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是他全部的本事了,所以才决定去自首。其实也是因为他见到了你们,他不可能再有心思去查什么组织。”

听了徐阵的话,初徵心只觉得一颗心愈发被揪了起来:“那么狙击手里,都是他们的人吧。除了养蚕人,我妈妈也在?”

“很远,我没看清脸,但身形很像,我推测应该有她,她不会放过你父亲的。”徐阵说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他们挑了最难的方案来施行。在此之前,我设想过好几种他们可能施行的计划,甚至设计了路障,但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在这么远的距离进行射击,我低估你母亲的本事了。”

初徵心忍不住哽咽,她没法想象初玮凝射杀费雷冬的画面,多可笑啊,她的妈妈要杀她的爸爸,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她觉得浑身没力气,重新坐回手术室外的长椅上面,秀气的脸写满痛楚。

徐阵只是沉默地倾听她的担忧,她拉住他的手,尽管也算是做了长时间的心理建树,可现在整个颗还是不停地混乱跳动。

“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会和警方一起呆在医院保护费雷冬,你不放心的话,可以等他手术出来。”

初徵心揉了揉阵阵发涩的眼睛,轻轻地点头。

徐阵用手抚着她的发,他知道她不好受,只能更加搂紧了她。

这次枪击案是西泠市乃至整个警局的史无前例,全方位都行动起来了,除了“养蚕人”,初玮凝也被列为嫌疑犯,如今,初徵心是注定要失去两者之一了。

她不管那些来来往往的警员、医生和新闻记者,只是犹如一个彷徨无措的孩子,依偎在男人怀中,在他的庇护中掩饰自己湿润的脸颊。

午夜来临,街上是喧嚣嘈杂的人潮,一片寂静的大厦隔层,只亮着一盏暗灯。

初玮凝收拾着装备,身后那人擦拭着一把伯莱塔92f型□□。

“你女婿真是难缠。”络腮胡男人轻笑了一下,“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你没有击中。”

“年纪大了,眼力不好。”

他不急不缓走过来,低头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位高挑的女士。

她的身材和脸蛋看着都像才三十岁,举止高雅,面容娇丽。手里揣着□□的时候,又是那么独具一格,这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她。

“我认为不是你看不清,而是你舍不得,你还是爱着他吗,玮凝姐?”

“这与你无关,你没必要多问。”

男人当真不再多言,在他眼底,这个女人和十几年前一样,一如既往的强势。

他就是那么地喜欢看她优雅的杀戮。

“警方的内线说,费雷冬没有死,他挺过来了。”

“我猜得到,不过是腹部吃了一枪,他不会死。”

初玮凝望着窗外霓虹灯,久久地没有开口。

胡子男深邃的眼眸影射着窗外璀璨的灯火,他轻轻动唇,念着神圣的诗句:“我们这至暂至轻的苦楚,要为我们成就极重无比、永远的荣耀。”

今晚所有的人都在忙碌。

空气里是消毒水的味道,初徵心在这个气味中昏昏欲睡,又苏醒过来。

费雷冬的手术算是成功,但目前仍然在重症监护室,他的身体过度虚弱,之后还要看能不能度过危险期。

“我会看着他,你还要上班,累的话回去好好睡觉。”

初徵心摇了摇头,他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徐阵,我忘了说,谢谢你。”

“我还是让他受伤了。”

“你分明是在用自己的命保护他,不要再说这种话。”

徐阵却还是摇头:“我说过,是我想的还不够透彻,没有做好万全的措施。”

“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会伤害到你的自尊,但是,警方也不可能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的影响力又有多大。”

他是从他们之中离开的一员,即便有些过去的同事或者上司还想借助他的智慧,但于情于理并不合适。

这时候重案组的石队长过来了,向徐阵打了个招呼,渐入主题:“枪击现场我们已经调查过了,经过技术专家的鉴定,有些弹壳不属于自制,也不是境外走私,而是一枚中国正规军工厂出产的弹壳,上面还有编号。

这个发现从侧面证实了他的推测,狙击手里有曾经的军方人员。

“你们根据费雷冬传给我的名单去核实了吗?有没有找到嫌疑人?”

“暂时没有。”

石队长的话令徐阵再次陷入沉思,他喃喃道:“我们在几个小区里反复寻找‘养蚕人’可能暂时逗留的居所,但都没有收获,是吗?”

说完,倏地抬头凝视着初徵心,表情沉静:“你回忆一下,记忆中有没有在出入的时候见过这样一号人物,身高175以上,外貌年龄在45至50岁,多半戴着帽子,穿着深色衣服,看上去沉默寡言,有时候手里会拎着许多东西,背双肩包。”

初徵心认真地回忆了一阵子,终于不太确定地说:“有好像是有。”

石队长看了一眼徐阵,帮着问:“在哪里见过?”

她面色有些仓皇,心跳也愈发不稳:“如果不是我想象出来的话,好像就在我们同一幢楼。”

徐阵与石队长对视,说:“失踪的狗也一定在那里。”

第六十四章 女王

第六十四章

徐阵望着窗外移动的风景,一手托着下巴,侧脸宁静而俊秀。

“‘养蚕人’在电话里说到那些失踪的狗时,非常自信,他认为这些在一个我们并不容易找到的地方。而最有可能被我们忽略的就是你的身边。”

初徵心通过他的提醒,才从零散的记忆中筛选出了一些重复率高的画面,她像是在自家的楼梯间看见过那样的男人出没。

尽管警方在她家附近进行过地毯式搜索,但如果那个人就在她的身边,乃至是隔壁人们总是忽略掉眼皮底下最不可能的答案。

警车停在小楼旁,初徵心住在楼梯右手边的第二间房,而再往里两间,也就是楼道尽头始终房门紧闭的那户人家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经过调查,最近在这套房子出没的男子和他们掌握的情况有不少相似之处,专案组的石队长立刻向上头申请了搜查令。

伴随沉闷的声响,房门被强行破开,徐阵随他们进入这间一室一户,空荡荡的房间有股淡淡的福尔马林气味,让人仿佛回到那间让人作呕的“虫房”。

而这里没有腐尸,只有一个老掉牙的冰箱,90年代产的款式了,角角边边的油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还插着电,发出“轰隆隆”的运作声。

徐阵冷笑,看来这里面是什么差不多也能猜出来了。

生怕那个变-态会使花招,他们先排除了这里装有炸弹的可能,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冰箱,顿时,所有人的神经都像是一跳。

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冰箱里的三层塞满了被残杀的动物尸体。

有的肠子被拉出来,有的内脏被剁碎胡乱塞在冰箱里,纵然这些宠物猫狗的鲜血都已经凝固了,但画面依然带给人震撼,无处不被冰冷的现实充斥着脑核。

徐阵只觉得整个人的视野和思维都异常清晰起来,他环顾四周,看出这是“养蚕人”曾经生活过一小段日子的地方,那么,必然他也会留下自己意想不到的痕迹。

所有人都沉浸一种未知的亢奋中,似乎希望曙光就在前方了。

徐阵走来走去转了一圈,神色微微变了,他的指尖划过桌角,思考着一个个猜测——初玮凝会在哪里。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包装纸,还有那些没用的日常用品。

石队长刚要问他些话,对方已经转身,大衣里衬衫的衣袂都在这一瞬飞起。

这名年轻人快步从现场走出来,等在外面的初徵心用双手护着手臂,他一眼看出她的焦虑,事实上她的身体感觉很冷,好像怎么也暖和不起来,不仅是冬天的温度,还因为最可怖的杀人魔就曾经住在那么离的距离。

他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用那双罪恶的眼睛窥探她的生活。

徐阵也不管是在什么案发现场,兀自把人紧紧搂在怀中,她挣了几下实在没用,最后只好放弃了。

“你住在这我实在不放心。”

初徵心微微低头,靠在他的胸前:“原来,我早就‘见’过他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要求你现在、立刻、马上搬来和我住。”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容拒绝的字眼,她好笑:“恐怖的气氛都被你说没了。”

“你记得‘养蚕人’对那户人家做的事吗?他给了那家的小女儿最‘平静’的死法,从某种心理上来说,他很‘珍视’小女儿,对她没有怨恨,甚至可以说想要呵护她”

一股腥苦的味道充满口腔,初徵心看着他,费力地说:“那个‘女儿’,是我。”

他身影挺直地站在她面前,昏黄的落日余晖照在他的脸庞,双眸漆黑地凝视着她。

尽管这之后便是沉沉的黑夜,但她也不会再有畏惧。

市区医院的某间特殊病房外,几位便衣正轮流巡逻、把守。

徐阵和初徵心坐在病床旁,费雷冬的主治医生把病情对他们说了一遍。那男人好不容易苏醒过来,总算是熬过了鬼门关。

俩人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徐阵:“当年苗姨的案子,已经在申请复议,形势还是对你有利,加上你对于那些案子的自首,以及一些客观因素我估计也就判个十几、二十年吧。”

徐阵的话说得轻巧,幸好费雷冬也是心大,神情看上去挺满意,他摘下呼吸面罩,艰难地吐字:“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人狙了,是我疏忽了,以前你爸也是身手了得”

初徵心望见父亲脖子处狰狞的伤疤,一时也软了心,语调也不由得放柔:“你先好好养伤,我们会为你请辩护律师。”

“小皮呢?”

“当然要瞒着他,我说你有事出城了,很快会回来。”

费雷冬点了点头,又对徐阵叮嘱:“保护好徵心,就算初玮凝不会伤害她,难保其他疯子也不会你们有她的下落了吗?”

初徵心摇了一下头,却留意到身边的徐阵只是沉默不语,她忽然觉得脊背凉透了。

费雷冬:“那个‘养蚕人’到底是谁?”

“我们正在筛选你给的名单。”

初徵心的内心很不安,拿着手机来回摆弄,这时候意外地发现上面有个来电自己漏接了,是个从来没见过的奇怪号码。

她心中一凛,还是保持着平静的神态,冲他们笑着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徐阵望着她的身影,依然没有开口,眼底却是一片了然。

“伯父,我有些想问你。”

初徵心走到离警方监视较远的地方,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尝试再拨回去。

她知道初玮凝以前的手机号早就不能用了,无论她拨打多少次都只有机器女声回答:“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现在,她一定是换了新号码,还给自己打了电话,她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一种这样强烈的预感。

而当电话真的接通的一刹,初徵心的胸口突然沉闷的喘不过气。

“徵心,是我”

那边除了久违的母亲的声音,还有很大的风声。

“你怎么样。”

任她如何明辨是非,这一刻父母之间的恩怨根本没法算得清,初徵心知道母亲犯罪了,理应受到法律制裁,可是她多渴望哪怕再一秒能够体会只有两人的情感交流。

“我还好,你可以暂时放心。”

现在,摆在初徵心面前的现实已经异常残酷,她知道徐阵必须找到初玮凝的所在地。

你看所有的轨迹不管怎么走都只剩下了惨痛,命运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徵心,其实,是费雷冬把你带到了我的身边,可惜我没有好好珍惜。”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你为什么不多替这个家考虑一下?为什么要这样害费雷冬,你怎么可以一直骗我,一直一直瞒着我,怎么可以让我只剩一个人?!”

从小到大的心酸记忆都在这一刻汹涌袭来,初徵心被无数孤独愤懑的记忆碎片割伤,她难受地靠着墙,语言的起伏和波动都像是从未如此激烈过。

“可是现在”她的嗓子像堵着石头,又胀又酸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在做这些事之前,我就没有想过退路,这是我甘愿接受的结果。”

“你只是根本没想好自己要什么,妈,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初徵心胡乱向走廊的另一边跑了几步,可是脚步又慢慢重下来,因为她根本想不到要去哪里找对方,她根本阻止不了这一切发生。

“徵心,现在你认真听好,如果哪天我死了,把我的骨灰洒在西泠市的那条江里。”

初徵心咬着牙,语气转而又怒又哀:“你说什么呢?”

“这是妈妈的心愿,我不是为了‘杀人偿命’,而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终点。是我没有保护你,反而连累你到这样的地步。是妈妈不对,我向你道歉,徵心。”

初玮凝的声音夹杂了电流的干扰,但是,传入她的耳中异常地宁静镇定。

“你无法明白我的心情,因为对我来说,杀人比想象的还要容易。”

“杀人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初徵心从她的口吻里能够预感到非常不好的事情,就像她预感到了她会打来这个电话。

下一秒,初玮凝在那边笑了:“其实你一直很出色,尽管我没有把你教的太好,但你真的很了不起。你知道吗,徵心,我一直不对你亲近,也不是因为不够爱你,我怕你成为另一个我。我怕我的思想和行为影响到你。”

她终于还是哭了,有一部分的自己好像被抽离了身体,她用力地将身体缩在角落,浑身冒着冷汗,心下悲凉。

“对不起,你要好好的,还有关于徐阵的事我知道他会来抓我,那就让他来,你不要太难过,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就是不想你因为喜欢他而觉得痛苦。”

“妈,你不要再说了,事情总会有转机的,你现在在哪里,我过来找你好吗?”

“不需要了,让警察来抓我吧。”初玮凝像在那边叹了一声气,又说:“对不起,徵心,妈妈不是故意这样对你的,对不起。”

说完以后,那边传来了无声的静默。

她要疯了,她也要疯了。

初徵心悲痛无比,只觉得心里有什么要炸开了,直到听见靠近的脚步声,这一刻才回过神,她抬头去看。

徐阵的俊容温淡,好像有太多的话,他也不知要如何去描述。

她也想声嘶力竭地表达什么情绪,可是仿佛陷在一个黑色泥潭里,已经挣脱不了。

“混蛋,都是混蛋,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没人考虑我的感受”

初徵心哽咽着,她抱着自己的膝头,干哑地拔着嗓子,声音尖尖地传出来,就像一个受伤的小女孩。

徐阵蹲下来,抱住浑身僵硬的她,伸手捋着她早已凌乱的长发,冷静地安抚着,那声音清透,可是又决绝地陌生:“你知道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如果你不要让她被找到,我也可以让她从此消失。”

她眼前的视线模糊,再也不想去思考,只是抱着他的肩头,放声痛哭起来。

第六十五章 初徵心

第六十五章

初徵心觉得自己就像在一个无人的孤岛,所有人都在离她而去。

此刻,她坐在椅子上面,周围是一些精神不济的急诊病人,徐阵去贩卖机买了水回来,递到她面前。

她刚才大哭过了,现在嗓子很干,虽然感觉发泄过以后感觉稍许冷静,可浑身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还是没办法恢复过来。

“她没有说在哪里,只是在和我道别”初徵心抬眸望向徐阵,固执而认真,“但你有线索了吧?”

徐阵不需要再瞒她,坐过来搂着对方,说:“你来告诉我。”

“你明知道我做不了这种选择。”

初徵心无法因为那是自己母亲的关系就要开口向他求一条生路,尽管她一万个不愿意看到初玮凝被捕,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这样茫茫然的可怕。

“我妈从不曾在我面前示弱,她一直以来非常严厉,我也为此怨过她,觉得和她不够亲近,不像别人家的母女什么都能聊,我只是觉得很寂寞。”她的眼睛还是湿湿的,有种悲痛清晰地印在心上,“可说到底,我哪里恨的起来,她毕竟是把我养大的人,她也是爱着我的。”

“就像我对我妈妈也是这样。”

当年他们把徐阵送进精神卫生中心,也没有想到极端的治疗会为他带来一辈子难以忘记的痛苦吧。尽管徐阵后来对双亲总是有一种消不去的隔阂,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依然爱着这个家庭。

“所以我要怎么办,我只能什么都不去管。”

他们去抓也好,抓不到也好,她无能为力。

徐阵握紧她的手腕,语气温柔:“我知道你痛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你不接受这样的情况,但是,初徵心,谁没有这样的时候?”

人活一世,无奈有之,辛难有之,离别亦有时,只有不断经历,不断取舍,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其他能耐,唯有用爱与信仰,唯有恒者行远。

他低下身,看上去竟然比她还要难过无数倍,双手牢牢扣着她,借以这个姿势挡住自己的脸,好让她看不清楚。

“我想要你快乐,但我也和你一样无能为力了,是吗?”

她就是他的幕天席地,是永盛的火焰,也是他全部的光明。

初徵心听不见四周的其他声音,只能听见他的心跳了,那种激荡的频率,莫名就让自己产生一种心疼。明知道他不擅于太多的言辞,但却往往一阵见血,直直地奔入她的内心,叫她软得化为泉水。

“谢谢你在这里和我‘分担’所有的痛苦,你哪里是没有作为。”

她终于露出这个晚上久违的一抹淡淡笑容,抓起他的手放在脸颊处,“让我依靠你吧,徐阵。”

那样温顺又脆弱的她也只有他才见过,只有他才能完全拥有。

“好,只要你需要。”

医院不远处,一辆白色货车里,身穿皮衣的男子放下望远镜,驱车离开。

病房里,费雷冬侧着头,鉴于他们之前拉开了窗帘,他能望到冬夜里的一弯月轮,似一副扣人心弦的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