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慎言一面朝那苗南人走去,动手检查起那人,一面疑惑起来,平溪苏氏以乐善好施名誉天下,苏老先生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自也是菩萨心肠,苏瑶和封策救下这人倒顺理成章,只是…“苏大小姐和世子为何会在如此雪天去后山?”

苏瑶语塞,抬眼悄悄去看封策,小脸红的像是苹果一样,就见一直不说话的封策开口道:“闲着无聊,去看看雪景罢了。徐公子不必拘泥于此,还是快些将这人救治了吧!”

徐慎言见二人并不想说,也没再问,他着实也不感兴趣,检查间碰到那人腰间的信物,才明白为何苏瑶和封策会将这人送来这里求他,而不是回平溪了。

双蝶阡陌玉佩,衣饰华贵、昏迷不醒的这个人,即使不是苗南王族,也一定同苗南王族脱不了干系。平溪昌盛百年,从不涉朝政,自然也不想同苗南王族有任何牵扯了,这人若是送到苏家,估计也就任其自生自灭了。

将苏瑶和封策支出了内间,徐慎言一番针灸下来竟然还真将这个险些冻僵的苗南贵族救了回来,一掀开帘子,坐在一边的小姑娘便立刻窜上来,眼睛亮亮闪闪,语气里透露出真切的关心,“他能救回来吗?”

“大约明日就会醒来,只是他四肢经脉皆有损伤,看来需要静养些时日了。”徐慎言实话实说,就算救回来,如果不静养,这人也必定是废了。

苏瑶一听这,闪亮亮的眼睛便暗淡下来,片刻之后又忽的睁大眼睛,楚楚可怜地哀求道:“徐公子医者仁心,必定不会丢下他不管的…是不是?”

徐慎言本来并不十分在意这人死活,但见苏瑶这般上心,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苏瑶这才放心地同封策离开了。

到了第二日的晌午,这人才幽幽转醒,彼时徐慎言正在窗畔看书,封策没有来,苏瑶坐在一边的木桌上打瞌睡,见到那人醒了,连忙站起身来,欣喜道:“你醒了?”

那人狭长的眼眸左右打量了一圈,确定屋子里这两个人毫无敌意,才低低“嗯”了一声,道:“你们救了我?”

“公子是哪里人,为何会昏迷在平溪书院的后山之上?”苏瑶眨巴着眼睛,疑惑地在一旁坐下来,问道。

徐慎言原本对这人也不在意,只是未来半月这人要在独屋同自己朝夕相处,底细终究是要知道的,因此也留意了几分。

只见那人顿了顿,道:“顾扶风,我叫顾扶风。”

顾扶风,苗南巫咸顾南山的独子,那个时候,已经同苗南王的第七女订了婚约。却不知道为何,他会出现在距离苗南王都千里之外的大雁平溪。

徐慎言说到这儿,就见苏尧忽然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沉沉地叹了口气。

与苗南王第七女订了婚?那不就是——

“既然娘娘破了沐兰的姻缘,沐兰自然也不会让娘娘好过。”

那不是就…廖沐兰?

第55章 不甘

芷汀殿里。

视线慢慢地划过朱漆雕花的绮窗玉户,透过随着夜风轻轻扬起的水绿轻纱,最终落在那扇红木屏风上,绣面上正是绣着一对泛舟游湖的璧人。

廖沐兰在床榻之上直挺挺地躺了一会儿,忽然坐起来,起身下床去一面柜子前敲敲打打,翻出一个象牙小瓶子来,倒出一颗红色丹药,想也没想便仰头吞了下去。

眼睛扫过一旁的铜镜,潮红的脸渐渐褪去了颜色,变得白皙起来。

廖沐兰直直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纤纤玉指抚上自己的脸。她一向知道,这张脸很好看,很勾人,如果她说自己第二,整个苗南无人敢称第一。即便是在地大物博的苗南,也寻不出几个比她美的人。

苏瑶算是一个。从前她还未见苏瑶的时候,心中便已经无数次的描绘过那个人的模样,果真见到,却还是惊艳。苏瑶算是国色天香的那种美,容色倾城,端坐在一旁,果然是有书香世家出来的大家闺秀那般雍容文雅的气度。可偏偏性格又太随性,一双美目清澈见底,却叫人捉摸不透。这种诡异的违和感反而叫人难以移视线。

可廖沐兰知道,这一天的朝堂之上,占尽风头的还是她廖沐兰。苏瑶虽美,却美得虚幻而脆弱,好像捉不住就要随风散去,不似她这般异域风情的艳丽,若是使些法子,不怕叶霖不会就犯。

那人离去前是怎么说的呢?

——“廖沐兰,不要在朕的身上浪费时间,朕永远不会纳你为妃。”

——“陛下坐拥天下佳丽,就仅仅差沐兰一个么?沐兰既然奉命来此,若是这样回去,必定要挨父王的责罚,陛下便当做行一桩善事,成全了沐兰罢?”

——“廖沐兰,你记住,大雁的皇宫,永远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朕的皇后。”

话毕,那人便拂袖而去,只留下一片玄紫的衣角,很快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

廖沐兰抬起头,透过轩窗去看那深蓝天空中的一弯残月。她知道叶霖一定是去凤梧殿寻苏瑶了。叶霖便是时时事事都将爱人放在心上的人。就像,顾扶风,她的扶风。

她是苗南王最宠爱的第七女,从小娇生惯养,因为自己是苗南王后嫡出,偌大的王宫里向来横冲直撞,旁的妃子惹都不敢惹一下。

在出生后的第八年,她在御花园里遇见了顾扶风。

彼时那人还是翩翩少年,身为巫咸独子,地位尊贵,就连她的父王都要避让几分,她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坐在树枝上朝下边倚树读书的顾扶风身上扔果子,得带那人之注意后,只笑着对上那张微微有些恼意的眼睛,蛮横道:“你是谁?竟敢在御花园里撒野。”

顾扶风也不生气,合上书,狭长的眼眸笑笑地盯着她看,直到把她看得有些发毛,“扑通”一声从青冈树上栽下来,摔得龇牙咧嘴直叫疼,在不咸不淡地说一句:“我是顾扶风。”

他说“我是”,而不是“我叫”,言下之意这苗南没人不知道顾扶风的,可偏偏廖沐兰懵懂无知,撇着嘴嘟囔了一句“待我向父王告上一状,报仇雪恨。”

走出没多远,忽的又被那人叫住,廖沐兰回头,就见那站在树下的少年微微蹙着眉,一字一顿道:“七公主,请务必记住我的名字。”因为不久的将来,这个名字将在你的生命里不可抹去。

廖沐兰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七公主的,抖了一抖便转身跑走,徒留那读书的少年露出玩味的笑容。

小孩子忘性大,转眼就忘了自己在御花园无理取闹拿果子打过人,也就忘了那眉清目秀的少年人究竟是谁。因此,当三天以后,廖沐兰被带到派给她的侍读面前的时候,她竟没有一下子认出来,原来这人就是顾扶风。还是顾扶风,端端正正地伸出手,将那果子递过来,她才想起来,撇撇嘴“哇”地一声就开始哭,旁人哄都哄不住,骇的她父王都失了分寸,亲自将她抱在了怀里,好说歹说才止住了她的哭声,道:“扶风以后便是你的侍读,你们可要好好相处。”

那时候廖沐兰乖乖地点了头,可实际上,好好相处?所谓的好好相处就是在他的画上胡乱添笔,悄悄撕掉他写好的字,有事没事在巫咸大人的面前说顾扶风的坏话,以及对尊贵的扶风小大人吆五喝六,颐指气使。

顾扶风也是好脾气,整日来任凭她欺负,也不生气,旁人先是觉着不可思议,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一物降一物,七公主就是扶风大人的克星,这点谁都知道。

等到扶风弱冠的年纪,也就自然而然地廖沐兰定下了婚约,只带廖沐兰足了生日,两人便完婚。据说这婚约还是顾扶风亲自去和苗南王要的。

世人皆说扶风大人爱极了七公主,到最后就连廖沐兰也这么认为。

可那时候她太任性,吵着闹着不答应,非要顾扶风去寻一株“镜中星”的花来,才肯答应这婚约。

这“镜中星”也不是空口无凭的捏造,而是传言中生长于大雁平溪山的雪中的一种奇艺植物,晶莹剔透,十分还好看。只是苗南人去大雁,无论如何都要费些周折,何况大雁偏北,气候寒冷,哪是说去就去的。

两人相持不下,最终还是顾扶风妥协,启程去大雁寻找廖沐兰指定的“定情信物”。

看着顾扶风离去的背影,廖沐兰心中却是涌起一阵甜蜜。她母妃告诉她,男人都是善于遗忘的动物,若是想叫他记住自己一辈子不忘,就绝对不要轻易叫他得到。母妃是这样得到了父王的爱,廖沐兰以为,她也可以。

顾扶风这一走,却是山高水长,杳无音讯。等到廖沐兰意识到自己玩儿大发了,同巫咸大人和父王说明情况的时候,顾扶风已经进入了大雁境内,无处可查了。

从那时候起,廖沐兰便陷入了一种既恐慌又期待的状态,日日期盼的,从顾扶风带着“镜中星”凯旋,到只要他安全归来,顾扶风却始终没有回来。

很快,廖沐兰便到了及笄礼,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顾扶风却不在身边。廖沐兰终于意识到自己实在太过任性了,追悔莫及的时候,顾扶风终于回来了。

只是他并没有带回作为定情信物的“镜中星”,不但空手而归,而且性情大变。

再见那天,她同顾扶风隔着一方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塘,那人依然眉目清晰,风姿翩翩,比苗南任何男儿都好看。

这个曾经一字一顿躲对她说过一定要记住他名字的少年,再一次一字一顿地对她说,七公主,对不起,我不能同你成亲了。我没法子骗自己,我已经不再爱你。

对于苗南人来说,没有结婚之前,若是一方反悔,就算是订过婚也完全可以推掉,何况顾扶风是巫咸的独子,身上流着神灵的血液。苗南王虽然不悦,却还是同意了下来。

廖沐兰隔着那一方荷塘,腿一软,差点摊坐在地上,就听见顾扶风情真意切的话来。

“对不起,七公主,我爱上了别人。”

“那人是平溪苏氏的长房长女,单名一个瑶字,我在平溪山上遇见了暴雪,差点死于非命,是她救了我。”

“七公主,你不能明白,当我历经了长久黑暗终于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样一张美丽的面容时,我就知道,这个姑娘,我想要将她妥帖收藏。”

“七公主,若是有一天,你走过万水千山,见过花花世界,你才会明白,从前你见过的,也许并不时是爱。你会遇见一个更合适的人,只是那人不是我。”

廖沐兰听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心中却是越来越冷,越来越沉,当心终于坠落到谷底,廖沐兰却是笑了。

她终于明白,有时候过来人说得也不都是对的,每个人面对的未来都千姿百态。她从前只当自己是一尾自由游曳的小鱼,而顾扶风是她的湾。无论她闯怎样大的祸,那个人都会替她承担解决,就像鱼的湾,是永远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可她不知道,湾也是会离开的,人都是会变的,不是所有人都会等着她,等她玩够了再回来。顾扶风不想等了,撒娇一不小心过了头,就变成了不可原谅的任性。

多可笑啊,她的顾扶风为了她的一句戏言不惜以身涉险去摘一朵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花朵,最终,却在为她摘花的路上,爱上了别人。

那个时候廖沐兰只是想,苏瑶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怎样能轻而易举地抢走她的扶风的心,怎么能抵得过她们青梅竹马七年的感情。

那时候她想,她一定要去大雁看看,去看看这个夺走了顾扶风宝贵真心又随意丢弃的姑娘,她究竟是什么样子。

第56章 怒火

“你说顾扶风成了废人?”苏尧瞪大眼睛,已经不知道是这一天第几次惊讶了,徐慎言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话来,却丝毫没有惋惜。什么样的人才能叫废人呢?

徐慎言点点头,苏尧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可他却是实实在在地从那一段所岁月里走过来的,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顾扶风知道自己因为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太久,而导致经脉郁塞,再也拿不了剑的时候,是怎样从绝望到接受的。

那个人亦是风姿绝世,血统高贵,接受不了自己的一点点瑕疵。徐慎言想,就算他往后提不了剑握不了刀,也没有什么大碍,他是苗南巫咸的独子,以后要子承父业,他只需要在高高的祭台上俯视众生,只需要精通巫蛊便可,他不需要握剑,因为危险根本不会到他的身边。

也许他的父亲本不该教他修习武艺,一个人得到的太多,上苍总是要嫉妒的,此时上天收走了他曾经拥有的一部分,这个人便觉着失去了整个世界。

可是那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狭长眼眸里的光一下子就熄灭了。封策本就对这人没什么好感,若不是陪着苏瑶,必定一次也不会踏进他的独居,苏瑶倒是时时来看望顾扶风,一来二去,同他竟然也成了朋友。

平日里,苏瑶没来的时候,顾扶风都是一个人沉默着躺在床上不说话的,那一双风华绝代的狭长眼睛里根本没有求生的意志,更别说同徐慎言说话。徐慎言本就寡言,也并不在意,有时候看着这个人心如死灰的模样,也会微微质疑自己,救活这个人看他如此痛苦,真的要比任凭他死在大雪里要好吗?

何况这人只是经脉郁阻武功功力尽废,从此以后手无缚鸡之力,完全不影响他生活行动,又不是连筷子都拿不起来需要人照顾,徐慎言并不能明白他为何能够消沉至此。

大概是第七天左右,始终卧床的顾扶风终于开始下床扶着东西走动起来,徐慎言只在一旁看着,并不上前搀扶,冷眼看着他一次次站起来又摔下去,再咬着牙站起来。

不知道是哪天,他在独居的小院里抬头观天相,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声线,回头,正是顾扶风,一身湛蓝窄袖胡服站在院中的一棵梅树下,眉目清晰,神情平静,微微蹙着眉毛,说道:“你看得懂天相?”

那时候顾扶风已经行动自如,只是不能剧烈运动,常人是看不出这个人身体有什么大碍的,举手投足间是常年教育规整出来的优雅神秘,一片星光下更显出那人的光风霁月。

徐慎言点点头,就听见顾扶风又道:“你就是那个从潋滟山到平溪求教的落星阁弟子?”

没等徐慎言回答,顾扶风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你可知道,平溪的‘镜中星’到底在何处?”

“平溪根本没有‘镜中星’。”徐慎言淡淡地回答。顾扶风,苗南巫咸的独子,不远千里来到平溪,冒着差点冻死在后山的危险,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江湖传言里华而不实而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的花?徐慎言觉着许是自己在潋滟山待的太久了,他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也想不明白,爱情这种无用的东西,为何会如此惹人趋之若鹜。

徐慎言没法描述那一刻顾扶风脸上的表情,也许是无可奈何,更多的却是释然。两个人就此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顾扶风转身进了屋子。

从那天开始,顾扶风开始同徐慎言说话,交谈间才发现,原来这两个人竟然是十分默契,趣味相投的。徐慎言有关苗南的蛊/毒之术的了解,便是在那个时候,由顾扶风亲自教会的。他说的明白,徐慎言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做些尚且能做到的事了。

说到这儿,徐慎言忽然停了下来,垂下了眼睫,低声道:“娘娘应该已经了解了顾扶风其人,天色也有些晚了,在下告退了。”

苏尧正听得出神,没想到徐慎言戛然而止,一扭头,就看见紧关的殿门上的一道人影,十分眼熟,长身玉立于殿外的玉阶上,殿外院子里跳动的的灯火将那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殿门微微泛黄的门纸之上。

那是…叶霖。不知道他已经在殿外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何他没有进来。

苏尧站起身来,刚要抬高声音叫外面守夜的锦袖将叶霖请进来,就见那人忽然一转身,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徐慎言也站起身来,行了个大礼,便规规矩矩地退出了殿外,临了提醒道:“恐怕陛下有所误会,在下先行告退了。”

苏尧跟着追出去,只见叶霖的一个玄色背影朝着寝殿去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着那背影有些孤寂和悲伤,却带着莫名的怒火,就算那么远,也能感觉的到。

“陛下来了多久了?”苏尧皱着眉毛偏头问向一脸纠结站在一边的锦袖,后者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犹犹豫豫道:“来了许久了,听说徐公子在里面,便没叫奴婢们通报,只在一旁等着,方才许是累了,才回了寝殿那边。”

来了许久了?联想起那次拜访淮阳长公主府的时,叶霖的霸道与怒火,苏尧觉着这人可能是又犯病了,她若是不主动同他示好,这人有不知道要生多久的闷气,更糟些,若是他一时间发了狂,将她吃干抹净不留骨头,苏尧也是毫无办法的。真是不知道这人为何对徐慎言怨念这样大,自己明明同徐慎言关系良好,偏偏见不得她同人家说哪怕一句话。

难不成是觉得徐慎言比他要招人喜欢,被徐慎言比下去?

苏尧脑洞大开地想着,自顾自倚着门框笑起来,这人还真是…又小心眼又别扭。

锦袖见皇后娘娘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还能倚着门笑,心里不禁有些着急,她现在算是理解锦鸢姐姐的心情了,怪不得锦鸢姐姐总是一副操碎了心的样子,皇后娘娘实在太不把陛下当一回事儿了。

抽搐了片刻,锦袖终于按捺不住,清了清嗓子,轻声提醒道:“娘娘不去看看陛下么?”

他明显是心中有火啊。

苏尧这才止了笑,抬眼看了一眼天色,道:“去肯定是要去的,再等会儿,现在去了不是往枪口上撞么。”

锦袖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什么枪口的,不过娘娘既然明白还是服个软比较好,她就放心了。做这两个人的侍女实在太累,不但要机灵懂事,还要负责调节两人的情绪。

等到苏尧不紧不慢地拾掇了自己,调整好心态,在深吸了一口气,朝叶霖寝殿去了。

门口照例是一十六个绿衣宫娥守门,殿门紧闭,透过窗纸却能看见殿内灯火通明,显然叶霖还没有睡。

刘内侍微微佝偻着背,面有担忧地站在一旁,一见苏尧款款而来,立刻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压低声音道:“陛下火气有些大,娘娘不如明日再来吧?”

苏尧只笑着点点头,火气大?她这不是来灭火了么,今日事今日毕,苏尧可不想叫叶霖压着怒火过到明天。“无妨,你让开,叫我进去便是。”

刘内侍见苏尧如此坚持,也不好再劝阻,只让开身子,任由苏尧往前了。

苏尧踏上玉阶,退了一把殿门,竟是纹丝不动,心里好笑这人发起脾气来还要将自己反锁在屋里么,抬手便朝门上敲去,一边敲还一边抬高了声音道:“陛下,你把门打开,我们谈谈。”

她今天还有事情同他说呢,方才不是说好了吗,再赌气也不该耽误了正经事不是。

半晌没有回音。

苏尧又敲了敲,那厚厚的殿门还是纹丝不动,苏尧也一股火窜起来,抬高声音道:“叶霖!你把门打开!”

刘内侍一听苏尧这不管不顾的直呼皇帝名讳,当即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劝阻,就听见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来,苏尧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下子被殿内那人拽进了大殿。

“砰”地一声,沉重的大门重新死死地关上。

跟着而来的锦袖吓得缩了缩脖子,瞪着眼睛去看刘内侍,后者也是神色担忧眉头紧皱。

从前陛下就是太惯着皇后娘娘,一次次地纵容她的逾矩,这才导致皇后娘娘今天感直呼陛下大名。保不准一会儿这冷战就要发展成争吵了。

苏尧猛地被扯进了大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那人死命抵在了大殿门上,劈头盖脸的吻落下来,苏尧躲避不及,直被他攻痴略地,无力还击。

叶霖不温柔,一点也不温柔,夹杂着怒火的唇舌像是一个强盗,死死地扣着苏尧的肩膀,半晌才喘息着退开,黑瞳如墨,咬牙切齿,“苏尧,你还敢来!”

第57章 倾心

叶霖本就知道苏尧同徐慎言没什么,可今日他眼巴巴地从芷汀殿赶去凤梧殿,心里惦记着不知道廖沐兰同苏尧说了什么,赶过来安抚,她却关着门和徐慎言密谈。

什么事不能开着门说?!

叶霖不能否认,透过窗纸看到徐慎言的侧影的那一刻,他的思绪就已经被扯回了天启元年的那场离别。那时候苏尧想要离开,是不是就是这样一个夜晚,在他忙着清查摄政王府的时候,关着殿门同徐慎言商量?是不是就是这样一个夜晚,她终于决定不再同他共赏这歌舞升平,决定一走就是十二年音信全无?

他委屈,他不敢,他气不过,可这人也说不清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根本不放在心上,叶霖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要耗费干净了,现在又多出来一个廖沐兰,他怕夜长梦多,恨不得现在就将眼前这个睁大眼睛一副无辜模样的苏尧“就地正法”。她还敢生气,她凭什么生气?!

苏尧对着那双就要喷出火来的墨色眼眸却忽然偏头笑了。

人还被叶霖抵在门板上,清清楚楚地知道身后就是殿外,一众宫娥侍从都还在门口等着殿里的动静。自己刚才确实是不应该,无论如何也不该直呼他的名讳,叶霖现在就是将她拖出去斩了也不为过。

不知道自己到底打破这人底线多少次,苏尧想,她也许可以去申请一下大雁古今记录了,妥妥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现在还能好好地活着,不就是仗着他爱她,拿她没办法么。

下一刻,出乎叶霖意料的,苏尧忽然抬手搂住了那人因为抵着她而微微弓起的脊背,踮起脚在叶霖唇边蜻蜓点水的吻了吻,声音婉转,带着点亲昵的嫌弃,“叶霖,你胡乱吃什么飞醋。”

叶霖在苏尧的手碰上自己肩背的那一刻便傻了眼,只觉得脑子都被抽了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在亲他?!

没等他反应过来,苏尧已经轻轻推开全身僵硬的叶霖,灵巧地从他身边绕开,自顾自地坐到一边的席子上,探手去勾身前的茶具,行云流水地沏起茶来。

“阿尧…”叶霖不敢相信地抬起手,抚上自己的唇角,指尖残留着熟悉的淡淡清香,回过身定定地看着苏尧,黑瞳如星般闪烁。“你方才…”

苏尧手下的动作完全没有停滞,很快沏好了一壶茶,倒出一杯递给叶霖,脸上带点笑意,道:“看不出来?我在生气啊。”

她为什么忽然生起气来,还不是因为吃了闭门羹,叶霖竟然将她晾在门外不理她?若是她心里完全没有这个人,转头回去或者干脆不来找他便好了,何必和叶霖生气。说到底她还是输了,再理智再冷静,看得再透彻,也抵不过这人的美人计,一颦一笑早就印在了她心里,在她心田上扎了根。

她一向随性而为,虽在外人面前恪尽礼法,心底却从来不曾将那些陈规陋习放在心上,既然明白了自己是躲不过被他吸引,也就不再克制对叶霖的情感,方才叶霖将她按在门板上那一瞬间,苏尧就已经做了决定,既然她想要这个男人,那就一定要他知道她的心意。

男人白皙如玉的脸上慢慢泛起淡淡的米分色,叶霖伸手接过品茗杯,直接握在苏尧对我纤细手指上却不松手,苏尧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却拉扯不动,索性也不再往回抽,僵持中苏尧笑道:“怎么,只许你轻薄我,就不许我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叶霖这才将手松开,一肚子的怒气和郁堵已经烟消云散,轻易地被苏尧安抚,这时候终于平静下来,在苏尧身旁坐下来,松开苏尧的手,抬杯一饮而尽。

“只要阿尧愿意,我自然随时随地任君采撷。”

呃…苏尧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猛咳了好一阵,心里冤屈。明明是她一时兴起来调/戏叶霖,不知道为什么首先不好意思的反而是她呢?

“你却说,你生什么气?”叶霖含笑看着手足无措的苏尧,心里十分满意,他现在是尝到一点甜头就心满意足,很难想象这卑微乞怜某人青睐的人是大雁朝的九五之尊。

苏尧佯装生气地横了叶霖一眼,小媳妇儿一般地数落道:“阿尧本是这样善妒的人,见不得陛下同旁的女子独处,心里不痛快,这是其一;陛下明明去了凤梧殿,却不肯进去,阿尧追出来,陛下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陛下同阿尧生闷气,这是其二;上赶子来寻陛下,陛下却关着门不见阿尧,这是其三。”

看看苏尧现在的娇憨模样,她还敢违着心说自己心里没他?叶霖只含笑将她望着,柔声道:“你若不硬生生地将我推给旁人,我怎么会旁的女子一眼?不,即便是你将我推给旁人,我何曾看旁的女子一眼?你说我明明去了凤梧殿却不进去,同你闷气,阿尧,你确实说对了,我就是在吃飞醋。你说我不见你,阿尧,你见过吃飞醋的人哪个是心平气和的?”

他们这算是…交心吗?

苏尧咬了咬嘴唇,胡搅蛮缠,“陛下如此妄自菲薄么?徐公子虽然也是无双的人物,可如何能比得上陛下?”

苏尧对我这个高帽戴的一点效果都没有,叶霖又一字一句地补上一句,“苏尧,在你面前,我从来不曾有自信。”

他比谁都清楚,徐慎言有一样东西,终其一生,他都不能给苏尧。苏尧性格随性洒脱,不喜任何束缚,可他的爱太自私,是绝无仅有的独占,他永远也不能给她自由。

所以,前一世她才能不惜一切地随徐慎言离开,抛下她们所有美丽的记忆,抛下她们可爱的儿子,抛下他一个人独自守着那无用的江山。

苏尧扶额叹息,是不是她之前太不将他放在心上,这个人才这样毫无安全感,才会完全忽视自己的魅力,这哪里还是初见时那个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

她本来是打算告诉叶霖廖沐兰同她说了什么的,可没想到同徐慎言的一番交谈牵扯出另外一些往事,顾扶风身份特殊,徐慎言又没有说完,她琢磨着这件事还是要瞒着叶霖,等她回相府找到紫檀木盒子,研究一番再同叶霖商量。

现在她有更重要的话要同这个委委屈屈的人说。既然她现在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便不再克制掩饰心中的好感,“那往后陛下便可放宽心了。徐大公子如何能同陛下想比呢?”

叶霖直接了当地微微倾身,吻了吻苏尧的脸颊,“阿尧,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第一次的,苏尧没有躲开,笑意弥漫的眼眸中波光盈盈。叶霖对上那双秋水般温柔的眼睛,不禁情动,探身从脸颊吻上红唇,抬起修长有力的大手,缓缓抚上苏尧洁净白皙的脖颈,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方才的,极尽温柔的吻,苏尧没有闭眼,只仔细地看着这个深深沉迷的男子俊逸的脸庞和情动的神情,心中某个地方渐渐融化殆尽。原来同心仪的人亲吻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尧的手已经攀上了叶霖的后背,两个人紧紧相拥,在灯影下恍若一人。

也许是感受到了苏尧的配合,叶霖越吻越深,直至两个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抬手将脸颊绯红的爱人揽进怀中,叶霖轻轻逸出一声叹息,哑着嗓子抱怨,“早知今日,你又何必那般折磨我?”

嗯?苏尧被吻得七荤八素全身无力,脑袋抵在叶霖的胸前动也不动,脑子却还是很清醒,弱声反驳道:“胡说,我何时折磨你了?”

那人也不争辩,将她搂的更紧些,“苏尧,今天以前的每一天,你都在折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