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已经到了床榻旁,他微笑着抱怨:“真啰唆。”自己往榻上坐下去,顺势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让她打横落入自己臂间。

晗辛只略微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两人目光接触,都被对方眼中清亮的眼波震得心头颤了一下。晗辛叹了口气,便不再反对,柔顺地闭上眼等着他的吻繁星一样落下来。

星星落下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在辗转间轻声吟哦,泪落如雨。

他身上的皮肤和薄汗,他为了保持平衡而不得不加大的一只手的力气,他垂落在她面上的发丝,他的喘息和浩叹,他的气味和力道。她茫然地看着他的喉结在自己眼前晃动,总觉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然后她想起来,是那只白玉兔子。他让斯陂陀带给她,之后再没有向她提起过。

她竟不能习惯白玉兔子的缺席,原来有些事情不可能再一样了。

雨在清晨终于停了。

屋檐还滴滴答答淌着水。雨后的天,是一种忧伤的青色。晗辛躺在平衍怀中,枕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渐渐恢复平静。空气被洗得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冷静,雨水冲刷了天地间的一切,将所有的房屋花木草树山川都淋得湿透后,自己扬长而去,只留下世间万物狼狈地收拾残局。

“你为什么哭?”他一边把玩着她的头发,一边状若不经意地问。

晗辛仰起头来,让他能够亲吻自己的眼皮、额头、鼻尖,懒洋洋地说:“我也不知道,那不叫哭,那叫流眼泪。”

平衍笑了起来。良久,突然曼声吟道:“玩飞花之入户,看朝晖之度寮,虽复玉觞浮椀,赵瑟含娇…”他的手指细细摩挲着她的面颊,像是要让她确信自己所指,然后嗓音突然变得寥落感伤,“未足以,祛斯耿耿,息此长谣。”

晗辛怔了怔。他所吟诵的,是南方前代名作。她幼时陪永德读书时也曾听过,只是她万万料不到平衍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吟诵起这几句来。平衍虽然饱读汉人经籍,日常起居衣物饮食也都大类汉人,但到底还是生长在北方,比起南方的文人墨客来,还是少了几分伤春悲秋的敏感。而今他突然吟起这赋来,像是为天气所感,更是令晗辛不由得生出疑窦来。

见她怔怔看着自己,平衍笑了笑,问:“怎么,没见过丁零人感怀悲叹么?”

晗辛想问他为什么要悲叹,然而话到嘴边,却觉得知道越多,牵绊越多,倒不如不闻不问。于是强咽下了疑惑,微微一笑,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只说:“你一这么感怀悲叹,倒让我恍惚仿佛是回到了家乡呢。”

他轻轻笑着,却不再说什么,怀抱着她,恋恋不舍。

良久之后两人终于起身,平衍问:“你今日要做什么?”

晗辛笑道:“你不是老敦促我进宫去么?这雨总算停了,再没有借口拖延了,好歹去应付一下。”

平衍点头:“正该如此。陛下若是有什么要问,你就直说无妨。我没有什么可隐瞒见不得人的。”

晗辛点头,过去帮他穿衣,低声说:“这边终究还是冷,你又一宿没有好好休息,一会儿让人在我那里烧了水,你去好好泡个澡。”

平衍一把扣住她的腰不让她离开:“你陪我泡。”

晗辛被这近乎任性的语气逗笑,在他唇上吻了吻,细声安抚:“你看我要进宫就要大妆,光收拾头面就得一个多时辰,还要赶着进宫。要不然你等着我,等我回来陪你?”

他叹息了一声:“你要是不走就好了?”

这句话却是发自肺腑。平衍目送着晗辛匆匆离去,目中光芒渐渐冷了下来。他撑着拐杖走到案前。蜡烛又燃尽了,雨后屋里光线略显暗淡,他看着羊皮纸晦暗的线条,心中惊疑如同沸水般翻腾。

饶是他反复试探,晗辛始终一丝马脚不露。他不知她到底看不看得懂这幅图,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她表现得太过正常,如果他不是见识过她在各种挫折困难面前的样子,也许不会有任何疑心。

但平衍实在太不了解晗辛了,深知她越是在危机面前就越从容自若。所以此时此刻,他竟然没有把握,不知道走出去的那个人还会不会再回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失去她了。

平宸不在延庆殿里。

好容易天晴了,连他这样不喜见太阳的人都没忍住,吩咐高悦去将湖畔一处视野开阔的水榭收拾出来,自己带着一群宫女内官浩浩荡荡地搬过去,一面看着新雨初晴后天光水色一线之隔的景色;一面人搬来一张琴,让教坊女子来弹上两首古曲。

晗辛被高贤引来觐见时,心头一片寒凉,冷眼看着少年人的热闹,却仿佛自己是一个垂老之人,全无半分参与进去的欲望。还是平宸先发现了她,笑道:“阿姊好歹是新婚,怎么面色这么差?”

他叫“阿姊”,连同晗辛在内,所有人都怔了一下,还是高贤反应敏捷,拽拽晗辛的衣袖冲她使了个眼色。晗辛这才意识到这声“阿姊”是在叫她,登时有一股莫名的暖意从心底泛上来。

此时阳光渐渐破云而出,落在尚带着潮意的大地上,雨后的沁凉之意渐渐被一股闷热所取代。晗辛身着亲王妃的大礼服,里里外外套了十几件,来时尚觉手脚冰凉,到此时才算好了些,笑容便也真切了许多。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掩饰道:“也许是昨夜没有睡好,所以今日脸色看上去有所亏欠。”

平宸负着手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吩咐:“都出去!”

他这些日来将延庆殿里的宫人内官调教得无比乖顺,一听这话,所有人都不肯耽误,以高贤为首,立即撤到水榭外面十丈之外远远等着。

一时水榭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平宸走到晗辛身边,缓缓绕着圈仔细将她一身上下的点滴都打量清楚,忽而低声道:“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呢。”

晗辛低头不吭声。这少年的目光中有一种令人心惊的东西,竟然让她一时鼓不起勇气去面对,她敏锐地发现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他没有用朕,而是自称“我”。

平宸又笑道:“你来都来了,却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做什么?你放心,你不说,我就不问。”他像是十分满意晗辛沉默的反应,向后退了两步,“朕以后都叫你阿姊好不好?”

这回轮到晗辛真正惊讶了。她抬起头朝平宸望去,不知道他到底打着什么样的主

意。

平宸却以孩子气的一笑回应她惊奇的探询:“你都是长公主了,朕叫你一声阿姊也不委屈。”他长叹了一声,“先帝一共七位公主…城阳王之乱,先帝的大部分子嗣血脉都死于非命,只有朕…”他微微苦笑,“只有我被晋王救了出去。怕是你们都觉得朕是个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人吧。不管怎么说,没有晋王,朕根本活不到今日。但你们可知道,如果晋王回来,朕一样活不下去?”

晗辛打定了主意不接他的话,平宸自己说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于是坏心眼地耍撩拨一下她,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问:“这个你还想不想要回去?”

他手心摊着的正是那个白玉兔子。

晗辛眼皮微微一颤,越发不肯说话。这是她出嫁前被平宸拿走的。平宸的原话是:“朕什么都不勉强你。你自己想清楚,若真愿意跟着秦王,就把这兔子拿回去。否则,不妨放在朕这里,朕替你保管。”

平宸没有忽略晗辛这片刻的沉默。但他终究不敢太过冒险,没等晗辛真的有所回应,就又将那玉兔子攥在手心收回去,笑道:“这么说你是没什么要对朕说的了?”

“妾进宫前,秦王嘱咐妾说,陛下但有垂问,让妾知无不言,不得有所隐瞒。”

平宸一怔,年轻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羞恼,半晌凉凉地笑了笑:“这么说他是连你都防着了,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秦王一介残疾,又大病初愈,只怕一时半会也没有人会拿要紧的事情来烦他。”

“那你为什么睡不好?”少年的问题突兀又直接,眼睛像刀子一样直直看入晗辛的眼中。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带着些得意笑了起来:“我还当你真那么死心塌地跟着他呢。也不过如此。”言罢便不再理睬晗辛,径自回到水榭栏杆边上,从盘中捻起一枚樱桃放入口中慢慢品味,眼望着外面水色天光,面色却比云影还要阴晴不定。

一时平若来了,平宸叫进众人,又重开舞乐,逼着平若吹了一支箫曲。晗辛也打起精神,唱了首幼年家乡人人传唱的采菱歌,惹得众人纷纷喝彩。

平若牵挂着政务,勉强陪着玩了一个时辰,便告罪要回中书府去。晗辛便也趁势告辞,只说随平若一起走,就不需要内官引路了。平若本有些意外,正要拒绝,不料平宸大手一挥:“也好,阿若比这些人要可靠得多。你跟他走我也放心,阿姊。”后面这声“阿姊”叫得意味深长,令所有人都确认了晗辛在宫中的地位。

平若只得遵命。

走了一会儿,晗辛突然停住脚步,抬头望向平若:“世子方不方便说句话?”

她之前一直随众人叫他平中书,此时突然改口叫他世子,平若心头无端一震,点了点头:“好,这边来。”

他曾长居大内,宫中各处无不熟悉,带着晗辛东一拐西一绕,便走到了一处被假山的顶上。这里视野开阔,周围情形一览无余,却处在人迹罕至的宫苑背阴处。平若说:“这里绝不会有人偷听,王妃想要说什么,尽可放心说。”

晗辛看着他的侧颜,斟酌词句,问道:“两个月前晋王与叶娘子从穹山一处深谷中刚一出来,就遭遇刺杀,此事与世子有关吗?”

平若一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说起这样的话,又如此直接地质问,呆了一呆,突然反应过来:“你是如何知道我父王行踪的?”问完立即自觉愚钝:“是了,定然是那个女人告诉你的!”他向后一步,冷笑道:“没想到王妃身在龙城,心在漠北啊。”

晗辛不理睬他的讥讽,追上一步,毫不放松地逼问:“是不是世子派人去刺杀晋王与叶娘子的?”

平若面露厌烦之色,冷冷道:“我就算是再丧心病狂,也不会对父王下手。”

晗辛仍不放松:“那为什么世子竟不问一句晋王安否?”

“父王若是有个好歹,龙城早就闹翻天了。王妃不是一直与他们有联系吗?若真是刺杀成功,王妃就不会这样问我了。”

他回答得越无可挑剔,晗辛的心就越是重重沉下去。她仍旧不肯死心,又问:“可是那个地方据说只有世子知道所在,如果不是你,会是谁呢?”

平若一怔:“父王竟带她去了日月谷?!”

晗辛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地方叫做日月谷。但此时她完全顾不上追究名字,只是问:“世子知道那个地方,除了世子,还会有谁知道那地方的所在?”

平若并不笨,不需细想也能明白晗辛找自己盘问的意思:“你是觉得既然只有我知道,他们遇袭定然是我派人去的?”

晗辛沉默了一下,才说:“世子说不会派人去刺杀晋王,我信。但又没有可能是你无意中泄露了具体地点,所以旁人得以找到他们呢?”

“这还用我泄露吗?”平若像是听见了好笑的话,嗤笑了一声,“那地方就在穹山之中,穹山也不过六七百里长。你们外人进去自然昏头胀脑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如果是漠北草原出来的人,只要肯用心去找,最多不过个把月,总是能找到的。”他笑了笑,遥想幼时随父亲进山的情形,神色缓和了许多:“那个地方是我阿公当年迎娶祖母时,按照漠南丁零的习俗为她选址修建的。按照漠南丁零人的规矩,只有至亲之人才能进去。那里的确去过的人少,但知道的人却不少…”他回头看了眼晗辛,诧异地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晗辛的心沉下去就再也没有能顺利地呼吸,听他这样说,只觉胸口又闷又痛,烧灼得几乎要令她的心脏破胸而出。她勉强笑了笑,却觉自己的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缓缓摇了摇头,转身扶着山石坐下来,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说:“你可知道晋王并非你的亲生父亲?”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听在平若耳中却不啻一声惊雷在头顶劈下。平若面色唰得一下变得惨白,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腕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随即也就醒悟:“是那个女人告诉你的?”

“你阿娘说漏嘴的时候,我也听见了。”晗辛有些诧异:“原来你是知道的。”

平若却不肯轻易放过她,攥着她手腕渐渐用力,眼见她痛得紧蹙起眉头,冷汗顺着额角滚滚而下,这才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晗辛艰难地笑了一下:“我如今的身份,你想要杀我灭口已经不容易了。你放心,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要提醒你一下。”

引他到这里来,又如此直接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就是为了让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会被人看见失态的样子。平若仔细打量她,半晌终于决定相信她的话,这才甩开她的手腕问:“你到底想做什么,直接说清楚。”言罢又觉不妥,追上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灭口。”

晗辛冷笑了一下,问:“既然我知道了,旁人也有可能知道。世子想过没有,如果晋王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个问题平若已经想了很久很久。尤其是之前曾与平衍讨论过,晋王如果回到龙城,很有称帝的可能。届时他将如何应对?

见他不吭声,面色却一时阴一时晴,晗辛点了点头:“想来世子是想过了。不知世子有什么打算?”

平若侧头朝她看过来,目光中惊疑之外尚有一丝期望,“你到底想说什么?”

晗辛于是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龙城已经在分崩离析,又是晋王根本之地,你们既然守不住,何不换一处能够长相抗衡的地方?”

平若只觉后背冷汗涔涔而下,一颗心怦怦直跳,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朵里呼啸,他在胸中盘桓良久的谋算被蓦地揭穿,竟有一种憋闷已久之后终于得见天日的畅快感。

第四十七章 且对红烛相痛饮

平宗要给叶初雪一场草原婚礼。

不同于漠南丁零,即便仍保持着游牧习俗的诸部,也或多或少受到些汉人习俗的影响,结婚时总要讲究个男聘女嫁,彼此信使往来,几个来回之后才能敲定婚事。漠北丁零的习俗,男方一旦看上了心仪的女子,便会将女子抢到自己帐中过夜,之后男方随女子到女家劳作三年作为对养大女儿的报答,之后再以若干牛羊换取女子回自己的帐中祭拜天地神灵,在族中长老的主持下结为夫妇。

平宗说起抢婚颇为遗憾,看着叶初雪笑道:“当初怎么就不是我先看见你然后把你抢过来呢?如今却让我如何再抢你一遍?”

叶初雪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难的?我们南方也有过新郎新娘出于同一门下的,到迎亲时让彩车出去转一圈再回来就是。再说你那时没抢到我,如今再抢一次才算圆满。”

此时他们正与平安、珍色、焉赉一起在帐中商议。这两人说起这种话来肆无忌惮,旁边三人皆尴尬地沉默不语,彼此面面相觑。

平宗哪里顾得这么多,目光落在叶初雪的面上,半瞬不肯稍移,笑道:“这么说我还得抢你一遭?”

“最好如此。”叶初雪俯首去看铺在几人中间的那幅地图,手指从上面划过,“抢亲总得多点儿人吧。一千够不够?”她抬起头来看着平宗,目光闪闪,透着狡黠:“要不然一千五吧。又不能让你抢得那么容易,护送我的人也得有个一千五,两厢加起来就是三千人。”

平宗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被那目光挠得心头发痒,按捺不住地抚上她的脸:“好容易弄一次婚礼,你就不能像个正常的新妇?”

叶初雪微微一笑,避开他的手掌,转脸去看珍色:“三千人虽然不多,却都是晋王一手带出来的精锐之师,护送你返回王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大漠南北,草原上还没有谁是这样一支队伍的对手。”

珍色无语凝噎,只能深深拜伏:“多谢公主与晋王。今次若能保全我一双儿女的性命,他日我们母子定然衔草结环万死以报。”

叶初雪与平宗对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首肯,于是笑道:“也不必等他日。既然要护送图黎回王庭,就也别空跑一趟,我们会想办法拥立逯忝继位,这样才能真正确保你们的安全。”

珍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立即说:“一回到王庭我就召集图黎的亲信配合,逯忝一旦继位,定然助力晋王夺回龙城。”

“很好。”叶初雪松了口气,又问:“那么鹄望呢?此人可不可留?”

珍色摇头:“鹄望本是上代可汗均连的亲信,他本意是要扶持俱耳继位,因此联合图黎害死了赫图。谁想俱耳在迎娶我那夜也突然暴毙,图黎以俟斤之位相诱,争得他的支持才登上汗位。他虽然对图黎臣服,对我却是恨之入骨…”她顿了一下,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露出一丝苦笑,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珍色和亲本是嫁给前代可汗均连,均连在新婚之夜暴毙后,又接连死了两位继任者,其中俱耳也是死在与她的新婚之夜,天下纷传是珍色与图黎有私情在先,联手杀死了俱耳,想必鹄望也是如此认为。

叶初雪点了点头,转头问平宗:“你如何看?”

平宗毫不犹豫:“那就除掉。”

“阿兄!”平安吃了一惊,转头朝他看来。“鹄望是柔然俟斤,相当于一国丞相,冒然杀了他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平宗欲言又止,看了珍色一眼。叶初雪替他说:“图黎正当盛年突然暴毙,嫡子年少,柔然还有几位叔父盯着…”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下,与珍色对望一眼,不由自主都想起来当初她父皇暴毙也是这样的情形,“外有强敌,主君少弱,这个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强势权臣,否则就变成了…”她没有说下去,眉眼弯弯朝平宗瞥去。

平宗哼了一声,怡然向后靠在凭几上,一言不发。

平安也就明白了,“权臣坐大,就必然会后患无穷…”她也没好意思把话说下去,毕竟还要顾及兄长的面子。

叶初雪适时接过话头,继续说下去:“鹄望这种跟珍色不是一条心的人,迟早都要除掉。柔然既然可以预见无论如何都会乱一场,就趁乱动手。总好过局势稳定了,就难免会有投鼠忌器的顾虑。”

平安知道她说的有道理,而且看平宗和焉赉的神色,也都同意她所说的话,只得无奈叹息了一声:“我就是怕无端惹事,后患无穷。”

“后患从来也不会干净。”业户出现的语气温和,神情却有种从未见过的沧桑,“一味求安稳也是徒劳,不如让后患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平宗听得微笑起来,忍不住侧头打量她,目中满是激赏。天底下聪明的女人很多,叶初雪说她最擅长玩弄人心,但实际上她摔得最大的跟头就是在人心上。她只是在努力地看破人心,却并不擅此道。她的目光要比世上绝大多数的人深远,若只是限于看破人心,就太过委屈了。

一时几人商议定了具体的方办法纷纷离去,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叶初雪状若不经意地问:“你刚才使劲儿盯着我瞧是做什么?”

“我是在想,你若生是个男人,当为一代雄主。做女人,即便兴风作浪到了你这个地步, 也终究可惜了。”

叶初雪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直白毫无保留地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一时间心头温软如同一团上好的羊绒,忍不住微笑起来,“父皇在时常说阿丫若生为男儿,当得继大统。没想到你也会说这样的话。”

“你父皇虽然在位十余年绥靖妥协安于现状,却不失为一代明主。当日他在位时,北强南弱,你们只能勉强保住落霞关。要到了七年前城阳王之乱这样的悬殊对比才有所缓解。所以世人虽然多菲薄他不思进取,我却觉得他是有眼光和胸襟的。他说你的这句话也能证明他的识人之明。”

叶初雪听得又感动又惊讶,“阿爹竟然有你这样的知音,真是…”她的话一时没有说下去,神思惘惘,不知怎么突然不由自主地设想若是平宗作为女婿拜见父皇,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南北两朝彼此为敌已近百年,双方史上从未有过皇室通婚的先例,她也无从知道撇除国家时局上的对立和出于政局的考虑,只是单纯作为自己的夫婿,父皇眼中的平宗是否能让他满意。

“你又在发什么呆?”平宗爱煞她想事情出神时的模样,过去从后面将她环抱住,在她耳边轻声问。

“我在想…”叶初雪回神,问道:“邬娜这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平宗哈哈笑了起来:“咱们洞房的时候告诉你。”

“无赖!”叶初雪当即变色,“你之前说让你看了白头发就告诉我的。”

“那时候我不知道咱们会要有婚礼啊,如今既然要正经搞一个婚礼,你连抢婚都不肯错过,这个赐字之礼,自然要放在婚礼时行了。”

叶初雪其实也并不是特别想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了。她已经从平宗那里听过了最肉麻的情话,体验过了最酣畅的情爱,已经与他心意相通,彼此默契,她实在想不出来还能从他那里获得什么样的意外惊喜,只觉得被眼前他所赠与的幸福满满充实,并不需要更多的甜蜜来妆点她的幸福了。她说起这个话题,只是因为“邬娜”这个纯粹的丁零名字,能将她的心思从遥远不可即的家乡拉扯回来,回到眼前真切踏实的幸福里。

她柔和地笑了笑,也就不再追究,拉着平宗继续埋头研究地图:“来,咱们还是要仔细规划一下。刚才珍色在,我知道你没有把想法都说出来。”

平宗微微一笑,并不诧异她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却还是带着好奇问:“那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我哪里会知道你的想法?我只是知道我的,不过咱们俩又经常想到一处去。”她说着,伸手在地图上的河西牧场点了点,“这里!”

平宗满意地点头:“没错!”

“我知道你之中不希望用柔然的军队攻打龙城,毕竟引入外族兵力对付自己人这种事情与你的骄傲相悖。”叶初雪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平宗捉起她的手,在手背上亲吻了一下,说:“你继续。”

“河西牧场牵着四镇将近三十万的兵力。如果拥立逯忝,要求珍色放弃河西牧场,就能把这三十万兵力释放出来掉头去攻打龙城。”

“没错!”平宗点头,用拳头在地图上轻轻捶了一下,“这三十万人是我的精华所在。当初就是因为布置在西北无力北顾,我被迫从禁军、玉门军和忽律部调集拼凑兵力,才落得今日之败。我需要的不是柔然可汗的马匹、兵器、粮草,我只需要他们

她柔和地笑了笑,也就不再追究,拉着平宗继续埋头研究地图:“来,咱们还是要仔细规划一下。刚才珍色在,我知道你没有把想法都说出来。”

平宗微微一笑,并不诧异她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却还是带着好奇问:“那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我哪里会知道你的想法?我只是知道我的,不过咱们俩又经常想到一处去。”她说着,伸手在地图上的河西牧场点了点,“这里!”

平宗满意地点头:“没错!”

“我知道你之中不希望用柔然的军队攻打龙城,毕竟引入外族兵力对付自己人这种事情与你的骄傲相悖。”叶初雪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平宗捉起她的手,在手背上亲吻了一下,说:“你继续。”

“河西牧场牵着四镇将近三十万的兵力。如果拥立逯忝,要求珍色放弃河西牧场,就能把这三十万兵力释放出来掉头去攻打龙城。”

“没错!”平宗点头,用拳头在地图上轻轻捶了一下,“这三十万人是我的精华所在。当初就是因为布置在西北无力北顾,我被迫从禁军、玉门军和忽律部调集拼凑兵力,才落得今日之败。我需要的不是柔然可汗的马匹、兵器、粮草,我只需要他们不趁虚而入对河西牧场下手。这就足够了。”

叶初雪低头沉吟:“鹄望不是正好去河西牧场了么?就假称去收拾鹄望,到了那里协调四镇兵力,一旦柔然王庭局势落定,你就可以起兵了。”

平宗却还有一丝忧虑:“只是你那个珍色会如此配合我们吗?她能够临危不乱秘不发丧向我们求助,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听我们摆布?”

叶初雪沉默了下来,一时没有回答。

平宗说的没错,珍色最大的特点,就是看上去柔弱,实际上以思虑深远、见机果决尚在乐姌之上。譬如这次处理图黎突然遇刺之事,她与图黎明显鹣鲽情深,突遭横变却能冷静应对,叶初雪自忖即便是自己处在她那个位置上,也不可能比她处理的更好。

平宗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突然嗤笑:“你就算了,这点远不如她。”

叶初雪一怔,横他一眼,面上飞红,恼恨不已,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去理他。平宗犹不罢休,笑道:“你别不服气。你看看你做事,当初军营里面你就能做得出来抽刀砍人,遇到高车人你疯了似得跟他们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