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霖,除了你,我从未爱过谁。”

那一晚的话题就终止在她笃定的回答里,叶霖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将她搂在怀里,半晌没有说话。她的爱人永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体贴温存,还要容易满足,但凡给了一点甜头,便心满意足得像一个孩子。她的爱人如此契合着她的灵魂,任她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什么瑕疵。

一连几天下来,叶霖果真夜夜宿在凤梧殿,用顺了手的东西一点一点都挪了过来,照这个趋势下去,苏尧觉着叶霖就差将自己寝殿整个搬到她宫里来了。

不过她喜欢。

这几日叶霖皆是早出晚归,早上离开时她还睡着,夜里又回来的极晚,若不是她早上起来时看到凌乱不堪的被子和熟悉的气息,还真不知道他曾回来过。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做到一点声音都不发出的,大约是苏尧睡得沉,弄出声响来她也不知道。只是偶尔提及叶霖,见锦鸢锦袖眼底流露出来都是心疼的神色,也知道这人又开始忙了起来。

都说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他守着祖宗留下来、差点败在他父皇手上的千秋基业,到底有多棘手,不是叶霖,旁人也无法感同身受。摄政王虽是手上没有了实权,可封维舟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依旧存在,那厢封策也是虎视眈眈,始终是他心头一块心病。他虽然有心收拾封家,偏偏摄政王府如今夹着尾巴做人,叫他挑不出一点毛病,只能任其明哲保身,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尧猜得到他的难处,自己身份尴尬也着实没有什么能力帮忙,忖度之下只能尽力而为,吩咐了凤梧殿小厨房的厨子准备食材,自己亲自下厨去给他祛祛火,宽宽心。

据刘内侍说,上次送去给叶霖的冰沙化得不成样子,叶霖还是一勺一勺喝了精光。她那时候在生气,哪里顾得上他到底喝没喝,显然不是做样子给她看,苏尧思来想去,也许这个人前一世也受尽了她厨艺的折磨,被她培养出了奇异的品味,况且苏尧自认为厨艺还是不错的。

想到做到,皇后娘娘亲自发话,凤梧殿的厨子哪敢耽搁,很快准备好了一应食材,束着手在一旁端正地站着,一面偷师学艺,一面大气都不敢喘。

苏尧被他们看着,也没有什么不自在,反而时不时地说上一两句,哪种东西应该用怎样的量,哪种东西应该取什么讲究,看凤梧殿的厨子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点头,也是宽容的笑笑。

也是简简单单的小吃,秋日肝火旺盛祛祛火罢了,苏尧很快就做好了,用蓝田玉的漂亮小碗盛了两碗,叫锦鸢端了,便朝勤政殿去了。

哪知道叶霖根本不在勤政殿。

也是了,勤政殿是批折子的地方,叶霖这些天折子都带去凤梧殿批,惯用的纸砚笔墨都给挪到了凤梧殿,此时不在凤梧殿,自然更不可能在勤政殿了。

守殿的一众宫娥知道皇后娘娘是这宫里比陛下更加不能惹的人,哪里敢怠慢,见苏尧扑了个空,立刻领着她朝承乾殿去了。听说皇帝陛下正在承乾殿召见徐慎言徐大人,苏尧微微一怔,想到徐慎言身负重职,叶霖找他也未必是跟自己有关,便如旧跟着宫娥去了。

等到承乾殿门口的时候,正巧碰见恭恭敬敬出门的徐慎言,四目相对间,那人弯腰施礼请安,苏尧点点头,便带着锦鸢同他错身而过了。

案前扶着额一言不发的男子显然没有想到来人是苏尧,头也未曾抬起,只有些倦乏地说了句“先退下,朕要静一静。”,便不再理会,只一歪身子,就近在软榻上躺下来,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小憩。

苏尧也没吱声,接过锦鸢手里的托盘,使了个颜色叫她退下,亲自端了托盘走上前去,放在了案几上。

托盘碰到案几的清脆响声叫叶霖有些心烦意乱,只当这是哪个不长眼地宫娥想要出出风头表现自己,厌烦道:“下去!”

那人也没理会,放下了托盘,很快就在他身旁跪坐下来,叶霖还没来得及将手放下,额头便被一双柔软微凉的手指按了上去。熟悉的清新气息慢慢萦绕上来,叶霖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张神色温柔的倾城容颜。

“阿尧?”叶霖抬手捉住苏尧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她拉到身前,语气同之前截然不同,带着点娇惯带着点宠溺,埋怨道:“怎么来了也不说,害我对你冷言冷语。”

“既然还有精神,便先起来将这个喝了吧。”苏尧顺势将他从软榻上拉起来,抬手将放在案几上的一只蓝田玉碗端了起来,递给叶霖。

那人看见玉碗却是眼前一亮,欣喜道:“你做的?”

苏尧点点头,也不多说话,只将玉匙往前递递,见那人接过了玉匙,便将自己的那一碗也端了起来,舀了一勺尝了尝,还不错,才扬了扬下巴,道:“快吃吧,今天发挥还算正常。”

叶霖也不说话,一面慢慢吃着粥,一面神色温柔地看着苏尧,直看到她实在脸上挂不住,放下手中的蓝天玉碗,质问道:“干嘛这样看着我?觉得娶了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宝贝是不是?”

叶霖不置可否,岔开话题,“这是什么粥?你从前未曾给我做过。”

苏尧也没多想,只道:“百合绿豆糯米粥,清热祛火,最适合天干物燥的秋天了。”好不好吃这人倒是给句话,只这么温柔似水的将她望着,搞得苏尧甚至以为这不是粥,是催/情的药剂了。

那人只垂头低低地笑,百年好合么,他自然是吃出了食材,只不过想要听她多说几句话罢了。

苏尧见这人又有些犯魔障,当机立断将他拉过去按倒在软榻上,抵住这人的肩膀,道:“这些天睡眠不佳,等我给你揉揉脑袋,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上一觉,其他事等明天再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叶霖被她按着,也不挣扎,竟是有些羞怯地“嗯”了一声,垂着眼睫一副任她蹂/躏的顺从姿态。苏尧抽抽嘴角,这人真是好样的,最为擅长在她面前扮猪吃老虎,也不理会他赤/裸/裸的勾/引,只叫那人枕在自己腿上,按部就班地给他按摩起头来。

不多时,便听见那人唇边逸出一声叹息,大约是真的放松下来了,声音也有些慵懒,“阿尧,你快过生辰了。”

嗯?

苏尧手上的动作慢了慢,掐指一算,还真是,她都没当做一回事,没想到叶霖竟然知道并记得。生辰这种事,不过也罢,过了就又长了一岁,也没什么好的。苏瑶和苏尧恰好是同一日的生日,也是巧合中的巧合,她倒是能借着苏瑶办一个风光的生辰宴。

叶霖见她反应如此平淡,便知道她没理会自己的意思,只得提醒道:“过了生辰,你便及笄了。”

苏尧:…

原来她现在还没及笄哦…

那时候徐慎言说苏瑶活不过及笄,她还担心过,没想到生辰眨眼间就到了,她现在又没什么大碍,也就将心里悬而未决的石头放了下来,脑海中忽然想到一事,便问出来:“阿霖,你该不会是为了准备我的生辰,才这样早出晚归的忙碌吧?!”

这还真像是叶霖能干出来的事。叶霖是一个皇帝啊,这些无益于江山社稷的琐碎事情推给旁人去做便好,她本也不会将这些虚事放在心上。对苏尧来说,眼前这个人的一颗真心,比什么华而不实的形式都要重要。

叶霖点点头。他自然只是在忙苏尧的生辰一事,这样的事还不能劳烦他花费这么多天,自然也还另有其他事情。

摄政王府最近实在太过平静,叫他心中生疑,命崔述调查一番,果然查出摄政王府的暗中异动,像是在招兵买马前往各地招募高手,看起来要有大的动作。兴许是破釜沉舟,奋力一搏,要同他你死我活的决战一场了。

叶霖时时关注着摄政王府的异动,默默做着准备。他知道封策和他一样,他在摄政王府里混进了影卫的同时,封策也在宫里安插了不少眼线棋子,这些天不但忙着摄政王府的动作,还在彻查宫里及重要官员家中的棋子,这才劳心费力。要知道棋子安插容易,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却是个大难事。稍有不慎便是打草惊蛇,错失铲除摄政王府的良机。

可这些事情他不想现在就告诉苏尧,若是告诉了她,苏尧必定会将这事放在心上。他不想苏尧为他担心。他的苏尧只要好好地在他身边,翻翻话本,出出主意。他不要她同前世一样,卷进他同封策的斗争里去。

可他却不知道,有些事越是逃避,便越找上门来。一件事一旦可能发生,就永远不能阻止它真的发生。苏尧说的没有错,两件事从来都是一件事,那人此番行动的主要目标,正是苏尧。

第82章 骤变

苏尧独宠后宫,贵为一朝皇后,又是平溪苏氏的长房长女,排场自然不容小觑,生辰这日皇帝亲自在熙光殿里设宴,为皇后娘娘祝寿。群臣见叶霖如此,亦是各自唏嘘。

叶霖的用意其实也很明显,苏尧当初封后是一时情急,没能遵礼等到及笄这日,这生辰本应当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及笄礼,理应隆重非常,只因为苏尧先嫁了人,这才将及笄礼直接忽略了去。看高高的上座上并肩而坐的一对璧人,还真是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少年夫妻,眼中还不曾有旁的女人,也还说的过去。

苏尧却对底下吃吃喝喝的群臣的心思不甚在意,同远远坐在一旁的苏璎打了招呼,眉来眼去间朝另一旁的四殿下叶霁望望,果然看见那人端着酒杯蹙着眉,眼神专注完全没有从苏璎身上移开半分。

他是早早就从宫里搬了出去,开了府的,苏尧掐指算了算,过了年也就可以娶亲纳妾了,若是能同苏璎凑做了一对,倒是亲上加亲。

目光收回来一点,不期然对上一双阴冷的眸子,苏尧只觉得后背爬上一股毛骨悚然的凉意。她也是有段时间不见封策,若不是今日宫宴,都要将这个人忘在脑后去了。这人比前次见时又瘦了许多,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轮廓越发清晰起来,狭长的狐狸眼里那仅有的一丝温存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寒意刺骨的阴冷,叫她心中没底。

那时候他欲行不轨,被她刺了一刀,想必也是对苏尧彻底的失望了。这些天她看了苏瑶的日记和那些往来信笺,才知道这两个人爱得小心翼翼爱得十分辛苦,才知道为何她一次又一次地伤他的心,封策却一次又一次地容忍。只可惜他这一世,运气不好。

被那寒意森森的目光刺痛了眼睛,苏尧有些走神,低头去夹面前的珍馐,就见一双玉箸忽然伸到了她的盘子里,拨开她的筷子,将其间一块精致糕点夹了去,泰然自若地放进了自己盘中。

底下关注着帝后二人的群臣凌乱起来。他们是眼睛花了吗?刚才他们看见了什么?尊贵的皇帝陛下伸手从皇后娘娘筷子底下抢走了一块糕点?

群臣低头去看自己的盘子,说好的都是一样的饭菜呢,皇帝陛下是有多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来?!

苏尧也是一愣,却忽的记起第一次宫宴的时候,叶霖也是这样从她的盘子里夹走一块花生糕点,那时候她一门心思地觉着太子殿下病得不轻,还埋怨他拿自己当枪使,以为他是为了气封策。哪知道叶霖从未在意过封策,他只是在意她的感受。那时候她的爱人就已经在等她爱上自己,等的那么辛苦,那么卑微,等了那么久。

这一路走来,他到底等得有多辛苦。

思及彼时,不禁微微红了眼眶,思绪也从封策身上完全抽离开来,苏尧侧头去看面无殊色的叶霖,放在案下的一只手悄悄覆在那人手背上。

那人正侧身靠近她,低着声音耳语埋怨“不知今日的宴饮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准备的,竟将花生放入你盘中…”话说到一半忽然看见了苏尧微微湿润的眼睫,叶霖微挑了剑眉,轻笑一声道:“怎么了,抢你一块糕点,要哭起来了?”

苏尧被他打趣,情绪也微微收敛起来,大庭广众之下堂堂一朝皇后忽然哭鼻子,她这一世英明可就毁了,因此只简明扼要地说道:“阿霖,叫你等了这么久,我很抱歉。”

那人微微一愣,很快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低声道:“忽然间说什么抱歉,你欠我良多,哪是一句抱歉就可以还清的。”

好不容易温情一回,这人却是蹬鼻子上脸,苏尧不怒反笑,哼了一声,嘟囔道:“你还想怎样!”

怎样?叶霖凑得更近些,声音只得苏尧一人听见,“喂饱这只饿狼。”

饿狼…“不说你是色中饿狼,都对不起你今日这一番作为!”…感情这人还记着这事,宴请百官的宫宴上,这人还真是不嫌羞。苏尧抬手推了那人一下,也不再理他,

红着脸低头去吃菜了。

有心的朝臣听不到上座那二人在说什么,只看见一阵亲昵耳语过后,皇后娘娘面色羞怯地推了皇帝陛下一把,看起来是恼羞成怒了。这两人的恩爱完全不似举案齐眉的客客气气,反而是寻常人家的亲昵自然,老臣们想起自己家中那个他们风雨同舟了一辈子的老伴,想起自己也是从这样的青年度过,竟是唏嘘不已,只叹时光荏苒,岁月不饶人。

都说家国天下,没有家的稳定何来天下太平,帝后之间如此恩爱,倒也叫他们心中对大雁的未来更多出一份信心。一个心中有爱后宫太平的皇帝,想必不会是个昏君。

一人之下的苏相看到此情此景倒是没有群臣那番感叹,只是望见当初生生被凑做一对的帝后如今能琴瑟和鸣情深意切,心中多出一分感慨罢了。想当初苏瑶以死相逼,喝下醉红尘的时候,也是没有料想到有一日,自己会同叶霖如此这般吧。

宴饮进行到一半,觥筹交错间从殿外袅袅走上一队红裙素纱的美人来,正是宫廷乐舞,将本就有些轻松的气氛推向了最顶点。

苏尧也十分放松,自顾吃着面前的精致小菜,也不理会一旁笑意盈盈的叶霖。

忽而乐声顷刻间变得杀伐起来,苏尧察觉出有些不对,抬眼就见那红衣蹁跹的一队美人里冲出一个人来,一柄锋利长剑直勾勾地朝上座的案几刺来。

苏尧以为那刺客是针对叶霖的,下意识地推开身侧的叶霖,却惊觉那人直直地冲着自己,根本没有丝毫偏倚。

凌厉的剑气伴着呼啸的风声席卷而来,苏尧来不及躲闪,忽的见面前闪出一个黑色人影来,手起刀落,竟是生生地将那红裙刺客的一只手砍落在地,反手一挑,便将那面纱挑落。

长剑“哐啷”一声掉落在汉白玉铺成的无瑕地面上,那人伏倒在地,一双美眸却仍直勾勾地盯着苏尧不放。

苏尧冷不防地被溅了一身的鲜血,只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伴着刘内侍慌慌张张尖细着嗓音的“护驾”声定睛一看,那伏在地上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美人不是别人,竟然正是许久未见的明玉阁主白樊素。

苏尧大吃了一惊,抬眼去看叶霖,那人却是正偏头朝一个方向望去,只一眼,便立刻收了回来,冷声道:“拖下去。”

话音未落,却是听见酒杯“啪”的一声直摔在地的声音,众人反应不及,就见从熙光殿的各个门外涌进大批灰衣云纹的覆甲勇士,将整个熙光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叶霖同群臣朝那酒杯碎裂处看去,竟正是封策,摄政王早已抱病多时,连早朝也不去上,今日的宫宴代表摄政王府来的也正是摄政王世子,此时他长身玉立于一侧,唇边却是泛起了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容。

灰衣云纹,摄政王府的标志。

封策此举,可是要逼宫造反啊!

整个熙光殿里忽然弥漫起一股异常紧张的气氛,白樊素还倒在地上,阿九执着剑挡在苏尧面前,被紧紧包围的熙光殿里血气肆意。封策在这时忽然开了口,依旧是到底的阴凉,“此时归顺我封策者,可保家室平安,官位照旧。”

冰凉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封策勾起一个阴冷非常的笑容来,一字一顿,仿佛来自严酷地狱,“不归顺者,杀无赦。”

却是这时,自宫外熙熙攘攘响起一阵嘈杂的声响来,很快蔓延到了熙光殿外,大有闯进熙光殿的阵势。灰衣云纹的勇士霎时间便同护驾而来的御前卫战在一处场面更加混乱。

群臣无首,既有畏畏缩缩心思摇摆不定的墙头才,也有决定誓死殉国的忠臣良士,一时间乱作一团。叶霖想到这人要反,却没想到封策会挑这个时间,身侧的影卫皆是现了身形同云纹甲士战在一处,叶霖自顾不暇,却是抬眼去寻苏尧。

后者正将手上一块信物塞到阿九手上,将她推离了身边。苏尧不知道封策到底埋伏了多少甲士,宫外又有多少人接应,羽林现在还没有到,想必是消息被封策封锁的好完全没有得到宫内已乱的消息。阿九同羽林首领相熟,她武艺又高超,拜托给她自然是更为放心合适。

苏尧现在其实仍有些回不过神来,事情来的太过突然,她也没想到,白樊素竟能恨她至此,甚至不惜背叛叶霖。

叶霖见她支走了身边唯一可靠的阿九,一时心急,正要迈步过去,好好教训这个胆敢将他推开的女人,那厢封策竟是“嚓啦”一声拔出了佩剑,三两下躲过影卫的阻挡,劈脸就朝叶霖袭来。

叶霖无奈,抽过身旁侍卫的一把长剑,同他战在一处。两人本就是一块长大,熟稔非常,一时间胶着在一起,苏尧在一旁看着心焦,眼见着影卫插不进手去,正急得火上房,忽的从身后斜刺出一只手来,将她死死勒住,便往后拖去。

脑海里忽然蹦出类似的画面来,苏尧奋力的挣扎,喉咙被卡着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那胳膊将她渐渐掳远。

第83章 抉择

“看住她,这小妮子还有几分厉害!别叫她跑了。”黑暗里有隐隐戳戳的声音将她吵醒,嗓子有些发干,可她却不敢咳嗽,只怕惊动了那些说话的人,又要受苦。

仓库的门是关着的,视界漆黑一片,是那声音的主人关的灯,她知道自己被反手绑在一张椅子上,就如同所有电视剧里被绑架的人一样,不同的是,电视剧里的女人都有一个不畏艰险去搭救的爱人,而她只能靠自己。

她微微动了动绑在身后疼的有些麻木的手腕,粗糙的麻绳已经将有些浮肿的双手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稍稍一动便疼痛难耐,她忍不住轻声倒抽了一口气,咧着嘴暂停了无声的挣扎。

隔着一道破旧的木门,那声音又恶狠狠道:“早些时候差点没看住,总之钱已经到手了,留着这小妮子也没用,不如灭了口干净。”

她屏息凝神,便听见另外一个声音反对道:“哥,这可使不得,咱现在只是抢/银行,要是抓住了,顶多判个十来年,要是真杀了人,可是死刑啊!”

“乌鸦嘴瞎说什么呢!抓住什么抓住!这不是好好地逃出来了么!”先前说话那人打断后来人的话,嘟囔了一声,忽然乐了,也不知道是吓唬对方还是给自己壮胆,道:“朕真要抓住了,抢劫、绑架人质、畏罪潜逃,你当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照我说带着这么个拖油瓶也跑不远,干脆处理了!”

她全身一僵,马上变听见第三个人附和起来,“就是,干脆把这女人绑在这儿算了,这地儿这么偏,料他们也找不着,饿个十天八天,也就死了。”

回忆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席卷而来,苏尧终于恢复了神智,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道被带出了多远,周围的景色已经有些陌生,正是进了一片漆黑的林子。

掳掠她那人三下五除二地将她反手绑住,松开手退了一步,沉声道:“皇后娘娘得罪了。”

苏尧定睛去看,那人却是带着灰色面罩,看不见容貌,只能分辨出这人是摄政王府的人。

“你还知道本宫是皇后?”苏尧冷笑了一声,双手被困着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无悲无喜,竟也没有丝毫慌张。这一点倒是叫那灰衣人有些惊讶,毕竟苏瑶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又是书香世家,面对如此险境,竟也临危不乱。

苏尧背靠着秋夜里冰凉的石头,竟是露出了一个有些凄凉的惨笑。更深露重,秋风寒凉,她终于想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样死的了。前世今生,原来都一样。

这世上的事实在存在着巨大的偶然性,就像她偏偏在那一天丢了钱包,偏偏进了那么一家银行办理挂失吧补办的手续,偏偏遇上了劫匪,又偏偏被选做了人质。她为什么忘记了,为什么刻意的不去想起,只是因为自己死的太冤枉,也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被剥夺了生的权利。可有时候当偶然成了唯一一种可能性的时候,就变成了必然,苏尧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之前遇见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给来到大雁做铺垫,还是命运为了给她补偿,才在错判了因果之后将她塞在这里。记忆如同回放的电影在她脑海里闪过,苏尧清晰地记起了那一天仓库的门慢慢关上时,透过大门照进来的那一米阳光。

原先想过的什么宿世的姻缘原来都是瞎扯,她命该如此,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摄政王世子逼宫事紧,你不去抢立头功,反而将我掳至此处,是何用意?”苏尧心里已经完全没有抱着一丝希望,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能怕些什么呢?

原本以为那灰衣人不会理会她,没想到那人竟是回答了,“娘娘以为,江山美人,陛下到底会怎么选?”

封策突然逼宫,虽是突然袭击,打断杀叶霖一个措手不及,可却也没有十足十地把握,他如此了解叶霖,也知苏瑶在叶霖心中的地位,方才初次下策,将她掳走到没人的地方,一是叫叶霖分心,二是就算宫变失败,也好有条件同他讨价还价,给自己留一个后路。江山美人,他选哪一个,都是输。

苏尧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才懊悔自己太笨,只一心想着叶霖,却忘记将自己考虑在内,愣是支走了阿九。帝王的冷酷无情铁血薄幸叶霖全都有,冷静、理智、克制,这个人身上有苏尧认为的,一个帝王应当具备的所有素质,可唯独有一样,这个铜墙铁壁的帝王唯一的弱点,就是她。

千算万算,苏尧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成为别人威胁叶霖的工具。

“自然是江山为重。”苏尧心中虽是七上八下,脸上却依旧镇定得很,她不知道皇宫如今情势如何,羽林军可否成功收到了消息,叶霖有没有受伤,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不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就像前世一样,没有人会来救她,能靠得住的只有她自己。她不能给叶霖添麻烦。

那灰衣人却是一笑,十分了然道:“娘娘太低估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了。就算世子今日事败,若是以娘娘换江山,想必陛下也是愿意的。”

苏尧嗤笑一声,摇摇头否定道:“只怕封策这如意算盘要打错,皇后可以再娶,江山却只有一个。美人易迟暮,如何比得过固若金汤的万里河山?本宫如今能得如此盛宠,还不是因为我苏氏的名声,陛下还舍不得丢弃。一个差点处死自己嫡母,如今仍软禁着太后和兄弟的帝王,你以为他当真会这般在意一个女人?”

她的用意十分明显,如今自己被绑的结结实实,又体弱无力,想要硬来恐怕是行不通的,只能从心理攻破,努力说服这灰衣人,自己在叶霖心中并不十分重要,寄希望于他能放松对自己的看管。

眼看着那灰衣人怔怔地不再说话,苏瑶心知那人已经有些动摇,心中一喜,再接再厉道:“你被派来看着我,看起来是立了大功,实则是吃了大亏。若是封策造反事败,你掳走当朝皇后娘娘,以陛下有仇必报的个性,只怕将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都不够解恨。若是封策起事成功,大雁改朝换代,以本宫同封策的关系,你以为新后又会是谁?到时候只怕本宫一句埋怨,便可要了你的脑袋。”

“娘娘说笑了,世子早对娘娘死了心,又怎会…”

没等灰衣人说完,苏尧竟是脆声笑了,打断他的话,道:“你可知道前些日子本宫省亲,封策还冒险夜登相府同我相见,他今日挂在腰间的那一把匕首,便是本宫那夜所赠。不然,你以为为何封策偏偏叫你将我带至此处?不过是怕混乱间伤了本宫罢了。”

那灰衣人转念一想,苏尧看似异想天开的话竟是有几分依据。摄政王世子确实是忽然间在腰侧多了一把匕首,这些天时时拿出来把玩,看似是那匕首做工精致值得品鉴,眼神却极为寒冷。他们本就猜测世子如此坚定决心起了不臣之心是因为陛下抢了他的心上人。不然为何摄政王时时劝诫他明哲保身,这人却还是蠢蠢欲动不肯罢休。这样看来,倒是都解释得通。

原是要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抢回来啊!

苏尧当然知道自那夜以后封策不会对她再有半点心思,可这般歪曲解释下来,倒是真的叫那灰衣人摇摆起来,心中暗喜,不禁感叹,到底还是奴才,耳根子软拿不定主意,又循循善诱道:“既然听懂了,本宫也不同你绕弯子,你如今若想翻盘,唯一的路便是好好伺候本宫,方能在无论哪一方生出的时候,都留一条狗命。”

那灰衣人沉默良久,在苏尧几乎要对自己的说辞失望时开口道:“既然娘娘已经讲话说得如此明白,奴才便斗胆问一句,如何才是好好伺候娘娘?”

上钩!苏尧微微一笑,从大石头上直起身子,道:“先给本宫松了绑。本宫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被如此对待过。”

敢绑苏瑶,也是胆子够大。

见那灰衣人仍有犹豫,苏尧佯装不在乎地轻笑了一声,道:“怎么怕本宫跑了不成,本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能掀起多大风浪跑多远?”

也许是接二连三的攻略叫灰衣人终于放下了警惕,也许是他自己昏了头,总之,那人竟真的凑上前来,将苏尧解了开。那人绕到苏尧身后,正低头给她解绳子,说时迟那时快,苏尧却是看准了机会,一把挣脱绳子抬肘便是用力地一怼,直将那人砸了眼冒金星,下巴磕在胳膊肘上,“哎呦”一声向后跌去。

苏尧起身便逃。果然如她猜想,派给掳走她的这人是轻功一流,武艺却不那么精到,使些巧劲儿还是有可能从他手上挣脱的。

这边苏尧这么想着,那边倒还真的应验了这人虽是武艺不佳被她咋砸了个头晕眼花,身手却是矫健,还没等苏尧在乌漆墨黑的林子里跑出多远,便生生追了上来。

苏尧只顾着奋力地奔跑,顾不得回头,只听见身后的破风声越来越近,一只袖子马上便被那人捉住,眼看着就要重新落入虎口,就见给黑暗里斜刺出一个人影来,青衣素袍,执一柄寒光宝剑,骤然挡在了二人之间。

苏尧听见身后风动,一扭头,便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眸里。

第84章 无解

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已经将她往身后一推,执剑同那人战在了一处。

刀光剑影间,苏尧藏身于一棵粗壮的大树后,只露出半个脑袋观望那边打斗的二人。她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碰到徐慎言。这个本应该在熙光殿里护驾的徐大人,难道是叶霖派来的?

那灰衣人显然不是徐慎言的对手,百招不过已是力不从心,只神思稍微松懈,便被徐慎言劈头一剑刺了下去,剑花一挽带起一簇鲜血,苏尧亦不为所动,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两人。

从前她怕这些怕的要死,可现在的苏尧已经不是那个娇娇气气当自己还是孩子的苏尧了。她是大雁的皇后,她也曾在长宁宫变的时候踏着一路的鲜血走来,她也是死过一次(又或许是两次)的人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使她恐惧的呢?

眼睁睁地看着徐慎言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将那灰衣人解决掉,看着方才还同她心平气和讲话的一条生命转瞬即逝,苏尧心中竟是没有丝毫波澜,见徐慎言扫视一番寻找她,便闪身出来,施了个大礼道:“多谢徐大人相救。”

徐慎言眉眼间这才有些松懈,却是惊讶了一瞬,还未等苏尧俯下身去便立刻将苏尧扶起,平淡道:“保护娘娘安危是臣的分内之事,娘娘这是何必。”

苏尧却摇摇头,分内之事,前次,他本可以坐视不管,可只因为她一张求救的字条,带她夜闯皇宫,从层层包围里杀出一条血路来。这次,他又将她解救于摄政王府之手,将封策想要利用她威胁叶霖的计划完全破坏。这还不值得一个大礼之谢么?

“徐大人是如何得知我在此处?”

徐慎言简明扼要,一面在乌漆墨黑的林子里寻找出路,一面道:“方才见娘娘有难,便一路跟了过来,只是那人轻功了得,天色又暗,跟丢了一时,才将娘娘受了惊吓。”

苏尧跟在徐慎言身后,听到这话却是一愣,一路跟了过来…封策逼宫突然,就连叶霖都是毫无准备,他却…

“你早知道…”话说到一半,苏尧自己便把自己的猜测否定掉了,如果徐慎言早知道,今天便不会是这样的局面了。既然他不知道,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从宫宴一开始,他便一直在注意她。为什么?

苏尧有些疑惑,却不知道要怎样开口问,只跟在徐慎言身后往回走,心里还提心吊胆的。不知道熙光殿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这半路上会不会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来。沉默片刻,倒是那人率先开了口,道:“慎言倒是有一言要提醒娘娘。”

苏尧挑挑眉,作洗耳恭听状。徐慎言很少主动说起点什么,除了那次在东宫邀请过她去淮阳长公主府做客以外。

“慎言只是提醒娘娘,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娘娘不可能一直将陛下瞒下去,还是考虑合适的时机同陛下商量为妙。”徐慎言斟酌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将叶霖已经询问过他的事情说出来,君子一诺守口如瓶,他本不该多言,只是这两个人看得他太难受,明明是为了对方好,偏偏又谁也不肯告诉对方,非要一个人扛下来。

苏尧却是叹了一口气,同叶霖商量?说的容易。若是她没办法呢,若是因为醉红尘身体一天一天弱下去直至…她不确定这个人会不会方寸大乱。如今天下未定,如何能因为她的事情再去分叶霖的心。

今夜那灰衣人倒是叫她如醍醐灌顶明白了一个道理,叶霖将她看得太重了。这样重,不好。对于叶霖来说,她太危险,任何人都可以拿她来威胁叶霖。苏尧甚至无法确定,若是封策真的拿她来威胁叶霖,叫他交出这江山,叶霖会做出什么事来。可若是有一日她死了,或者穿回去了,留下叶霖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一直跟在徐慎言身后走着的苏尧忽然停下脚步,一字一句问道:“徐大人,你坦白告诉我,醉红尘究竟有没有可能解毒?”

那人也是沉默良久,才慢慢摇了摇头。

一颗心坠入冰湖。

“那我会如何?”

“沉睡之时渐甚,直至最后一睡不醒。”如同所有有纪可寻的中毒者一样,渐渐越来越嗜睡,最终沉浸在一个美梦里,再也不会醒来。徐慎言觉得自己这样说出来实在是有些残忍的,可苏尧是聪明人,他早晚瞒不住她,不如趁早说了,好叫她,早做打算。

苏尧咬了咬嘴唇,出声却依旧是平静的,“以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我还有多久?”请叫她多些时日吧,做好能够多到,叫他能够忘记她…

徐慎言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的美丽女子眼底隐忍的悲伤,静静道:“至多一年。”