会找麻烦。

不料崔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不远处骚动了起来。龙城尹怕伤到他,立即指挥士兵将崔璨围起来,派人跑去询问,一时回报,说是灰衣人又在袭击高车人。几个高车首领登时就急了,也不顾崔璨还没让他们走,纷纷拔刀引弓飞跑去增援。

崔璨早就听说龙城有一群神秘的人,专门袭击高车人。这伙人专门选高车人落单的时候发动袭击,下手利落,来去倏忽。他们对龙城的坊里街巷极为熟悉,高车人防不胜防,屡屡吃亏。他立即吩咐龙城尹:“你们别围在我身边,带人去追。龙城是天子脚下,不是法外之地,怎么容他们如此横行无忌!”

言罢自己也翻身上马,正要追过去,忽然四下里几声呼哨响起,似是在彼此呼应着朝着西面而去。崔璨心中一动,也顾不得旁人,催马循着声音而去。

龙城道路本就宽阔,今日因为丞相来查看,龙城尹提前派人来将路边高车人的帐篷拆除,将闲杂人等驱离了道路,倒是令崔璨催马奔驰时毫无阻碍。

那些灰衣人骑术比崔璨要高出一大截。崔璨竭尽所能地催马飞奔,那几道灰影终究还是拐了几拐之后便消失无踪。

龙城格局,北边繁华南边寥落。越往北,人迹越多,车辙也就渐渐不容易追查。一路到了勤政坊前彻底消失。此时崔璨再举头四望,只见街道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哪里还能见得到形迹可疑的灰衣人。他叹了口气,只得作罢,调转马头朝丞相府的方向走去。

不料刚走过两个街口,眼角却突然瞥见一辆驷马车停在一个背阴的侧坊门前。坊墙后面是一所高大巍峨的宅邸,重角飞檐,斗拱嵯峨,粉壁丹柱,无一不透露出宅邸主人高贵的身份。

部属见崔璨突然勒住马不动,盯着辆马车出神,忍不住问道:“崔相,咱们往哪里去?”

崔璨回过神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那是谁的宅子?”

从人笑道:“崔相怎么不认得了,这是庆善坊的西门,墙后是秦王府啊!”

“哎呀!”崔璨猛然醒悟,轻轻拍了拍脑门:“可不是到了秦王府么。只是从来没从这边走过,倒是糊涂了。”他的笑容一闪即逝,却驱马走近那辆马车,留心往马腹下瞧去。

不料坊门内值守的卫兵见有人靠近,连忙出来驱赶:“什么人,没事赶紧离开,不要停留。”

崔璨皱起眉头看着那卫兵,问道:“秦王府外的看守不是撤了么?怎么还不让人经过?”

那卫兵嗤笑一声:“秦王什么人,怎么可能让人随便往府中窥视?”

崔璨仰头看着天边的火烧云,点了点头:“是啊,怎么能随便往府中窥视,难怪,难怪。”

从人尚且不解,追问道:“崔相,你说什么难怪?”

崔璨不答,反倒催动坐骑:“走,咱们再去拜访拜访秦王去。”

正说着,突然听见有人笑道:“崔相要去见秦王么?咱们同去!”

“平中书也来了,真巧。”世家子弟自幼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饶是心头微微惊了一下,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从容地微笑着:“在下正要去拜访秦王。”

平若索性下马将缰绳交给从人,笑道:“这里进去是王府后门,这半边的院子封了,进不去的,咱们绕到正门去。”

崔璨一怔,抬起眼来,见平若目光灼灼正盯着他看,眼中深意令他不由自主一个激灵,再低头去看自己背他挽住的手臂,略想了一下才小心试探地问道:“平中书这话…是什么意思?”

平若哈哈一笑,放开崔璨,笑道:“我的意思是说,秦王毕竟身上还背着叛国的罪名,又迄今不肯向陛下递表请罪,也是陛下宽大,才容他还在自己府中居住。我与他是亲戚,上门拜访并无妨碍,可是崔相你与他没有私交,又身居中枢,这样的身份去见一个叛贼,只怕瓜田李下,容易被人捉把柄啊。”

崔璨一愣,没想到平若思虑已经如此深。想了想,知道平若说得有道理,但好容易有那些灰衣人的线索,放弃了又可惜,一时间难以委决,低头沉吟。

平若却似乎看穿他的心思,轻笑着拍拍他的胳膊,突然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我知道你要找什么,我可以替你去找,但你却不该进去。”

纵是崔璨再如何擅长掩饰情绪,此时也不由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半晌只能问出三个字来:“你知道?”

平若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笑道:“崔相,我知道你勤勉忠悃,一心要为百姓做事,我也敬佩你的为人,但有些事情远非看上去那么简单。如今朝中百官潦顿,暗流涌动,也就只有崔相你还在独支大局,诚心做事。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趟这样的浑水,即便是为了天下百姓,也请洁身自好,远离这些旁人根本掌控不了的是非。”

一席话说得崔璨如同醍醐灌顶,登时醒悟,如今龙城所有的乱局皆由晋王未灭而起,而秦王又是晋王的左膀右臂,自己确实不适合去与平衍有任何接触。

平若看他神情,也知道自己的话奏了效,笑道:“我知道你在追查那些人。但这都是次要的,你身为丞相,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这种事情让有司去处理不就好了么?”

“多谢平中书提醒。”崔璨向平若深深行礼,直起身来再左右观察,见秦王府前虽然已经没有了玉门军的踪迹,却莫名有几个闲人游荡不去,他心中又是一凛,知道那都是在暗中监视秦王府往来人等的,登时觉得浑身上下都十分不舒服,如芒在背,冷汗顺着脊背向下流。

他不欲久留,连忙向平若告辞,转身带着随员快速离去。

平衍却对家门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此时正在接待一位客人,见平若进来,便笑着招呼:“阿若来的巧,来见见这位萨宝。”

平若笑道:“我听陛下说起过,最近有个粟特商队到了龙城,想必就是阁下?”他略微回忆了一下,便忆起对方的名字:“斯陂陀,对吧?”

斯陂陀哈哈大笑,起身双手抚胸,以粟特人的礼仪行礼,又阻止平衍道:“殿下稍等,让我猜猜这位少年贵人是谁。”

平若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也觉得有趣,便站好看着斯陂陀围着自己转了两圈,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这才忍笑问道:“如何,猜到了没有?”

斯陂陀仿佛突然福至心灵一般,瞪大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晋王世子!”

平衍和平若一同笑了起来。平衍笑着招呼道:“阿若来的正好,萨宝说他带了些香料和裘皮来,你去挑挑看,给你母亲选两件,都算我送她的。”

平若笑道:“哪里还有让七叔破费的道理,我自己掏钱就是。货物呢?怎么没看见?”

斯陂陀赔笑道:“东西太多,秦王让送到后面空地上,我陪世子去看看吧。”

平若正想摆脱旁人到秦王府的后院去探查,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吧。选好拿来给你看。”

平衍便让管家陪着平若去看货。一时间人走尽了,平衍目中的笑意也已经褪尽,平静地看着斯陂陀,问:“你刚才说谁让你来找我?你再说一遍。”

斯陂陀心中有数,并不为他的面色所吓,小声却清晰地说:“长公主殿下。”

平衍抚着额头,十分无奈:“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只是她是南朝的长公主,又不是这里的长公主,你就不能换种说法么?”

“不能。”斯陂陀异常坚定地摇头:“她是我斯陂陀的长公主。”

平衍见纠缠不过,只得放弃,问道:“你见过她?”

“自然。”斯陂陀其实知道平衍想知道什么,笑道:“自然还有晋王。”

这才是平衍关心的,他连忙问:“他现在如何?”

“不好。”斯陂陀大摇其头,见平衍面色突变,于是解释道:“整日凶巴巴的,有求于人也只会动刀子,我不喜欢,他不好。”

平衍被他的话气得哭笑不得,只得又问:“他近况如何?”

“哼!”

平衍等了一会儿,才发觉斯陂陀已经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无奈苦笑,问道:“这么说你是从阿斡尔草原来的咯?”

“是。公主殿下让我来见你,说是你府中有位晗辛娘子,她想要传句话。”

平衍摇了摇头:“你见不到了。”

这回轮到斯陂陀面色一变:“什么?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儿?”

平衍说话时面无表情:“晗辛不在我府中了。她现在在皇宫里,在皇帝身边。”

斯陂陀怔了怔,“那我就没有办法传话了?”

平衍沉默地摇头。“你还有什么事么?”

他这话已经带着送客的意味了,不料斯陂陀点了点头:“有。”

平衍抬起头来看他。

“公主殿下猜到也许我见不到晗辛娘子,所以她托我与殿下说几句话。”

平衍再也忍不住,问道:“你一个粟特商人,一口一个公主殿下,却将晋王视若无物,你到底听谁的?”

“自然是公主殿下。”斯陂陀回答得理所当然,似乎觉得他问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问题:“我既然不是你北朝的人,就没必要听晋王的吩咐。我觉得公主殿下跟我更谈得来,晋王,我不愿意理他。”他哼了一声,“今日我来,就是传两句话给你。”

“你说,哪两句话?”

“第一句,公主殿下说请你尽快出山主持大局,牵制严望在北边的兵力,暗助晋王的攻势。第二句,请秦王好好珍惜晗辛,切莫让她再受到伤害。”

平衍只觉心头微微刺痛,冷着声音问:“还有吗?”

“还有第三句话。”

“你说。”

斯陂陀回头看了看,屋里确实没有其他人,这才凑近平衍,低声说:“公主殿下怀疑晋王世子曾派人刺杀晋王,请秦王多留意。”

平衍一怔,一下子支起了上身:“什么?这不可能!”

斯陂陀冷笑一声:“当日他们二人从一处绝密的山谷出来,就遇到了追杀。那里只有晋王和世子知道,总不能是晋王遣人来追杀自己吧?”

平衍怔了怔,似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有所醒悟:“是了,我是知道有这样一处山谷,但具体的位置,的确只有他们父子知道。但阿若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斯陂陀盯着他看了良久,这才起身道:“总之话我传到了,秦王听与不听就不是我能管得着的了。晗辛娘子若在皇宫中,我也能想办法见到她,秦王有没有话想让我带的?”

平衍一怔,“你能见到她?”

“皇帝陛下买了我一百桶酒,我要再见他一面并非难事。”

平衍狐疑地将斯陂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问:“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相信我?”斯陂陀收起他眼中市侩的时候,显得格外冷静,毫无顾忌地一口戳穿平衍的心思:“不论你怎么看公主殿下,她的精明你肯定是领教过的。连她都能信任我,你大可放心。若一定要问我为什么这样做,你可以当做我不是帮你,是帮晗辛娘子。”

“你认识她?”

“她是公主殿下的人。我自然会帮她。再说了,一个女人,在哪里都不容易,能帮就帮吧。皇宫虽好,毕竟不如情郎身边,你说是不是?”

平衍垂下眼皮,像是在咀嚼他话中的意思,轻声重复:“她是公主殿下的人?”

斯陂陀上前一步,紧盯住他,低声道:“殿下,公主殿下也知道你对她有疑虑…”

平衍冷笑:“龙城落入平宸之手,她居首功,我当然不信任她。”

“龙城不是在殿下手上丢掉的么?”斯陂陀不假思索地反问一句,令平衍一怔。斯陂陀继续说:“若是晋王因此而对秦王有芥蒂呢?”

平衍立即摇头:“他不会!”

“是了,晋王并不因此而怀疑秦王,他也同样信任公主殿下。秦王为什么就不能信任一次她呢?”斯陂陀阻止平衍说话,继续道:“公主殿下让我转告你,眼下局势,你与她合则两利,分则两败。都是为了晋王,何不放下成见,暂时联手?”

这话确实令平衍心头微动。他挑眼研判着斯陂陀的神色,忽而一笑;“萨宝,你这样子越发不像一个商人了。”

“做什么就要有做什么的样子。我做商人的时候像商人,眼下是要替公主殿下跟你说话,自然要学她的模样。”这话一说完,斯陂陀又变作笑眯眯的粟特商人,歪头打量平衍:“如何,秦王若无吩咐,我就走了。下次见面不知何时呢。”

他见平衍一直低头沉吟,便行了个礼,转身向外走,说:“你跟世子说,他想要什么货物,我送他便是。其余的我带走了。”

“等一下!”平衍抬起头来唤住他。

斯陂陀停下脚步,背对着平衍,露出个得意的微笑,再转身时已经一本正经:“怎么,秦王还有吩咐?”

平衍抬手将自己脖子一直佩戴的白玉兔子解下来递给他:“你把这个交给她…就说…无论如何,我等着她。”

斯陂陀笑道:“这就对了。”

他上前一步,正要接过兔子,不料平衍又收回手,死死盯着他道:“你的货物就暂时放在我这里,过些时日我跟你结账。”

斯陂陀明白平衍这是要拿这些货来做抵押,忍不住笑了:“秦王殿下,没想到你也有一颗商人的心,我最喜欢跟你们这种人打交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转交。”他接过玉兔,转身大步离去。

平衍却坐在原处陷入深深的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日影西斜,光线渐渐黯淡下来,才见平若拿着一块黑狐皮进来笑道:“好容易找到这个,七叔看看如何?”

平衍抬起头来,目光缓缓挪到平若身上,忽然问:“找到了吗?”

平若一愣,给他看黑狐皮,“找到了呀,这个…”

“我是问你找到想要找的人了吗?”

平若呆了一下:“七叔?”

“阿若,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狼崽子一翘尾巴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是想找灰衣人?”

“七叔,我…”

“不用我啊你的了,你当守在我府门外的只有平宸的人么?你跟崔璨嘀嘀咕咕的时候消息已经送到我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