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的声音比溪水还要冰冷:“小白曾经为了保护我被你哥哥砍成了重伤。”

睢子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叶初雪在小白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放开抱住它的手,小白又冲着睢子告诫地低低吼了一声,才蹿到了睢子身后,与赫勒敦相伴走进了树林。

一直到看不见它们的身影,睢子才松了口气,转头见叶初雪戒备地立在自己面前,登时羞恼交集,脱口斥道:“你什么毛病?居然跑到这里来洗澡,万一被人看见…”

叶初雪冷冷打断他:“你还活着完全是因为你对我还有用,别的任何人现在已经葬身狼腹了。”

睢子似乎还能感受到刚才身后赫勒敦呼出的腥热气息,还有小白仇恨瞪视他的目光,听了叶初雪的话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口气便也放缓了许多:“那群狼果然是来保护你的。”

叶初雪笑了笑:“现在你还奇怪为什么我会跟你们走了吗?”

她也不再跟睢子多做纠缠,朝着宿营地的方向走去:“回去吧,今天你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擦肩而过的瞬间,睢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想告诉谁?”

他身体的接触令叶初雪浑身一个激灵,她激烈地甩开,后退两步:“你说呢?”说完转身就走。

睢子却毫不介意她的冷淡,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问道:“你怎么就那么确定还能见到晋王?你看他连回来找你都不愿意。”见叶初雪脚步不停,提高声音问:“你就不想知道他现在的行踪吗?”

叶初雪终于停住脚步,狐疑地打量着他:“你知道?你跟我同样在深山里,你是如何知道的?”

睢子略带得意:“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只是问你想不想知道。”

叶初雪嘴角的笑意越发冷清了起来,目中隐隐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出人意料地说:“不想。”

睢子一愣,见她又转身往回走,大步过去一把攥住她:“你真的不想知道他现在的消息?”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现在一定从河西牧场发动了大军。”叶初雪看见睢子露出惊讶的神色,心中愈加笃定,语气也就越发刻薄,“怎么,你很吃惊吗?我怎么会知道呢?因为这是既定的策略,我与他一同商议制定的。只要没有什么意外,定然会按照时间施行。”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银河已经转移到了天空的一角,夏天转瞬即将离去,叶初雪心头微微惆怅,她曾经那么盼望夏天的到来,却无法与那人一起共度。

她将一腔的烦闷全都撒向了睢子:“我不但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我还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以他的习惯和目的,再联想到龙城之前的动态,他一定不肯功亏一篑,所以要保证万无一失,就会要对龙城做合围之势。所以他现在一定是分兵行进,而他本人会吸取龙城之失的教训居中调度,以防再发生诸部之间不通音讯被人各个击破的事情。”她看着睢子,眼角眉梢都是不屑,“怎么,你要不要我再说出他现在的准确位置?”

睢子几乎有些目瞪口呆了。

他只知道叶初雪是平宗带出来的人,胆略见识非同凡响。但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叶初雪竟然会干预到军事上去,而听她所说,竟然是平宗首肯的,甚至是她参与了制定策略。

“晋王竟然如此信任你?”睢子到底不是汉人,做不到城府深沉,心中所想,也不屑于藏着掖着,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但语气中仍然有着不可置信,“让一个女人参与军机?我看他也是昏了头了。”

“我看你才昏了头。”叶初雪脱口而出,说完愣了愣,却也不肯反悔,只是冷笑,“晋王什么样的人物,也是你配臧否的吗?”

睢子倒是从没有见过她这样激烈地与他对抗,一时间甚至顾不上恼怒,反倒外头打量着她,问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晋王知道吗?”

这话问得突然,叶初雪愣了愣,随即一阵慌乱,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什么?”

她的手像是有自己的主意一般,已经护在了腹部。

睢子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地问:“晋王与你完婚是在那件事之后吧?那时他知道你已经怀了我兄长的孩子吗?如果知道,他为何还肯娶你?”

“他…”昆莱那件事始终是叶初雪的死穴,只要一想到便会没来由地慌张起来,“他当然…”

就在她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撒谎时,睢子已经替她做了选择:“他不知道?”睢子笑了起来:“我猜就是这样。晋王那样的人物,如何能受得了你怀着别人的孩子?”

叶初雪咬着牙硬挺:“晋王那样的人物,不是你们这种人能揣测的。”

睢子突然大笑了起来,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我是个男人,晋王也是男人。就算你知道晋王会如何行军布阵,如何去攻取龙城东山再起,你也不可能像我那样了解一个男人在这种事情上的想法。”他发现自己在这场交锋中占了上风,便上前一步,忍不住伸手触碰了一下叶初雪在月光下被映得如羊脂玉一样的面颊,声音却温和了许多:“那么他离开你的时候知道这孩子了吗?”他唇边挂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还是你告诉他这是他的骨血?”

叶初雪悚然而惊,一把打掉他的手:“你想干什么?”

“真是聪明人,难怪晋王如此倚重你。”睢子笑了起来,“我想干什么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叶初雪微微抬起头,倨傲凌厉地瞪视着他,用眼神逼他不得不回应她的问题。睢子嬉笑了一下:“我不过是在想,如何才能从你身上获得最大的好处。”

叶初雪微微笑了一下,这才将目光挪开:“连我他都不会来救,何况是一个来历可疑的孩子。晋王并不缺子嗣…”

“他的世子可是他最大的敌人。”

这话意外地令叶初雪有瞬间失神。原来除了她,平宗还有一个敌人就是平若。原来他身上一直经历着那么多的背弃离心,却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过。那男人是个果断得可怕的人,从不曾因为这些爱恨纠缠而陷入两难之中,他总是试图将所有人的裂痕弥合在自己的手里。

叶初雪微微回神,突觉疲倦。怀孕令她时常感到精力不济,而且于睢子这番斗嘴也无聊得如同儿童之间的争斗。她轻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不打算再纠缠下去,绕过他往回走。

然而那声轻哼和她面上既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失去耐心的神情激怒了睢子,他不依不挠地追上两步,拦在她面前冷笑:“怎么,怕了?”

“怕?我跟你在一起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

睢子一愣,拧起眉:“你把我当什么了?”

叶初雪没有吭声,看他一眼,想继续离开,步子刚一迈开,就被睢子一把攥住了手腕:“问你话呢!”

“我不知道。”叶初雪被激起了怒气,额头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光洁,眼中现出恶意的挑衅的光来,“做敌人你不配,做禽兽你也不配。我也不知道你是何处而来的恶鬼托生,也不知道你究竟算是什么。”

“你!”睢子从未被人如此口出恶言攻击过,狂怒席卷,举起手来就要打下去,然而她却在这个时候毫无惧色地仰起了脸,似乎在等他失控出手,讥讽的笑意益发明显。

他那一巴掌却突然打不下去了。她的笑容带着刺,带着刀光,令他突然有一种那一巴掌如果打下去,其实是打在自己的脸上、羞辱的是他自己的感觉。

睢子猛地放开她,有些狼狈得后退了一步,这才能将憋在胸口的气长长呼出来:“你想让我打你?你是想说我和昆莱是一样的人?”他惊出了一背的冷汗,咬着牙苦笑,“我不是。我跟他不一样。”

这女人就像曼茶罗一样,随时会勾出人心底最畏惧黑暗的隐秘,令人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她想要的样子。但是睢子知道自己不能如她的意。他不是兄长,不会因小失大,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放弃多年的隐忍和努力。

突然一道光从脑中闪过,睢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盯着仍立在原地、刚刚长舒了一口气的叶初雪。

他的目光中带着如梦初醒的震惊,瞪视着她,如同看着鬼怪:“你知道了?”

叶初雪只是凭着一股孤勇意气在那场较量中虚张声势地略占上风,见他自己退走才放下了半颗心,却因为这平白扔过来的一句话微微震动了一下。她将微微的惊慌按下去,面上不动声色,反问:“知道什么了?”

他却不答,又走近她,目光如刀光,一寸一寸地从她面上刮过。

她太过平静,虽然在问着问题,无波无澜的神情只说明四个字:明知故问。

“你果然知道了!”他一旦确定,便震惊得无以复加,“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倔强地装糊涂:“到底知道什么?我怎么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跟我来这一套。”他的手探上她的领口,“你既然知道了,就应该明白,对方根本没打算留你活口,也不会让晋王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只有我才能保你安全。”

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却还是忍不住出言讥讽:“你敢吗?”

这话果然激怒了睢子,令他口不择言:“他不过是一介残疾废人,我有什么不敢的?”

“若真只是残疾废人那么简单,你又为何为他效命?”叶初雪这些日并没有闲着,她冷眼旁观,看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其实你根本不是回来报仇的,你与你兄长多少年没有见过面了?这些年你都在什么地方?”她在问出问题之前就已经说出了答案:“你一直在龙城,你那些手下也不全都是步六狐的人,还有贺布部的人,对吧?”

睢子虽然已经不再对她的无所不知感到震惊,却还是十分意外。他瞪着她,半响才说出一句话:“你是个妖怪!”

“这又不难猜。”如果不是处境太过艰辛,她几乎要笑了出来,“一旦确定了你是为谁做事,所有的谜题都迎刃而解了。”

睢子一怔:“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叶初雪又露出讥讽的笑容来,“如果你不是说出‘残疾废人’四个字,我还不敢确定呢。”她说到这里,有变得惆怅起来:“简简单单四个字,倒是解开了许多谜题。我曾经因为对他的信任而错去怀疑了不相干的人,惹得晋王生了好大的气。他这个人呀,许多时候不言不语的,但比谁都明白透彻,深明人的本质,绝不会被迷障所误,坚定而清醒。倒是我小人了。”

她说到后面,语气渐渐柔和温暖,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却又带着刻意让人看见的柔情。既像是故意说出来激怒睢子,又像是不由自主地沉浸了进去,面上笑容温柔,完全沉浸在美好的情绪之中。

睢子看着五味杂陈,自然知道她后面的话头牵在谁的身上,只是扔然不解:“那你究竟是怎么开始怀疑是那个人做的这一切的?”

叶初雪看着他笑了笑,却摇头:“不能告诉你,这个秘密我要留在面对他的时候,吓唬一下他。”

睢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你都说到了这一步,我会让你见到他吗?”

“你不带我去见他,如何能够完成任务?”

“我说过了,我可以拿你去跟晋王谈条件。”

叶初雪最怕的就是这句话。平宗做完他该做的来找她是一回事,但如果大事进行之中,突然有人带着她去要挟提条件是另外一回事。她冷笑一声:“晋王不会为了我做任何妥协。”她顿了顿,心有不甘地说:“他都不肯承诺放过南朝。”

睢子笑了:“晋王是个男人,当然不会为了讨女人高兴就放弃自己的目标。不过如果是为了孩子的话就难说了。”

叶初雪冷笑:“为了昆莱的孩子更不可能。”

“为了他自己的呢?”睢子觉得还是要把话说透,不然这女人太过嚣张,以后有漫长的路要走,不能任她为所欲为,“其实这孩子根本不是我兄长的,对吧?”

叶初雪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睢子便也笃定了:“你说起我兄长时咬牙切齿满眼愤恨,但对腹中孩子却小心呵护。刚才你在河里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你抚摸着腹部的神情,那满眼的爱意和柔情,只在你说起晋王的时候才有。这就是晋王的孩子。你看,我也是猜谜的强手呢。”

第九章 西风落日待君携

平若走进毗卢院。

那四尊菩萨依旧伫立在庭院的四角,悲悯沉着地将目光交汇在庭院的中央,落在平若的身上,仿佛冥冥中诸天神佛都在垂目注视着他。院中藤萝花卉正是生得最繁茂的时节,七日香、忍冬花攀着墙壁四处游走,暗香萦绕,如同菩萨们的目光一样,浓馥不散。

平日自幼便在这庭院中进进出出,对这些菩萨也早就熟视无睹,这却是他第一次有所感应,突然发现那些菩萨仿佛活了过来,注视着他的目光中有这各种难以言说却又一望即明的深意。

正在他发呆的当儿,里面莺歌已经迎了出来,一见他就催促道:“回来了还在外面发什么呆,王妃等你好久了。”

平若恍然回神,看着她的目光还有些发怔。莺歌见他半天不答也不动,便走过来拉他:“怎么了,一个多月不回来,不会不认识路了吧?还是被什么给魇住了?”

平若被她拉住了手,这才猛地醒觉,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低声道:“我会走,你放手。”

莺歌、燕舞等人与平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早已经熟不拘礼,被他这样一说,莺歌才突然意识到如今眼前这少年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满府乱跑、拿着小弓射鸟的世子了。她面上一窘,连忙后退,低声道:“却忘了你如今已经是朝廷栋梁了,是奴婢造次。快进去吧,王妃还等着呢。”

莺歌说完也不再顾他,转身匆匆往里走。平若倒是被自己陌生的态度小小惊了一下,他排除脑中杂念,连忙跟上去。

贺兰王妃坐立不安,一见平若进来,迎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别行礼了,里面说话。”

莺歌与燕舞两人一对眼神,也知道他们母子是要说体己话,便悄然离开,从外面将门关上。

平若不待母亲开口便先行请罪:“这些日忙昏了头,不见阿娘已经许久了。”

贺兰王妃拍拍他的手背,拉着他一同在塌上坐下,说道:“你先别给我说这些虚的,我问你,眼下盛传陛下不要龙城了?”

见母亲这么火急火燎地把自己找来,平若心中多少已经有点儿数了,他不动声色地反问:“阿娘听谁说的?”

“你就别跟我打马虎眼了。”贺兰王妃嗤笑了一声,像是在责备他的小心思,“丞相崔璨出城做什么去了?禁军调动是为了什么?最近一个月日日都有官员离开,他们都去做什么了?”

“陛下是要亲征平定昭明之乱,这可不能说不要龙城了。”

贺兰王妃把脸一沉,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瞧着平若:“你还不给我说实话?亲征派那么多文官出去做什么?我听人家说,最近雒都在大兴土木。阿若,你不要当你阿娘也是那种不问外务的无知妇人,当年你阿爹将陛下从皇宫里偷出来,还是我亲自接到金都草原去的。这么大动静,我怎么会不知道?”

平若被逼得无奈,只得道:“这事我什么也没说,阿娘也别问了。眼下陛下亲征才是头等大事,别的我真不知道。”

其实这话已经将她想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贺兰王妃心中明白,却还是惊了一下:“为什么?他怎么会这么做?”她只需略微沉吟一下便猜出了端倪,抬眼瞪着平若,质问道:“是不是你给出的主意,怂恿他这么做的?”

平若一怔。迁都之议,从提出到如今虽然不少人都提出异议,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联想到是平若首倡,多数人都直接认定是平宸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唯独贺兰王妃直接就戳破了平若的打算。

“你是担心万一你阿爹打回来不会放过你,又怕打不过他,所以索性怂恿着陛下跟你一起逃跑吧?”贺兰王妃一见他的神情就已经全都明白了,登时竖起眉毛来瞪着他发作,“你们成日读汉人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天子受命于天而牧万民,这是书里说的吧?你为了自己的这点儿小心思,就连半壁江山都不要了吗?”

平若没想到母亲竟然会搬出这样的大道理来训斥自己,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阿娘这话倒像是崔相说出来的。”

贺兰王妃哼了一声:“他没说出这样的话来就不配做丞相。怎么,他倒帮着你们逃跑?”

平若哭笑不得:“这不是逃跑。阿娘,这也是应对眼下这局面最好的办法了。”

贺兰王妃冷笑:“逃跑算什么好办法?咱们丁零从来还没有出过逃跑将军、胆小皇帝,莫非你们想做第一代?”

贺兰频嫘也曾是金都草原上的天之骄女,自幼便也统领着几百部众从横草原,她是丁零女人,血脉里流着丁零人强悍不屈的血液,因此听说儿子居然鼓动皇帝不战而退,弃守龙城,本来一直缠绵不去的病也好了,恹恹的精神也振奋了,将儿子急招回来,一通数落,最后冷笑道:“我看你们也是读汉人书把脑子给读糊涂了!”

平若低头任她骂了一顿,直到它话音落下,才缓缓起身,拉住母亲的手摇了摇,低声道:“阿娘,你先别生气,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有什么可说的?你真打算趁着你阿爹没打回来之前就逃跑吗?”

“这不是逃跑。”平若只能按捺下性子解释,“龙城势必守不住。阿爹如果真打过来,陛下这皇位就保不住啦。”

“我知道,你上回跟我说过,他回来只怕是要自立的。”贺兰频嫘猛地回头,盯住平若,“怎么,你还在担心他知道你的身世不将大位传给你?”

平若心头一跳,只觉血涌上了面孔,张了张嘴,却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仿佛自己见不得光的隐秘心思被赫然揭开,暴露于青天之下。他在贺兰频嫘的凝注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这才摇头,勉强笑道:“阿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是我的儿子,这天下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能了解你的心思。”贺兰频嫘寸步不让地向前一步,捧住他的脸,强迫他面对自己,不让他有机会闪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怕你阿爹不认你这个儿子了。你放心,阿娘说过那女人由阿娘给你除掉,那秘密没人会知道。你乖乖说服陛下退位,让你阿爹回来做皇帝,皇位就留给你,咱们谁都不用走,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阿娘你说什么昏话!”平若心头仿如被焦炭炙烤,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蹿上来,一下子就烧尽了他全部的耐性和理智,“你把那女人怎么了?给我除掉?这是什么意思?”

贺兰频嫘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一丝狂热:“她现在是生是死都没人知道,你阿爹还以为她好好地待在阿斡尔草原呢。”

平若吃了一惊:“你对她做了什么?”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放心,不会有人再把那秘密说出去了。”

平若心头巨震,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盯住贺兰频嫘:“你以为那女人会老老实实让你去下手灭口?她早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

贺兰频嫘一呆,连忙问:“谁?她告诉谁了?”

“怎么,你莫非也想将那人也灭了口?”平若只觉一阵寒意从背上掠过,“只怕你却没有那样长的手呢。”他冷笑了一下,“还记得前阵子七叔娶王妃吗?他的王妃就是那女人的侍女晗辛。”

贺兰频嫘面上一白:“她也知道了?”她立即就往下想去,搓着手来回踱了两步:“七郎的王妃竟然是她?难怪那日他匆匆成婚,之后却连咱们府里都没有走动。”

平若哭笑不得:“这样的局势下,哪里还顾得上亲戚啊?”

贺兰频嫘突然停住脚步,盯着平若:“那七郎会不会也知道了?”

平若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性,但眼看着迁都之议从提出到现在已经月余,平衍一直没有过什么明确表现,却似乎不像是得知了实情。尤其是听说晗辛自从那次入宫对他说了一番话之后,似乎就不再回王府。平若细细想起那日晗辛的神情,总觉得她眉目间有一种凄然。平若年少,并不太懂得女子情态,但觉得晗辛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清冷决然的疏离气息,如今回想起来,怕是与平衍多少有些关系。

他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道:“阿娘,这事你就别再操心了,一切有我呢。”

“有你有什么用,你还不是要将龙城拱手让出去?”

“龙城是守不住的。”他已经没有耐心再去重复这个事实,只能尽量安抚王妃,“你放心,我做事心中有底,绝不会连累家人的。”

看着平若往门外走,贺兰频嫘突然又叫住他:“阿诺!”见他回头,才声音发颤地问:“若陛下真的要搬到南方去,我们怎么办?”

平若这才真的踌躇了。

在他与平宸的规划中,都没有涉及家眷的安置。但在他心目中,总觉得母亲还是要与父亲团聚的,因此也没有太过费心考虑这个问题。

但如果刚才她说的那个女人生死不明是真的,只怕父亲回来事情就更加复杂了。

看着母亲巴巴瞧着自己的目光,他心头突然不确定起来,想了半天才只能点点头:“阿娘,如果你要随我们去南方…我来想办法安排。”

贺兰频嫘犹自不放心,追问道:“你现在去什么地方?才回来,难道连顿饭都不吃吗?”

平若心头又硬了起来:“我去七叔那里探探口风,看看他到底知道多少。”

其实从平若质问她将那女人如何的时候,贺兰频嫘就意识到这个消息会让儿子方寸大乱。但话已经出口,再挽回也来不及了。眼看着平若匆匆离去,她低头沉吟了片刻,便做出了决定,将莺歌、燕舞唤进来吩咐:“燕舞去准备一下,随我进宫去面见陛下。”

燕舞诧异:“世子刚回来,有什么话没说完还要再进宫去跟陛下说?”

贺兰频嫘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登时吓得她不敢再出声,低下头去绕到后面更衣准备。

贺兰频嫘冲莺歌招了招手:“你过来。”

莺歌心头正在疑惑,嗫嚅地问:“王妃怎么不要奴婢一起进宫?”

“你有别的事情要去做。”贺兰频嫘拉起莺歌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莺歌、燕舞这两个侍女在身边服侍也有十年了,从当初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小丫头到如今出落得娴雅娇媚,莺歌更是目光灵动、肤色白皙,容貌即便是在晋王府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她拉着莺歌坐下,与她细细地嘱咐了一番,到燕舞收拾好出来时,莺歌还低垂着头,面上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贺兰频嫘换了衣服,临出门时对莺歌说:“一会儿让贺管家送你过去,你好好梳洗打扮一下,别害羞。”

第十章 天下中分遂不支

平若来到秦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他在进门的时候看着晚霞给已经蒙上了夜色的天空画下最后一道亮影,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慌张的感觉,就像是这黑夜是自己带来的,而平衍就是那最后一道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