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沐兰仔细打量着一只手拿着什么信笺细看,也不理会她的苏尧。她一直知道这女子容色倾城,从前没见她时听顾扶风说,说她是楼外的高楼,天外的青天,美到叫他神魂颠倒,再看她廖沐兰竟是毫无颜色。后来她在大殿上看到高高坐在大殿上,隔着一道珠帘端庄娴雅模样的她,大雁朝一枝独秀专宠后宫的皇后娘娘,却是对什么都不上心,苏尧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她,这人眼里是有光的,静默时便静静燃烧,永不熄灭。

“娘娘想同沐兰聊什么?聊聊沐兰是如何败在娘娘手里的,还是聊聊娘娘日后要如何对付沐兰?沐兰背井离独身寄居在这大雁皇宫,便是案上鱼肉,任凭刀俎的,想必娘娘也不会留情了。”她以为自己总能拼得过苏尧一次,哪里知道,她廖沐兰的男人,苏尧自己的男人,竟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眼里根本容不下旁的女子。她可不是输给了苏瑶的美貌,而是输给了叶霖的那一份专情。

手中不长的信很快读完了,苏尧放下手中的信笺,看着廖沐兰视死如归的表情,忽然间便想逗弄她一番,道:“你倒是想得明白,廖沐兰,本宫今日不同你聊别的,便聊聊顾扶风,聊聊你何苦将他退亲的帐,算到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本宫身上。”

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廖沐兰便顷刻间变了脸色,从这女人口中听见“顾扶风”这三个字,却是她不曾想过的那般难过。“娘娘这话说的不对,是他口口声声说恋慕娘娘容颜,偏要退婚,为娘娘退了我们的婚事,如何不能算在娘娘头上?”

“可本宫未曾对顾扶风有丝毫非分之想,单他空口无凭,可也要赖到本宫头上?当日大雪,若不是本宫出手相救,何止是经脉尽废,恐怕一条命便搭进去了。他说你便信,都不动脑子想想缘由么?”苏尧是恨铁不成钢,顾扶风和廖沐兰这两个人,着实是恨的人牙根直痒痒,一个一厢情愿地推开另一个,自觉无法承担心爱姑娘的幸福,殊不知自己才是她的幸福,另一个却是拿自己的一辈子开玩笑,拧着性子来寻什么无头怨债。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个人是一对自以为是的家伙,做事情都听旁人意见的一意孤行,才酿成今天的局面。明明是相互爱着的人,却非要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说什么,什么经脉尽废,你说谁?!”廖沐兰显然是还不知情,听到苏尧轻描淡写的话立刻抓错了重点,瞪大眼睛高声质问道。

顾扶风…那个从无败绩、出手便是绚烂剑花的少年侠士,那个立在一处不怒而威的巫咸之子,他怎么可能…

“你还不知道?”苏尧也有点惊讶,转念便明白过来,是了,骄傲如顾扶风,如何会对心心念念的情人露出自己的脆弱和缺陷呢。

他推掉廖沐兰的亲事,又何止是担忧自己负担不了廖沐兰的人生,更是将她完全划分到自己的世界之外,妄图永远保留着自己的骄傲与风华。顾扶风没同任何人起过,他再也不可能拿起长剑了。

苏尧扬手将那信笺丢过去在廖沐兰眼前,沉声道:“本宫也不多说,你自己看。”

第78章 发现

是长久的寂静。久到榻上那人甚至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苏尧一只手撑着头靠在美人榻上动也没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殿中红裙蹁跹的姑娘哆嗦着手将头抬起来,颤着声音问道:“他…他是因为遇见了暴雪,才经脉郁堵、武功尽废?你是说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怎么可能,不可能…他不能…

苏尧不能知道廖沐兰现在的心情究竟是如何,可“废人”这样的词实在太刺耳,她终于从一直倚靠的美人榻上直起了身,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中含着点点泪光的廖沐兰,道:“如此,你能明白,他说因为我而退了你的亲事,只是一个借口了?”

顾扶风不过是要廖沐兰死心,哪想到廖沐兰竟然为此不顾一切地来了大雁报复,别说是他,就连苗南王也没有劝住。这姑娘实在太过爱憎分明有仇必报,谁知道又撞上搞不清楚状况的苏尧,这才拖拖拉拉这么久,也没有挑明真相。

好在此时尚未晚,未曾到木已成舟无可挽回的地步。

听着苏尧的问话,廖沐兰只是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来,眼中的晶莹触目惊心。美人带泪向来惹人怜爱,何况是廖沐兰这样的妩媚尤物,苏尧蹙起眉,之前的嫌隙也暂时抛在了一边,轻声道:“自他退婚已有数月,也未见他娶亲,想必心中依旧念着你,若是你不嫌他,现在由大雁遣送回去,尚且来得及。”

一国王女被宗主国遣送回去,听起来确实不大好听,可苗南本就地处偏远民风彪悍,倒是并不十分碍事,就算在大雁的地界上有风言风语传来,也碍不着廖沐兰半分。明明相爱的两个人竟然因为一个那般荒谬的承诺而误会层层不得相守,苏尧觉得太可惜。这些天她也渐渐看得清楚明白,廖沐兰不过是个倔强的姑娘,本质并未多邪恶,从前种种,怕是被人利用了去,受人蛊惑。谁也不会犯得上放弃自己的人生,毫无原因地去同谁较劲,不是么?

“回去?”廖沐兰却是凄然一笑,摇摇头,“我又如何有颜面面对他。若不是因为我,扶风何至于…何至于如此,我又怎么可能嫌弃,本就是我配他不上。”

本就是她配他不上!

十几年的青梅竹马,那人眼底的温柔爱护她何曾不知道,偏偏要耍性子要什么根本不存在的“镜中星”,他又太听她的话,没底线的惯着她,竟真的千里迢迢地来找。真是一对傻瓜,一对傻瓜!

苏尧也不再劝说,她一个外人,本就不该置喙此人家的感情之事,因而只避重就轻道:“这信是他亲笔,你自然认得,事情便是如此,该要如何抉择,由你选择。从前种种,本宫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往后却不能由着你同那人来往,你要清楚。”

她本就是被封策蛊惑起了心中的怨恨,如今真相已明,自然不会再听他摆布,因此只是答应下来,神情肃穆地施了一个大礼,道:“沐兰在此谢过娘娘对扶风的救命之恩,也谢过娘娘告知沐兰真相。从前种种,实在是沐兰无知,往后必定不会再冒犯娘娘。”

苏尧点点头,刚想要开口说上几句客气话,却见那人古灵精怪的眼睛里忽的闪过一丝精光,继而莫名其妙道:“既然沐兰欠着娘娘这样大的恩情,不知如何报答,便许给娘娘一个承诺,若是以后娘娘需要,沐兰必定鼎力相助,万死不辞。”

苏尧见她说的认真,哭笑不得,她能有什么需要,她倒是真的未曾想过要买廖沐兰的蛊,何况若是等廖沐兰回了苗南,便是千里之遥,她又能有什么事情需要求得廖沐兰帮忙的?这人只要不再添乱便可。

廖沐兰自然知道苏尧虽点头应下,可并未放在心上。她却不急,苏尧终有一日要寻到她,她心里清清楚楚,只不说破,起身同苏尧告了辞,神情恍惚地拿着那一张薄薄的信纸朝芷汀殿去了。

苏尧目送着这人脚步虚浮地离开,轻轻叹了口气。事情急转直下,竟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她以为同廖沐兰终有一战,哪想到矛盾竟化解的如此轻而易举,仅仅凭着顾扶风的一封短信,便除去眼前一个碍眼人。

廖沐兰并未表明自己如何安排未来,想来也是,事情如此突然,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立刻做出阶段,她也就由着廖沐兰想去了。去了这样一块心病,苏尧也再没什么心情去继续看苏瑶的日记,只将日记扔在一旁,身子一歪,倒在美人榻上补眠去了。

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苏尧渐渐回过神智来的时候,只觉着有只温柔的大手正一下一下摩挲她的头发。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翼,苏尧慢慢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英气逼人的轮廓,下意识地朝那人靠了靠,便又闭上了眼睛。

这是叶霖,她的叶霖。

叶霖不知道苏尧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便叫廖沐兰忽然转了性子,回了芷汀殿没多久,便亲登勤政殿,表明去意,求请叶霖将她遣送回苗南了。

明明方才还信誓旦旦地非要争夺一个名分,忽的就倒戈易帜,也叫他好生好奇。只是相对于问廖沐兰,他更愿意听苏尧的解释,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人得意洋洋地骄傲模样,叫他觉着轻松又美好。

那人沉睡间下意识地靠近与依赖叫叶霖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也不去吵她,只就近拿起半开着的紫檀木盒子里的玩意儿,随意看看。

苏尧很是紧张这一盒子的东西,怕他误会怕他吃醋,可他却太熟悉这盒子里的玩意儿和信件了。前世若不是因为这一盒子无法解释清楚的东西,她们又何至于闹到那时那般境地。

叶霖顺手将那订在一起的竹叶青信笺捞过来,前一世独独未曾见过这一沓子东西,见苏尧看的入迷,倒是也起了几分好奇,随手一番,才道是苏瑶从前的流水账。

说来也巧,旁人皆是从前往后看,但是叶霖反骨,先翻到那流水账的最后,倒着往前看。最后一篇记的不是别的,正是苏瑶不忍圣旨赐婚,琢磨着要服毒自尽的遗书。

苏瑶本就未曾想要叫旁人见到这些随笔记录,都是心底的想法,倒是毫不隐实,心中如何想的便如何写出来了。叶霖一目十行地看着,慢慢就变了脸色。

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里,那三个字是那样醒目刺眼,叶霖不敢相信自己殿外眼睛又看上一遍,才敢确定下来,苏瑶竟是服了剧毒醉红尘自尽的。

为何苏尧随时随地都会陷入沉睡,为什么外界如何吵闹她都睡得那样沉,为何她吃了那么多进补的东西,却不见好转?忽然间一下子都有了答案。

醉红尘。

早已消失在岁月长河中的,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醉红尘。

叶霖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竹叶青纸笺,脑子里不适时地响起天启十三年他找到徐慎言时,那人欲言又止的话。他说苏尧病死于天启二年的秋天,拜托他将自己烧成了灰,飘散在他的江山,连一座坟都无处可寻。她走的那么决绝,甚至不给他留下任何念想,叶霖一直觉得苏尧不再爱他,却从来没有想通过,她到底为何忽然决绝至此。

为什么偏偏是天启元年。为什么偏偏是徐慎言。

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她的离开不只是因为对未来的失望,还因为,她已经清楚地知道,她们不会再有未来。

苏尧在这一天的傍晚悠悠醒来的时候,意外地没有看待叶霖,她不知道在一刻钟以前,那人慢慢放下手中的竹叶青信笺,霍地站起身来,打大步朝外走去,对静立在一旁的刘内侍道:“去宣徐慎言来,朕要见他。”

第79章 诱惑

夜风徐徐地吹散大殿里龙涎香的味道,徐慎言被刘内侍欲言又止地引到勤政殿,心中仍是有些疑惑。

他早些时候才从宫里回来,正独自在书房翻阅医典,就听宫里来了人,又要将他宣进去。徐慎言看得出,只要一涉及到苏尧的事情,叶霖总是有些风声鹤唳,尤其是对象是他的时候。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徐慎言同苏尧交往时一向尽力回避叶霖,本以为今日不会惹得帝后之间的嫌隙,哪想到终归是避之不及。

徐慎言心里有这个底,见了永远一副苦大仇深模样的刘内侍时便多问了一句,得到的答案是陛下此刻心情不佳。是了,徐慎言抬头去看案前一只手撑着额角的皇帝陛下,看起来此人果真是心情欠佳,一不小心就要沦为炮灰的。

片刻的静谧。

殿上那人凉凉地开口道:“徐慎言,你师从潋滟山多年,对这天下的疑难杂症,可曾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是“徐慎言”,不是往常里张口闭口的“表哥”,徐慎言察觉出叶霖的口气里的疏冷,自心知他是话中有话。眼下虽正有苏尧的事情不知如何处置,可苏尧特意叮嘱过他不要向叶霖提起,因此只守口如瓶,恭恭敬敬地跪下来施礼,平静道:“未曾。”

“未曾?”叶霖起身,慢慢走到跪着的徐慎言身前,俯下身轻声道:“那朕却有一事,想要请教表哥了。”

徐慎言微微抬起头对上那双冷清的黑瞳,那人的眼神是凉到骨子里的冷淡,透过他的脸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遥远的东西,隐隐约约地像是压抑着一股怒气,却叫徐慎言想不通自己何以惹得叶霖如此不快。

“陛下请讲。”

“表哥可曾听过醉红尘?”叶霖轻飘飘地抛出这一个名字,想从徐慎言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端倪,哪想到那人神色如常般淡漠,眼睛都不曾多眨一下。

“听过,无色无味,服下后即会陷入沉睡,于无痛无感中往生极乐,是七百年前郁国女帝亲手研制,如今已经失传。”徐慎言说到此处便停下来不再继续,眼见着那双墨色眼眸里的光亮慢慢沉下来,心中暗道不好,便听叶霖又问:“潋滟山珍品良多,表哥可曾见过?”

徐慎言摇摇头。

他是真的不知道,苏瑶是从哪里弄来的醉红尘。若不是他师从潋滟山千金阁主,那人又见多识广年龄难辨,他亦不可能对醉红尘如此了解,可饶是如此,他在潋滟山里也不曾看见过醉红尘的模样。那时苏瑶自尽,他拿到残留着药液的瓶子时仍不能十分肯定。只是苏尧脉相太过诡异,他给她切过许多次的脉,除了醉红尘外,实在无从解释。叶霖这样问,想来也是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他答应过苏尧,叶霖不问道,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

那人却是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虽不曾见过,表哥可知道此毒何解?”

一句问询软弱无力,尾音拖着一点点冷情帝王少有的犹疑。叶霖问出这话的时候,心中已有几分准备,却依旧免不了在得到答案的时候心中为之一震。

苏尧醒来后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叶霖回凤梧宫来,晚膳摆上后热了几次,凉了又凉,苏尧对着那一桌子的珍馐美味发了一会儿呆,才摇摇头嗤笑一声,勉强吃了几口,便差人撤下去了。

锦鸢在一旁看着,心知皇后娘娘是将陛下白日里那句要搬到凤梧宫来住到的戏言当了真,可帝王的山盟海誓又如何能当真,因此出言安慰道:“娘娘放宽心罢,陛下许是政事太多被牵绊在了勤政殿,便在勤政殿用了膳,心中必定还牵挂着娘娘,想来晚些时候还是要来的。”

苏尧笑着摇摇头,也不多言,她是有些幼稚了,被他白日里的话蒙蔽了双眼当了真,竟真要同叶霖学着寻常夫妻的模样过日子。她从前虽是未曾婚嫁过,可脑子里时时蹦出自己同叶霖同吃同睡的画面来,白日里和那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互不干扰又不觉尴尬的那一份踏实感叫她熟悉万分,仿佛夫妻间就应当如他们一般平实守真。

想到这儿,苏尧撑着额角笑了笑,不知道前世叶霖是怎样将她骗到手的,总觉着这一世水到渠成,叶霖是毫不费力便得到了这一颗真心,赐婚、出嫁、剖白心迹,一切都如此按部就班,仿佛都未曾逃出过叶霖的预料。

一点悬念都没有。

不过这样平淡却浓郁的感情叫苏尧更多了一份安全感,能够使她在面对一份难以预测的帝王之爱时,仍对未来充满信心。

苏尧哪里知道自己早些时候已经将叶霖折磨得够呛,只是那人不曾对她说罢了。

正扶着额,便听见有匆匆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锦鸢遵命退下的衣裙悉索声。苏尧刚想要抬头,熟悉的气息便萦绕而来。

那人依着她在宽大柔软的凤榻上坐下来,展臂将她揽在怀中,轻轻用力,便将苏尧的头按在了自己胸前,下巴抵着她的发心,闭上了眼睛。

苏尧随便惯了,因在自己的寝殿里没有外人,又刚睡醒,头发也不曾挽起来,只随意地披散在身后,长长地迤逦在床畔。此时这般姿势,正叫苏尧整个人都贴合在叶霖的怀里,叫他陡然生出一份安定感。

“陛下怎么了?”苏尧微微有点疑惑这人此时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微微动了动脑袋抬眸看他,却只能望见那人有些松垮的领口间若有若无的锁骨。默默地吞了口口水,苏尧毙闭了闭眼赶走心里的龌龊想法,腹诽道,从前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如此好色,只能怪叶霖实在是美人,有些方面…又过于同她契合…

“好饿。”那人却是稍稍带着点撒娇的口吻,在她唇边吻了吻,立刻又退后一点,额头抵着她的,轻笑一声,只顾用自己的无双美色撩拨她的心智。

苏尧努力冷静下来,正色道:“我还以为陛下已经用过晚膳了,现在吩咐小厨房立刻去做些…”

话没说完,就被柔软芬芳的唇瓣堵住了嘴,那人低哑的声音已经染上了迷醉的色彩,“阿尧,我饿了一天了,别的都不想吃,只想吃了你。”

第80章 挑食

“阿尧,我饿了一天了,别的都不想吃,只想吃了你。”

酥/酥/麻/麻的触感从腰间顺着脊/背一直冲到脑子,苏尧嘤咛了一声,只觉得纤腰上一紧,那人已经紧紧地贴了上来,带着清新气息的口齿纠缠住她的,手上也渐渐不老实起来去。

情况急转直下地叫人回不过神来,苏尧被吻得七荤八素,渐渐地也就放开来,抬手搂住叶霖精瘦的后背,一点一点回应起那份热情来。

叶霖可以算是极尽万般风情地来迫使怀中的人儿就范,哪知道他只单单一拥上来,已经叫苏尧溃不成军。她若真是意志力坚定、铁石心肠的人,怎么会一再容忍这个人的试探。前次醉酒后早就排抛在脑后的心灵契合的美好体验一经叶霖的挑拨全都涌上了心头,苏尧原本有那么一点羞怯,很快就被内心中的渴望掩盖了下去。

她喜欢这个人,她想要这个人,她得到了这个人。

这样就够了。

大约是因为苏尧积极的回应,这次是比之前更加酣畅放肆的缱绻纠缠。

之前因着苏尧是初历人事,又在醉酒,叶霖心中尚有疑虑,就算是第二日的纸醉金迷也稍有收敛,今次却是彻彻底底地放纵自己与疯狂,完全失了平日里的清冷克制,眉眼间的撩拨驾熟就轻,单是那克制却难耐的闷哼,便已经叫苏尧神思恍惚。

她喜欢这个平日里禁/欲到可以算是冷情的人,在她面前褪去一切疏离,孩子一样撒娇粘人。会生气会吃醋,这才是她的爱人,才不单单是那个冷酷无情的高高帝王。

当快意同情绪都攀升到了最高点,有晶莹的泪混着淋漓的汗水慢慢从眼周滑向鬓角,苏尧一只胳膊紧紧地搂在他的脖颈上,无奈低叹道:“叶霖,你这个妖精。”

就是这个妖精勾得她丢了魂,完全失了自己的一切准则。

做梦都没想到会被冠以如此“恶名”的叶霖听到苏尧的这一声娇嗔,竟是全身一震,慢慢湿了眼眶,明明已经不是初次欢/爱,明明前世也曾形影不离,可这刻,叶霖却像是一个暗生情愫已久的少年刚刚得到爱人的赞美,心口甚至听得到扑通扑通的巨大声响,恨不得将一整颗心都拿出来递给她。她竟敢叫他妖精,他便是一个妖精,用尽全身解数,不过是求她一个真心,求一个安稳。

那人低低地笑起来,声音呢喃如同悦耳的乐音,不知道是在承认她给他扣下的这个帽子,还是质疑,“你喜欢么,妖精?”

苏尧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哼了一声,否定道:“不,不喜欢。”

动作蓦地停了下来,叶霖抬手拨开苏尧覆在眼睫上的手,不愿意说实话的时候,她总是回避他的眼睛。叶霖哑着声音问道:“你不喜欢?”

回答他的是更无奈地叹息,“嗯,不…不是喜欢…妖精,是喜欢你。”

一层一层的帘幕垂落下来,天色渐暗,天边慢慢有星子爬了上来。守在门外的刘内侍看了看禁闭的殿门,轻轻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将门口那一十六个绿衣双髻的宫娥散去了。

陛下怕是今天不会从凤梧殿再起驾了。想来,也没什么心情去批折子了。

宫门口的长明宫灯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绮靡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间久久未散去。层层叠叠纱帘帷幕遮掩下的凤榻上,女子静静地伏在那人坚实的胸膛上。

那人实在太过游刃有余,几乎是完全牵制着她的理智和感官,叫苏尧毫无招架之力。

“叶霖,若不说你是色中饿狼,还真对不起你今日这番作为。”

那人一只手搭在苏尧的背上,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苏尧顺滑柔美的长发,轻轻地弯了弯唇角,嗓音悠然恬淡,甚至还带着一丝埋怨,“谁叫我清高又挑食,旁的女子…看不进眼里去。”

挑食…

这个人还能更无耻一点吗…苏尧撇撇嘴,

忽然听到脑袋下枕着的那人肚子里忽然发出咕咕的声音,“噗嗤”一声笑起来,抬头望了望那人柔情似水的眼睛,惊异道:“果真没吃饭吗?”

她是实打实地问,哪知道那人却是会错了意,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了身下,额头抵住苏尧的前额,闷声闷气异常阴险地问道:“你觉得我没吃饭?”

苏尧:…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我…哎!”

月上柳稍,夜色朦胧。大雁尊贵的皇帝陛下不厌其烦地同一时说错了话的皇后娘娘论证了自己到底吃没吃饭的问题。

当晚,只穿一身素白衬裙、外罩金线刺绣凤凰白色细纱罩衫的皇后娘娘两只手撑着下巴伏在案几前,默默地看动作优雅自在的皇帝陛下慢条斯理地吃夜宵,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

“怎么?”那人听见她唉声叹气,微微挑起眉毛,停箸问道。

“总觉着如今我除了吃就是睡的日子…太懒惰了。”她要是皮球一样胖起来,不晓得叶霖还爱不爱得她如此之深了。

叶霖却是一下子便想起之前同徐慎言交谈时,那人给的回答,此毒自诞生之日,便是无解。那是几百年前郁国女帝为殉情而治之毒,从来就没有过解药,能流传至今已是不可思议,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更别说研制解药了。

徐慎言说那药若是残留在体内,恐怕轻则不知何时便昏上一昏,重则一梦不醒,遗恨终生。

叶霖不知道苏尧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了,只是看这情状,却是八九不离十。偏这人无忧无虑,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飘忽不定,只一日一日地往下过。他心中放心不下,却又忧心前世苏尧是为此离开,方嘱托徐慎言道,千万不能将醉红尘无解之事告诉苏尧。

徐慎言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叶霖看到了,只当徐慎言是不赞同他瞒着苏尧的事,却不知徐慎言是可叹这两个人,都想要自己将这般棘手的事情解决掉,一个人扛下来,殊不知彼此都是一叶障目罢了。

苏尧见叶霖停下筷子神色有些怔怔,不免有些疑惑,这个人向来是不动声色,很少露出这样沉静的神色来。蓦地想到廖沐兰的事情,苏尧道:“苗南王女…”

提起廖沐兰,叶霖倒是好奇,也不知道她同廖沐兰到底说了些什么,竟使得那原本决意留在大雁碍眼的廖沐兰一下子回心转意,只微挑剑眉,道:“晚些时候她去勤政殿请了安,表明离意,我正在琢磨着如何给她不至于难看的由头,将她遣送回去,现在倒是好奇,你是如何说动她离开的?”

苏尧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她本就不是为你我而来,不过是苏大小姐惹出的一桩无头案子,我同她解释清楚罢了。你亦不必太过仁慈,该勒索的好处自然还要勒索,她是苗南王女,知道的事情必定许多,若是能的她几句承诺几句真言,也是为往后苗南的安定着想。”

“你倒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叶霖勾起一抹笑,漆黑发亮的眸子笑笑地盯着苏尧无辜的小脸。

苏尧也不掩饰,耸耸肩膀一副“关我何事”的模样,道:“她一意孤行地跑来我大雁闹上这么一出,碍眼又碍事,现在还要我们给她的任性善后,勒索些好处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何况还是我指点迷津于她,才没毁了她一段好姻缘。”

是了,苏尧对事从来不是泾渭分明,更多的时候可以算的上亦正亦邪,就像他登基的前夜,苏尧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对他说,慈悲足以灭国,而爱更加危险。

前世他至死都不曾知道眼前的苏尧已经是换了芯子的空壳,可今生不同,他从死地重生而来,才想明白,才敢相信,原来这世上是真的有灵魂出窍这种事情的。叶霖忽然很想知道,在她来到大雁之前,过得是怎样的生活,经历的是怎么样一个人生。

“阿尧,”苏尧还沉浸在廖沐兰的事情里,却见对面的人已经放下玉筷,放缓声音问出另外一个问题来,“同我讲讲你原来那个世界吧。”

可是父母疼爱有加,兄弟和睦友善,姊妹知心相助,可是有过一个同我一样爱你如生命的男子,得到过你的青睐,一直苦苦的在另一个世界等你回来?

苏尧没想到叶霖忽然抛出这个问题来,坦率讲自从上次互相剖白了心迹,她以为这件事再也不会提起了,叶霖这么一问,倒是将她问住了。记忆里一片空白,能抓得住的片段,却都是同叶霖相处的点点滴滴。苏尧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那时同叶霖才见过几次面的一个夜里,她梦见过的那个叫着她名字的声音,竟是叶霖的。

“阿尧?”

苏尧的眼神太迷茫,叫叶霖心中渐渐升起一丝不安,也许是他过界了,苏尧的心里一直是有一块无人抵达的角落的。她是…还不愿意同他讲自己的过去吧…没关系,他可以等她慢慢打开自己内心,等到她愿意说哪天。

枉自猜测着,那素颜墨发的简单女子却是眼神迷茫语气犹豫地回答道:“我…我好像都不记得了。”

不是冒做苏瑶身份时挡箭牌一样的失忆,而是真正的前尘尽忘,连自己为何穿越而来都想不起来。

没有过去,只剩下未来。和他一起的未来。

第81章 他世

眼前的俊眉轻轻一挑,很快恢复了平静,苏尧捉摸不透这人究竟是随口一问没放在心上,还是疑她不愿和盘托出才噤了声。想了想,苏尧还是努力描述了一下自己记忆里仅有的那一点儿东西,极力地想要为他描绘出那个几乎要被她忘记的世界。

记忆那么远,就像隔了两辈子,苏尧说着那个世界里的一切,在那里,也有对她疼爱有加通情达理的父母,也有两肋插刀志趣相投的一群朋友,也有说走就走的旅行和不厌其烦的琐事,可忽然间,一切都像是隔了两辈子那么远,记忆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纱,远远地看不清面庞。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许是死了,也许是昏迷,不知道他们面对我的离开,会怎么样的伤心难过呢。”苏尧笑起来,眼底的无奈确凿无疑,微微扬起头,叹息道:“如果可以,真希望把我从他们记忆里抹去。”

“有人思念着,不好么?”

漆黑的眼眸里有太多的情绪,苏尧对着那双曜石一般的黑色眼眸,笑着摇摇头,“不好,若是有一天…”

苏尧顿了顿,思及自己如今也是活一天算一天,不知道能不能同眼前这个人白头偕老。偏偏这人比他父亲的还要专情,叫她又欢喜又心疼。

“阿霖,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千万要忘了我,最好…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话音未落,樱唇已经被修长手指死死地捂住,叶霖忽的贴近她,沉声咬牙道:“苏尧,你胡说什么,说什么死了,只要有我在,必定要绑着你同我白首不弃,耄耋不离。”

苏尧摇摇头拨开叶霖的手,“我这人啊,只求痛同甘,不愿共苦,总是不想叫别人难过。只是打个比方罢了,你不要草木皆兵。”

草木皆兵,他何止是草木皆兵,他恨不得将她藏在手心里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不想叫别人难过,所以前一世当她知道了自己身中无解之毒,就敢不告而别,一走了之么这就是她将他丢下的原因?她是想叫他怨她恨她不再爱她,直到有一天忘了她?怎么可能,他试过啊,用了整整十二年,记忆却始终清晰如昨日。

叶霖闭了闭眼睛,平息心中的那一抹想要质问的情绪,等到理智重新回归,才温和道:“阿尧,你知不知道,没有你在身边,我才最难过。”

苏尧没有再说话,心底的猜测越发明显起来,前一世她们一定不是想像中的皆大欢喜,不然…他究竟为何会重新活过?

那人却是看得见她的心思,一心想要转移她的心绪,吃醋一般地提起来,“那个世界里,可有人照顾你?”

叶霖发誓他自己是疯了才会问出这样近乎自虐的问题。有又怎么样,她本就该在那个世界里踏踏实实地活下去,谈婚论嫁,生儿育女,就算是她曾有过爱人,那也在他之前,先来后到,他怨不得别人。苏尧现在是他的,也是爱他的,这就足够了,再揪着前尘不放手,又有什么意思。可他又总怀着一线希望,希望自己是她唯一的爱人,希望她心里只有他一个…

苏尧却是一愣,歪着头想了一阵,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苏尧不是什么无才无貌的路人甲,相反,她家世好容貌好,自小到大成绩优异,示好的异性不计其数,却一直到毕业工作,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多暖,也不曾遇见一个令她心动的男子。朋友闺蜜甚至怀疑起她的取向,可苏尧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只是在等一个人。

没想到,那个人根本不在她的世界里,要翻身越岭,穿过千百年的时间和空间,才寻到这个一眼万年的迷人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